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芳菲-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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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已经三十多岁却依旧只是个秀才的元四老爷，穿了身崭新的银色暗纹袍子，越发衬得相貌英俊的他风流倜傥。只是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让他的好样貌失色不少。

家里除了正房的母女二人未到，元四老爷的姨娘女儿们全在二门处送他出门。家里的女人们早都已经知晓元四老爷这趟去济南参加乡试要带上罗氏姐妹，此刻看二人的目光便不免带着酸意和嫉恨。

高姨娘倒还好一些，她自来心机重，心里想什么脸上不会露出半点儿来，而且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此刻自然是装贤淑的。

荷姨娘与莲姨娘却笑得有些勉强，她们二人与高姨娘一样，都没有将听话的罗氏姐妹放在眼里。

此刻大罗氏与小罗氏两姐妹的脸上却并没有喜色，她们若是跟着元四老爷走了，谁来照顾才七岁大的女儿元白菲？元家十小姐元白菲是小罗氏生的，大罗氏并无子女，因此小罗氏曾恳求元四老爷让她留下照顾女儿，让大罗氏跟着他去乡试，只是元四老爷怎么也不同意，还道“高姨娘不是在家吗，让她照看不就行了”。

小罗氏是一肚子的苦水说不出，她和姐姐嫁进来这几年，别的不清楚，高氏整人的手段是一清二楚。没见太太与八小姐连大夫都重新请的，据说药方也是换了的，她怎么能放心的把女儿交给这样的人！

她原本是想把女儿交给太太的，可是她也亲眼见了太太病的只剩下一口气罢了，八小姐亦是重伤在身，如今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哪里能顾得上她。

不过，昨日她还是去了太太那里，请她照看十小姐，也不管她答不答应，磕了头留了自己的体己银子便走了。陈氏是元白菲的嫡母，于情于理，照顾女儿是应该的。且不管如何，太太虽然面冷却总归是个心慈的，不会无缘无故难为女儿，就算太太病了顾不上女儿，也总比交给高姨娘要强得多，她已经把剩下的银子首饰都交给女儿的贴身妈妈了，万一有个什么急事也好能应付的了。

众位姨娘带着各自的女儿一一与元四老爷话别，随后大小罗氏跟着元四老爷上了路。此时却不知，二人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第十三章　姐妹

元四老爷走后第二日，元白菲一大早便到正房给陈氏请安，这是她娘小罗氏临走前特意叮嘱她的，她是个听话的姑娘，娘让她怎么做就怎么做的。

陈妈妈见是十小姐，不由皱了皱眉头，如今太太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也就精神头儿比以往还要强一些，这才能撑到今日。这边连八小姐都顾不上，哪有空照顾什么从不往来的十小姐。

也亏得八小姐自从受过伤之后，整个人都长大懂事了许多，也不挑饭了，也乖乖喝药了，每日即便是头疼也坚持按大夫说的下床走动活动手脚，听来瞧病的大夫说，伤口愈合的又快又好，真真是让人省心。

也正是因为这个，太太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精神才好了些。

“十小姐请回吧，太太还睡着呢，她昨儿咳了一夜，天亮才好容易睡下。咱们家一向没有晨昏定省的惯例，您以后也不必来的，若是有什么事，吩咐丫鬟婆子来说一声就是了。”陈妈妈脸上依旧带着和气的笑，只是笑容下却是有着难掩的疲惫，长时间的熬夜让她的白发愈发的多了起来。

“陈妈妈，那我等母亲醒了再进去，姨娘说了，让我每日都来给母亲请安。”元白菲低头小声的说道，她的声音继承了小罗氏的，如珠玉碰撞般清脆好听，让人听了都心情愉悦，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容貌也长得像小罗氏，有些普通。

陈妈妈见元白菲不肯走，又听她直言道是姨娘教的，叹了口气道：“十小姐还是回吧，太太如今连八小姐也是不见的，也不会见您的，怕过了病气给小姐们，您的孝心太太心领了。这日头很快就大起来了，您快回去吧，别晒坏了。”她知道，这是小罗姨娘不放心把自己女儿交给面善心狠的高姨娘，想让太太帮忙照看着，只是太太病的连床都起不了了，哪里有精力照看十小姐？

一向和善的她不得不绷起脸对跟着元白菲的十三四岁的小丫鬟道：“翠竹，还不赶紧扶十小姐回屋歇着去，仔细在太阳底下晒坏了！”

翠竹来过几回正房，对绷着脸的陈妈妈还是有些怵的，闻言忙拉了拉元白菲的衣袖，小声劝道：“十小姐，您还是回吧！”声音中透着乞求。

元白菲心中知道，今日是见不到母亲了，遂不再勉强，带着翠竹走了。

只是她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元青菲的院子，这也是小罗氏告诉她的。

元青菲两日前便在陈氏的命令下搬回了自己的院子，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她，也明令禁止她去探望。陈氏的细心为她着想反而让元青菲更加的内疚，想着等自己好些了，还是要去看陈氏的，两辈子加起来才遇到陈氏这样心疼女儿的母亲，她还是很珍惜的。

而且，陈氏的病可能也并非是肺结核，陈妈妈她们即便是贴身伺候，也没见染上病，想来去探望也是不打紧的。

元青菲正吃着早点喝着粥，听杏珠进来道十小姐来了，却也没有太多惊讶，点点头示意杏珠让元白菲进来。

元白菲进了屋子，屈膝给元青菲请安，口中还不忘问道：“姐姐的伤可好些了？”

元青菲自元白菲进来便打量着她，她今日穿了件清新的柳绿色绣杜鹃花的褙子，衬得她整个人都明亮起来，头上梳了两条小辫儿，通身没有一件首饰，衣服应当是罗氏姐妹自己做的，做工花样都极好，只是料子十分普通。

元青菲叹了口气，这个家好穷，除了元四老爷打扮的体面些，家里的女人连件首饰都没有。

“头还疼着呢，十妹妹吃饭了不曾？”元青菲问了一句，不等元白菲回答又对杏珠道：“再添一副碗筷来。”

杏珠应了一声刚要去，元白菲慌忙阻道：“不用不用，我……我吃过了的，姐姐不必管我，只管吃便是，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元青菲见她虽是说话时有些脸红磕巴，却也条理清晰，尤其是声音清脆如黄鹂般好听，心下倒觉着这小姑娘挺聪明的。却不知，罗氏姐妹临走前早都是反复教过元白菲的。

元青菲也不坚持，听她说吃了，便又开始喝红枣粥。

她现在身子弱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饭补充营养才是，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待元青菲吃完杏珠将桌子收拾了，元白菲才递给元青菲一条帕子道：“送给八姐姐的，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元青菲接过来一看，是条绣了锦鲤的帕子，她见那锦鲤绣的活灵活现，顺口夸道：“这鲤鱼绣的极好，绣工不错！”

元白菲红着脸道：“是姨娘绣的，我刚学女红，还不会绣这样的鱼。”

元青菲自然是知道元白菲绣不出这样的帕子来，见她每次说话都会脸红，心里琢磨着应该是她与外人说话太少才会这样的，想来是个内向的。

“等十妹妹长大些自然就会绣了。”元青菲微微笑道，只是神色间却十分平淡。

她清楚元白菲来这里的原因，无非是大小罗姨娘都走了，怕被高姨娘她们算计上。

只是她都自身难保，又怎么会有能力去照顾元白菲。

更何况，怎么以前不见与她亲近，原来的元青菲被人算计受伤时，罗氏姐妹也没有出手相助，说不准还在暗中推波助澜。

听杏珠说，以前大小罗姨娘与高姨娘走得极近，与陈氏极少往来。这里面虽说有陈氏的原因，却也能看出罗氏姐妹与高姨娘关系不错。

怎么现在反而来寻陈氏和自己照顾？

她们母女一个病重，一个也只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来的孩子而已，好像担不得这样的“大任”吧？

还是说，高姨娘的手段让罗氏姐妹心惊胆战到疾病乱投医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接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反正她现在也只是个九岁大的孩子而已，怎么做都是可以的。

而且，高姨娘将注意力转移到元白菲身上，她也能相对安全些不是？

高姨娘虽有些手段，却也不会真的要了元白菲的性命。她若真的再心狠手辣一些，自己的药估计就不会只是烈性药，而是毒药了。

当然，高姨娘其实已经十分心狠了，连个孩子都要下药，估计元白菲是要吃些苦头的，等罗氏姐妹回来，那就更有的斗了，那时候她就更安全了。

这实在不能怪她薄凉，只是她还没弄清楚自己的伤是谁下的黑手，万一是罗氏姐妹做的手脚，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与元白菲自然也不可能关系亲密，此时远离一些是最好的。

“我这会儿又觉得头疼了，杏珠，快扶我躺下。”元青菲一手抚着依旧缠了纱布的头，一边有气无力的喊着杏珠。

杏珠闻言唬了一跳，以为元青菲真的是伤口又疼，慌忙扶元青菲躺下，关切的道：“小姐，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瞧瞧？”

“不用了，许是坐的久了，躺会儿便好。”

元白菲见元青菲面色苍白的喊疼，忙起身怯怯的道：“八姐姐好生休息，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便带着翠竹匆匆的走了。

元青菲等人走远了才对杏珠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在这家中的四个姐妹里头，其实元青菲对最小的元白菲感觉还是不错的。

这些日子，她与所有的姐妹见过面，也从杏珠那里了解过家里的情况。家里除了她，其余的姐妹都是庶出的，元四老爷运气不怎么好，妻妾们生的孩子不少却全是女儿，三十多岁的人了，仍旧没个儿子，这也是元四老爷一块极大的心病。

按照整个元家的排行，被称作“二小姐”的元红菲，是荷姨娘所出，是元四老爷的庶长女，身材高挑，相貌清秀，今年十四岁，仗着自己是家里最大的，还趁探望元青菲伤情之际，把元青菲训斥了一番，一副长辈的架势和口吻。

“三小姐”元蓝菲圆圆的脸，长相甜美，与她的生母莲姨娘很像，是元四老爷的二女儿，今年十三岁，很会说话，只是眼睛总是骨碌骨碌直转，一看便让人感觉心眼儿太多，而且总是张口银子闭口银子的，来看过元青菲两回，每回都要问“太太屋子里的那套梨花木家具要值不少银子吧？”，让元青菲很是无奈。其实因为家里日子过得十分紧巴，元四老爷的女儿们都对银子十分看重，却也没有像元蓝菲这般，时刻把银子挂在嘴边的。

“五小姐”元紫菲生的最漂亮，也最像元四老爷，身材气质却与高姨娘一样，娇小玲珑温柔妩媚，十一岁的她看起来和九岁的元青菲差不多高，也不知是不是长得晚的原因。只是不接触她还好，接触了便知晓她的脾气是最坏的，想装温柔贤淑偏又没有一丝耐性，总觉着周围的人都不配与她说话，只是因着高姨娘管着家中的钱财，所有人都对她十分忍让，倒让她越发的目中无人起来。

“十小姐”元白菲是家里最小的姑娘，看起来是最老实的，性子也好，除了有付好嗓子，长相什么的都很普通。自己姨娘又是戏子出身，平日里话极少，即便是被几位姐姐说了难听的也绝对不会回嘴，只会老老实实的听着，倒也让元红菲等人觉着十分无趣，平日里甚至都懒得挖苦她了。

元青菲对这几人并没有什么姐妹之情，也并不打算与她们处得多好，只要她们不来找麻烦，她就很知足了。自己现在没有实力，各方面都弱得很。

大家相安无事最好，即便是说几句难听的，她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也犯不着和几个孩子一般计较。

不过若是有人找事儿，她也不介意使些手段的。

就像有人用花盆砸她，高姨娘在她的药物里动手脚，这些仇早晚是要报的，不过不是现在。

第十四章　侍疾

时间一晃便到了八月中旬，天气渐渐有了凉意，怕热的元青菲终于松了口气。

头上的伤口愈合的很好，她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只是看着瘦的皮包骨头的自己，还是决定要以后要再多吃一些。

一夜无梦好眠，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元青菲便梳洗完站在自己的小院儿里，闻着芬芳馥郁的桂花香，开始做操。

一刻钟后她便出汗了，身上也没了力气，她握了握肤色苍白瘦的厉害的手，口中不由轻声嘀咕：“底子太差了。”

杏珠站在一旁，见元青菲停下了，便转身进屋摆饭去了。她连着好几日看元青菲一大早在院子里伸胳膊伸腿的，刚开始虽有些奇怪却也听元青菲说过是锻炼身体，如今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见小姐这几日脸色好看了些，饭也吃得多了，心中十分高兴，想来小姐说的什么操是管用的。

元青菲吃完早饭，收拾了一番，带了杏珠去了陈氏的正房。杏珠虽然疑惑，却是什么也没问。

只是到了正房，陈妈妈却拦着元青菲，不肯让她进去。

“母亲连我也不见了吗？”

“八小姐，太太说了，尤其不见您，怕把病气过给您。您还是别进屋子了，也好让太太……安心些。”陈妈妈脸上十分为难，却又不能擅自做主让八小姐进屋子。

“母亲病了，难道做女儿的还不能探望一下不成，前些日子我有伤在身无法尽孝，已经很是自责了，妈妈还是去与母亲说一声，总要见见母亲我才放心。”元青菲既然来了，就不能连面都没见就回去的。

而且看情形恐怕陈氏真没多少日子了，先是她每日连半碗粥都吃不下了，而后连大夫都不肯开方子了。

元青菲虽然与陈氏的感情并不如真正的母女，却也将她当做自己的长辈来看的，她病的不行了，自己唯一的女儿都不去看她的话，一定会伤心的。

元青菲见自己说了话，陈妈妈仍犹豫不决的样子，索性道：“妈妈不用为难了，我自己进去便是了，母亲若问起来就说是我硬要进去的，你们拦不住。”

言罢也不再管陈妈妈，径自走了进去。

在陈氏床前寸步不离的伺候着的春月和秋月，见元青菲进来忙屈膝行礼。

元青菲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放轻脚步走近陈氏。

陈氏似是知道元青菲来了，睁开眼睛，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笑容来却做不到。

元青菲望着脸色蜡黄，骨瘦如柴的陈氏，泪水汹涌而至。

“母亲！”元青菲紧紧握住陈氏枯枝一样的手，心里难过的要命。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太过惜命太过薄情，她将上辈子与母亲的相处方式带到了这里，叶菲没有一个好母亲，可是元青菲有！

她错了，大错特错。

陈氏抬了抬手，想要给元青菲拭去泪水，却根本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徒劳的看着，过了片刻，声音低不可闻的道：“走吧。”

元青菲明白陈氏的意思，擦了擦眼泪，坚定的道：“母亲，我头上的伤都好了，我以后每日都来照顾您。”

见陈氏拧起眉头要说话，便丝毫不停歇的道：“母亲放心，我现在能照顾好自己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小孩子了，我长大了！所以母亲要给女儿尽孝心的机会才是，正好您也可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长大了！”

陈氏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

她自然也是希望女儿能在自己身边的，自己现在不一定哪天就合眼了，女儿是她在人世唯一的牵挂，她希望在自己死之前能看女儿最后一眼，这样就再也没有好遗憾的了。

第二日，是合家团圆的中秋节，青色衣裳居多的元青菲换了身大红色的褙子去了陈氏屋里，虽然衣裳已经略微有些小有些紧，但颜色鲜艳喜庆，想来陈氏看着也能高兴高兴。

果然，陈氏见女儿穿的花骨朵一般，十分高兴，连带着精神看着都好了几分，在元青菲又哄又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