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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鹿绫-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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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无袖斟酌一下词句,道:“你看,小花模样长得颇不坏,脾气也挺好,月俸也不算太少,煮蛋很是好吃,想来烧菜也不差。那个、你……那个……娶了他当媳妇好不好?”

钱琳宫上下打量李无袖几眼,断然摇头,含笑道:“我出不起聘礼。”

李无袖商量道:“不要聘礼呢?贴给你一大笔嫁妆!”

钱琳宫仍旧摇头,道:“不敢高攀。”

李无袖深深叹一口气,低着头看自己鞋尖,忧愁道:“我不知你们师徒两个是怎么一回事,小花也从没说起过。只不过自从昨日由你这里离开,他便茶饭不思,辗转难眠,查案子也没精打采。这么短短一日,已经掉了两斤肉。”

钱琳宫微笑道:“这事说来也简单。我不许他做一件事,他却一定要做。既然徒弟大了,管不了了,那便只好不管,我也没法子。”

李无袖忙道:“是什么事?若是小花改过,你便肯认他?”心中猜测:“难道钱老板要小花一起睡,小花不肯?不对,只怕小花乐意得很。”

钱琳宫淡然道:“不错,他若不做临安府衙的官儿,我便重新认他做徒弟。”

李无袖顿时呆住,将方才的矫情装扮都抛在脑后,急切道:“这是为什么?钱老板,你觉得官无好官是么?可凡事不可一概而论,小花他在临安府两年,从没做过不好的事,我也不是贪官墨吏。”

钱琳宫微笑道:“我一介小民,不敢觉得官爷们如何,只不过对官府有点儿小小的成见,不太喜欢自己徒弟掺和进去。他不肯听我的话,那便只好不做我的徒弟。”

李无袖无法可施,道:“那、那你当做没到没听到昨日我说的那句话,成不成?”

钱琳宫掏掏耳朵,微笑道:“李大人昨日说了什么?我没听到,再说一遍可好?”

李无袖喜道:“你答应了?那再好不过!”一面拿了纸卷欢欢喜喜地走出去,踏出门来,一阵冷风吹上头面,却又不由得替花一贯难过。

花一贯回来时已是深夜,李无袖在他房里等着,道:“小花,你去哪里了?这时辰才回来,我还道你被贼人捉去了。”

花一贯打个呵欠,笑道:“明日再同你细说,今儿可累死我了。”

李无袖道:“也好,你好生歇息。”他本想说说钱老板之事,想一想又咽了回去,难道能同花一贯说“小花你放心,你师父说没听见我说你喜欢他”么?

一觉醒来,已是案发第六日,花一贯早早起床,拿冷水洗了脸,一面思量案中疑点。李无袖忽然大步推门进来,咬牙切齿道:“小花!快跟我走,泰和坊又有一起奸杀案!”

花一贯吃了一惊,匆匆束了头发,道:“走!”

这具女尸依旧是在杏子巷被瞧见的,死者是天井坊卖豆花的王二家媳妇,住处距泰和坊并不太远。与李家女儿一样,死时不着寸缕,两腿间精血流出,撕破的衣裳凌乱丢在一旁。心口处一道极深的伤痕,透背而出,血流满地,却并没见到凶器。双手手腕一周青紫,身上一样有殴击伤痕,只不过是在两肩、两肋、小腹,小腹上痕迹尤重。

花一贯验过尸身,自行记录了,一面道:“心口锐器伤的长短同李姑娘一样。”

李无袖气恨道:“果然是同一人作为!”

花一贯顿了一顿,道:“是不是同一人,现下难以断定,但同样的短刀有两把或是更多,却是确凿无疑。”

李无袖道:“那……那又如何?”

花一贯将写好的验尸呈文折好了塞进袖里,道:“昨日我拿着那柄短刀问遍了全城的铁匠铺,一名老师傅认得是沧州精铁,锻造精良,一把刀少说也要八钱银子,临安城里没这种样式。两把刀一两六钱,不是轻易拿得出手的,只怕来者不善。”

李无袖思索道:“如此说来,那便是江洋大盗之类了?这可奇了,近日城里没什么出格的抢案,却有两起奸杀案。他们不抢钱财,偏偏来祸害临安的女人,这是什么道理?”

花一贯点头道:“正是如此。”一面微微叹一口气,道:“并非我不敬死者,只不过这两人姿色平庸,亡命之徒想来不缺黑心银子,为何不去青楼买笑?”

两人回了府衙,李无袖拿过那把短刀反复把玩琢磨,忽然想起一事,道:“既是江洋大盗作为,这把刀须得给张缉捕瞧瞧。”

花一贯拍桌道:“说得是!我疏忽了,咱们去找他。”

临安城共分左右四厢,这八厢各置一名缉捕使臣,主管捉拿盗贼之事。张缉捕张驷是右二厢的缉捕使臣,并不负责左一北厢泰和坊、天井坊之事,但他在临安府衙中任职数十年,资历极深,于诸般刀剑凶器更是熟稔,何样伤痕是何等凶器所为,往往一眼便知。

两人穿过小半个临安城,寻到正在右二厢带人巡街的张驷,互相寒暄毕了,便将那短刀拿给他看。张驷仔细看了几眼,道:“这刀不太像杀人越货的家什,若非女强盗用的,便是盗贼们作案失手时候拿来行凶。”

李无袖叹气道:“女强盗决不会奸杀女人。那我可真不懂了,强盗们犯下这些案子倒也勉强说得通,为何盗贼不偷钱财,反倒来干这个?”

花一贯皱眉不语,也点了点头。

张驷道:“这便是泰和坊那两桩案子的凶器么?果然奇怪。”

花一贯道:“张大人,据你看,这凶犯有什么图谋?”

张驷沉吟道:“不知死者是什么身份?”

李无袖道:“我叫人查得明白,那李家开着一家从食店,王家是卖豆花的,都是小门小户,世代在临安居住,已有几十年。这两家平日里做些小本生意,所得也仅能糊口,哪有什么贵重之物给人觊觎?”

张驷道:“这……这倒叫人想不明白了,但下官愚见,这并非寻常的奸杀案。”

(六)

花一贯与张驷想在一处,认定这案子背后别有玄机,但究竟是什么玄机,却实在想不出。李家与王家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布衣百姓,好好地怎会惹上这等凶徒?李无袖与左一北厢的缉捕使臣商议过,加派人手在泰和坊日夜巡视,却也没发现什么外来的可疑之人。

这般没头苍蝇似的忙乱了几日,不知不觉已是第十日了。李无袖前几日坐立不安,言谈举止都焦躁得很,此时反倒漫不在乎起来,向拿了纸笔正在写写画画的花□:“小花,咱们出去逛逛。”

花一贯眉头不开,苦笑道:“你倒有闲心。案子没半点头绪,我哪里有心思逛。”

李无袖嬉笑道:“你没听说书的故事里讲么,查案子的时候,若有什么疑难不解之处,只要在外闲逛一圈,便能想明白了。走吧走吧。”一面过来拉花一贯的手臂。

花一贯本不想去,拗不过李无袖执意相邀,只得随他出门去。

两人在外面乱走了两三个时辰,疑难不解之处却仍在脑子里,并没逛出什么结果,只得回府衙去。才进大门,便有差人上前道:“李大人,花大人,府尹大人传见。”

李无袖道:“知道了。”

花一贯奇道:“府尹大人要见我们做什么?”

李无袖叹一口气,道:“小花,你跟我来。”一面大步往府尹治事的东厅走去。花一贯茫然不解,心头浮起不妙之感,但府尹点了名要见他,却不能不去。

李无袖上得堂去,当即撩衣跪倒,道:“下官见过府尹大人。”

花一贯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郑重其事地行大礼,但上司既然跪了,他断无仍旧站着的道理,也便一同跪下,道:“花一贯见过府尹大人。”

马覃也不多言,沉声道:“打!”

四名差人应声上前,按倒花李二人,举起黑漆板子,重重打下去。

花一贯万万料不到竟是这般情形,挣扎叫道:“府尹大人,这却是为何?”

马覃怒道:“花一贯,当日案发之时,李无袖一力担保十日之内你二人能将凶犯缉拿归案,如今十日已到,非但没捉到人,反而又出一案,临安城内人心惶惶,你不该打么?!”一甩袍袖,离座而去。

花一贯这才明白事情原委,却分辩不得,只得咬牙苦忍。

五十杖打完,花一贯咬紧牙关爬起身来,疼得倒吸一口气,道:“李无袖!你、你……”

李无袖呲牙咧嘴地道:“小花,我、我对不起你,我也想不到这案子竟然如此难办。”

花一贯道:“若再有十日仍不能结案,那又如何?”

李无袖不敢看他,低头嗫嚅道:“又、又是五十杖……打死为止。”

花一贯长长叹一口气,道:“与其被这么打死,我不如抹脖子算了。”

李无袖苦笑道:“抹脖子不着急,先回去上药。”

花一贯本待答应,忽又摇了摇头,道:“今日是十五,我有事。”

李无袖叫道:“你还要去跪?要命不要?”

花一贯不答,抿紧了嘴唇,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钱琳宫不许他碍着自己做生意,花一贯便晚上过来。他挣扎走到灯心巷时候,孔方斋早已打烊,两扇木门紧紧闭着。花一贯悄无声息地门前跪下,举袖擦擦额上汗水。他刚受了刑杖,伤处没来得及料理,鲜血淌下去渗出衣裳来,微微地洇在青石板上,夜色浓重,却也看不分明。

花一贯跪了半个时辰,双腿便麻木起来,膝盖更是针扎一般疼痛。若是平时,倒也尽自受得住,但今日臀上杖伤火烧火燎地作痛,有时便忍不住低低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更是不住滴落。忽听店门一响,他抬头去看,便见一件外裳兜头盖脸丢了出来,随即听到钱琳宫的声音硬梆梆地道:“滚。”

花一贯望着那重又紧紧关上的门,低头一笑,将那衣裳捡起来裹在身上,仍是跪着不动。

天色将明,花一贯将那衣裳脱了下来,整整齐齐折好了放在店门前,艰难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青石板上留了一滩血迹,在昏昧的晨光里黯淡之极。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孔方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钱琳宫披着外衣出来开门,看到地上的衣裳,冷哼一声,弯腰捡了起来。一转头间看到地上的血迹,不由得微微怔住了。

那日花一贯回了府衙,请了郎中上过药,哪里也去不得,只好趴在床上养伤,看闲书看不进,想那案子却又想不明白。这么一日过去,忽有一名差人叩门进来,道:“花大人,今日有人来衙门找你。”

花一贯道:“是谁?”

那差人道:“他托小人传一句话,若花大人公事已毕,请到城西孔方斋去一趟。”

花一贯一颗心猛地一跳,道:“多谢!”当即翻身坐起,却忘了臀上有伤,顿时疼得直吸气。他也管不了这许多,一边小声叫痛一边匆匆穿衣穿鞋,大步往城西走去,伤处疼得厉害,也不知裂开没有。

临到孔方斋门前,花一贯反倒犹豫起来,他在门外立着,胡思乱想了足足半刻,方才忐忑不安地踏进店门来,跪下道:“师父,你……你找我?”

钱琳宫“嗯”了一声,道:“我找你。”

花一贯万万料不到还会有听到他应自己叫师父的一日,一颗心怦怦乱跳,抬起头来,却见钱琳宫神情冷淡,正将一根鸡毛掸子拿在手里。花一贯少时胡闹,被钱琳宫拿鸡毛掸子着实教训了一顿,便是后来大了,见到此物也不由得心里一跳。此时又见到钱琳宫拿着那鸡毛掸子,当真是心有余悸,他不知钱琳宫为何要责罚他,也不多言,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去,双手撑着地上。

随即便听得十分利落的“啪”的一声,臀上火烙般的一痛,花一贯只觉得全身一紧,头皮都麻了。这一下比前日挨的板子不知疼多少倍,他不由得打了个颤,眼泪几乎都要疼出来,当下咬了咬牙,手指抠住砖缝。便在此时,忽觉身后一凉,裤子竟然被钱琳宫扯了下来。花一贯呆了呆,不由自主地双手护住了屁股。

【‘文】钱琳宫冷淡淡地道:“你挨了刑杖?”

【‘人】花一贯呆呆地点了点头。

【‘书】钱琳宫道:“去将这份差事辞了。”

【‘屋】花一贯低下头去,慢慢摇了摇头,他正要开口,不想光溜溜的屁股上又挨了重重一记鸡毛掸子,这次当真是疼得掉下泪来,随即却被钱琳宫抱了起来。花一贯抬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只觉得身在云里雾中,连痛也不觉得了,只盼时光就此停下,就这么被钱琳宫抱着。他呆怔怔地被钱琳宫放在床上,直到清凉的药膏涂在伤处,这才回过神来。试探道:“师父,你……你不生我的气了……?”

钱琳宫冷哼一声,道:“我不是你师父。说吧,案子是怎么一回事。”

花一贯心中百般滋味,又是委屈又是欢喜,抓紧了钱琳宫的衣袖,呜咽几声,却说不出话来。

三红鹿绫

(一)

自从花一贯到灯心巷去,已是三天不见人影,李无袖着急起来,派人去孔方斋打听,钱琳宫一口咬定并未见到花推司。李无袖早已叮嘱过不可动粗,差役们不敢搜检,只得上复花大人不在那处。

到了第四日上,李无袖正在花一贯房里团团转,忽听房门一响,花一贯迈步走进来,只见他嘴角带笑,满面春风,就连眉毛都是笑的。

李无袖叫道:“小花!你到哪里去了?还有六天便又到十日期限了,你……你……咱们又要遭罪了。”

花一贯笑道:“你只管放心,六日之内,这案子一定能够办下来。”看自己桌上被李无袖弄得乱成一团,便走过去收拾,走路时姿势却仍有些怪异。

李无袖奇道:“小花,你怎么了?走路怎地还是不利索。”

花一贯整理手下纸张,不知正在想什么,微笑道:“没什么,伤还没好。”

李无袖道:“什么伤?那些差人们认得我,下手倒不太重,你怎地还没痊愈?要不要再叫大夫来瞧瞧?罢了,先让我看看。”

花一贯吓了一跳,推辞道:“没事没事,再涂几天药便好了。”

李无袖不肯,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让我看看,不然我心里不安,总是我拖累了你。”边说边靠近过去。

他靠近一步,花一贯便退一步,一面道:“没什么,过一两日便好了,无袖,你……你不必看了……”

李无袖执意要看,花一贯坚决不肯,一个逼得紧,一个退得快。花一贯再退一步,却不慎被凳子绊了一下,跌到床上去。李无袖合身扑上去将花一贯压住,硬是将他裤子扯下来,只见臀上杖痕确是淡淡的,只两道细细的伤痕十分显眼,并未肿起,皮肉却是紫黑的,也不知多久才能消退。他当下大怒,叫道:“这些黑心玩意儿,我宰了他们给你报仇!”

花一贯忙道:“不关他们的事,是我师父打的。”

李无袖呆了一下,半晌长叹一声,抬头瞧着房顶道:“爹,我从前怪你打我时候下手太狠,还说你不是我亲爹,如今我明白了,我确是你的亲生儿子!”

忽听有人在门外接口道:“他若不打你,那才不是你的亲爹。”语声颇有几分熟悉。

李无袖抬头去看,见门外站着一人,青衫广袖,面目俊雅,只一双眉毛如同刀裁,眉角斜飞,颇带几分锋锐之色,果真是孔方斋老板钱琳宫。不由惊喜道:“钱老板?你怎会到这里来?你来帮小花办这起案子么?”

花一贯听到钱琳宫说话时便急急将李无袖推开,跳起身来慌慌张张地系裤子,满脸的惶然无措,全然是一副被捉奸在床的模样。

钱琳宫踏进门来,含笑道:“李大人,你好。”双眼似笑非笑地往花一贯身上打量一番,却也不说什么。

李无袖正要说话,一名差人忽然大步入内,急切道:“大人!吴山坊内又有凶案!”

吴山坊是在泰和坊对面,只隔了一条街。这泰和坊、天井坊、吴山坊三处挨得极近,与临安府衙隔得也不算太远。

李无袖气急败坏道:“反了反了!哪里来的贼人,三番两次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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