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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比昙花-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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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了一会,连天边山脉上那一围晕光也逐渐消失,入夜的天空黑沉沉的,却不见月亮,只露出几点微亮的星星。东莪见此时二人已近城墙,正欲询问,却见阿提转而向东面的城郊奔去,只得也跟在后面。又走了一会,方见她在一丛密林边停下步子,阿提并不回头只道:“你不认得这里么?”

东莪向四周看看,身旁尽是暗沉的树影摇动,既无住所亦未见人影。阿提听她没有回答,也就不再说话,只是向林中迈步,东莪尾随在后。二人穿过一片密林,眼前是一条堆彻的平整均匀的石径小路,朝着山林深处盘旋而进。这石径不知是何种石材所制,在一片黑暗中竟似发着淡淡的晕白亮光。

阿提在前带路一言不发。眼前虽暗,东莪此时的记忆却已然因为脚下月白的石径,渐渐苏醒了过来。她步履维艰,连身体都仿似越来越沉重。她的呼吸声渐渐急促,勉强跟了一段,停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阿提的声音如常,头也不回道:“你既已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更不应停步。阔别多年,既然来到了京城中,又怎么能不来拜见呢!”东莪紧紧咬住下唇,不再说话,二人转眼间便顺石径而上,眼前霍然开朗,是一片宽阔的草地,由四周的密林环抱其中。

阿提来到这里,便站在原地不再向前。东莪双腿酸软无比,但却一步步缓缓移动,向那草地中间走去。在她面前伫立的是一个硕大的墓冢,这墓冢在阴沉的夜色之下,高高耸立,她伸出颤抖的手去轻抚墓碑,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有风声在林间缓缓划过,阿提的声音也如风一般轻飘飘的传过来:“这里是你阿玛与大娘的墓园吧!你一别多年,这里却连个拜祭的人也没有!”

东莪抬起泪眼,依稀可见墓碑上的漆字已大半脱落,她心如刀割,轻轻哽咽道:“大娘,莪儿来了。这些年未尽孝道,是莪儿的疏漏罪过……莪儿不孝……在这里给您磕头了。”她伏身重叩三下,却直不起身子,匍匐在地,痛哭失声。

阿提待她哭了一会,方才自后慢慢走上前来,伸手扶她道:“他们虽已身死,却也是常有英灵护你左右,格格方能平安成长。长辈虽逝,爱护格格的心意却是不变的。”东莪全身无力,在她的搀扶下许久方才慢慢站起身子。

阿提道:“我带你来这里,一来是想为格格能尽孝道出一份力,再者,却也是想让格格亲眼目睹,你阿玛身后所遭受的不公待遇。”东莪闻言抬头,恰才的她为悲伤所据,还未仔细打量这个地方。她的目光缓慢移动,只见墓园的四周俱是高大的树木,墓冢孤立中央。虽处黑暗之中,却依稀可见墓冢旁杂草丛生,墓碑已有残缺破损,更是向一边倾斜,显得颓废荒凉。

只听阿提冷若冰霜的声音叹道:“千言万语,不及格格亲眼一见。你看这墓冢如此荒凉,却并不是因为格格未能扫祭,而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前来拜祭!一代枭雄大清摄政王的坟墓居然成了如斯冷清的孤坟。旁人别说是前来拜祭,就是无心路过,只怕也会有厄运缠身。”

东莪不由的转身回望她,阿提的双眼中流露无限愤慨,仰头四望,又道:“格格也许尚未察觉吧,你可以往前细看你阿玛的墓冢是什么颜色。”东莪再回头向墓冢看了一眼,忽然心中一跳,她分明记得当年阿玛下葬之时,她曾亲眼所见,这墓冢是由高贵石材制做的月白颜色。可是如今在她眼前的这个墓冢在夜色中暗沉无光,她移近一步,低头抚摸墓碑,只觉着手粗糙。这才看清整个墓冢已被刷上了在这夜深时分几乎无法分辨的黑色,她站定不动,心底却有一丝疑惑渐渐散开。

阿提道:“这对咱们满人而言,是多么可耻的事。既不准许他人来坟上祭扫,又将这坟墓刷为黑色。这是对逝者最严酷的刑罚,目的无非是想要使其下辈子不能投胎转世,要其永世不得翻身!”东莪全身一震,在轻风中打了一个寒战。

阿提的声音冰冷之极,却又坚硬如钢,每一句话都好似一支钢钉打在东莪心上:“况且,你阿玛身后不久,还曾经历被掘墓鞭尸的奇耻大辱!中国自古以死者为大,要这般羞辱逝者的,到底出自怎么样的恨?要受怎样的怨念驱使?才能做出这般惨无人道的龌龊行径来?”

东莪极轻的摇头,说了一句什么。阿提问道:“格格,你说什么?”东莪双目无光,抬头看了她一会,方道:“不是的,那些不是真的。我知道。”她微微转头,看向身旁的墓冢,她的手却不停颤抖,那句话已到嘴边,又被她生生的咽了回去。她忽然之间,好似没有勇气说出自己一直以来认定的那个事实,只因眼前,她的心里已经满腹怀疑,开始动摇了。

阿提走前一步,到她身旁道:“格格,你阿玛身后的事,虽不是我亲眼所见,可是却是从一个绝对可靠之人口中说出来的。那时我重伤在身,是这人将亲眼所见,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我。我知你当时一定也不知晓,可是——你要信我!”

东莪茫茫然地看了她一会,轻声道:“这里……只是我阿玛的衣冠冢……他的尸身早已火化……被人掉换了……”阿提正视她的双眼,问道:“是谁?被谁掉换?”

东莪全身无力,极轻极轻地道:“太后!”阿提全身一颤。

东莪转头看向墓冢,却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细辨之下,竟然是身旁的阿提紧紧咬牙。她双目直视东莪,可是却并没有在看她。在她的眼睛里,好似有一团怒火正越燃越旺,她显然拼命克制,竟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东莪只觉惊惧不已,抻手去碰阿提的肩膀。她的手与阿提的身体微微触到,顿时如受电击,那隐隐的剧烈颤抖,如电流般瞬间传遍东莪的全身。

那阿提经她一碰却清醒过来,她望定东莪,沉声道:“她告诉你,是她护卫你阿玛的遗骨免受凌辱,然后……她必是将那个遗骨交给了你吧!因而你才决定离开京城!是吗?”东莪点了点头。

阿提又道:“原来如此!我道你小小年纪为何要独自离开生长的地方。这些年来我百思不得其解,一直以为是你胆小怕事,懦弱无为,才选择逃避……原来如此!”她向东莪盈盈跪倒道:“阿提错怪了格格,先前对格格多有怠慢了。”

东莪伸手扶她,摇了摇头:“你不用放在心上。”阿提轻挣她手,跪在地上朝她叩拜三下,这才站定在东莪面前,伸手轻扶她的肩膀,道:“格格,奴婢有一个不情之请,你愿意将你所经历的说给我听么?”

东莪定睛看她,在这这深沉的暗夜之中,连天空的云层都是层层相叠的黝黑浊重,可是,在阿提的眼中,她却看到了闪烁的光芒,阿提的双目流露坚毅神色,却又饱含温暖。东莪与她对视,只觉方才已渐凌乱的心绪开始有些缓缓地平复下来。阿提握住她的手,走到一旁的草地上,一起坐下来。此时天际隐隐现出一轮弯月,在黑云缭绕之中,自树枝间半明半暗的照将下来,满地皆是凌乱的树影不停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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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风雨炼微尘 第十一节 真相(下)

东莪轻轻叹息,将自己自从阿玛病逝后的过往徐徐道出。这一切在她的心里确实已经太久了,使得她便只是提及,也能感觉心底依旧有阵阵裂痛。但是奇怪的是,她以为自己一直惧怕的往事,如今第一次说出口来,历经痛苦之后,心里竟紧接着仿似随之又感到了丝丝缕缕的放松下来。

随着夜色渐深,林间的风也开始渐重起来,在草地上横掠而过,隐隐带有一些寒意,东莪缩了缩身子,已讲到在盛京遇到何可梁的事了,那阿提凝神细听,听她说完后,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坐着。

东莪见她不语,便抬头看看墓冢,她再次站起身来,走到墓冢之侧,低头将一边的杂草细细拨去,泪水又不可抑制的滴落下来。

隔了一会,只听草声轻响,阿提已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也伏下身子与东莪一起收拾杂草,二人围着墓冢走了一圈,已将就近的杂草粗略除去了一些。东莪还欲再拨,却觉阿提在一旁伸手拉她道:“格格,等天亮了,我去找泰尔奇来,有了农具才能做的更好一些。”

她见东莪低头不语,又道:“格格,阿提冒昧,想问格格一句话。”东莪不太习惯她这忽然恭敬起来的语气,忙抬头看她,点了点头。

阿提看定她,沉声道:“你如今……还相信那……那小皇帝在信郡王府里和你说的那番话么?”东莪情不自禁后退一步,道:“你是什么意思?”阿提沉声道:“你看到眼前的这个光景,还会相信他所说的,对你阿玛满是歉意的那番言语么?你还会相信,他心中果真有愧?”东莪环目四望,眼中闪动起点点微亮。

阿提又道:“其实格格心如明镜,倘若他真如他所言,咱们今日看到的便绝不是这等情形了。”东莪低头不语。

她又道:“要说他们母子二人对格格,怕是真的有真情存在,只是这点微弱的真情与他们眼中的头等大事相比,却又实在微不足道。如此煞费苦心的想出一段说辞来,目的竟是要让格格自行离开么?”她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转向东莪又道:“可是,格格,我有一句话,却是真真切切的要让你知道!”

她目光清冷,一字一顿道:“这墓穴之中确实安放着你阿玛的骨灰!”

东莪霍然抬头,朝她注视。阿提道:“我可为此起誓”,她伸右手二指朝天,向东方跪下昂立道:“我赫兰阿提今日在摄政王墓前向上天起誓,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当受五雷轰顶、全身毒发而亡,死后永世不得超生。”说罢,她回望东莪,并不立时站起。

东莪一动不动与她对视良久,这才轻轻道:“你起来说吧!我信你!”阿提站起身来,道:“那时我因有重伤在身,未至此地亲见,可是……是泰尔奇亲眼目瞩一切,告之与我。当时的他怒色难抑,我从未见他有过那样的神情,而后当晚他便不知所踪了。一直到第四日的凌晨方才回来,我问起他,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想来此地为摄政王……收尸的!”东莪全身发抖,站立不稳,阿提忙扶住她。

东莪喘了口气道:“那么,是他为我阿玛……”阿提摇头道:“不,他未能如愿。他来到这里时,发现已有七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将王上的尸体安放棺木中,抬下山去。他一路尾随,看到这七人将那棺木移到城外偏僻之地,四下支起火架燃烧,这七人继而全体伏身叩拜,大哭起来。待棺木燃尽,他们又将骨灰整理,带回到这墓穴中安放下去。想来这些人是你阿玛的旧部,与泰尔奇却是一样的心思,愿拼死为你阿玛尽最后之力!”

她见东莪神色呆滞,忙唤了两声,却见东莪慢慢转头,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会,轻声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阿提道:“你阿玛是咱们满人的骄傲,是很受……”东莪打断她又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阿提不明所以,正要相询,看到东莪的目光,却又忽然心中一动,道:“格格是问……他们母子二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么?为什么要欺骗你?”

东莪软弱无力地轻轻点头。阿提道:“我也不能尽知!只是猜测他们对格格心存防备,彼时睿王新丧,余威仍在,部下余力尚存,再加上那所谓对睿王的谋反评证,他们自己或许也知实难服众。因而,不能由得格格——睿王的唯一血脉存活于世,以免后患无穷。”

她想了一想又道:“可是他们没有向格格下手,而是唱了这么一出双簧,使得格格自行离京,想来……这对他们而言,已是大大的宽厚。只是却不曾想,那样一个从未独自出门的稚龄少女,在这乱世之中,这一路上会有多少凶险。哼!这也许也在他们计算之内吧,格格若遇得这些情形出事,他们却是问心无愧的了!”

她正自思索,眼角却带动东莪的肩膀一颤一颤的似在动弹,她忙看向东莪时,却见她脸上竟正慢慢显露出一丝轻笑,无声无息的笑了起来。阿提心下诧异,轻摇东莪的肩膀道:“格格,你怎么了?”东莪转头看她,又看看四周,笑道:“这不可笑么?你说,这还不够可笑么?”阿提一时无语应答。

东莪边笑边走,来到墓冢面前,向着墓碑注目良久,轻笑道:“阿玛,您在吗?您在的……是吗?东莪实在是乏力极了,竟然还在想着,您倘若不在这里,那就好啦!呵……呵,您倘若不在这里,那又应该在何处呢?在盛京么?我杀死阿克勃的那一日?在那个地方?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想?也不知道要怎么做?阿玛!您教我吧!东莪可以忍受孤苦无依,可是……这眼前的一切,东莪,已然无力承担了!阿玛!”她的笑声渐响,这声音在林中飘扬开来,渐渐变作凄凉的哭声飞扬。阿提双目泪湿,再看向东莪时,她已经扑倒在坟墓之前,放声大哭。

四周风声四起,如同呜咽之声,渐渐围拢过来。天际漆黑一片,那勾月牙已被漫天的黑云牢牢遮盖,连几点寒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哭声如此凄厉,在寂静的夜空回荡盘旋,久久不息。林中一群不知名的大鸟,受到这哭声惊扰,忽然自林中拍翅而起,在东莪上方的天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向云深处展翅而去,渐渐没入了黑暗之中。

许久许久,东莪跪在原地,她一脸泪痕,极缓地抬起头来,风不知几时起,又回复轻柔,缓缓地在她身周围绕。东莪努力纵目四望,但是在这昏浊的暗夜中,到处是憧憧的黑影,树影如鬼魅般摇晃不定,山林间好似还有诡异的暗光缓缓流动。

夜,凉如水。

可是,在这初夏时分,有什么时候东西却开始渐渐蒙尘、结冰了……

第二卷 风雨炼微尘 第十二节 新生(上)

自从那日东莪去过九王墓之后,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有时整日里说不上一句话,泰尔奇看在眼里,很是担心,便向阿提提及。哪知阿提沉默了一会,只道:“成长之间,必须要付出代价,我近日细辨格格的神情,却看她绝不是一味的绝望痛苦。她是多尔衮的女儿,如今就要看她是否能过这一关了。这场赌注虽大,可是,还是值得一试的。”泰尔奇只得点头。

阿提又私下叮瞩泰尔奇,不论东莪走去哪里,务必亦步亦趋,生恐有失。东莪每日临近黄昏时必会去一趟九王墓,泰尔奇其后跟随,两人从无半句对答。每日为这块草坪除草整理之后,东莪便坐在墓前,向墓碑沉默注视,真到天色黑透,方才起步离去。第二日早起,便在房中呆坐,只等到黄昏时可以再向那边奔去,日复一日,从不更改。

如此又过了半月有余,这一日,东莪与往常一样,到了黄昏时分,又向墓园而去,泰尔奇一路跟随。二人一前一后,刚刚走出石径,却见墓冢之前,立着一个人影。泰尔奇忙纵身向前想要拉住东莪,但那人听到响动,已转过脸来,看向他们这边。

东莪看到眼前这人,却定足不前,也没有说话。那人呆站一会,慢慢的迎上前来。西斜的阳光照在这人的脸上,他的双眼闪闪发亮,长身玉立,一袭白袍。由于正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激动,他的手微微发抖,走到了东莪面前,他巍颠颠伸出手来,想要触碰东莪,可是伸到一半,又缓缓放落下来。

他俩久久对视,这人用有些轻微嘶哑的声音道:“我……我就知道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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