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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倾君心-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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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胤玄。

“差不多二更天了,再过一会儿就是明天了。”他自言自语,向她露出个笑。

“我可不打算让车夫跟着,你上来吧。”一把拉她上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你穿上披风,将脸罩住。”

“好。”她乖乖穿上披风,把脸罩了个大半。

胤玄这才驾起马车,缓缓走进黑暗之中。

“咱们要去哪儿?”

“去一个旁人都找不着的地方。”他看了她怀里的食盒一眼,笑道:“你下厨?”

她摇摇头。“我下厨的功夫不好,老实说,我认为我切尸的动作比切菜利落许多。”

胤玄暗暗好笑,忆起金大夫提过她是他一生之中所收最认真的不成材弟子,她切尸的功夫好不到哪里去,更别谈是下厨了。

“这是姐姐做的。”

“哦?你还是告诉她了吗?”

罩在阴影中的脸泛红。“我没打算告诉姐姐的,可是下午我陪着她说话时,她觉得我的情绪不太对劲,所以……所以……

所以就逼问她了吗?显然俞拈喜这个女人可以不在乎她的丈夫如何让她守活寡,却十足在意她的亲妹。“这不能怪你,别让你姐夫知道就是。”

“我没让他知道。姐姐又做了梅饼,她说虽然无缘见到你,但是你一定会喜欢吃梅饼的。”

“我确实喜欢。”胤玄忽觉毛骨悚然。或者,真该找一日见见俞拈喜,确定她究竟是谁。

“你真的不喜欢姐夫吗?他人很好……”

他立刻打断她的话:“我可不打算在你十九生辰时,去聊一个我不感兴趣的男人。”

她瞪了他一眼,但仍是闭嘴不言。

好一阵子,空荡的大街只有马蹄跟车轮交错的声音,但声量不大,是他特意不引人注意的。

他像在沉思,从侧面望去,俊朗的面容有些担忧。

“你若有头发,说不定有另一番长相呢。一她脱口道,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怔了一下,摸摸自己的长辫。“我是有头发啊。”

“不不,我是指你这里。”她好玩地轻拍一下他的半光头。她可从来不敢拍姐夫的头。“我在照顾姐夫时,翻了下书斋里的画集,发现只有大清剃了半颗头,其他朝代的人都有头发,满满的。”

他有一阵子的茫然。有没有头发对她来说很重要吗?即便是光头,他也不在意啊。

大隋时他确实……有满满的头发,却无法得到她;现在他的头是光了一点,但并无损对她强烈的狂爱,也没有失去俊美的皮相。

没有吧?

“是不是光头,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她摇摇头。“不会,我习惯了,只是有点好奇。”朝他一笑。“如果大清律例也规定女人刹一半的头发呢?”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因为想像她的头皮少了一截头发。“那么在离开京师之前,我必会求皇上收回成命。”

说完随即轻笑出声,不知自己为何跟她胡思乱想起来,但无疑地,这让他暂忘了之前的担忧。

“哪个世代都好吧。”他柔声说道:“就算是男人女人都裸体,就算是男女光头,就算是剥去了肉体而活,只要我的神智仍在,就永远不会忘了你。”

“没有了身体,可就见不着人了。”她咕哝道,左眼忽然有些疼痛。

“怎么了?眼在痛?”见她揉左眼,他有些不安。算算时辰,应差不多刚过子时的一半。

“一点点,有些发痒……那是什么?”

“闭上眼睛!”他以为她的左眼看到了什么。

“不,不是……我好像听见什么了,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拈心,你一定是太敏感了。”他是练家子,连他都听不见的声音,她为何会听见?

“有……”她转过身要看后方,他连忙扶着她的腰,以免她掉出去。“我明明听见……”

“进来点,别让你自己暴露危险之中!”他厉声说道,屏住气息想要让眉间的朱砂痣发挥它预知的能力。

等了半天,没有任何反应。

他咬住牙。“该死的!”不必等预知了,连他都听见身后有马在追来。

若是路过的,让出一条路也就罢了,马蹄声显示不止一匹。

未出京师,不可能是盗贼明目张胆的。

他喝道:“抓紧我,拈心,不要放开。”等到她紧紧抱着他之后,他用力拉动缰绳,加快速度往城门外奔驰。

不用预知能力,直觉地,就能感受到莫名熟悉的恐惧感。庞大的恐惧感连他死时都没有遇过,甚至敢笃定身为胤玄的日子里,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恐惧。

那么,就是独孤玄经历过了。

会是什么让那个不怕死的少年拥有这种恐惧?

不必想,也知道答案了!

他的脸色惨白,在夜色里格外可怕。

他的五爪紧紧地嵌进她的腰间,确定这一回不会无故脱离他的护卫。

“……好痛……”她呻吟。

他没有听见,一径地驾车奔驰,深深的恐惧攫住他所有的知觉,因为──身后追来的人,是拈心的催命符啊。

「第十章」

出了城门,身后的马蹄愈来愈近,他略一沉吟,叫道:“拈心,抓紧!”他用力一踏车板,抱着她直接跃上马背,马鞭先往马与车衔接处挥去,随即一抽马身,黑马立刻奔前。

“小心点!”他在风中喊道:“坐好,别让你自己暴露在我之外。”她娇小的身子完全隐藏在他的身体前。

“胤玄……”

“没事的!”身后不会是博尔济。若是他,他不会这么地感到莫名的恐惧,彷佛一停下来,就等于宣告了拈心的死期。

出了京师,不知狂奔了多久,骑下黑马已呈疲态。胤玄暗暗恼火,今晚挑的马是匹老马,禁不起长程的折腾,他低头望着她强忍惊煌的小脸,沉声问道:“拈心,懂不懂骑马?”

她摇摇头,更加抱紧他的腰。“不懂,我不懂。”姐夫曾教过她几次,但如果告诉他,他会不会抛下她,让她独自逃命去?

逃命?这两个字深刻地划过心口,彷佛许久以前曾有人要她逃命,她不逃,那人……

那人在她的遗体前自焚……

不对,不对!死了的人怎能看见东西?她还是活生生的人,哪来的遗体?左眼隐隐又剧痛起来。

“混帐东西!”胤玄怒响,前头林子忽然冒出人来,胯下坐骑一时受惊,前蹄扬起,她惊叫,半个身子滑离他,他当机立断,弃马保她,紧抱着滚下地。

滚下地,他没有回头,抱着她连翻了好几滚,盼能远离惊惶的马匹。

“拈心,伤了吗?”他叫道。

“没有……没有。”左眼彷佛在流血,眼里所见景像都是红雾一片。不敢告诉他,怕分了他的心。

他拉着她起来,见到前后的蒙面客逼近。他一手拉拈心至身后,一手持住扇柄,冷眼凝望为首蒙面人的双眸。

他冷笑:“要钱?”心凉了一半。论心机,终究还是比不过八贝勒吗?

蒙面人指向拈心。

“哦?那就是要人了?那可不行,她是本王的人。席尔达,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瞒着你主子在京师外郊劫人!”

为首的蒙面人愣了一下,拉下面中,露出一张方正的脸。“郡王,奴才奉令擒杀刺客,并没有瞒着贝勒爷儿。”

“刺客?刺客不是早上在湖里捞起来了吗?”

“还有同党。”席尔达眯起眼望着躲在胤玄身后的少女。“她正是我前日发现烧血衣的同党!”

“胡扯!你是说本王的女人意欲刺杀八阿哥,是在暗示什么?暗示本王也是刺客之一吗?你好大的胆子啊!”胤玄面露怒气,心里却知不动手,怕她难逃生天了。

若是派其他人来,还有余地可谈。八贝勒算得妥当,派死忠又不知变通的席尔达来。

“你这奴才打一开始就跟踪本王?”

“奴才不知郡主会夜去都统府。贝勒爷原就要奴才夜探都统府,必要寻出那名少女,她若不肯吐实,当场格杀,若见相似女子,也杀。”

身后的拈心在颤抖,他以为她在害怕,安抚地握紧她的小手,却发现她的手极冰。

“你可知要擒她,本王绝不会放过你?”

“奴才只知贝勒爷的命令不能不从。”

“好个席尔达!你是说就算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其他阿哥或亲王,只要你主子一声令下,就算是要你赔尽九族,也会毫不留情的动手?”

席尔达没有吭声。

不吭声在预料之中。他只见过席尔达一次,还是八贝勒来不及斥退,错身而见,从此记住此人的眼。

是八贝勒养的死士。

敢闯都统府杀人又不怕被发现,那表示八贝勒已有牺牲席尔达的打算,而他甚至敢断言八贝勒没有事先告知他、与他商议,是开始起了怀疑。

“我再怎么斗,也斗不过他天性里的多疑。”胤玄叹了口气,随即拉出拈心,注意到她脸色异样。“好吧,你带走她吧,本王的女人多的是,倒也不缺这一个,就做个顺水人情,让……”话才到一半,瞧见席尔达正专注倾听,他又勾回她的腰,直接扣住扇柄上的凸起物,扇骨间射出细长的暗器。

席尔达眼尖,及时闪过,暗器打中他身后的人。才一转眼,就见胤玄拉着她跑出林子外。

“主子有令,就算是多罗郡王,照杀!”

“他果然早就怀疑我了!”八贝勒必定是怕他为其它皇子做事,尤且少年时他和博学多闻三皇子交情最好,突然转向八贝勒,不会怀疑是假,更甚者他又是曾经死而复生过的人,就算他突然死了,也可当作阎王不留人,来收命了。

“拈心……”他垂眉,注意她浑身一直在发颤。“别怕……不对,你怎么啦?”

“我……我没事。”

没事才怪!正要脱口再问,迎面长刀劈来,他迅速抱着她跃后,双脚跃踢,正中对方胸口,后头长剑逼来,他要将拈心往前揽,前头又有敌在等。

他一咬牙,心知双拳难敌众人,但也百般不甘心……不甘心,他当然不甘心啊!

盼到了她的心、等到了她的人,却又要让他再一次目睹她十九芳华时香消玉殒!

他没有能力再立下一次毒咒,期待下一辈子了。

“小心!”他跨前挡住她,让长剑在他背上划了一个钩子,同时毫不留情地用藏于扇骨间的利锋刺进来人的胸腹之间。

席尔达反应也快,将同伴尸体用力推向胤玄与拈心之间,一时冲力加上背痛,胤玄松开他的手。

胤玄骇然,立刻步上前要再抓住她,席尔达一刀挥来,逼得他又不得不退开三步,他没有感觉到席尔达砍进他肩上的痛,大喊道:“蹲下,快蹲下!”

拈心没有动作,状似极痛地捣住她的左眼。

“拈心!”胤玄大叫,顾不得自己了。

博尔济突然出现,一把拉过拈心,挡住迎面而来的刀锋。

胤玄微愕,瞪着博尔济边护住拈心,边要退开险峻的悬崖,同时也离他愈来愈远──心里有些微痛,但更庆幸博尔济的出现。至少,保住了拈心,他厉言喊道:“快走!带着她走!”随即转身面对席尔达,阴沉地暗示道:“席尔达,你主子真是大胆,敢伤本郡王!逃了一个女人不要紧,你要让本王逃出生天,本王必会直奔热河向万岁爷告状,他当皇帝的梦是碎了、毁了!”

打斗之中,他的话不算中气十足,是因他受了伤,但随风隐约飘进她耳里。

拈心的左眼痛得难受,却紧紧抓住博尔济,低喃:“姐夫……救他……”

“能救得了你已是万幸!”博尔济直接提起她的腰,没有再看她,说道:“你往林子里逃,逃出林子,不要再回都统府,去哪儿都好!都好!”他一掌打向她,让她飞出激战之中,狼狈地跌在地面上。

她忍著作呕的冲动,连忙爬起来,在混乱的激斗中找寻胤玄的踪影。当她定睛找他时,她吓了一跳,好几名蒙面人夹攻他,他一脸的血,身上原穿着白色镶金的马褂已划了好儿道口子,口子像井,不停地冒出血水来。

她大叫一声,博尔济立刻抬头,怒喊:“还不快走!”一不注意,左腿遭砍。

“对……对不起,姐夫!拈心辜负你的好意!”她跑进圈子里,博尔济大惊失色,要再上前,左腿却吃痛得让他难再行一步。

银白色的月光隐隐照在悬崖上,在她身上勾勒出淡白的光圈。脑海里浮现过往种种,想起小时候路过的算命他讨一碗水喝,曾说她逢九有劫。她九岁时确实生了一场大病,在生死之间徘徊。后来姐夫曾听她提起过,便送了她一块保命玉佩。

今天她正逢十九,只觉神智恍惚了。

“拈心!”远方彷佛传来姐夫沉痛的叫喊,一连几次的,她想要回声报安,却没有办法,双眼里只看见胤玄。

他的周身有微弱的蓝光,好弱、好弱,仿如生命即将熄灭之时。以前从来没有看过他身上有这样的颜色啊……

“胤玄!”她惊叫道,见到席尔达趁其不备,沾血的长剑欲刺进胤玄的背部。

她骇然,连考虑也没有的便要护住他的背。

长剑抵到她的心口时,她盯着席尔达那双杀气十足的眸子,下一刻,她被人拉开,右眼亲自目睹了剑刺进转过身护她的胤玄的胸口之中。

★        ★        ★

“啊……”

她呆了,颤抖地张嘴:“啊……啊啊啊!啊!”她失控地尖叫。

尖锐的叫声响遍林子。胤玄只觉初时心口微痛,头一个反应就是上苍怜他一世死两次,不给他太多的难受,但连自己也等待死亡的那一段时间,心口某样东西碎了,他低头一望,是藏在马褂里的王佩碎成数截。

他没死?

“拈心!”他又抬头,尽力打退一人,紧紧拉着她的手臂,看向她的脸时,他一时愕然,只能盯着她的左眼如血,血色之间没有瞳孔……

“啊!我不要……我不要……”她扯住头发。

“拈心,我没死!我没死!”他大喊,想要抓回她的神智。

她的左眼愈来愈红,连带着影响到她的右眼。

“啊……”她的焦距涣散,颤声叫道:“阿爹啊……我不要……我不要啊……”

她的语气从痛苦到迷惑,最后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

那样的语气像极……像极前一世他的亲姐,因无法拯救芸芸众生而无力,因无法尽孝道而痛心……

那一刻,胤玄就知道她的左眼开了。

芸娘回来了!

拈心呢?那个有点羞怯又单纯的少女呢?神眼开了,就不再是普通人,她会知晓过往,会明白自己的使命,然后残忍地将身边最亲的人牺牲掉!

她死前,天女元神已不再纯净,这一世要开神眼是很难了;但她开了,那么…

…拈心呢?

以往总是分不开芸娘跟拈心,她们是同一人,对芸娘的眷恋转为对拈心的爱,从未分开过她们,但现在才知道自己下了多重的感情!

他想要那个小小的、动不动就皱住眉头认真回答的少女,一个普通的少女,一个会爱他的少女,一个……他想要心、也要人的少女!就算她较他人单纯,他宁保这样的单纯无知啊!

而芸娘回来了,她会发现他们之间曾有过的血缘关系,会像他一样背负着两辈子的苦楚!会无法原谅她所带给他的痛苦!会无法原谅自己爱上曾是弟弟的他!

要承受前世今生两界的苦果,他一个人就够了,不要再让拈心承受了。

“好。”她怯怯地答允嫁他。那时她的脸泛红,洋溢住小小的喜悦跟兴奋,他从来没有在芸娘脸上看见过,他只知当拈心答允时,他几乎快乐得要发疯了。

等到他发觉时,他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抓住她,遮住她的左眼,喊道:“以吾之眼起誓,以吾之命换汝之眼,封!封!封起来!”他还有多少命可以牺牲掉?他还有多少的神眼能力可以封住她的能力?

芸娘在世也是受折磨,为什么不还给他拈心?还给他啊!还给他拈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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