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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鸦鬓-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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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街景,但是观察皇兄的仪仗足够了。三、四层太高,一层又太矮,只有现今你我所处的这一间二层包厢,能将将好平视皇兄的玉辂。”

听见皇家独用的雅乐响起,谢致幽幽道:“他来了。”

常蕙心应声举起千里眼,透窗望去,果然清晰见得冕琉下谢景的容颜:他比从前消瘦,下巴尖了不少,眼窝也有些凹陷,眼角细细纹路,两鬓微霜。

常蕙心情不自禁惊道:“他怎么这么老了!”

谢致眼皮一跳,常蕙心这个反应,完全出乎意料。

谢景老么?

谢致心中悠悠思忖:自己是隔三差五就见谢景一面,而一个人两、三日的变化实在是太微细,所以谢致从未察觉到谢景年华老去。但是常蕙心不同,眼前的谢景,和她记忆里的谢景隔了整整十年,一乍见,一比较,她必然觉得他样貌变化大,垂垂老矣!

再则,谢景位处至尊,日理万机,身心皆疲,肯定比其他四十岁的男人苍老。

谢致心里想了许多,口中却偏偏都不说,他挺胸昂头,启唇不紧不慢道:“有孤这样年少青春,风华正茂人物站在你旁边。咳咳,你看谁都会觉得老,这不奇怪。”

谢致一本正经,言之凿凿,仿佛在说什么真知灼见一样,常蕙心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禁不住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人真是……好生臭。屁!

~

是夜,皇帝宣召汉王入宫。

谢致接了旨意,早早去了,哪知皇帝还在寝殿更衣,命大内总管熊公公引谢致先去御书房,稍候片刻。

两人进了御书房,熊公公伸臂指向右侧下首座椅,躬身询问道:“陛下稍候便至。殿下,您要不要先坐会?”

谢致摆摆手:“不必,皇兄未至,做臣弟的怎敢擅坐。”谢致平视前方,见一名小内侍正在整理桌面,冬走春至,能放置炭火的暖砚正被收起来,换成其它的御砚。皇帝做事一向极具规律,什么时候该用什么物拾,严格更替,有条不紊。

待物如此,待人亦如此。

谢致凝视暖砚,正陷在沉思中,听见身后有熟悉的男声唤他表字,温和且富有磁性:“遂志。”

谢致旋即转身,屈膝便拜:“臣弟参见陛下。”

☆、第15章 明月逐来(五)

谢致的眼睛盯着地面上皇帝的龙靴,默默地想:自己几时也能穿上?

“起来。”皇帝的声音仍是温温和和的。

谢致直起身子,与皇帝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皇帝瞬间变脸,轻斥道:“郊祀不去,还公然携鹰牵犬去打猎,醉马招摇过市?朕真是纵容得你无法无天了!”皇帝抬手,缓缓按住自己的胸口,似心痛不已:“三吴,你几时才能不胡闹?连济大郎明年都要大婚了,你呢?出去建府三年,朕给你指了两、三桩好婚,你六礼拒不受,统统都给退了!顾大夫的女儿,因着亲王退婚,名节有损,至今都没再找着人家,你让朕颇感愧疚!如今你都快二十四了,无嗣无妻,成天只好狩猎……”济大郎是皇帝的太子谢济,明年将行冠礼,并举行大婚。

谢致料定皇帝会这么训他一回,心中不惊,面上却故意闪过张皇之色,含糊躲闪道:“喏,臣弟知错了。”

见谢致认错,皇帝脸色稍缓,更进一步,温声问谢致:“三吴,你今天去打猎,为什么很快就返回来?”

谢致身子微晃,小声嘀咕:“未料及上巳京郊人多,人多的地方臣弟不喜欢待,就回来了……”谢致抬起头,用既委屈又心虚的目光直视皇帝,怯怯问道:“陛下,臣弟不会又做错了吧?臣弟沉溺狩猎也是错,不沉溺早些回来也是错,那……陛下,臣弟究竟该怎样做?”

皇帝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气极反笑。

皇帝抬臂,轻搭在谢致肩头,柔声道:“唉,三吴,朕一时情急,喝斥了你,你莫要往心里去。朕……当初给你取字‘遂志’,就是希望你能志存高远,坚定不移,九泉之下父母至亲亦感欣慰。可你呢……唉,遂志遂志,你可明白朕的苦心?朕如今……真不知你几时才能‘遂志’?”

皇帝说得颇为语重心长。

谢致思及常蕙心,幽幽接口:“臣弟现在就很遂志。”

“混账!”皇帝修养极佳,怒极也只骂了这么一句。皇帝再次翻脸,面露愠色:“‘遂志’就是呼鹰嗾犬,飙马纵酒?不尊礼法,不务世事,叛道离经,出格任诞!你知不知道,京中对你有多少非议?”

谢致假装惊慌:“那陛下会处罚臣弟吗?”谢致急抓住皇帝的龙袖,仿佛抓住此生唯一的信任和依靠:“三吴知错了,皇兄救我!”

皇帝不露声色,久久不做应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皇帝托起谢致的手,无奈叹气:“唉,朕待你真是太过纵容了……罚你禁足十日,以为惩戒,你回府去好好反省吧!”

谢致“不由自主”长吁了一口气,跪地谢道:“多谢陛下!” 谢致低头,却又偷偷翻起眼皮来窥皇帝:“嘿嘿,就知道皇兄疼我!”

“胡闹!”皇帝也笑了。

……

汉王退出御书房,离开禁宫。皇帝在御书房内继续批阅奏折,直至酉时。始终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熊公公躬身问道:“陛下辛苦,要不要……早些歇息?”

皇帝坚持批完手上这本奏折,方才颔首。

熊公公思忖,昨夜皇帝已经去了皇后那,熊公公便轻声询问皇帝:“陛下是去修云殿,还是去菡萏殿?”

皇帝的后宫统共四人,皇后为尊,底下便是住修云殿的德妃,住碧康殿的淑妃,住菡萏殿的蔡修仪。其中,淑妃娘娘前天刚诊出有孕,自然不能侍寝。

皇帝沉吟须臾,道:“去皇后那。”

熊公公心中虽奇,却未言语,一面安排皇帝的銮驾,一面命人先去通知皇后娘娘,事先做好准备。

待皇帝至中宫时,皇后已经穿戴规矩,领着一众宫人在门口迎接了。皇后今年三十有五,却保养得益,远望身段,仿佛二八佳人一般玲珑有致,只有走近细看,才会发现她眼角和鼻翼有铅粉掩盖不住的细纹。

皇帝急步上前扶起皇后:“梓潼日间随朕郊祀,已十分操劳,快快请起。”

皇后盈盈起身,声软如莺:“臣妾万分谢陛下。体恤。”

帝后相敬如宾,后头听见谈话的宫人,都不禁暗自称赞。

皇帝扶着皇后的玉手,与她一同进入殿内,方才问道:“太子刚才来过了么?”

皇后稍微屈膝:“大郎记挂着臣妾,入寝之前,还来臣妾宫中请了一道安。”

皇帝听罢,欣慰点头:“大郎孝心可感,似朕。”皇后听见这句话,旋即抬起头来,对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正盯着她瞧,皇后不禁漾开笑容,“臣妾伺候陛下更衣吧!”

皇后的京城口音并不正,稍微偏软,反增了几分嗲意,挠在男人心头痒痒的。

皇帝也笑开去,徐徐道了声好。

伶俐的熊公公忙遣内侍们抬来屏风,遮在床榻前,散下帏帐。熊公公亲自查看,见炉内熏香和长明宫灯俱妥当无错,便领着一众内侍宫人退下来。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皇帝冉冉转入屏风内,皇后跟在他身后,待皇帝展开双臂,皇后便起手为他解衣。

皇帝突然间就把夜晚召见汉王的事同皇后说了。说完,皇帝叹自己的心软:“朕每每瞧见遂志,便忆起父母重托,兄弟骨血,心中不忍,对他发不起来脾气。唉,总是好纵容他。”

皇后比皇帝矮一个头,身高只齐皇帝的肩膀。她低头为皇帝解衣,整个人就仿佛依偎在皇帝怀里,从皇帝的视线里看过去,只能望见皇后乌黑的发髻,和当中插的凤凰金簪。

不见皇后面目,只闻其声道:“是臣妾教导大郎无方,让陛下忧虑了。”

皇帝双眸一沉,犹如和煦晴空中骤来一朵乌云。

皇后慕然抬起头来,对视着皇帝道:“景郎,今夜大郎来我这里,无意闲谈,已将晌午时他对你的抱怨,俱说与我听。”

今日晌午,正值祭祀行到第三道程序,太子谢济听闻比只比他大四岁的二皇叔,不仅不用来参加郊祀,而且还去狩猎了……狩猎啊,多有趣!太子私下向皇帝抱怨:凭什么二叔可以玩,他却要在这里挨晒硬站数个时辰,天道不公。

朝臣百姓如云,许是顾忌着非议,皇帝只简短轻斥了太子几句。

……

皇帝紧盯着皇后,见她眸中并无躲闪虚假之意,俱是坦然诚挚,更兼有关切之意,方才缓缓道:“三吴胸无大志,腹内草莽,喜好胡闹,这些……朕都可以允之任之。三吴这个样子,对大郎来讲,未必不是好事。但他诱得大郎也想玩物丧志,便不应该了。”

“恳请陛下宽恕大郎的罪过。”皇后赶紧下跪,凤裙裙尾着地,仿若绽开的一朵牡丹,“臣妾以后定会更加悉心地教养大郎。”

皇帝轻叹:“这也不是你的错。朕已设法将三吴禁足。这些天,你莫要让大郎再去汉王府上,他们叔侄两感情淡了,以后自然再玩不到一处去了!”

皇后仰望皇帝,轻柔劝道:“大郎明年大婚,有了媳妇定会懂事些,之前那些放在犬鹰上的心思,也该淡了。想着臣妾和陛下刚刚成婚那会……”皇后说着,稍斜了身子,她本就腰柔,这一斜之下犹如杨柳扭捏,看得人心头发热。

皇帝弯腰握住皇后的手。

皇后便借着皇帝的臂力站起来,莲足不稳,一摇晃,腰肢擦到了皇帝的腰肢,底下贴着,皇帝不由得腹下一紧。

皇后悄悄回握皇帝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皇帝终长松了一口气,叹道:“还是在梓潼这里,朕心里能稍微好受些。”许多梯己的话,也只能跟皇后说说。

帝后相拥,入榻缠。绵,皇帝经年习武,虽年已不惑,却雄风不减。而皇后养育过二子,紧致稍减,皇帝久久用功,却无法攀到极乐一刻。皇帝脸色稍暗,但并未责怪皇后,反倒亲切抚慰,皇后感激,使出数项巧技,手口并用,终至巅峰。

皇帝搂着皇后,一同平躺在榻上喘气。两个人身子皆是精。光,皇后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两人的身体,娇滴道:“更深露已重,景郎珍重龙体。”皇帝侧首,浅浅亲了她一口。

少顷,皇帝轻柔提及:“最近许多朝臣给朕上奏,道我朝嗣脉不厚,建议朕择取端丽之姿,以充后宫。”

皇后随口嗔道:“景郎九五之尊,还由得这些人去非议左右?”见皇帝的脸色晦暗不明,皇后赶紧改口:“虽乍听不悦耳,但细细思忖来,这些谏言倒是忠厚,陛下切莫恼他们犯颜直谏。臣妾后宫愚妇,不敢妄议前廷,但若是陛下心意,臣妾一定着办妥当。”

皇帝沉吟,道:“如今朕心头一等一的大事乃是春闱,等放榜取贤后,就由梓潼主事选秀吧!”

在皇帝心里,殿前的贤才能士,可远比后宫佳丽重要。

~

三月春光,天气一日好过一日。天朗气清,空中悠悠飘着白云。

谢致被皇帝禁了足,要到明日才可出府。近来,常蕙心与谢致都是通过客栈的常乐传通消息。平时无事,她就独自在城中走走,十数年过去,城中景物变化颇多,她还需逐一了解。

早晨,常蕙心照例踏出客栈,正巧有一贩糖的小贩吆喝着从门前经过,小贩周遭围了好几圈眼馋的孩童,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麻雀。

常蕙心摇摇头:客栈背街,难得有这么吵。

常蕙心从孩童旁边绕道走,一侧身,就仰望见二楼的风景。

轩窗敞着,年轻的白衣书生坐在窗前桌边,开卷读书,对窗外的喧闹充耳不闻。

他似此刻天上的白云一般无尘美好,却比白云更多一份安静。

常蕙心不知不觉伫足。

前些日子,常蕙心与谢致商议得太兴奋,心绪起伏,夜间久难入眠。她便起来走走,令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到了丑寅之时,仍见容桐住处烛光独亮。有一次,常蕙心走近细窥,隔着窗户,见容桐也似这般,专心备考,读到忘时忘物。

因为内疚,常蕙心低头后退,没脸皮去打扰他。

但今日实在奇怪,接连着的三场春闱全都考完了,下午就要放榜,他怎么还致志读书呢?

常蕙心忍不住对着窗户喊了两声:“容公子,琴父!”

容桐并未听见常蕙心唤他。

心中有几丝痒痒的力量驱使着常蕙心,待到小贩和孩童们纠缠远去,她忽地踮脚跃起,飞上二楼。手抓着窗楹,又将窗楹当做座椅,就这么坐下,倚窗问容桐:“琴父,都考完了,你怎么还读得这么用心呢?”

容桐陡然被吓住,差点后仰从椅子上摔下去,待看清是常蕙心,又觉是一阵清风吹进他敞开的心。容桐哑了,空张合双唇发不出声音:慧娘——

☆、第16章 明月逐来(六)

常蕙心许久都没有见过像容桐这样傻气的人了,她心情大好,干脆翻身入房。

容桐傻傻的,呢喃道:“哪有女子破窗而入的……”

常蕙心扬头反问:“难道破窗而入只许男子?”

容桐读圣贤书,从窗户里偷偷跑进去的男子,干的都是偷香窃玉之事……他自己想岔了,刹那红脸。

常蕙心拣一张距容桐有一定距离的椅子坐下,将谈话重拉回正题:“我说琴父,春闱已经考完,你还这么用功做什么?”

“以前未设科举时,我也嗜读啊。”容桐笑道,他稍稍垂头,有两三分不好意思:“当然,天子圣明开科设举,令我辈读书中生出一份念想,可以报国。”

常蕙心的笑容僵住了,她偏过头去,避开容桐的目光,才敢问道:“琴父,你这次春闱……考得怎样?”她有一丁点小私心,期盼他考得不好,这样容桐落第了,她也不用内疚。但转念之间,常蕙心又鄙视自己的丑陋想法……矛盾挣扎,以至于随后容桐回答了什么,常蕙心均未听清。

“慧娘!”

常蕙心一个激灵,仰头见容桐已经踱近她身旁。

她心虚,眨眼,“怎么了?”

容桐颇憨,未察觉常蕙心的异样,问她:“方才你在想什么?我同你说话,你怎地一声也不应?”

常蕙心仓惶抬头,冲口而出:“你同我说了甚么?”

容桐脸一烫,“我说……你别笑我不知谦虚,我自认为这次春闱的题目不难,自己答的也有一定深度。前排的名次是不敢奢想,但……应该会中榜吧。”

常蕙心心里“哐当”一声,一个声音暗自呐喊:完了,她毁了一个人!

但是任由容桐中榜,将他卷入风波中,更毁他。

出于补偿的心理,常蕙心思忖着要不要给容桐一大笔钱财,以便他今后四年备考用。

“慧娘。”容桐低低地唤常蕙心,言语温吞:“我……其实今天放榜,我有一点紧张。下午就张榜公布了,我很迫切地想去看,但是又不敢去看,一想到要靠近榜单,心就跳个不停。慧娘,你能不能陪一同去?”其实,他可不是只有一点紧张,之前看书,手心出的汗都把纸页渍黄了。

容桐诚恳道:“慧娘,和你相处了些时日,觉得你镇定沉稳远胜过我。你与我同去,我心中惶惶,许能稍安。”

常蕙心站起身来,道:“那等会一起去吧。”同去看榜,容桐是心安,对她来讲,则是增添数倍愧疚煎熬。

申时。

春闱的红榜前站满了应试举子,容桐和常蕙心也立于榜前。常蕙心低着头,容桐则踮着脚,仰头看,成排的名字逐一读过,从上往下,反复数次,未见自己的名字。

容桐低头讪笑:“竟然落第了。”他心思单纯,先是难过了一阵,继而认定是自己文章作得不够好。春闱人才济济,有许多举子才华远胜过自己。容桐再次抬头,竟用钦佩之色仰望这一期龙虎榜。

容桐三分怅然,七分感叹:“我以前还以为自己书读得好,却原是坐井之蛙,不知大千世界才人多。”

常蕙心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话全听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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