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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雨黑渊绿夕阳-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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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甲王木行到了父亲的坟前,停下脚步,余人这才停止了哭丧。

这座坟是衣冠冢。王甲王木的父亲毕竟是专业军人,又是党员,不愿也不能土葬。但火葬后全家仍然无法抗拒风俗习惯,只有选小棺造衣冠冢。衣冠冢在外型上与内部构造上,和正常的坟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坟头应低于正常的坟墓,象个小土堆。内部也较浅。

王甲取出了神位、灵牌,放于坟头上,燃三柱香,开始烧金箔银箔。燃着的同时,王木另燃两束香持于手中,并掏出了鞭炮于下风处燃放。噼里啪啦作响中绕坟一周,通告地下的神灵与前辈们来此领钱。

娘子军放下跨着的提蓝,从中取出各家备好的供品。有水果类的苹果、梨、枣,有瓜子花生糖块点心,也有米饭馒头稀粥面条,还有麻花嘛叶青菜豆腐数肉鸡蛋……

她们一边饶坟而放,口中诉说着安抚鬼魂之话,一边挥手斥打着偷拿供品的辈分尊长的顽童们。

伊如通常状况下亲情只能提供食宿而不可能供给大量金钱的人间世俗一般,她们只负责提供各家的心意。至于金银财宝,则只能由王甲王木负责。

钱是冥钱,金箔为金,银箔为银。散装“金银”是零花钱,“金元宝、银元宝”是供给日常开销所用,另有以黄表纸封好的“工资袋”代表着工作的收入,而上等金箔银箔所制成的冥府“支票”,无疑是希望亡灵在冥府成为大富翁──其面值当然上大得吓人。至于信用卡之类,随着社会的发展,也渐渐进入了盟币的行列。阳世所承付的信用保证金,更是远超支票的价值。

一切规矩都依照阳世风俗的构想,“工资待”上要书写亡灵姓名,“支票”、“信用卡”上则要在亡灵姓名的前提条件下,增加其父辈姓名,其生前籍贯,亡逝年月日、阳间寿限,亡后投于何方山林化做何方神圣等等,其作用是方便查收,防止阴间有冒名顶替的诈骗鬼。

王庄人除非梦到了其亡灵亲人前来“托梦”告诉他们投身于何处化作了何方神圣,否则一概以昆仑山为他们的神位所居处。昆仑山本是自古以来炎黄氏族传说中的“人、鬼、神”杂居之地以及后世转化场所,系炎黄子孙的发源地,与佛教外族并无关系。王庄人的此一做法,只是潜意识中自认为出于炎黄正宗而已。

鞭炮已燃完,供品也摆好,盟钱燃势正旺。王甲王木一同跪倒,向爷爷的神位以及父亲的灵牌(其区别点在于隔代与否。)叩头,然后饶坟而转,余人也各依辈分相排列,随于他们的身后。

“人死为大”,在死者面前,代表各家的人即使辈分再高,也不能随便。

饶坟七周,再反饶七周,祭周上坟宣告结束。

早已迫不及待的顽童们,一等结束,立刻你争我抢地抓向早已认准了的目标,妇女们也收回凄容,展开笑颜,纷纷解下了缚于额头或手腕上的“孝条”,收拾“供品”。

──谁都知道,这只是一种形式。

──也谁都知道,供品仍是供给活人的食品、用品。

王木注意到,在王甲的脸上,仿佛有着不安与忧虑。

他抬头看看天。

“王甲,十二点了吧?──回去?”

二、第一滴血

九月六日,正午。

香烟缭绕,纸灰飞舞,黑边遗像前摆着一碗荷包蛋,一碗白水煮面,一碗米饭、七只面饼。冥钱大量燃烧的原因,屋内一片昏暗,烟雾中仿佛有无数的厉鬼在张牙舞爪,面目狰狞扭曲,拥挤的屋中也似乎变得无限空寂,各式家具在浓烟中变得无限遥远,遗像上那永恒的微笑,也似因着浓烟的关系变地虚无飘渺,变成了苦笑,那双泊泊然的双眸也似充满了痛苦。

“他爸,好好安歇,家里的事,别操心了。等孩子们娶上了媳妇,有了孙子,我就去陪你。啊?有啥话,回来说一声,缺钱缺衣了,托个梦给我,别惊吓了孩子……,回来看看吧,家里也没啥变化,日子过得比以前舒心了点,别操心……”

王妈喃喃念叨着,继续焚烧着冥钱。

灵牌与遗像,是“鬼神两位,周年探家”时的出入地,灵魂于何处现身或是两处同时现身,并无定论。

念叨声中,王妈突见王父遗像上的眼睛眨了眨,嘴角略略抽动一下,仿佛在苦笑着。她呆在那里,她呼吸急促、手足冰凉地瞪着遗像,但遗容再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眼前的景象仿佛变了,她似乎回到了一年前,她正站在王父的病床前看着王父的嘴唇一开一合,微弱地低语着什么。

“他……他爸……想说什么?我听着哪……”王妈的声音轻地几乎让人听不到。她的声音在颤抖着,语句都已经变了调。

“房子……房子……”象是在耳边传来了王父的呓语。

“房子怎么拉?”王妈的声音抖地更厉害了。

“……我的房子……倒了……裂了……家里的房子……”那声音竟是异常地清晰。

“他爸,房子咋啦?……给你烧个洋楼?”王妈胆战心惊地问。

但没有回答。

“咣当”一声,窗子开了,烟雾象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处涌向了窗户。窗外,正在起风。

邻居家的收音机中,正在播放法制小故事:

“……分家后,老大想盖新房,见邻居家是空宅,就私下里把院墙移了两尺……”

风呜呜地响了起来,烟雾到了窗外便被风吹得立刻消散,屋里,也渐渐地恢复了光亮。

※※※※※

从坟头上回来,王甲和王木商量:“咱家的院里,长满了树和杂草。咱先把院子清理一下屋子打扫一下再走。估计最多用上俩小时,不会耽误什么事儿——你看呢?”

“长满了树?象原始森林、热带雨林?”王木吓了一跳。

王甲摸出烟,“夏天雨水多,在所难免。别说是咱家了,就是学校的校园,学生们放暑假回来哪年的第一件事不是什么除草之类的?来,抽烟。”

王木接过烟点上,尽量露出了无所谓的笑容,定了定神,“喂,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既可怕又离奇,你听不听?”

“你也会做梦?”王甲奇怪地看看王木,忽然高兴了,“嘿!说说看!你哥对解梦的研究可不比常人,无论上弗洛伊德还是周公,是迷信还是科学,见了我都得甘拜下风。”

“呵!越来越象个万事通了!”王木松弛下来,“不过,这个梦还真地有点离奇。我梦到昨晚喝醉酒的是你而不是我,你一路呕吐着,还要去三大爷家睡,我怕你吐到人家家里,就扶着你回咱家,家里就象个原始森林一样……”他绘声绘色地说着,脸上的微笑也变地越来越吃力,脚步也越来越慢。王甲也越听表情越沉重。等两人走到家门口时,王木恰好讲完。

“……最奇怪的是,今早我把那老头儿画下来后,三大爷说是那是咱祖爷爷,是他爹!”

王甲打开锁,却不推门。静静地站在门前,脸上闪现着一丝难言的沉重。

“阿木,梦是人潜存于思维底层的心理活动。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常人的梦,通常与他的思维活动有关。但有些奇怪的、难以解释的、能够应验的梦,则是因为人类的大脑细胞无意识间接触到了宇宙间的部分残留信息,并以‘梦’的形式予以表现。”

“这些残留信息,如果是梦到了过去的人、事以及从未到过的某一地域,则是因人类记忆细胞遗传复制机能通过某一特定方式予以启动并释放。但若是梦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时,却是因人类固有的本能如‘对环境险恶与否的分辨力’、‘预感’、‘遥感’等。以迷信来解释,是‘通灵’,在‘科幻’上,是看到了异次元的图象。以正规的科学术语而言,是因人类本能的深度体现。做为生物,都有此种机能。它是依据大量的复杂信息经综合处理后利用‘混沌学’、‘趋势学’等原理进行的生命计算机计算而得——只不过现代的科学对此尚是启蒙状态,还无法有深刻认识而已。”

“不过,无论从哪一角度来考虑,你的这个梦,都无法逃脱‘现实’此一范畴。它揭示出了五点,值得考虑,即:

一:白胡子老头儿。

二:取被褥、燃蜡烛。

三、砍伐椿树。

四、盖房。

五、持匕男子。

这五点已应验了三点,惟有另两点目前还未明朗。“

王木一怔:“应验了三点?”

王甲推门,一指院落:“先看看吧。”

院落里的荒凉,与梦境无异。上房屋内,蜡烛犹在。王木按记忆检测到了最后点燃的那支蜡烛的所在位置,拭去积尘,仍可见到烛泪。所有东西的位置,与梦境中所见,完全相同。

祖屋前,椿树树根处,斧头仍在。拔出斧子,斧柄应手而蚀,蚁洞、虫洞到处可见,斧上锈痕斑斑。

推开祖屋门,犹有许多的蚂蚁在进行着大撤军,但已经不象王甲刚进来看到时的那样吓人了。供桌下的地面,泥土松浮、蚁洞密布。

王甲拧开了油灯的灯盖,递到了王木面前。

“灯油于七七时加满的。石屋阴凉,蒸发时间按最保守的估计,也应该在一年。”

“那……那……,这个梦……”王木的声音有点颤。

“可以解释为你具有特异功能中的分身术、驱魂术,也可以认为你具有天眼通,看到这些后再加以浮想。”王甲的神情十分凝重,慢慢道:“伐木,由咱妈提出,可见伐木是咱这一支的观念之一。盖房与逃难,可以解释为你预见到了灾难的即将来临,而且就在不久的将来,事先也无人知晓。逃难的原因,可从蚂蚁出洞大迁移上认为是山洪爆发或者地震等因素。在梦里,祖爷爷不让你砍树,是保全家族之意。树亦即木,砍树亦即伐木。在梦中你持斧砍树,或许将来你会出现自残的事情。梦中你已砍下,可见有些事情,已经成必然因素。——阿木,把那持匕男子的相貌画下来,让我看看究竟是谁。”

王木点点头,在供桌的抽屉中找出黄表纸,取香火头在黄表纸上绘出持匕男子的形态面相。王甲静静观察片刻,也取过一截香火头,于纸上写道: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见符者不得伐木

违令者以律刀兵之劫 以血奉令

书写年月日以及姓名,并于下方画一“必杀符”,走到屋外,咬破中指滴血于符上,然后以斧头剖下一截树皮,将符咒夹于白色树干中,蒙上树皮,弯腰抓起一把湿土,封于树皮折裂之处,用手拍实。

王木半信半疑,问:“王甲,你这样做,能吓唬到谁?就算真要写什么禁忌,也要让人看到吧?蒙在树皮中,谁看?等看到时,这棵树也到家具厂了吧?”

王甲摇头不语,持斧在树干上刻出大字:

树神在此诸神魔人鬼退避三舍

等把这些字刻好,也累得通身大汗。

“阿木,不用再收拾了。先回去再说。”

这句话倒正合王木的心意,看着这满院子的杂草树木,想俩小时就收拾利落,那除非再叫上两个人帮忙。能早点回去,他还真不想待在这个刚做了个噩梦的叫人心里头毛呆呆的地方——尽管这是自己的家。

王甲却叹了一口气,“说不定,咱们还得回来。”

※※※※※

王甲说得不错。

就在他们回家的当天晚上,王妈就提出了再回一次的要求。

这夜大雨倾盆,雷鸣电闪,狂风肆虐,王甲却不知溜到那里去了。室内的灯光昏黄,电灯忽闪忽灭,明明暗暗,窗子尽管已经关上了,依然可以听到炸雷一声声地响着仿佛就在耳边,看着窗外,只能看到灯光映照下的白华华,根本看不到一点稍远的地方。

这种时候当然不适合开电视看。

王妈和王木闲聊着,终于扯到了再回去一次的事上。

“……你爹说,他的房子倒了。裂了。”王妈用恳求的眼光看着王木,“我估摸着呀,这场雨之后,坟头可能会陷下去。要是雨后再连续几天大太阳的,坟社会准保会裂。我想着,你们是不是再选个时间,回去一趟,给坟上添点土什么的,行不?”

这有什么不行的?

王木爽快地回答:“行!有啥不行的?俺哥马上要去广州出差了。等他一回来,我们就一块儿回去。”

正说着,门响了。“谁?”却不见回答。只见王甲衣衫湿透,手足哆嗦,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他看看王木和王妈,一言不发地回房。

“这孩子!”王妈嗔怪地嘟囔一句。

※※※※※

这同时,王庄坟群上,出现了六个幽灵似的人。

他们正是君子门盗墓业的当世奇才,“帮工”老大以及五名弟子。六人冒雨在坟群上出没片刻,然后幽灵亦似地消失了。

片刻后,几个身穿雨衣的人悄然出现,为首的望望坟群形势,打亮手电,低声吩咐着:

“找到王甲家的坟和王铁家的坟后……”

这个人正是刘庄的名人刘大赖。他迅速打探出事件起因后,立刻找来了几名同支兄弟,一同来到王庄群坟,欲施行报复手段。

——对刘庄人的“一忍了之”,他简直要气疯。

——以他刘大赖的名声,怎么着也不能怕窝窝囊囊的王庄。

几个人按亮了手电,有人把风望哨有人侦测墓碑,有人以铁矸探墓以断年代虚实,忙得不可开交。雷鸣大雨,丝毫不能阻止他们的怒火与仇恨,片刻后,他们便找到了目标。

但他们却不知道,就在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忙乱时,雨夜中依然坚持巡查的“巡检队”已经发现了坟群上的可疑亮光,并迅速返庄报告。

找到目标后,便应动手铲坟,但刘庄人即将动手时,却发现来得实在是不凑巧,他们不但不能铲坟,甚至连一锨土也不能动。

——这座坟,居然是刚祭完周的坟!

任何人都有“禁忌”。

刘庄人亦不例外。

他们虽出没于荒山野岭,专事掘人坟墓,堪称胆大包天,百无禁忌。但他们也有这一行的规矩,这一行的“职业病”以及“安全操作规程”。

迷信的说法中,人死亡一年后,阎罗开恩,发给“探家证”,亡灵可在阳间做短暂的逗留,以方便交代未尽事宜、与亲人做告别。此时,若有人掘墓挖坟,当然会触怒游魂。科学界有人认为,人死亡后,其残留信息犹有留存,当地球饶太阳重新转回原位时,其残留的信息达到了最强状态,自身健康状况不佳、容易被潜在的电磁信号干扰的人,就会“看到”鬼。

盗墓者不怕鬼。但他们怕僵尸、惧尸气。

最怕的是:大雨雷鸣之夜,“游魂”离地,万一此地为养尸地,铲坟释放生气后,游魂遁去,养尸地再养出僵尸,僵尸再受这大雨雷鸣的刺激而暂时“复活”,那时,在场者将无人能够幸免。

若将盗墓者的工作准则制定出有套安全技规,其中的一条无疑应当是:

——为了您的生命安全与身体健康,请不要在雷鸣闪电的大雨之夜,工作于刚祭完周的土地上。

纵然并无僵尸,周年也是尸气汇聚最盛时,一旦有薄弱环节,必一涌而出,染上尸气,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一命呜呼,严重的甚至会造成瘟疫,被传染者不计其数。

可以不怕鬼、不怕僵尸,但尸气呢?

迷信与科学殊途同归,盗墓者多少代得出的血泪经验,使他们牢记各类危险工作环境,并列为禁忌。

这座坟,便是刚祭完周的坟。是他们的禁忌。

他们也只有退。

※※※※※

注一:养尸地土质特别,尸身不腐,尸体肌肉在逐步脱水的过程中,吸附了养尸地所特有的菌类而生长出绿色体毛。如遇大雨之夜,游离于空气中的静电和地底电磁波相聚合,可令尸体成为煤体,破土而出。因人体或动物所特有的生物电磁波而吸引所谓的僵尸,就发生了僵尸复活害人的事。其具体原理当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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