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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玉色-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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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冰瓷一怔,微微挣脱。“何必惺惺作态,是为了昨日之事不能善后吗?”

林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别开头,眼眶微红。“我再没什么亲人,你,和祥儿,我就只有你们了。”他又轻轻捏住林冰瓷的手,“以前的事,你我都忘了吧,毕竟,祥儿是我的骨肉,我现在珍惜,还来得及吗?”

林冰瓷心下一软,垂开头去,满眼都是雾气。她久久不曾说话。

接下来的几日,林楚来得频繁,柔情蜜意,仿佛已经脱胎换骨,林冰瓷心中且惑、且喜。

她虽觉得隐隐有些不安,可此时的她万万无法相信,他之所以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讨她欢喜,其实,只是设了一个局——

一个碾碎芳心的生死局。

第三十六章

雍瑞宫,春意盎然。

邱尚思静静退出宫门,满怀心事,消失在回廊尽头。

“你……”林冰瓷轻颦双眉,欲语还休。

林楚轻轻捉住她刚打算要抽回的手,柔柔吻在唇上,淡然抬眸问:“你不信我?”

林冰瓷别开脸,若有所思地向翡翠屏风后的明黄襁褓中望去,眼波黯然。

林楚默然怔了片刻,突然退后一步。他单膝着地,咬破手指,对天盟誓。

“此生,我林楚若有负冰瓷,便叫我不得好死。”

他在空荡荡的大殿朗朗而言,字字铿锵,血誓,也说得决绝刚烈,全然不顾天理报应。

案边一盏五色琉璃灯的光华也爱上他,从他苍白的脸上流淌过去,旖旎温柔,好似情人的眼。

立在翡翠屏风一侧的美人痴心凝望,浑然忘我。夜色在窗外缓缓铺开,今夜的月色特别美,皎洁而又宁静,照得人间也如月般圣洁。

他扶着她躺于纱帐内,盖上锦被。轻轻抬手抚上她柔软的脸颊,温柔地看着她娇艳的面孔,一种说不出的怜爱慢慢地涌上眼眸。

清晨,画眉鸟婉转低唱起来,稀薄的阳光透过纱窗淡淡地照进来,雕镂的窗格和斑驳的树影浅浅地映上纹龙纬帐,浅黄色的微尘在金色的日光里且浮且沉,时间凝滞,仿佛不再流泻,一切都静止下来。

经过几次试药,林楚揽住林冰瓷,扶着她的手将一勺调理的汤药送入少帝周祥口中。

他看着冰瓷一口口将药喂下,笑意自嘴角慢慢漾开。

再看他时,仿佛刚才那抹笑意不过是幻觉,他仍是那样不动声色,微敛的双眸中照出淡淡的人影,似有还无,魅惑而犀利。

门从背后打开了,初晨的阳光穿透云霞投射过来,在林楚身后镀出一层金光。金光笼罩下,隐约有人影来来去去,逆光映照出他清晰的轮廓,微微轻扬的双眉之下,一双漆黑的眸子熠熠生辉,迸射出奇异的光芒。

远处,邱尚思带着纳雪缓步往后门而来。纳雪扶一扶面上白纱,轻笼眉头。“邱总管,林……林王还在,我出现在这里,恐怕……”

邱尚思此时眼皮正跳得厉害,定一定心神才道:“奴才正是觉得林王这些日子行为反常,才急急唤小姐来。”说到此,他便打住不再言语,只是脸色更加凝重。

他二人才走到后门,便听殿中一声惊呼,接着是瓷碗坠地的碎裂之声。

纳雪心中一紧,死死扣住门栏欲推门而入,突然身侧之人伸出手来拦住了她,片刻间又紧紧捂了她的口,将她的一声低呼阻在口中。

纳雪既惊且怒,盯着近在咫尺的邱尚思。

邱尚思脸色惨白,指节处已露出青紫,低声在她耳边道:“如若有事,二小姐安全才有法子救娘娘。”

纳雪眼睫抖动几下,满眼水气,心中乱成一团,却微微点头,任他拉着,静静立在后门处。

殿内,蟠龙雕花木床上,鲜艳的红色一点点洇出来。娇嫩可爱的婴儿此刻情状可怖,七孔流血,手脚抽紧,已然断了呼吸。林冰瓷恍如石化,美丽的眸子瞬间充血,倾倒的药汁打湿了衣裙,片片是班驳的黑色。她慢慢转头,喃喃地问:“他只是个孩子,是你的孩子,你……你好狠毒的心……”脸色已苍白如鬼魅。

林楚一脸漠然,仿佛完全事不关己,他转过身来朝向殿外,轻喝一声:“来人。”

门外立即乌压压来了一片。林楚斜瞥了一眼肃然而立的侍卫,冷冷发话:“皇上,今晨驾崩。”

殿中之人闻言立即跪倒。只听得林楚又道:“皇太后心智不清,给皇上误服虎狼之药。”他顿一顿,眼神凛然。“禁军左校尉凌进。”

“末将在。”一名黑衣将领跪前一步。

林楚向他走近一步,一脸和色,淡然道:“先帝在时曾赞凌将军刚勇过人,可堪重任,本王奉先帝诏辅政,如今,少帝殡天,正是国家用人之际,本王封凌将军为南军副将,将军意下如何?”

黑衣将领抬头,鹰一般的眸子中没有片刻迟疑,俯地谢恩。

林楚微微点头,他向后轻转,往殿中望了一眼。“皇太后……先带入合衷殿。”

凌进当即领命,带数名兵士走入殿中。

殿中很安静。清晨的薄荷香还没有散去,一丝丝清甜,又有一丝丝凉。

可这些还不足以消除殿中血腥的气息,处处血迹斑斑,深深的红,柔软的襁褓中,本该娇笑可爱的婴孩安安静静地躺着,没了呼吸。

一双柔荑还在明黄色的龙缎上轻轻抚摩,披头散发的美人依然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可她突然笑起来,凝视着自己刚刚死去的骨肉,她居然笑起来。

凌进看到这一幕,脊背一阵发冷,他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诡异的事了,他默不作声地暗自退后一步,偷眼向殿外望去,林楚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连同那些将士也走得一个不剩,想是已去诛杀宫中不肯投诚之人。他轻轻摆手,身边的人退了出去。

“你看。”林冰瓷突然抬眼看着凌进,扬起手中一枚碧绿翡翠,清透的颜色上沾了血污,显得有些可怖。“你竟把它日日带在身上,昨夜我趁你睡熟时偷过来的。”她眼中带着三分凄楚。“我知道,你爱她啊,可是,你为何这样偏心呢,你明明知道的,我爱你呢。”她的语声婉转低诉,一时竟泪水涟涟。在她的眼里,在她的世界里,早已看不见别人,她只看得见林楚,她看见林楚正站在门旁,望着她,听她说,脸上却难得没半分不耐烦的神色。

“林楚,我爱你,是真的。所以,为了你,什么事我都愿意去做。”她喃喃地说。

而眼前的“他”似乎说了什么,她没有听到。

也许,她已经疯了。凌进劝说了几句,终是闭了口,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后门外,邱尚思紧紧捂着纳雪的口,听着殿内传出的声音,浑身轻轻颤抖起来。纳雪仿佛早已石化,她不挣扎,紧合的牙关将嘴唇咬出了血,洇染了邱尚思的手指,但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察觉。

仿佛真的过了很久,殿内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安静的,连一阵风过也听得清楚。纳雪脑海中全是空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能想,她只知道一件事,姐姐的梦想,如同她的生命一起,破碎了。

她浑浑噩噩,眼前如走马灯一般,景物变幻,人影飘忽。邱尚思突然在她耳边说:“上车吧,出了城,永远别再回来。”

她愣了,她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辆窄小的马车前,这里已是宫外一条寂静的背巷,车夫安详地望着她。

她突然反手抓住邱尚思。“邱总管,姐姐呢?”

邱尚思勉强露出笑容,轻拍她手背。“娘娘不会有事的。最多,只是幽禁。奴才会留在娘娘身边,二小姐放心吧。”他一向精干镇静,脸色从未如今日这般难看。

纳雪听到他说“幽禁”二字的时候,指甲已深陷在邱尚思臂肤之中,她死死抓住他,目光渐渐有了焦距,心口又剧烈地痛起来,她拼命忍住了泪水,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然。一字一顿地说道:“邱总管,请你转告姐姐,要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黑色的马车缓缓向西而行,邱尚思默然转身向北宫门走去。

辰时,林楚临风而立,温文尔雅,双眸中笼罩一层阴郁之色,但口中说出的话语却犀利如刃,冰冷狂妄。

皇城巍峨的城楼上,逆着光,他冷冷地道:“所有反逆,就地格杀。”

慕晏跪在下首,触地的指尖一寒,低声应道:“属下领命。”匆匆离去。

林楚独立楼上,金色的阳光披了满身,他的身影却有说不出的孤单萧索。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在他之上,将不会有太后的压制,此时应该志得意满才是,可他心里却有阵阵隐痛。他回想起了前些日子食不知味,夜不安寝,他期盼着所有的噩耗都是一场梦,一场一触即醒的梦,然而不是,他发现自己永远醒不过来了。

他心底还弥散着浓烈的苦涩,原本,他以为那小小的婴孩正如他所想,在他心中无半分重量,那只是,她用来要挟他,栓住他的一根绳索,然而当他看到暗色的血流出来,看到那小小的身子慢慢停止抽动,他突然觉得窒息。

那样娇弱的,又美丽的孩子,他没有抱过几次,甚至,不太能记得清他的模样,但正如林冰瓷说得,他是他的骨肉,是目前为止,他唯一的血脉。他想起这一切,微微阖了眼。

以后还会有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禀大将军,少帝驾崩了。”刚过辰时,罗崇谏便冲进了圣京城西郊的北军大营主帐。

主帐四周都是镇北将军的亲随,军中将士并不知晓帐中除了镇北将军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此时,萧天放正着力部署城外驻扎的各路人马,突然抬起头来,沉声问道:“消息可靠么?”

“绝对可靠。圣京城各门均已紧闭。整个内宫廷都在南军掌握之中,数万禁军在光禄勋李大人死后,俨然便是散沙一片,今晨已被南军缴械收编。大将军,如何对策?”罗崇谏抬眸,目光闪闪望着凝思的萧天放。

不到一刻钟,萧天放突然转身下令道:“速执我的印符,往玉剑关大营调八万人马,命东、西郡太守调所有骑兵往玉剑关驻防,另各发两万弩兵前来与北军会合,京中异动,萧某当为社稷着想,清君侧。”

“末将领命。”罗崇谏又冲出大帐,携数十名传令兵分向而去。

鄢澜举国大丧,虽国不可一日无君,但鄢澜顺德帝周祥的丧礼办得略显仓促。他的死因成为一个迷,幽禁在合衷殿的太后也渐渐变成不为人道的秘密。

国丧大典之后,玄和殿,各亲王、郡王云集,商讨下任国君人选。萧氏并无一人出席,众多亲贵心中颇多揣测,小林王林楚却好似浑不在意。他白衫素服,体态修长,左手执一明黄丝卷随意立在那里,奇_…_書*…*网…QISuu。cOm就隐隐有了卓然之态,映着身后碧青的浩纱摇曳,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目若晨星,眉眼间带了一丝冷然,若有所思地凝注于殿内逐渐屏息而立的众人。

玄和殿,先帝议政时也不曾有这般安静。林楚肃然而立,眼光从众人脸上逐一扫过,淡淡地道:“各位王爷都来齐了,少帝殡天,天子之位将由众亲王中遴选。小王就先将有资格登位的名册在此公布,以便于商定人选。”

大殿之上更是寂然,只闻林楚朗朗之声,春光灿烂的四月里,却隐然冰冷肃杀。

滴水檐下。慕晏垂手问:“王爷为何如此周折?”

林楚摇头,笑道:“我只叹我不姓周。不过,无君之名,却掌君之实,诚我所愿。”

慕晏神色微敛,又道:“王爷心中可有人选?”

“新帝……”林楚沉吟片刻。“最好没有母族。这样,才方便我们控制。”

慕晏心中一动,小心翼翼问道:“王爷是属意恭王?”

林楚淡淡说道:“他不是还有个母亲吗?虽说身份卑微,但母凭子贵,难保……”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微皱,心情大坏。片刻后慢慢走向回廊,慕晏也跟着离去。

谁也没有留意,暗格后,一个瘦削的身影瑟瑟发抖,许久许久,他才敢从暗格后探出脸。这是一张十五、六岁的孩子的脸,他的神情显得极为焦灼,过于纤细的五官虽然英俊却隐隐透出阴霾,他扶着木栏想了很久,也悄然离去。因为母亲只是身份卑微的宫女,内宫竟有大半的宫女都不认得他,他就是昭胤帝的第三子、鄢澜顺德帝周祥的哥哥——恭王周尉翎。

第三十七章

三更。边华宫,恭王寝殿。

烛台有些旧了,暗淡的黄铜隐隐泛出锈迹,台上是蜿蜒流淌的红色烛泪。空荡荡的殿中无甚摆设,一张红木蛟床,一套木桌椅,和两扇水墨屏风便是全部。

根本无法想象这就是一位皇子的寝殿,朴素的接近于简陋,这里甚至没有一件象样的摆设。

火光跳跃着,床边坐着的少年脸色有些泛白,他正是恭王周尉翎。

夜深露重,殿中弥漫着一股寒气,他却只着中衣,端端正正地坐着。细看之下,只见他手指攥成拳头,青色的血管暴出,火光中显得有些狰狞。

虽然在五年前就已受封为恭王,但论年龄,他实在还是个稍大一点的孩子,即使紧抿着嘴唇,强作镇定,也掩盖不住双肩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他的眼中却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浓重阴霾。

哒哒哒——宫靴踏在青石砖上的声音,两、三个人从窗外走过去。他的心猛抽了一下,从他那年幼的弟弟殡天以来,往日无人问津的边华宫,巡视的太监骤然多了许多,他知道,这些都是林王派来监视他的人。

他突然想起今日在暗格后偷听到的话,手心浸出冷汗,心也不由狂跳起来。

他向窗外望了一眼,母亲已经睡了,就住在东厢那间更为简陋的屋中。她虽然生下皇子,却不过是先皇醉酒后的一次意外,未得任何晋封。她如今也只是个宫女,而且看起来仿佛已经很老了,甚至,她常常在众多宫人面前显得笨手笨脚,他也经常能听到有宫女在她背后偷偷嗤笑。这就是他的母亲,整日除了伺候他的衣食起居,连话也不敢对他多说一句,就算是问她,她也结结巴巴答不出什么,怯懦的个性更让她在宫中饱受欺凌。

他真恨透了有这样的母亲,他不只一次这样想,如果他是其他任何一个有名号的妃嫔所生,这十多年来决不会是如此境况。

他的手指越攥越紧,深深陷入了肉里。

从小,他就不被允许和别在皇子在一起,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一位兄弟愿意和他这个丝毫不被父皇重视的皇子有什么接触。降临到人世的十五年里,他与他的父皇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且从父皇没有片刻停留的目光里他看得出,这一次次都是为了敷衍礼数,哪里存得半分温情?

父皇驾崩,他亲眼看着不满周岁的弟弟被抱上龙椅,从此便可权握江山,睨视天下。而几个时辰之前,他又听到了林楚说得那一番话,原来,他也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他也有一线希望,这实在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这是个寒冷的春夜,冷到心里积满了冰雪。

敬伽,西山美泉宫。

四月里,山中,到处依然是冬的尾声。冷雨下了几天几夜。

破晓,雨势渐渐地小了。昨夜荷荷的拍击琉璃瓦的声响,现在剩下的只是寥落的檐前滴水声。

武安王赵信已在美泉宫住了十几日。

这几日,天色总是迟迟亮不起来,向来甚少生病的王爷此次又恰是风寒不愈,看着紧阖的殿门,内侍们又开始踌躇。

吱的一声,内殿的门开了。赵信走出来,他的身影消瘦许多,脸色也很黯淡,他慢慢走出来,淡淡向外扫了一眼,神情中仿佛若有所失。

真是累了。赵信缓缓地走出一步,心里却又添了什么更显得沉重。

从西蓥到敬伽,再到鄢澜;从皇兄到纳雪,再到如今被软禁在王府的毓黛。他觉得累,更觉得有种深深的寂寞。原来,如此冰冷彻骨的瑰丽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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