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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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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手腕,现在还有一块淡色伤疤。”这一句如离弦之箭,挟着锐利的啸鸣从太后心间射过,她不知是惊是怒,全身都籁籁轻颤。
    在场众人都是男子,晨露使个眼色,秦喜大着胆子上前,惴惴不安道:“太后娘娘恕罪。”
    他揭起太后的罗袖,在雪肤之上赫然见到那块疤痕,果然是分毫不差。
    太后也不反抗,只是失墙伫立着,说不出的孤单萧索。
    血色的月光照在她身上。玄色纬衣上重重团了本色暗花与金红缠丝绣。
    虽然眼角有淡淡细纹,却仍遮不住那份皎美高华。
    “沛之,你为何要如此待我。”仿佛已痛绝心肺,她低低问道。
    平日幽深平静凤眸中宛如盛了两团火焰,灼热而凄厉。
    “阿媛,你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王沛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隐忍的哀伤。
    “我可以为你去刺杀政敌,可以为你隐忧避世。但你却仍不罢休,你要废黜今上,让未出世的幼儿即位,她让你继续垂帘听政,九州天下被随心所欲,却又要置苍生黎民于何地!”王沛之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顾四周众人的低哗,只是凝视着太后,目光沉痛决绝。
    “够了。阿媛,罢手吧!”他温柔的,宁静地喊着她的闺名,再一次恳劝道。
    太后低低冷笑,目光中混合着强烈爱憎,“你说得真是轻松。”
    她笑得温柔凄楚,“我自十九岁伺奉先帝,到如今已经二十六年了,夜夜梦回,有哪一夜睡得安宁,你真以为是我恋栈权柄,欲壑难填吗?!”
    她眺望着重重的宫阙飞檐,轻轻的,字一句道:“这帝阙千里,玉座珠帘,一旦拥有,便再不能失去,除非是……”
    她微笑着,轻轻吐出那个天地间最可怕的‘死’字。
    王沛之悚然心恻,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道利芒。
    “小心!”
    他飞身扑去,间不容发地把太后推开,那道利芒闪着幽暗地绿光,直直刺入他胸。
    变生肘腋,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其他。
    一道矫健柔弱的身影从宫墙上跃下,以手中弩箭再次射杀两人,负起静王就转向疾奔。
    无数人在这一瞬惊呆了,待回过神来,维修组上前急喊:“大将军!”
    “王帅……”
    “王大人……”
    王沛之平躺在地,太后近乎痉挛地握住他的手,瞳孔收缩为一点,面庞因震惊而扭曲。
    “沛之……”
    她颤抖着,绝望地低喊,白皙柔腻的手掌,被那潺潺而出的血泉沾染浸润。
    一滴泪,从她的眼眶流出,灼热地,咸苦的,落进王沛之的眼中,近乎滚烫。
    “不要哭,阿媛。”
    她咽喉咯咯作响,却勉力撑起身躯,对着左右亲兵道:“把她拉开。”
    从人无不凛然,强硬地将太后搀起,正要拖离,却见她剧烈挣扎着,竟摆脱了几个有力男子的钳制,扑回到他身边。
    “我不哭。”
    太后只觉得漫天星辰都在旋转,这繁华若梦的宫阙万重好似在崩坏、风化,雕梁画栋化为朽灰,一寸寸地,消逝眼前。
    她咬牙微笑着,笑容一如二十六年一般妩媚清丽,“坚持住,太医马上来了!”
    王沛之戎马半生,眼光如炬,微微一瞥自己的伤势,心便沉了下去。
    他眸光闪动着,故作轻松地喃喃道:“好痛哪!”
    他对着太后露出温柔地微笑,低声唤道:“唱一曲吧,就我们初见面的那首。”
    太后恍惚着起身,清了清嗓子,清婉透彻地歌声便在夜色中飘忽,似远又近。
    “暮宿南洲草,晨行北岸林。日悬沧海阔,水隔洞庭深……”
    王沛之突然挺身坐起,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让太后软软躺倒。
    他咳嗽着,口鼻间也溢出血来,因这一猛力动作而瘫倒在地,瞳孔也开始扩散。
    “对不起,还是不想让你看着我死。”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苍穹万物在眼前空悬倒转,这一生许多的悲欢离合,在这一瞬流转而逝。
    脚步声轻响,有人逐渐接近,一双清冽出尘的黑眸,仿佛在很远处,又仿佛近在眼前。
    “嫂子,是你吗?”
    他的意识越发模糊,却因这黑眸中的寒意而豁然惊醒。
    “你从地府黄泉中来找我索命了吗?”
    他微笑着,口鼻中不断呛出鲜血来,“也好,这笔帐欠了二十六年,早该还了。”
    “嫂子,是我将伪造的行军路线给了旭哥,让他以为你与忽律王子勾结反叛,也是我,偷用了你贴身的印信,让他深信不疑。”他咳嗽着,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旁若无人地说道。



第二百零三章 黄泉

           “你对我如姐如友,我却为了一己私欲,害你致死,是我对不起你!”
    “可你要是不死,阿媛就活不了,你性情刚烈,一旦从北疆返回,断不会容下她与旭哥的苟且私情。”
    他咽喉哽咽着,吐出一道血箭来,回光返照的,眼前一片清明。
    那一道黑眸的主人,并非是二十年前身死陨落的林宸,而是今上宠爱的晨妃!
    王沛之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声嘶力竭道:“你是林宸的传人吗?”
    白皙的手腕被箍得死紧,晨露双目幽渺,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
    紧握的力道逐渐松了下来,那一只满是血污的大掌,终于僵硬松开,无力的落下。
    王沛之双目怒睁,仿佛至死都在等那一声回答。但他终于没有等到。
    “这算什么!”
    晨露全身都在剧烈地轻颤,雪白贝齿几乎要将朱唇咬破,嫣红的血丝从唇边落下,眸中一时火光冰焰,一时幽眇诡谲。
    一句对不住,又如何能让我释怀!
    她斩金裂铁地想喊出这一句,张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这一瞬,她眼中几乎滴下血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这决绝地憾恨。
    为何不能让我亲手杀了你!
    所有人都一时静默,仿佛不敢相信,这名动天下,叱咤风云的开国大将军,竟以如此突兀的方式撒手人寰。
    一片寂静中,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犹如钱塘江潮水一般,逐渐浩大奔涌。
    颦鼓声如如万马奔腾,动地而来。随着城门轰然落地的声音,神武门已破。叛军攻入宫中,有如暴雨惊雷的颦鼓声中,有万千人声呼啸奔涌,地面都为之微微战栗。风云激荡中,血色的弯月隐没在了云中,仿佛不忍目睹这惨烈一幕。
    “弟兄们,该是我们京营为国尽忠的时候了,让那些外来的胆小鬼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朝精锐!”将领们高声呼喊道,人潮如挟着风雷的怒云向前廷席卷而去,迎接那一场悍烈的激战。
    身着黑甲的镇北军将士也一声不响地朝着前廷而去,他们虽然对朝廷素多怨圭,在此时也一致以大局为重。
    怒云不一会就离开了这里,中庭顿时空旷寂静宛如平时,只是多了那一滩鲜血,一具尸体。
    夜风中摇曳着庭中的树枝,花木婆娑声中,仿佛连天边游云都远离了此间,只剩下碧落黄泉间这一幕,让人无语凝噎。晨露站在这幽深庭院里,雪衣被夜露浸透,亦不自知,她的面庞雪白晶莹,没有半点泪痕,只有那唇边被咬破的血滴,蜿蜒而下。
    仿佛是失去魂魄的躯壳,黑眸中不见往日的顾盼清扬,只见浓黑沉重。冥冥中,有谁在叹息一声,又仿佛有什么碎裂,发出一声清响。血月朝着林中坠落,黑黢黢的枝桠间,只见破碎的残光华晕,却更添妖魅。
    十一月十三,静王作乱,叛军攻入神武门,京营将士奋勇抵御,激战一夜后,终于在破晓时分等来援军,将之一举歼灭。
    随着这惊心动魄的宫变落幕,朝中掀起了追查乱党的风潮,无数颗头颅在菜市口跌落血污,又有几十家大小官员的府邸被查抄圈禁,暴风骤雨中,一道上谕并不引人注目。
    “一应太后銮驾注辇,从即日起收归内务府管制,从即日起,停用太后宝印。”
    老于朝政的人,却一眼就看出,这是废黜太后的先兆了。
    但此刻人人自危,都怕与乱党粘上关系,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拂逆皇帝。
    静王在京中经营多年,平素又任性侠义,各位朝中大臣无论亲疏,都与他相熟,不免在家中战栗不安,生怕一觉醒来,已成了诏狱的阶下囚。
    三日后,京中的动乱终于平息下来,皇帝杀尽了几百人,却也不欲广加株连,于是朝政终于逐渐回复正轨。
    “她仍是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不吃不喝吗?”
    皇帝关切的声音中带了怒气和焦虑,他一挥袍袖,强行推开大门,进了寝殿。
    涧青面有难色,犹豫一直,终于还是没有跟进。
    素来清雅的寝殿里,如今却是香氛迷离,氤氲恍惚间,重重的玄紫凤纹缎被中露出女子的一头乌发,直垂着披泻而下。
    皇帝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揭开缎被,正迎上一双大睁着的眼,深寂涣散,如同一泓噬人的清澈死水。



第二百零四章 忘川

           “你怎么了?”
    他一时惊骇,心痛得皱起眉头,“你不吃不喝,到底是为什么?”
    晨露微微抬头,黑眸中仍是一片茫然。
    “我只是倦了。”她低低开口道,声音微弱,完全不似平时。
    皇帝也不再多说,缌为她裹上毯子,将她打横抱起,也不理那零落的通天鲛纱帷帐,径直出了寝殿。秋日的中夜沁凉入骨,深露浸湿了人的鞋袜,皇帝抱着她,一跃上了屋檐。
    琉璃瓦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幽光,皇帝将衾毯抱紧,却毫无亵渎的念头,只觉得伊人这一刻脆弱至极,需人怜惜。
    “还记得这里吗?”他轻声问道。
    “那时梅嫔出事,我一时心灰沮丧,是你在此吹笛,让我豁然开朗。”
    温热的肌肤相触,锦衾重叠间,他仿佛能嗅到她发间的清雅幽香,那并非是宫中女子常用的熏香,而是白梅一般冷洁自然。
    “看这夜空……”
    他指了指繁星闪烁的苍穹,“千万年一如此景,一旦仰望,便觉自身渺小,什么忧愁烦恼,在它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人的性命着实短暂,万事的缘由可以不提,但是人与人的争斗和仇恨,却是至死不休的。”晨露低喃道。
    “若是有一日,你辗转反侧,一心一意到取仇人的性命,到头来,他却先一步步入黄泉,那你这亘长的仇恨,又要如何排遣呢?”
    她仿佛是问元祈,又仿佛只是自语。
    “你的仇人?”
    元祈细细咀嚼着她的话音,想起之前的忽律,又想起昨天一幕,“王沛之也是你的仇人之一?”
    晨露不答,黑眸中却因那个名字而燃起火焰。
    “他倒是死得其所!”元祈想起那夜过后,众人转述太后的暧昧行止,心中一阵厌憎。
    “想不到母后与他!”
    他实在不愿再谈起此人,可这样一个肮脏的名字,却让晨露如此失魂落魄。
    元祈心中一阵隐痛,近乎同仇敌忾地,他用力抱紧衾毯,默默无言地给以安慰。
    浩朗星空下,这高耸的飞檐之上,坐着这一对紧密相拥地男女,夜风拂过衣袂,宛如金童玉女一般。
    “睡着了吗。”元祈忍住手臂的酥麻,低声问道。
    均匀的呼吸,仿佛告知了主人的沉静。元祈眼中闪着温存炽热的爱意,俯身看向怀中热爱的女子。那嫣红欲滴的朱唇,因着面庞的苍白而越发幽丽,他低下头,一分一寸地逐渐贴近。
    这一吻封缄,只是轻轻贴近,随即分开。
    元祈神思悠然,仍在回味着这一吻,却是起身跃下,抱着怀中沉睡的女子,向着云庆宫而回。
    他没有看到,怀中人眼睫微闪,在面庞上投下了浓黑地阴影。
    晨露露出一道微笑,凄婉,然而宁静,随即睁开眼。
    下一瞬,那微笑因眸中的冰冷犀利,而转为诡谲,对不起,她埋首在元祈怀里,对着这宽广胸膛中的那一颗心,默默说道。
    夜色如螟,居然下起了大雨,幽黑至蓝的苍穹,无数水流从天阶落下,遮住了一切的声响,也遮盖了人间繁华若梦。慈宁宫门紧闭,寝殿中满是熏香的紫烟,迷离氤氲中,仿佛有无穷的梦魇藏身。
    “所有被你害死的人,都一一见过了吧。”
    清渺的低语,伴随着熏香的微微稀散,太后清醒了些,抬头看向宛然洞开殿门。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今外间都在传说,太后与王大将军暧昧有私,他为救你而死,你却只是被终身幽禁,实在是天壤之别啊。”
    近乎恶毒地讽刺,从逐渐出现的清雅身影口中吐出,在寝殿中形成重重回音。
    太后费力看去,却见来人只着一袭白衣,雪一般的面容几乎溶入荧荧烛光之中,双眸却是幽黑空寂,瞳仁中那深不见底的一点,竟让她生出无边的悚然。
    “你来做什么?”
    太后微微喘息着,却不愿示弱,口中只是冷笑道:“我那不孝之子遣你来的么?”
    “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来看看你最后的下场。”
    宛如冰玉落地,森寒中带着无边的怨毒,太后不禁一惊,愕然抬头,“香熏的气味如何,是不是让你见到了许多故人?”
    太后闻言急急起身,踉跄着行到香炉旁,以袖拂倒了炉身,紫烟却仍是渺然不散。
    “徒劳无功,你真的已经老了!”
    低沉的冷笑声在殿中响起,仿佛岩浆都在这一瞬冷却凝固,“当初你与他苟且私通,以一杯牵机陷我于死地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虚空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掐住了太后的喉咙。
    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近乎茫然的,缓缓抬头。
    “你说什么?”
    “你怕我化作厉鬼来向你索命,在宸宫之中贴上密密符咒,这二十六年来,你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可惜哪,人算不如天算。”
    低低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太后在这一刻眼前一暗,仿佛有无数枝蔓从黄泉中攀附伸来,将自己竭力拖下。
    “不可能的!你已经死了,死在先帝的牵机之下。”
    她近乎狂乱地拿起灯烛,明灭闪烁的火焰将对面的人影照亮。
    那一双清冽出尘的黑眸,穿过记忆轮回,穿过那黄泉忘川,停驻在眼前。
    大雨倾泻如注,硕大的雨点敲打琉璃明瓦,飞檐下铁马在叮当急响,奔腾轰鸣好不热闹。
    太后听到自己轻轻笑了,笑声在寝殿中显得格外诡异。
    “是你。”



第二百零五章 清除

           太后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吧罗袖拭了,银牙将红唇咬破,鲜血蜿蜒而下,那素来齐整的发髻,也因她剧烈的颤动而散落披散。
    “是你啊!”
    近乎梦呓的重复着,太后眸中的光芒狂乱明亮。
    “这一切,原来是你要作崇。”
    他刻骨铭心地大笑着,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是我。”
    白衣纷飞间,晨露已经到了她眼前。
    轻软的锦绣衾褥因着太后的狂乱而满榻散乱,她不停咳嗽着,身不由己地朝身后蜷缩。
    “你在害怕?”
    清幽的声音淡漠低沉,仿佛只是在这秋夜豪雨中叙谈天气。
    “其实你完全用不着害怕的,我绝对、绝对不会杀你的,就是皇帝本人,也不愿蒙受这弑母之名。”
    “二十六年来,我在黄泉之中受尽业火焚烧之苦,念念不忘的就是你跟元旭哪,若是让你轻易死去,岂不是太过顺心遂意?!”
    太后咬牙蜷缩在墙角,几乎瘫软,那声音却仍在耳边继续,“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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