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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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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姐儿跟只燕儿似的到秀娘面前吱吱喳喳,等王四郎回来了,又缠了他,王四郎手一挥:“这值得什么,一只小艇而已。”
他也喜这对兄妹相依,却不靠着别个:“我今儿还跟吴兄打听呢,这事儿是百户所办的,如今却不归百户所管了,上头那一位,苍蝇腿上还得刮出一两肉来,哪里这么容易就放出来。”
“那陈家这些东西岂不是要不回来了?”秀娘叹息一声:“这些个官老爷,对着商户已是盘剥一层,还拿这些个昧良心的钱,也不怕雷公劈。”
“真个怕神明,那还做得什么官儿。”王四郎说得这一句,蓉姐儿已经端了茶上来,又给他捶肩又给他拍背,拍的王四郎通身舒坦,捏捏闺女的鼻子:“爹这点头发全叫你给骗光了,这事儿也不是这么说,济民所里好歹还有五十来人呢,这些可俱是身家性命,怎肯干休,若有个挑事儿的闹一闹,总不好全吞了,多少也要吐出来些才能抚民。”
爹,”蓉姐儿抱了他的胳膊就摇:“她们家好可怜,”说着把头枕在王四郎肩膀上,自她长大还再没这样亲近过:“我还记着呢,爹要是没了,我就同她一样。”
这话一说,秀娘伸指就戳她的额头:“呸!又说这些风话,怎么都教不会你了!”她再要上手,叫王四郎一把拦住,反手摸摸女儿的头:“已是帮着疏通了,我叫安哥儿,往吴家去拜新升的百户去。”
吴少爷新官上任,王四郎跟吴家关系这样密,既想帮着吴策讷,又想帮手陈安,便在安哥儿面前透一句,叫他去拜谢新升任的百户大人,若不是他,陈家一门都死在水寨里了。吴策讷本就算是陈家的活命恩人,又最是个急公好义的,他使了人去问,比王四郎疏通更容易得多。
“也好,总该拜见一回,到底是恩人呢。”秀娘还没转过弯来,蓉姐儿已然知机,弯弯眉毛,磨着王四郎撒一回娇,等要回房,先住宁姐儿院子里转。
甘露一把拉住:“好姐儿,天都晚了,那陈家哥儿不定甚时候回来呢。”他一向不在,蓉姐儿倒忘了还有他住在院子里,可她哪里忍得住,到底把玉穗儿叫了来,把事报给她知道。
不意安哥儿已是在宁姐儿面前说了,他先瞧了俞氏,见她睡着,退出来看看妹妹,再瞒着他,他也约摸知道些,她便不是会开口的性子,院子里头摆的腌桃仁瓯儿,还有罗汉床上那些个绢,他俱都瞧在眼里,只不说出破。
“等这儿事了了,哥哥就回泺水去,把那百来亩地卖了,等娘好一些,能上路,咱们还回泺水去。”安哥儿这句才说完,就看见妹妹拧起眉头。
“哥哥想的太好了些,爹那些货,可还差着人的帐呢。”宁姐儿说这一句便叹息一声:“光是烟丝就有千把两银,咱们遭了难,再折些总不能一文都不赔。”
安哥儿笑了:“也没这许多,都是给了定钱的,尾数付完,总还有百来两银子,维持生计也够了。”宁姐儿譬如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阿弥陀佛。”双手合起来念了声佛,原以为是山穷水尽,忽的又柳暗花明,等回了乡,再做什么不便宜,总是故土,样样俱是熟悉的,就是再开个脚店,也没人改上门捣乱。
☆、第140章谢恩人犹存傲骨,遭冷待得遇红颜
宁姐儿晓得家中还有本钱能够支撑,蓉姐儿再来时,便不肯收她的恩惠了:“家里还有几房下人守屋,水田奴仆都好出脱,破船还有三斤钉,咱们家船是沉了,总还能支得起来,等我娘身子好些,便坐船回乡去,总不能叫爹,丧在异乡。”
陈老爷算起来是客死异乡的,连尸首都没能捞出来,落到江里早就喂了鱼,安哥儿一安顿好了母亲妹妹,摸空了身上的钱,拿王家给的银两置了些团子粽子香烛元宝,请船把他载到江心,点起香烛烧过锡箔元宝,把团子粽子一并扔到江中,算是祭过一回。
因是客死又是横祸,想着好好念经超度一回,连余下的衣冠都无,可坟茔总要安一处,再给点个安魂的长明灯,请人念几卷经书,也算尽一尽儿女的心。
宁姐儿拿三尺来长的绢,用黑线绣了一幅地藏经,当着人不好做这活计,夜里点灯熬蜡针不离手,想着到爹灵前供上,只盼无量罪业全在这经里消去,背了人悄悄抹泪,不好跟亲娘说,只跟安哥儿念一回:“盼着爹能转世投胎,别作那无主的孤魂。”
原是客死它乡的,俱要做个法事道场超度一回,由着和尚写个疏碟,烧往阴司之中,阎王才好发文摄召,开五方冥路,过各方城隍土地,一路关卡渡口收了疏碟才放过他,好往泺水家乡去。
可陈家三个耽搁在此处,一来一回山长水远,原是该回去再做道场的,又怕陈老爷独个儿在水中寻不着回来的路,赶紧寻个寺庙,念一回经,又烧了些个纸船。
俞氏时好时坏理不得事,这些俱落在秀娘身上,安哥儿跑前跑后的忙活,便是不立时作水陆道场,也要念上几卷经,简单操办一回。
安哥儿当着母亲妹妹不能流泪,跪在铜盆着却哭起来,不独给他烧了船,还烧了好些个纸钱,恐怕那些水匪的魂灵拦他爹的路,不放他回来。
这些个王四郎想不着,秀娘却想着了,安哥儿这样早就往铺子里去,宁姐儿又拿针捏线的,为
的便是挣一份些银子出来,别个不论,这锡箔元宝总要自家人花钱买来陈老爷才能收得着。
先烧城隍,再烧小鬼,各处都拿了,才有余下的给他爹,安哥儿还捐了银子,先给陈老爷点起长明灯来,等金陵事了了,再回泺水去,便是砸锅卖铁,也要办个体面丧事。
安哥儿空手上了吴家门,也不说同王家认识,空口白牙的门房也不理他,站在门口干等着吴少爷回来,吴少爷到下半夜才回,安哥儿早靠着墙迷迷蹬蹬了,听见响动一骨碌从地下爬起来,拍了灰往吴少爷面前“扑咚”一跪。
吴少爷一惊,拿了马鞭子叫下人举灯去照:“我这儿又不是衙门,你有甚个冤枉去那儿击鼓便是,跪在马前作甚。”
安哥儿给他磕了三个头:“小人是百户大人自水寨里救回来的性命,好容易访得大人住处,身无长物,便是给大人磕几个头也是好的。”
吴少爷一听这话,翻身下马,走往进前,仔细一看倒认出他来,这一家子的船就在他们去剿水匪前两日给撞沉了,因着是苏浙一地过来的,那边口岸还来了官报。
吴少爷扶他起来:“你娘同你妹妹如何?可投着亲了?”他们杀进去时,正瞧见安哥儿举着椅子正砸水匪挡刀。知道兵丁杀来,那些个水匪只顾自家逃命,搜罗些珠宝金银,有的还带家眷,有的连家眷也一刀捅死,怕女人家口松守不住,透出形貌来。
这些个人质自然也不能留,进了屋便一刀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安哥儿抢身出来,虽腿瘸着,手上还有力气,守在母亲妹妹身前,不叫人伤了她们。
吴少爷当先进去,一枪结果了水匪,点一点死了十来个,活着的也各有伤残,这小子不过十来岁,身上俱是血污,母亲妹妹他只得抱一个,两个全都人事不知,却死活不肯叫人碰妹妹一下。
他原想搭把手的,瞧着一个三十多,一个十多岁,便在五十来人里点了两个妇人,扶回船上去。余下壮年男子俱被押回去,说起来自家都苦主受害的,进了水寨还能留得性命,也须得审问一番,看看手上有没有人命。
单安哥儿,因着他亲见了同水匪博命,年纪又小,便放了他跟母亲妹妹两个去了济民所,那五十人里头,有一半儿是水匪掳来的女人,年少的年长的俱有。
在水寨里头不死,出来了却寻死觅活起来,几个兵丁哪里守得住这些人,跟水匪无干系的,本地若能投亲,俱都放了走,这些个女人若能说得清家乡的,也发了文叫人来领。
吴少爷夜归便是在审问那些个男子,恐怕有水匪混在其中,大堂上吵成一团,女人哭孩子闹,说甚不跟着干就杀儿子杀老婆,求看在这一面饶过一回,日复一日吵得人头疼。
“亲戚没寻着,倒遇上了旧邻居,由他家帮衬着,暂时安定下来,只等着官府还归了货物,再往家乡去安葬父亲。”安哥儿人没机灵在这上头,却有个好师傅提点,王四郎不出面,叫了算盘点他两句,便是学舌也能学得出来了。
吴少爷听了点点头,顺嘴儿一句:“那些个货物没这样快点出来,衙门里还在审案子,等那些个审完了,才能点物品发还。”说着摸一摸荷包,也不管里头有多少银两,扯下来给他:“这些个先拿着周济,也好给你母亲妹妹请医问药。”
人手不足,好些时候没办过牵扯人数这么多的案子,连他这个刚上任的百户也坐堂到这时候,牢里一气儿给塞满了,人咬人,狗咬狗,相互牵扯不清,还不知道要审多久。
只那几个领头的,已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了,等结了案往上报,这样的案子必是三司会审的,最早也要等到八月,这才二月,等到秋审还有多半年,这批货物扣着,便是能卖的到时候也只怕是霉坏了,掌库的知道这其中猫腻,哪有不早早动作的,到时那些缎绸绫罗,还不一样样的换了旧货,原来值百金的也只能卖出几两银银子去,这些个东西多半儿是拿不回来了。
安哥儿直推了不肯:“如今已在邻居家中帮工,并不是活不下去了,若养不活母亲妹妹,还有什么面目去见我爹。”说着又下拜一回要走。
吴少爷挑挑眉毛,心里倒赞这少年是个有骨气的,笑一声说:“成罢,你只说你住在何处,若有消息,我使人知会你一声。”
安哥儿作个大揖:“小人如今在王记绸缎庄上柜。”
这话一出口,吴少爷讶然:“王家,可是朱雀街的王家?”看见安哥儿点头笑道:“那倒是巧了,那是我弟弟的亲家。”原就打算帮衬着他,这回更要伸手了,王家不出面,约是怕他为难,那一船货只余下五六分,保不得全部,拿个一二出来先周转倒是成的。
问明了他如今住在王家,派了个小厮把安哥儿送回去:“天已经晚了,眼看着要宵禁,别撞上五城兵马司的,叫人送了你去,有了眉目我还差人去寻你。”
安哥儿又要行大礼,叫吴少爷一把拦了:“得了得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我,还不如往后好了报偿我呢。”说着扔了马鞭子进得门去,在堂上坐了一整日,气闷的很,见着别个来谢,心里总是乐的,叫厨房烫了一壶好酒。
热辣辣的入喉,呵出一口气来,见着一个真心来谢的,倒把这些日子的郁气都发散了,正要往正房里去,就见柳氏身边的嬷嬷拦了他,腆着脸笑:“姑爷,咱们姐儿今儿不方便,您往那偏屋里睡罢。”
吴少爷也不疑有它,柳氏身上不方便,说甚个女人身上的脏血恐坏了他的气运,从不让他睡在正房里,院子里厢房也安排屋子,走过去见亮着灯,进门就见桌上还摆了酒菜,俱是他爱吃的,水晶蹄子,扒烂猪肉,坐定了下筷子,吃得一半儿,身边有人添酒,抬头一看,见是个穿了银红衣衫的丫头。
瞧着有些眼生,吴少爷看看她,又见屋子里再没别个,眉头一皱,脸色一沉,筷子“啪”的拍在桌上,他生起气来便跟猛虎一般,双目一瞪那丫头打着哆嗦,添酒的手都在抖,小盅儿洒了一半出来,搁下壶把就要跪下:“是夫人,夫人叫奴婢来侍候少爷的。”
吴少爷眯了眼儿盯着这个丫头,站起来一脚把桌子踢倒了,迈了大步往柳氏屋子里去,她跟嬷嬷两个正坐在一处,甫一听见门响,倏地的丈夫就站在眼前,腰上还挎着刀,身上穿着官服,眼睛里头隐隐现着血丝,一声惊叫还不曾出口就叫他给唬住了。
“拿这么个东西来塞我的嘴!便是要纳,我也要纳那清清白白人家出来的女儿,这一个,我瞧不上!”说着转身就走,脚一伸踢倒了墙边花架,大瓷花盆砸在地上,翻了一地的泥。
这么些年,两个彼此过不到一块,他便是再木知木觉,也晓得妻子同他并不亲热,又不似吴老爷吴太太那种客气,他小时候睡在厢房,照样听见父母吵架,吴夫人的声儿还比吴老爷高着些。
柳氏跟他客气,却是真的客气,她怕他,难道他不知道?心里梗了一口气,也不再往厢房里去,连斗蓬也不穿,到了马棚骑上马往外去。
柳氏在后头吓得脸色发白天,一把扯住了嬷嬷:“这可怎么好,再不能叫婆婆知道!”他这样子跑出去,婆婆要怎么想,她白着一张脸扶住床柱子站起来,一气儿走到门边,踩了一脚的泥,一院子的丫头都看着她,柳氏只觉得五雷轰顶。
还是奶嬷嬷安抚住了她,把她拉回屋里,也不叫人进来扫泥,拉了她坐到床上,柳氏腮上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下落:“奶娘,我帮他纳妾,他若不高兴,换一个便是,我不嫉妒,他怎么……怎么还发这样大的脾气?”
吴少爷带了一口气骑到花街,秦淮河畔不宵禁,处处灯火明家家脂粉香,他跟着同僚也来过此地,寻个瞧得过眼的把马一停,下来就往里走,那龟公鸨母见着他眼生,可对他这身官服却眼熟,笑的嘴巴咧到耳后根。
也摸不准他的脾气,见他只是一径儿往里走,脸上含着怒气,使个眼色,请到雅间,出来一位穿红衣弹琵琶的姑娘,坐下来不说话,两只素手不住拨着琵琶弦,也不敢唱小曲儿,只一味的弹琵琶。
教坊里头消息最灵,见着是位眼生的百户,知道是新补上的,那一位的事儿,如今全城都传遍了,见他坐着只是喝酒,连眼儿都不扫过来,垂了眼帘抿抿嘴儿,把那调子一转,忽的就金戈铁马,一曲《睢阳平楚》的战曲从铮铮响在耳前。
吴少爷这才转眼过来,见这弹琵琶的女子通身火红,连琵琶上都系了红玉,偏素了一张脸,眼晴也不瞧他,转调往上,穿云裂石,如撕锦断帛之声。
一曲既罢,屋子里还似有金玉声,吴少爷挑了眉毛,隔着灯火看去,眉目如画,他把钱袋解下来,扔到桌上:“似这等曲子,再来两首。”
“谢大人除水匪之祸,今儿不论大人要听几支曲子,窈娘都赠予大人。”红衣女子浅浅一笑,抱住琵琶低头又是一曲。
☆、第141章吴少爷负气纳妾,王老爷夜梦思乡
吴少爷半夜回来了又出去,哪里能瞒得过吴夫人,夜里下人不敢惊动了正院,回到管事嬷嬷那儿,第二日清晨,丫头才开了门端水进去,嬷嬷就赶紧往上回报。
吴夫人眉头一拧,再松快不起来,揉揉额角,洗漱起来便去儿子院里,一院子下人都跟缩了头的鹌鹑似的,见着吴夫人来一个个都贴了墙根,恨不能把肚子缩起来,不叫她瞧见。
柳氏晕沉沉一夜未眠,奶嬷嬷着厨房炖了汤,熬了八宝粥端上来给她,她只一味流泪,奶嬷嬷急得跪在床前的榻脚上:“姐儿,好歹总要吃些东西,再怎么也不能折腾自个儿的身子。”
柳氏翻转一夜还是不明白,他作甚要发这样大的脾气,原在家中,哪一样母亲不是想在前头,父亲是个持礼的,纳妾这样的话从不出口,可他房里自来便不曾断过人。
吴夫人还未进门就看见地上倒落的花盆,泥土白石残枝蔫叶铺了一地,知道儿子这气撒得不小,抬步往里,奶嬷嬷还在絮絮着劝柳氏起来。
“扶我穿衣,我还须得去婆婆屋里请罪。”柳氏这句一说完,又是一阵哽咽,吴夫人听了却大皱眉头,从帘子后面进来:“说甚个请罪不请罪的,是不是他驴脾气又发了。”
柳氏赶紧抹了泪站起来,吴夫人看看她,肚里叹一回气,原当这个媳妇老成持重,同自家儿子的性情正是互补,哪知道却怎么也拼对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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