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觉晓-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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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猛的一推，墨允撞在墙上，又摔回地面。

“爱妃说她不想见你，让朕放你离开。”皇帝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往外走去。

“等等！”墨允从地上爬起来，“她……”

皇帝背对着他，冷冷的说：“她是朕的爱妃，朕的家务事，轮不到你来过问。季氏满门忠烈，现在唯有你尚在人世，你却不知上进，整日沉湎于儿女私情，不知你将来准备以何颜面去见泉下亲人？朕若是你，必将在此武林大会上崭露头角，重树季家威风，报效朝廷，光宗耀祖。”

皇帝说完，便拂袖而去。

愤怒，感伤，已经无以复加。墨允心口猛烈的疼着，狰狞的向外冒着血的伤口，在这铺天盖地的心痛里，倒显得微乎其微。原本被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殇恸，随着离皇城越来越远，随着时间流逝，他以为他都已经不再计较了，他以为他为了可以和春晓在一起已经放下一切了。如今，却在被皇帝一番刺激之后，全面爆发。

那冤死的一百多条性命，那一声声哀嚎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耳边。爹爹娘亲的脸划过眼前。当初他们深夜把他和一个小乞丐掉了包，才让他幸免于难，犹记得爹爹曾在他耳边嘱咐“国相残害忠良，罔顾百姓生死，季家冤案必将昭雪，爹看不到了，我儿却一定要看到！”

那年，他才五岁，两年后遇见师父和春晓，后不出一年，便除了国相，皇帝也为季家翻了案。他一直不敢再回想这段话，不愿深想。一直告诉自己，爹爹没有寄托什么在他身上，不过是要他为季家报仇而已。

如今回首过去，一幕幕仿佛都是血淋淋的，爹爹报效朝廷为国为民的愿景，他藏在心底，装作不懂的混过了这么多年。爹娘泉下有知，必是对他失望之极吧？

一股热流从他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你可以走了，”明青推门叫他，看见他时一惊，“你，你怎么了？”

却见墨允眼眶中涌出的竟是鲜红的血泪，挂在脸上，凄惶骇人。

墨允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走到明青身边顿了一下，欲言又止，终还是一语未发的离开了少林寺。

第三十四章

天渐渐亮了，清晨的空气格外的清凉，后院里有一颗硕大的合欢树，不知有多少年轮了，有三人合抱那么粗。

皇帝站在大树下，向东看着，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围在朝阳周围的云朵都被染成了红色，又缓缓散开。皇帝的心情也像这云朵一样，慢慢明朗起来，在他眼中，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但凡努力为之，必有所获。

一旁候着的侍卫都颇有眼力，见皇帝脸色稍霁，这才走上前去，“禀皇上，今日武林大会正是开场，方丈请您一同出席。”

皇帝仿佛没听见一般，一直抬头望着东方的天空，一动不动。

就是再借那侍卫一个胆子，他也是绝不敢再问一遍的了，心里不断祈祷着，千万不要惹怒了皇帝呀！他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个月大的孩子……

“去告诉方丈，今日魏公子身体不适，就不去参加了。”皇帝回过身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略微笑了笑，径直穿过回廊，朝房间走去。

侍卫愣在原地，皇帝居然冲他笑了！天哪，皇帝居然会笑，会对他笑！原来皇帝笑起来这么好看，不是平时那副吓人的样子嘛！侍卫傻乐了半天，才想起来，皇帝吩咐他做的事儿，迅速去寻方丈了。

春晓醒来的时候，皇帝就在一旁坐着。

她躲了一下，又忙掩饰自己的动作，却还是被皇帝发现了。

“你怕朕？”皇帝的语气有些心疼，也有自责。

春晓摇了摇头，垂着眼，却不看他。

“要起来么？”皇帝却十分有耐心的继续坐着，语气温和。

春晓点点头，一旁早已备好了新衣，依旧是男装。

“这次出宫没有带宫女，朕且来服侍爱妃一回吧。”皇帝调笑说，却真的拿来了衣服，要为她穿上。

“啊，不，不用……”春晓表情尴尬，往被子里缩了缩。

“爱妃又不想起来了么？也好，那朕就在这儿陪着你。”皇帝极好说话般，放下衣服，坐回床边，“待会儿朕让他们把饭准备好，送到床上来。”

“我不饿！”春晓的脸红了红。

“朕饿了，昨天耗费了那么多体力，到现在朕也滴食未进。”皇帝有意的笑着说。

春晓的脸又红了几分。

真是太不禁逗了，不知怎的，她越是不好意思，他就越是想逗她。

“爱妃不想吃饭，可是想让朕喂饱你？”皇帝贴近她，往她耳边轻轻吹气。

酥酥痒痒的感觉，让春晓全身犹如雷击一般，既紧绷，又无力。伸手想要推开皇帝，却被他一把抓住柔若无骨的小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

他修长又漂亮的手，手心里竟布满老茧。春晓大为意外，他贵为帝王，事事都有人为他准备好，他如何会有这般沧桑的手。

皇帝却不以为意的笑笑，“还不肯起床，朕的小懒猫？”

春晓觉得那一刻，她心底的某处变得很柔软，她在为他眼神里的宠溺和专注动容，“我自己来。”

皇帝哪里由得她动手，不由分说的替她穿戴起来。两人一边传一边争执，谁料正在穿的长袍被哧啦一声，拽烂了。

春晓和皇帝都停下了动作，春晓皱眉看着皇帝，“你看！”

“你非要把衣服撕烂都不愿意让朕插手，那你就穿着这件长袍吧，朕不再插手便是！”皇帝得意的笑笑，事不关己的坐在桌边喝茶。

“这怎么穿啊！烂了这么长，明明是你撕烂的！你赔！”春晓口气很硬，可声音却压的很低，她怕惊动了门外的侍卫，以及不知藏在何处的明远明青，把她生吞活剥了以儆效尤。

“是你不让朕插手的啊，那朕现在自然是不便插手了。除非爱妃说，请朕帮忙！”皇帝露出了有些孩子气的笑容来，在他俊逸的脸上，这笑容，仿佛阳光一般耀眼。

春晓刹那间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皇宫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如果那时，她不是那么眷恋师父，如果那时进宫不是为了杀国相，如果……她会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喜欢上他？

身上猛的一凉，春晓瞬间回神，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

她甩了甩脑袋才发现，皇帝已经把她的长袍彻底撕烂了，现在只剩下两片破烂的布挂在她身上，正待怒目而视。

却见皇帝开心的冲她笑，“原来爱妃也会看朕看的失神！作为奖励，朕就亲自给你换件衣服吧！”

吩咐人去拿了新的长袍来，这次春晓不敢再跟他抢了，老老实实的伸开手臂，享受独一无二的帝王伺候。

待她穿戴整齐，皇帝才叫来明青，吩咐传膳。

明青站在门口微动，一脸的为难。

皇帝神色不悦，但明青明远一直伺候在他身边，交给他们两个什么事儿，从来不用他费心的，明青这幅表情，必是有事。

“说吧，怎么了？”皇帝看了看身边站着的春晓，目光又柔和起来。

“呃，回禀皇上，这次出来没带御厨，少林寺的斋饭都是按时供应的，现在方丈吩咐众弟子都去了武林大会上守着，厨房没人做饭。”明青不敢隐瞒，如实上奏。

皇帝挥手让明青退了出去，“岂能让爱妃挨饿，如此，那咱们便下山去吃！”

“皇上，你不用去参加武林大会么？你现在的身份可是魏公子，朝廷的代表啊？”春晓想起昨天上午，他在武林大会正式开始前说的话。

皇帝只是笑笑，并未作答。

这次下山只带了春晓，跟着明远明青兄弟两人，其余人仍旧守在少林寺，为“魏公子”身体不适不能参加武林大会打掩护。

“晓晓想吃什么？”皇帝穿着便服，却仍然难以掩饰他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

跟他们一行走个碰面的人，接不自觉的，仰视着他们。

春晓可不想一路被人注视，“随便吃点就行了，吃完快点回去。”

“既然都出来了，怎么能随便吃点呢？”皇帝不顾两人都穿着男装，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明远，去打听打听，这里哪家店比较有特色。”

“是！”明远窜了出去。

春晓怒视着他，扯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臂却又扯不动，“你！还嫌自己不够惹眼么？我可不想走到哪儿都被人盯着！”

“谁盯着？”皇帝闻言抬头扫视一周，原本注视着他们，正在猜测他们关系的人都赶忙回头，假装做事，动作之快，几乎要闪了脖子。

“没有人看咱们啊？”皇帝低头看着春晓发红的脸颊，顿觉心情舒畅，朗笑几声。

“公子，听闻这里有家神武酒家，饭菜不错，是这里的百年老店了。”明远已经打听好，折返回来。

皇帝点头，让明远带着路，去了神武酒家。

他们这一行自然是非常惹眼的，且不说皇帝那一身平常人哪及其万分之一的贵气，但是在大街上，就不顾众人眼光，揽着这个大男人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就让人瞠目。

春晓跟着师父，一向低调惯了，从没这么招摇过，浑身都是不自在，自然没有注意到，背后一直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那是离少林寺最近的一家客栈，二楼一间客房的窗户后，一双墨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追随着她的身影。

他远远的看着她从远处走来，又从他的窗下走过，看着她走在他的身侧，看着他忽然揽上她的肩。他一定是发现自己了，所以故意这么做的，她却不知他用意，嗔怒的瞪着他，好看的眉眼里，明明是怒意，却都好像带着几分小女人的娇羞之情……

墨允跌坐在地，他紧抿双唇，狠狠的咬着牙，都怪自己没用，不能及早把师妹救出来……可是，就算他早些赶到，他又能救得出师妹么……就算他救得出，师妹愿意跟他走么……

一直以来，他都生活在师父的光辉之下，师妹的眼中，只有师父……

墨允从没那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恨自己没用，恨自己自怨自艾，恨自己一直被一厢情愿的儿女私情牵绊，却不知越是想抓紧，就越容易失去。

还有一双眼睛，也是早早就盯上了皇帝一行人。

他们如此招人耳目，没有人盯才叫奇怪。春晓最擅长的是偷窃，偷窃最重要的除了速度以外，敏锐的洞察力不可或缺。

可身边有皇帝时不时的骚扰，让她应对他就已力不从心，更不要提留意周遭变化。

他们进了神武酒家要了雅间，春晓紧绷的神经才算得以缓解。

明远明青十分有眼色的守在雅间之外。

春晓拍掉皇帝搭在她肩上的手，这次皇帝却没有再坚持，安逸的坐在她对面，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在看着窗外，又似乎只留意着余光里的她。

只有他们两人的房间里，一时间太安静了，静的她都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坐在对面不动，她反倒更加紧张了。

“我饿了！”春晓扭过脸，望着窗外，为了打破宁静的有些奇怪的气氛，随口说道。

“晓晓不要急，饭菜马上就好。”皇帝笑道。

“诶？我还没点菜呢！”春晓顺口说。

皇帝闻言，笑容扩大到眼底，“晓晓不肯说喜欢吃什么，明远只好让店家把所有的菜都做一份了。”

“哼，浪费，算了，反正花的也不是我的钱。”春晓扁扁嘴，眼睛转了一圈，看皇帝依旧在笑，呛声道，“你以为那是你的钱呀？还不都是百姓的钱！不是自己的，难怪这么大方！”

皇帝向前探了探身子，“钱不是自己的，人可是自己的，晓晓若是想要，相公也绝不吝啬！”

正巧这时，明青推开门，小二端着托盘站在门口。

明青神色坦然见怪不怪的接了菜送进去，小二见两个大男人动作如此暧昧，却是惊了一惊。但做跑堂的，心理素质都是极好的，立马端了笑脸，躬身退了一步，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春晓腾的红了脸，当着明青的面却不敢发作。

待明青退了出去关上门，她执起筷子就去敲他的手。

却见此时，寒光一闪，店里窗外，都乱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窗外寒光一闪，一直箭头尖利的羽箭就射了进来。

几乎与此同时的，门外也响起了兵刃相接的声音。

“公子小心！”门外的明青明远同时喊到。

皇帝旋身而起，躲过了羽箭，顺势带起还坐在凳子上的春晓。

这时，更多的羽箭从窗口飞射进来。

皇帝将春晓拉至身后，徒手抓住飞射进来的十几只羽箭，还未缓神儿，第二波的飞射就已到来。

“呆在墙角别动！”皇帝挡在春晓身前，护着她退到了墙角。

“别去！”春晓拉着皇帝的衣角，眼神慌乱。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他奋不顾身的保护，让春晓一瞬间，恍若迷失梦中。

“别怕，朕不会让你受伤的。”皇帝在她耳边轻诉了一声，便已来到窗边，顺着箭矢射来的轨迹，猛然掷出手中的羽箭。

虽没有弓来的精准，却箭箭都带着狠厉之气，飞射像射箭之人。

有几人中了箭，还有几人躲了过去。

明远明青这时候已经解决掉门外的刺客，冲了进来。

“抓活的。”皇帝冷言道。

“是！”明远明青跳出窗外，身影快似鬼魅，未待看清，却再无箭矢射来。

“晓晓。”皇帝快步来到春晓身边，将蹲在墙角的她拉入怀中，“别怕。”

春晓点了点头，眼角却撇到敞开的门外，“小心——”

一把长剑，已到跟前。

那一瞬，几乎是本能的，她推开皇帝。

剑尖直指向她。

她以为，她要为皇帝捐躯了，不死也要少半条命。

却不料，剑尖停在她胸口。

已然感觉到剑尖的刺痛，虽然连衣服都还没刺破。

顺着剑尖看去，却见皇帝右手紧紧抓住剑身，剑身前端血红一片，血珠顺着剑身，滚滚滴落。

皇帝猛出左掌，击在剑上，长剑断成一截截，掉落在地。

执剑的蒙面人被震得剑柄脱手而出，倒退两步。

皇帝再出右手，一掌拍在他胸口。那人被拍的撞在墙上，吐了口血，昏死过去。

春晓尚在恍惚之中，眼睛里像是只有蒙面人胸口那若有似无的血手印。

那不是蒙面人的血，那是出掌之人手上的血。

“晓晓，晓晓……”皇帝伸出左手，将她揽入怀中。他比任何时候，都激动，因为她竟推开他替他接那一剑。他也比任何时候，都悔恨，因为他的肆意妄为让她受到如此惊吓。

明远回来的时候，屋里仍是一片狼藉，地上躺着一蒙面之人，不知死活。

皇帝和春晓坐在隔壁，春晓正在撕着皇帝的衣服，撕成一条条缠在皇帝的右手上。

这么长时间以来，明远第一次看到春晓如此宁静乖巧的样子，就好像……就好像一直乖巧的猫，在舔舐伤口。皇帝微笑着低头看着她，眼神专注的仿佛他的天下里，只有她。

明远悄悄的退了回来，他本想告诉皇帝，他和明青已经将刺客全部拿下，明青去通知地方官员护送他们回少林寺。

可现在看来，他什么都不用说了。

皇帝仍然是以魏公子的身份被护送回少林寺的，虽是偷偷下的山，但为了不使春晓再度受到这样的惊吓，皇帝还是让官兵驻扎在了少林寺后院，将他的居所严密保护起来，连只老鼠都别想轻易进来。

回到少林寺，方丈得知因为他把厨房的和尚也派去了武林大会，才致使病中的魏公子没饭吃，下山遇刺，后悔不已。

当即撤下了所有会做饭的和尚，全部呆在厨房，夜里也至少两人守着，以备魏公子随时传膳。

下山受了一趟惊吓，却连一口饭都没吃到的春晓，终于吃饱了斋饭之后，抹了抹嘴，看着皇帝说：“看来遇刺还是有好处的嘛，现在随时想吃饭就可以吃饭了！”

“晓晓……”皇帝轻叹一声，脸上是深深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