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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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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印泥,红而不躁,沉静雅致,细腻厚重。钤印在画上,色彩鲜美而沉着,历久愈新。
  爹爹更以这朱砂印泥来比喻人品,教她做人当如是。她便爱上这小小泥膏子,每入爹爹书房便必定把玩。到后来,反倒比女孩儿家更该喜欢的胭脂膏子更喜欢,也曾淘气,就着铜镜,悄然将印泥涂在唇上,替代口脂。
  爹爹撞见,便只笑,说真是合该她虽然生为女儿家,却偏偏比兄长更适合承继爹爹的书画衣钵。于是爹爹潜心教她习画,尽授所学。她十岁那年,所画的葡萄便曾以假乱真,被亲友当做是爹爹真迹,索求不休。
  那时何曾想到,这小小一瓯曾经承载了她所有荣光的朱砂印泥,今日却成了她自卖自身的凭证。
  她无声笑笑,伸手去蘸了印泥。膏体干涩,气味酸腥,绝非家中从前所藏的印泥可比……继而便向契文上,落下指尖。
  天命如此,她认了就是。
  却就在指尖落在纸上之际,打外头刮进来一股子“旋风”,桌上的契文被一把抢走,桌椅也被一脚踹翻,装印泥的瓷瓯子跌了个粉碎!
  那一对人牙子都惊声尖叫了起来:“哎哟,这是要做什么孽哟!”
  兰芽望过去时,手腕已是被牢牢捉住。
  逆着光,虎子一身冷气儿立在门口映进来的晨光里,语气搀着冰也燃着火:“果然我没猜错,你竟真的是到这儿来了!你不愿跟着我,却愿意卖了自己给人当奴才去!兰伢子,你怎地恁般没有骨气!”
  兰芽一颤,讷讷地只能问出:“你,你怎能猜到我到这儿来了?”
  虎子咬牙:“昨日在市集上,你跟我问起那些胡人被人牙子能卖到何处去。我顺势答了,心里便隐约觉得不对!——你好端端打听那个做什么,原来你果然是存了这份心!”
  “我今早醒来,看了你的信,我如何还猜不到你是到这儿来了!”
  他死死掐住她手腕:“兰伢子,听我的,你跟我走!”

☆、21、自入镬中

  稍早前,兰芽走进牙行时。
  与这一带牙行距离不过一趟街的一家当铺里。
  一个眉眼如画的美貌少年,正伺候榻上的人起身。
  忽地窗棂上扑簌簌地响动几声。那少年便连忙起身,到窗边去开了窗,捉进一只白羽红嘴的鸽子来。从鸽子腿环上拆下一卷字条。
  看了,挑眉一笑。
  便走回榻边去,依旧跪着给那榻上的人穿袜,口中旖旎婉转地说:“大人,卫隐来报,那个人果然自己走进牙行去了。大人这一招,果然高妙。”
  榻上垂下月影纱帐,影绰绰掩着一副绝世的容颜。
  外头跪着的那个少年也已眉目如画了,可是跟帐子里的一比,便登时只成庸脂俗粉;而帐子里的那一位,则如天工琢玉、雪山清风;冷到极点,却又美到了极点。
  面对跪倒少年的谄媚,他只浅浅勾了勾唇角:“我当然知道,她会来的。”
  这一间当铺名为“春和”,外表看似并无特别,实则却是一间皇家当铺。朝中但凡有抄没犯官家产,又或者是战争缴获等财物,除了拣选好的入贡大内,便都发由皇当折卖成钱物,入缴二十四衙门,专供皇族使用。
  所有皇店也均由宦官打理。
  跪在帐外的少年,便是那日陪在银龙小轿之外的“二爷”。
  二爷便赔笑:“大人神机妙算。我倒是不明白那个人了,明明还有机会跑得远远的,怎么就自以为聪明地兜个圈子又回了京师呢?还以为能瞒得过大人?还不是乖乖地,自入镬中!”
  帐内的却没说话,只微微闭了眸子,享受二爷的侍候。
  不知怎地,仿佛忽地来了兴致,轻轻一哼:“……脚冷。”
  二爷登时粉面桃花,忙不迭地将那人的袜子再仔细脱下了,放在一旁折叠好了,又将他自己的衣襟敞开,将那人的脚整个纳入怀中,足底贴在他心口窝的细皮嫩肉上。
  那只脚缓缓辗转,夹住二爷心口小凸。
  似逗,似罚。
  那二爷便娇弱吟哦起来:“……嗯,大人。大人许久不曾,不曾疼小的;今儿,就再,疼疼小的吧……”
  他哪里知道,帐内那人辗转于眼前的,都是那晚血色火光里,风帽乍褪时,那宛若幼兰新芽般的少女清丽容颜。
  那么冷冽,却又那么娇艳。
  二爷这一出声,便仿佛在平静水面投下石块。水面的平静散了,帐内的人怅惘地皱眉。遂一伸脚,猛地将二爷给踹开三尺去!
  二爷那少年正自憧憬,身子满足地颤抖着,哪里禁得住这样冷不丁的窝心一脚!
  他半晌喘不过气来,又是害怕,抖抖索索伏在地上磕头:“大人饶命!小的,小的知错了!”
  为自保,他便拼命诉说旧情:“小的,小的只是思念大人。大人,大人许久不肯碰小的了……便有碎嘴的总跟小的嚼舌根,说大人又有了新的爱物。不想要小的了……”
  月影纱轻轻一抖,便如月影翩然散去。
  里头的人已经自行穿好了衣裳,走出来,在二爷面前微微躬身,抬起他梨花带雨的小脸儿,无声一笑:“再多嘴一个字——便自去割了舌头。”

☆、22、失手犯错

  牙行里,兰芽与虎子一时僵持不下。
  兰芽最初的震惊散去,她用力甩手:“我就是这样没骨气,我就是想卖了自己去给人当奴才,你管不着!你松开我!”
  “你撒谎!”
  虎子深深吸气,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已是红了:“你不是这样的人,否则我也不会非缠着你不放!”
  他缓了一口气,眼中隐约仿有泪光:“兰伢子,我知道你一定有事瞒着我。你别总这么想方设法撵开我,然后一个人儿去,行不行?你有话,尽可说给我听,我必定能帮你想个万全的法子,既能遂了你的心愿,又不必卖身为奴的,啊!”
  兰芽狠着心:“你不懂!你更帮不上我!虎子,若想让我还记着你我相识一场,你现在就放开我,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我偏不!”虎子反倒握得更紧。
  兰芽挣也挣不开,便扑上去照着虎子的手腕便咬了下去!
  虎子一时吃痛,下意识甩手,没想到这一扬手出去,竟然将小小的兰芽给甩飞了出去——
  牙行后门外是一个小小院子,院子四周还有东西两厢小楼。听见前面有人吵嚷,两边小楼的二楼上都涌出几个半大的孩子来看。
  那些孩子,原都是被人牙子收购了来,正等着寻找合适卖家发卖的。
  兰芽被虎子失手甩了出来,没收住劲,砰地直撞上后院的一个水缸!
  兰芽直直撞上去,水缸哗啦就碎了。虎子也没想到自己失手到这等地步,掉了魂儿似的一声巨喊:“兰伢子!——”
  人牙夫妇也跟着奔上来。但见兰芽小小的身子已经被一大片瓦岗碎片埋住,缸里的水沿着她哗哗流淌而过。
  两厢楼上的伢子们也都不敢言声了。这么一撞,不被撞死,也会被水呛死了!
  虎子已是抖了,抢过去想将兰芽抱起来。却已有人抢先了一步,挡住虎子的去路,躬下腰去,小心仔细地将碎裂的瓦片一片一片拣开,然后将那兰芽小小的身子抱入了怀中。
  白色的粗布麻衣裹不住通身风。流,无簪无冠的黑发自在垂下肩头,又是说不尽的一段情致……满院的慌乱,却未能扰乱他半分。
  虎子从后面看不清面目,只颤声吼:“你放下兰伢子!给我!”
  虎子过去抢,却被那人猛地一撞。
  一声清冷嗓音,仿佛沁着寒冰:“你既如此对他,便不配再碰她!”
  说罢起身,颀长的身子竟然高过虎子半个头去。他抱定了兰芽,缓步走向树下,不理虎子。
  树上花影缤纷,淡绿轻红遮住他绝色眉眼。
  虎子此时已然看清,那抱着兰芽的少年,正是曾经见过的那个碧眼的胡人!
  虎子便越发暴怒,冲上来挥拳便打:“这是我欠兰伢子的,轮不到你管!你把她还给我,我等她醒来,怎么罚我也好……”看着那小小的身子冰冷地躺在碧眼少年怀里的模样,虎子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已是滚下来:“要是她这么死了,我也陪她一起去。”
  他抹一把眼泪:“总归,她是我的。你还给我!”

☆、23、玉色兰香

  碧眼少年也不理虎子,径自将兰芽在膝头扣过来,帮她拍着后背,催她呕水。
  “呕,呕……”两声,兰芽果然吐出了水,悠悠醒转过来!
  小楼上的几个孩子都忍不住欢呼起来:“醒啦醒啦!”
  兰芽缓缓睁开眼,眼前的视野从模糊到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眼眸。
  碧如翡翠,澄澈有波。
  再看清他身上粗布麻衣,仿佛犯服,又仿佛重孝……明明是略带苦涩的衣着,却生生被眼前人穿出了别样的倜傥。
  神智渐回,兰芽蹙眉,连忙坐起。见是生人膝头,便想挣扎着下来。
  只问:“是你救了我?”
  旁人都为兰芽的醒转而欢呼,偏就是救人者面上并无额外喜色,只是盯着她,看她自行起身,也不多扶。
  听兰芽问,也只挑了挑长眉,算作回应。
  兰芽颇觉窒闷,便按着喉咙,说一声:“多谢。来日,必定报答。”
  他这才面上动了动,却依旧不客气:“不用谢我,我不过是为了气他。”
  说罢他朝虎子的方向淡然看过去。
  兰芽便也随着看过去,却见虎子立在眼前,已是呆若木鸡。
  兰芽蹙眉,轻声唤:“虎子?你怎么了?”
  心想他怕是被她吓着了,于是便轻叹口气:“我没事,你别担心。不过喝了两口水。”
  却见虎子还是呆呆傻傻着。
  兰芽只得从碧眼少年的膝上挪下来。还是有些虚弱,站立不稳,身子朝虎子歪了过去。
  虎子这才回神,伸手一把扶住兰芽。
  却离奇地,手碰到兰芽手臂的时候,他一张脸竟然红透了。
  兰芽蹙眉望他,轻声问:“你这又是怎么了?”
  树影花下,碧眼的少年已然起身,背转身去,缓缓走回小楼。听兰芽问起,仿佛放慢了脚步,却没回头,只是略微偏了偏下颌,微微送过一缕目光来。
  天光微漾,映着那浑身湿透的人儿小小的面庞。
  她自己尚且不知,这一撞上水缸,面上的黑灰已然被水冲开。那一张容颜,宛如宝匣初开、玉光乍现;又像是长久守候着的幽幽兰草,终于在某个不期而至的清晨,绽放出第一朵娇羞而妍丽的兰花……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虎子依旧呆着,兰芽方意识到不对劲。目光再拂过人牙子夫妇,果然见他们面上更露出贪婪喜色。
  兰芽便抬手按住面颊。触手唯有水痕细滑,已是不见了煤灰……兰芽便惊慌难已,慌忙抬眼望向虎子。
  慌乱加上羞惭,她便连忙将衣袖都扯过来遮住面容。
  倒是虎子终于回神,捉着她的小手,笑容满溢:“兰伢子,我从前只知道你的手生得好看,却没想到你的脸原来生得更好看!你既生得这样好看,何苦从前不让我看!”
  碧眼少年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走回小楼。
  走进他独住的房间,将房门关严,再没有半息声响。

☆、24、誓言不悔

  兰芽盯着碧眼少年的背影良久,只觉仿有一口气梗在喉中。
  他既救了她,又为何对她这般冷漠?仿佛,避之唯恐不及。
  她望着碧眼少年,虎子则立在她身后,只盯着她。
  原来果然不是他多心,她对那人,果然太过用心。
  从当日市集偶遇,他便觉得不对,当时却也只以为自己过敏,此时方都落到实处。
  感知背上如芒目光,兰芽警觉回眸,迎向虎子铁青面色,蹙了蹙眉。
  “虎子,我自己的路已是这样定了,别再拦我。你回去吧,来日若有缘,兴许还能相见。”
  虎子踉跄一笑:“你还是要撵我。”
  他展眉,仰头望过四角天井圈起的那巴掌大的一块蓝天:“就这么不愿意让我陪着你?”
  心湖,仿佛有小石投落,苦涩化作涟漪,澹澹漾开。
  兰芽悄然拧紧衣角,只说:“我这条路满是荆棘,与人为奴,宁为鸡犬。可是这条路却是我别无选择。这样的路,我如何能邀你同行?”
  虎子垂眸,目光细细逡巡过她静如幽兰的面颊,他的怒气便袅袅地散了。到后来,只化作释然一笑。
  “兰伢子,你傻。这条路,不是你邀我同行;归根结底,是我自己愿意走!”
  兰芽闻言便是一惊,扬声已是颤了:“虎子,你要做什么!”
  虎子却慨然一笑,扭头望那人牙子:“烦请再为我也准备一份卖身契。今儿小爷我也自卖自身了!”
  人牙子夫妇已是傻了,心说今儿的太阳打哪边儿出来的?怎地刚得了个比女娃子还妍丽的伢子,回头却又来了虎子这样一个身强体健的好小子!
  兰芽便急了,扑过来一把攥住虎子的手臂,嗓音里已是带了哭腔:“虎子,你傻了吗?我不要你为我这般!”
  虎子垂眸望她,目光轻灵滑过她手攥住他手臂的位置。她的手掐得登紧,力道透露出她的心意——若此,他便已心满意足。
  他便柔软一笑:“我哪里是傻,我做的这是对我自己个儿最好的决定——兰伢子,我不是为了你,你别为此自苦,我为的可是我自个儿。”
  虎子微微仰头:“如果不做这个决定,你想我还能如何?或者是继续做背私酒的小贼,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守城官兵的箭下。”
  他眸光一转,浓黑里燃烧满炽热:“或者如你信中所劝,要我从此罢手,安心去做个佃农……可是兰伢子,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巴掌大的天地,断不是我虎子所能甘心蛰伏!我想要的天地,或者风云四起,或者惊涛骇浪,方不枉生为男儿身,来这人世一遭!”
  虎子藏在骨子里的豪气潋滟而出,仿佛晨风,纵然气势还不到火候,却也冲啸而起,拂动花叶,飒飒有声。
  兰芽静静望着她,自知心中一点疑问,又已是得到了答案。
  虎子定不是普通流民,他的家世定然不似他所说那般只是平民。
  虎子凝望兰芽的眼睛:“陪着你,就算自卖自身,为奴为仆,可是却有机会得遇明主。到时,少不了一番惊天动地,总好过颟顸一世!”
  “所以兰伢子,你允了我,好不好?”
  -
  【还有~】

☆、25、隐起隔阂

  人牙子忙不迭准备好了卖身契。
  兰芽眼眶滚烫,忍不住趋上前,死死攥住了虎子的手臂。
  虎子反腕,一把回握住兰芽小手。兰芽一惊,想要挣开,虎子却用实了力,兰芽根本就挣不开。
  又怕挣扎痕迹过重,反遭人怀疑,兰芽只能忍住。
  二楼的几个半大孩子都凭栏遥望,各自低声议论。
  碧眼少年的房门,若有似无,也开启了细细的门缝。仿佛有一道碧色的目光,幽幽地飘下,落在两人相握的手臂上。
  虎子一直实实攥着兰芽柔荑,拉着她一同来到桌边,黑瞳染热,柔声嘱托:“我不会写字,你帮我签了这契书吧。”
  兰芽面颊倏然涌起潮红:“这是你的终身,我如何敢!”
  虎子展眉,豪迈而笑:“我说你敢,你还有何不敢?”
  人牙子夫妇便忙跟着说合:“是是是,兰伢子帮他写了名字,他自己终究还要按下指印。时辰已不早了,咱们签妥了这契书,我们也好早早开饭。从此,咱们就都是一家人了!”
  虎子指腹轻轻从兰芽指缝滑过,眨眼鼓励地一笑:“写吧。”
  兰芽赧色点头,忙抽回了手,走到案边,执笔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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