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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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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亮她满面的娇憨,便仿佛周遭的“夜香”都不存在了。
虎子望着兰芽,不由得目光绵长。
“我自己倒是无所谓,这些年我在市井里打滚,什么脏的臭的没粘过?最初靠着给人家当马童过活,晚上就睡在马厩里。辽东夜晚寒凉,我身子底下垫着的都是干了的马粪,炉子里头烧的也全是马粪……对这些粪尿啊的,我早已不在乎。可是——我却不能让它们委屈了你。”
虎子动容,反手攥住兰芽柔荑:“你这双手,是不该沾这些的。你该如同你小时候一样,好好地养在锦绣的宅子里,每日里只管握笔画画儿就好了。什么人间疾苦,什么生死危险,都不敢与你有半点瓜葛。”
这番话说得兰芽忍不住泪眼婆娑。她使劲抬眼去看天上的月亮,好好的一轮边缘清晰的玉盘,此时在眼里却也化成了宣纸上过渡晕染了的色块,朦朦胧胧的一团。
兰芽抽了抽鼻子:“呃,我倒跟你说,我并不喜欢那样的。诗书画香虽然好,可是我也喜欢这样四海为家的自由自在。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再说下去,咱们两个是不是都要想起自己的爹娘,然后又要抱头痛哭一回了?”
兰芽伸手去掐虎子的鼻子:“那咱们,还跟一年多以前,在海岱门前那两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区别?咱们如今都长大了,总得有些进益才好,是不是?”
虎子便也笑了:“你说得对。咱们都长大了。”
兰芽便垂首去当真拎着马桶到水边去,要将那马桶洗涮干净。虎子便赶紧跟过来,将她小手拨开,替她将两个马桶都洗涮干净,才瞪她:“又何必还洗涮干净?扔在此处就好了。”
兰芽轻叹了口气:“马桶是他们府里的,咱们算是暂借的。明早他们说不定还会来寻……咱们就这么走了,好歹马桶也要给人家洗涮干净了留在原地,也算,一点心意。”
临走时,慕容那惆怅又迷惘的眼神,一直让兰芽觉得愧疚。
他那么聪明,如何看不出她坚持要走的缘故,依旧还是防备于他?
她也不想,却——控制不住。
兴许这一年多来的境遇,也让她学会了要时刻竖起耳朵,对周遭所有人和所有事都竖起了防备吧?如今的她,已经越来越像“灵济宫的兰公子”,已然距离岳家那个小女儿岳兰芽,越来越远了……
。
河上有船,兰芽便招手叫船。
船家是个有了年岁的老者,摇橹过来庆幸地躬身道:“这个时辰坐船的都挑明灯的画
舫,图的是观赏秦淮河两边的夜色。小老儿的船却没有明灯,更不是画舫,只是普通的乌篷船……二位怎地还会叫小老儿来?”
兰芽一笑:“老人家说得好,南京城的夜色最美的就是秦淮河两岸的灯火。船上若也挂了明灯,便会削弱了岸上灯火,只有老人家这样没有灯火的小船,才最适合欣赏夜色,却不扰乱夜色啊。”
船家千恩万谢,划船便更卖力些。不图的船快,只是让船身更稳。
船篷也小,兰芽和虎子只并肩坐着。兰芽当真偏头去望两岸景色,虎子却只望着她。
船橹吱呀,虎子轻声问:“兰伢子,咱们该去哪儿?回悦来客栈么?”
兰芽娇俏一笑:“不急。且让我先坐坐这江南的乌篷船……”她回头来望虎子:“小时候见我爹爹画过许多回乌篷船,指着画卷中的景致教我念:‘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我也憧憬着将来何日能到江南一游。后来,我自己来了,算上这一回,已是来了南京两回。可是竟然忙忙碌碌,都没来实现一回愿望。”
兰芽这话虽然应景,却实则说得突兀。虎子便眯起眼来:“……还是想念你爹爹了,是么?”
“是啊,”兰芽用力地吸鼻子:“很想,很想。”
她控制着泪,努力强撑着微笑:“尤其是每当遇见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特别特别想念爹爹。总是忍不住想,如果爹爹还在,他定会指点我该怎么做;就不用我、不用我自己一个人,苦苦地,苦苦地思索……”
说到后来,兰芽已然泣不成声。
虎子心下剧痛,将兰芽拢在怀中:“都怨我,是我太笨。我越发觉着自己的脑袋转不过你,许多事情跟不上你的速度……如果我能再聪明一点,便不用你独自去承担那么多事。”
兰芽用力摇头:“不怪你,你别自责。再说谁说你笨了?你都是大智慧,你的舞台在战场上……我这些不过是勾心斗角的小心眼儿,你那才是排兵布阵的大阵仗……我,我都不会的。”
虎子揽紧兰芽:“……你今晚不会这样无缘无故地想念你爹爹;让我猜猜,难道是因为曾诚书房的那些画?”
兰芽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出来,她攥紧虎子的衣裳,轻轻砸着虎子。
“还说你不聪明,还敢说你笨?我谁都没告诉的,竟然还是被你猜到了……”
虎子大震:“难道说,那些画,竟然是出自岳大人手笔?”
兰芽死死咬住唇,死劲点头:“是……我第一回看时,已然觉得奇怪;今日再看,便,便能确认了……我哪里敢想,远在南京的曾诚的书房里,竟然藏了、藏了满满一屋子的、我爹爹的画!”
“你可知道,自从我家里出事,我爹爹所有的手稿也全都被付之一炬。市面上,市面上也再没人敢流传……我纵然有心再寻一幅,却踪影难觅。却何曾想到,曾诚的书房里,竟然有竟然有满满的一屋子!”
虎子心跳也微微一停:“……可是它们,今天却都被孙志南带走了。所以你才会这么伤心。”
兰芽哽咽点头:“我以为还有时间,我以为不急于这一时;我以为等这些事情都了了,我还有的是时间,回来,重新细细地将这些画都再瞧一遍,再好好地收存……可是何曾料想,我只来得及粗粗看过一眼,便都被,都被孙志南给带走了……”
“我好恨我自己,恨我自己哪里来的自信,凭什么以为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这么多这么多爹爹的画,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搬走,我却,我却半点法子都没有。我如何对得起,如何对得起爹爹在天之灵?”
虎子便猛地站起来:“我去!”
兰芽一惊,扯住虎子衣袖:“你要干什么去?”
虎子垂眸,深深凝望着她的泪眼道:“我去将那些画都拿回来!”
“你别去!”
兰芽死死扯住虎子:“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你不能去……爹爹的画再珍贵,可是爹爹已然作古;我不能为了爹爹的画,再赔进你一个大活人去!”
“我纵然难过,不过哭一回也就好了。虎子,我已然没有了爹爹,我在这世上也只剩下你们几个。你们每一个,我都绝不要你们出事,你明不明白?”
。
他们几个?
虎子愣了一下,极想蹲下来,细细跟兰伢子问清楚:她口中的“他们几个”,究竟都有谁?
是否还是原来的那几人:他、秦直碧,慕容。
还是早已随着时光而更改了,又要添上她后来遇见的那些人:譬如双宝,譬如三阳,譬如贾鲁,甚至——譬如司夜染?!
就因为曾经眼睁睁失去家人,就因那时候自己无法施救,是不是她便将日后所有遇见的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一般,都想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都想拼了自己的命去护着?
旁人可以,秦直碧、双宝、三阳、甚或贾鲁,他都可以答应。只是慕容不可以,司夜染救绝对不可以!
可是斯时斯境,他又如何忍心,这样质问痛哭的她?
虎子深深叹了口气,只好按捺下内心翻涌的疑问。伸手抚着她的发,柔声道:“好,我知道了。我亦与你保证,今生再不做鲁莽之事,不让你为我担心。”
兰芽哭够了,痛哭变成了浅浅抽噎。听见他的保证,便破涕为笑,扭头来瞟他:“……你还得告诉我一句实话:你说你刚失去家的时候,还曾在辽东给人当过马童——你是不是其实是给女真人当马童的?”
虎子咬牙一蹦:“你怎知道!”
兰芽便抹尽了眼泪,红着眼睛冲他促狭一呲牙:“爱兰珠,你从前便认得吧?”
虎子吓得又一蹦:“什么爱兰珠,什么从前认得?”
兰芽便又扁了扁嘴,又要哭出来的模样。
虎子便傻了,挠了挠头道:“唉,我说就说!你别哭,别哭,啊!”
船至水心,月色如银。
兰芽终于在虎子的故事里,缓缓地从对爹爹的思念里纾解了出来。
虎子的故事讲完了,兰芽呆呆望向水天银白,幽幽道:“……你再给我讲讲,月船的故事吧。”
“月船的故事?”虎子一愣。
兰芽下颌抵在手臂上,点点头:“比如他为什么叫月船。还有,他都去过哪里,他遇见过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我都想知道。”
虎子吞了口气:“怎么对他突然那么好奇?”
兰芽摆了摆头:“他与你结交那么久,一定与你说过许多话。以你聪明,他若说假话,你必定早已不理他;他一定是说过动人的话,才会让你留下。我便想听听,他究竟与你说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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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161、雪夜之死
虎子便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呃,他那样的人,又能说些什么呢?无非是跟我卖弄些他如何发财的故事罢了。”
兰芽忍不住一笑。
也难怪,他就是那样贪财的家伙呢……
兰芽托着腮帮转眸瞟虎子:“……那他又究竟是哪里吸引了你?泗”
虎子便叹了口气,“我起初与他闲聊,只为探听南京城中的消息。他装神弄鬼的,仿佛走过了南京城中许多官员家宅,于是他的消息颇灵通。我先前并未想与他相交,后来倒是因为一件事,让我对他改观。”
兰芽便问:“何事?”
虎子怔忡了一下,抬眼望苍穹明月,幽幽道:“有一回他来找我,说有一桩生意上门,只是缺个帮手,便问我可否帮他一回。那几日正巧也是你忙得见不到人影的时候,我闲来无事,单独呆着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便随他去了一回。”
虎子说着,眼中忍不住含了幽怨,垂眸望了兰芽一眼。兰芽便懂了,他说的是她傻傻地到曾诚的宅子外头去等慕容的那几日。兰芽只好心虚地朝他拱了拱手唐。
虎子这才心气平顺了些,继续说:“反正我也本是市井间油滑的小子,虽则明知他口中的生意,说的无非是骗钱的把戏,不过也没关系,小爷我什么没见过?总归不至于让他漏了馅儿就是。”
兰芽忙向他竖了竖大拇指。
虎子便开心一笑:“……他带我去画画儿。”
兰芽猛地被呛住,咳嗽着问:“就他,还,还画画儿?”
虎子也笑,认真地答:“唔,当真是画画儿。不过画出来的都是鬼画符,寻常人看不懂就是。”
兰芽笑得抽气,伸手拍了虎子一下。
虎子嘿嘿地笑了:“他说他画的是什么‘张天师驱妖符’,总归就是在黄表纸上画些蚯蚓样的图画罢了。究竟是能驱妖除鬼,还是反倒将人家给吓着,那倒说不准了。”
兰芽平静下来,犹自喘着气道:“他进人家的内宅去画符?”
“没错。”虎子说到这儿有点红了脸:“……也不知那些家宅里的主人是怎么想的,当真就让他进内宅。一屋子的女眷,平素大门不准出二门不准迈的,却都叫他一个神棍给瞧了一个全。还个个都到他眼前来,任凭他看相、摸手、掐骨相的。”
兰芽嗤了一声,“他倒艳。福不浅。”
虎子却渐渐严肃了起来:“……那些女眷倒也不是当真拿他当回事,有的显然是拿他当丑角来耍,甚至有看不起他的。他也直白,每回画符、驱鬼之前,必得先要钱。不先给钱的,他怎地都不画;而且还全因给钱的多少,来确定画符的大小与品级,一时间闹得那些女眷嘤嘤嗡嗡的,吵都吵死。”
兰芽相像着那情形,勾了勾唇。
那次第,哄着这个,捧着那个,要左右周全,定然也颇为难。难为他竟然还能纵横捭阖,一一撂定。又或者说——他乐在其中?
嘁!
虎子倒没留神兰芽的神色,只益发郑重起来:“有一回进了一家宅院,仿佛是个官员的内宅。那家的夫人极有气势,对月船满眼的鄙夷。月船为她家的姑娘小姐、丫鬟仆妇各自画完了符,也收好了钱。那夫人忽地叫人拿出一幅旧裙来,掷在地下,叫月船跪在地上,将符画在那裙上。”
兰芽听着也皱眉,“那他可肯了?”
虎子叹了口气:“我也以为他那日赚得已是足够了,便不差这一笔的进项,也劝他罢手。谁知他只淡淡笑了下,随即便向那夫人双膝跪倒了下去……”
“他真的跪了?真的在那妇人裙上画符?!”兰芽低低惊呼。
虎子点头:“不过他还是老例儿,依旧先要钱。拿了钱之后画完了符,那夫人忽地一声冷笑,吩咐左右婆子到前院唤进家丁来,不由分说将月船按倒就打!”
“他们岂敢!”兰芽腾地一声站了起来,用力之下,小船随之摇曳不休。
船家惊得躬身问:“客官,可有事?”
虎子也被兰芽吓了一跳,不明白她何以有这样大的反应,小心地也问:“兰伢子,你……?”
兰芽自知失态,狠狠一皱眉,忙向船家抱拳致歉,又讪讪拍了虎子一记:“你瞧你,怎么说故事说得这样好听?将我都带入了故事里……你倒将那些以此为生的说书先生都给比下去了。”
虎子听得兰芽称赞,只顾着欢喜,也未疑有它:“那日后,我便多瞧些话本,日日都讲给你听?”
兰芽努力忽略掉虎子的情意,只问:“那夫人到底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她可红口白牙地说清楚?”
虎子便道:“她说早看不惯月船这样猥琐的神棍。说什么替内宅驱鬼,帮女眷画符,实则不过做些苟且狎戏之事。骗钱倒也罢了,竟然当真敢在女子的衣裙上画符,当真是色胆包天!”
兰芽狠狠摇头:“那夫人掷下衣裙来,便是明白的圈套。我不信他瞧不出来……可是既能瞧
tang出来,又何必要故意中计,故意挨这顿打?”
虎子道:“我先前也不明白,更不明白他何以挨了打,却还厚着脸皮跟那夫人说,‘打都打了,想夫人这口气已然出了,定然不会再与小道计较这点钱财。小道尽可平安携这些钱财而去吧?’”
兰芽只觉莫名心痛,忍不住攥紧了指尖:“我也不明白,他那究竟是想做什么!”
虎子轻叹一声:“我也是后来才明白——我随他出了那宅子,走到街市上,人来人往之中,他抱紧了那些钱财,明明腿脚有些吃痛了不利索,却还是严寒笑意。我当他要财不要命,便劝他去街边的医馆让郎中瞧瞧。他果真听了我的话,进了医馆——却不是请郎中瞧病,而是将所有的钱财都一股脑儿掏出来,搁在了那郎中的面前。”
兰芽忍不住问:“他要做什么?”
虎子扭头过来,凝望着兰芽。兰芽不知自己是否眼花,仿佛见虎子眼中水意一闪。
兰芽的心便揪了起来,急切问:“你说,究竟是怎么了?”
虎子深吸口气:“……他对那郎中说,买药。他要那郎中将那些钱全都买成药材。”
兰芽不由得攥紧了衣角:“他买那么多药,做什么用?倘若只是他自己用,也用不了多少。”
虎子点头:“他说,请郎中将那些药材施舍了。若有贫苦无依的人来寻医问药,便请郎中将那些药材奉送。”
“原来,如此。”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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