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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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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露心下冷笑,面上丝毫没有怒意,只是淡淡道:“小人得势,自古如此,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杨宝林扶着小几,又是颤巍巍跪下道:“我们云庆宫现下无人主掌,只得任凭欺凌,臣妾斗胆。请娘娘尽快搬入,我等才有主心骨啊!”
    晨露微一沉吟,笑道:“这都是皇上的决定,我等怎好干涉?不过,云贵人也闹得太不象话了,我定要提点她一二。”
    “全凭娘娘做主了。”
    送走了杨宝林,已是傍晚时分,归巢的鸟鹊在窗外轻轻呢喃。
    杨柳翠碧。在晚风中飘摇,驱走了暑气,只剩下淡淡花香萦绕。
    晨露摘下一枝柳条,在纤纤素手中把抚,编折。
    “你看杨宝林的话,有几分真假?”她问涧青道。
    “杨宝林不是蠢人,她该知道搬弄是非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云贵人定是那般诋毁过您,她才能理直气壮来告状。”
    晨露抚弄着青翠柳叶,安祥浅笑道:“云萝这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有皇后在后撑腰,而皇后,不过是把她当作试探的棋子——坏了,随时可以换过。”
    她眼中没有嘲笑,只是怜悯和无奈。
    “我若是要在宫中立威,倒是可以拿她来杀鸡儆猴。”金黄色的夕阳照在梳妆镜上,漾出散乱细碎的光点,照得她的面容如同梦幻。
    元祈到得碧月宫中时,已是月上柳梢,一盏盏宫灯在廊下随风轻舞,精美雅致的浮绘,在火焰映照下,栩栩如生。他进得寝殿,却发现佳人正在兴致勃勃地编着柳条。
    残落凋零的柳叶,只能用‘蹂躏’二字来形容它的待遇。
    似圆非圆的形状,让人实在猜不透它是何物。
    “你在做什么?”元祈蹑手蹑脚走到跟前,才突然出声。
    晨露的声音透着懊恼,她眉头微微蹙起,仍在和凋萎的柳枝奋力斗争着。
    元祈再也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不由分说,接过柳枝,三两下,一只圆润亭亭的柳冠便呈现眼前。
    晨露定睛一看,也是忍俊不禁,有如满室繁花一齐绽放,清爽畅美,使人目眩神醉。
    元祈在灯下呆呆看着,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她半天,他才惊觉问道:“你笑什么?”
    晨露但笑不语,指了指柳冠结处,元祈细细一看,哑然失笑——
    又是一个蝴蝶结!
    “皇上的手艺,确实比寻常宫女还好!”
    晨亍轻笑着,用他自己的话来揶揄,元祈又笑又恼,终于忍不住,也大笑着自嘲起来。
    两人在灯下共坐,清凉夜风从窗外拂入,带来馥郁幽甜的花香,谈笑晏晏间,有一种朦胧温情,如细雨润物一般,慢慢生出……
    许久以后,皇帝想起这一幕,仍会情难自禁,顿生怅然,只觉人生繁华若梦,却最是难挽,旧日岁月。
    同一片夜空下,慈宁宫中,却是冷肃寂静。
    太后有些昏沉地凝视着窗下,银白月光照耀下,那重染裙裾,如烟云一般侨民飘摇,由模糊而逐渐鲜明。
    “你……又来了!”
    太后微微战栗,几乎是愤怒的,低喝出声。
    那宫装女子,于氤氲中飘然而逝,那一张冷笑着的面庞,逐渐回转——
    “这次是你?!”
    太后凝视着,与上次迥然不同的容颜,全身都笼罩于寒气中,牙齿微微发颤。
    那女子越飘越近,惨白面庞上,逐渐化为一丝诡异悲苦——
    “堂姐……”
    恍惚间,那女子悲切低呼,“你也来缠我!”
    太后咬牙道:“我难道还惧你不成?!”
    那悲苦面容,仿佛被激怒,扭曲怨毒之下,化为狰狞,飞扑而上——
    太后肝胆俱丧,大叫一声醒来,却是南柯一梦。
    她微微喘息着,接过侍女奉上的清茶,只觉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大暑之日,竟是遍体冰凉。
    三更的更漏声传来,太后打了个寒战,披衣起身,不敢再睡。
    廊外,一个宫女正小心翼翼地伏身窗下,窥视着殿中的一切。
    看着这一幕,她满意地笑了,正要起身,给碧月宫中发出消息,却见宫灯尽头,有一道人影一闪,便消失于黑暗中。
    是谁?!
    她惊疑不决,半晌,才转身而去。



第一百零七章 匣剑

           昭阳宫中,皇后凤体已然大安,这一日嫔妃们按时前来问安,赐座后,众人依次坐下,皇后虽仍是面色苍白,眉目间却颇见神采,她端坐正中,自矜地微笑,直到瞥见右端椅上的人影,一双眸子才不易察觉地闪过阴霾。
    她眼中波光闪动,却终是平静下来,只是温文笑道:“这些时日我病卧不起,倒是偏劳妹妹了。”
    她声音温婉亲切,语调诚挚,下首的云萝听见,却没来由地激灵灵一个冷战。
    晨露以瓷盖轻错茶盏,任由清香在指间萦绕,一截白皙晶莹的玉臂,由月色寒绢中露出,映着碧色剔透的翠镯,让人目眩神醉。
    “皇后娘娘太过缪赞,宫中诸事祥和,我不过依例行事,哪有什么功劳了呢!”
    她微笑着,仿佛浑然不觉殿中的昏暗,那一笑便如同晨曦皎月一般,让殿中明亮耀眼。
    皇后凝视着她,一丝痛恨宛如流光水逝,下一刻便化为常态——
    “晨妹妹不必过谦,你夙日辛劳,宫中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皇后一径夸赞着,云贵人却是心领神会,插言轻笑道:“是啊,姐姐一心操持宫务,还要连日伺候圣驾,难免劳累啊!只叹我们太清闲了,也不能为——”
    她正要再往下说,却被晨露淡淡瞥了一眼,顿时僵于当场,檀口微颤,再说不出一句。
    那幽黑眼眸中,平静中生出诡谲,寒光冰雪一般,沁入骨髓。
    云萝贫贱之时,便是对着跋扈威仪的齐妃,也能莺舌糯语,巧言机变,此时受此这淡淡一瞥,竟如浑身都浸入冰水之中,颤栗莫名。
    皇后不动声色,和缓道:“晨妹妹夙来勤勉,自不必说,后宫姐妹们亦是齐心协力呢……这阵宫中很是平晏,我都要一一谢过的。”
    众嫔妃连道不敢,这一片紧绷气氛,才堪堪带过。
    众人对坐品茗,说不多时,便要离去,仍是按位份高低,迤逦而出。众人退出中庭,这一列的安稳却被打破——
    只听一声惊呼,不知是怎么回事,云贵人与杨宝林跌至一团,但见绢裳散乱,钗环委地,两人都是穿着小巧绣鞋,这一跌一时也起不了身。
    侍女们慌忙去扶,杨宝林一边起身,一边星眸含怒,忿忿道:“什么眼神,竟踩住我的裙角!!”
    另一边侍女却发出一声惊呼,云贵人酸软在地,面如金纸,身下赫然是一滩鲜血。
    白炽日光耀入庭中,那殷红一滩,在地上淹流渗入,格外触目惊心。
    众人一阵晕眩,齐齐倒抽了口冷气。一旁随侍的昭阳宫掌事,已是煞白了面孔,跌跌撞撞返身入内去报——
    “皇后娘娘——”
    太医急急赶来,仔细诊脉后,面色也变为苍白,他颓然起身,摇首不语。
    皇后急得凤眸含泪,也顾不得礼仪,挣脱了宫人的搀扶,上前两步道:“到底怎样?”
    太医俯身将金针拔出,云贵人仿佛从晕厥中惊跑,却复又昏睡。
    “启禀娘娘,云贵人有孕半月,只是胎儿尚小,并未依附,这一跤摔了,已是回天航乏术……”
    老太医微捻胡须,亦是噤若寒蝉。
    皇后一声惊呼,刚痊愈的身子仿佛弱不禁风,摇摇欲坠,一旁宫人齐齐搀扶,这才缓过劲来。
    “这让我怎么对皇上交代?!”她近乎悲怆地低喊,旁人闻之鼻酸,不禁为了恻然。皇后心灰意冷,扶着侍女正要离去,却突然想起一事——
    “速将杨宝林与我拿下,脱簪去服,押往永巷!”
    她厉声喝道,双眸中几欲喷出烈焰。
    “这事也太过突兀了……”
    晨露回到碧月宫中,换上云裳常服,持一柄绢扇,在窗下轻摇。她想起方才一幕,心中有说不出的蹊跷。
    事出突然,众人都已慌了手脚,纷扰混乱中,她移步上前,端详了许久。
    那一滩幽紫血迹,在烈日下闪着妖异的光芒,淡淡血腥弥漫……
    她仔细回忆着,隐约有些头绪,却并不能理清。
    正要再想,却听廊下有人通禀道:“慈宁宫中来人,太后娘娘有旨,请众位娘娘前去一叙。”
    来得真快!
    晨露柳眉一跳,眼中锋芒微现,终化为幽静浅笑,飘然出尘——
    “帏灯匣剑吗……”



第一百零八章 套中

           太后微微有些疲倦,眼角略见青黛,显然是夜间睡眠不佳,她看看皇后,并不言语,直到后者受不住,才收回自己的凌厉目光。
    “你又是自作聪明!”
    “母后……”
    皇后微微娇嗔,见太后不为所动,心下暗恨,口中叹息道:“儿臣执掌这凤印,简直是如履薄冰,母后再这般对我,我真是没法活了……”
    她仿佛被自己的话引动衷肠,眼中盈盈,几欲滴下珠泪。
    “你想杀鸡儆猴,也没什么不对……”
    太后瞧着她,又是怜悯,又是厌烦,耐着性子道:“可你仍是不见长进,用这种手段,若是被拆穿,怕是你面上也不好看!”
    皇后微微一笑,以绢帕轻拭眼角,道:“母后不必担忧,我早有准备,什么蛛丝马迹,也不会让那小丫头窥见……”
    她说到最后,几乎由贝齿一字一句迸出,那份阴森怀恨,在殿中弥漫,更映得她双眸幽深。
    太后见她如此执念,无奈摇头,也还击劝。
    “母后,您且瞧这一幕好戏吧……”
    皇后弱柳扶风秀起身,唤人取来太后惯用的琉璃盏,又让自己的侍女将朱漆百凤食盒打开,但见一只水晶杯中,满是洁白晶莹的奶乳。
    “此物最能安神,母后晚间睡眠不佳,不妨试试。”
    太后眉头轻蹙,不悦道:“我最不爱牛羊乳的腥膻。”
    皇后婉约笑道:“这不是牛羊的乳汁,而是我谴内务府好起来的健妇所出,最是滋补养颜,安神静心。”
    太后面色稍霁,却又皱眉道:“让产后妇人骨肉分离,这是有违天道吧……”
    皇后扬面一笑,漫不在意道:“所谓天家威仪,乃是以天下奉养我等,区区几个小家小户,若能换得圣母安康,也是他们的福德!”
    太后听着,不再反驳,只是顺水推舟道:“虽说如此,却也是伤阴德的,也罢,你多赏赐几个,也够她们受用不尽!”
    她凝视着杯中乳汁,这才有了些笑意:“你倒是有些孝心……真有安神之效吗?”
    她想起夜间梦魇,那亡魂的阴冷黑瞳,诡谲笑意,忽尔巧笑倩兮,忽尔凄厉低呼,全身便是寒毛直竖,眼神也一阵迷茫……
    “母后……母后?”
    皇后在旁呼唤,才让太后神志一清。
    “母后,她们已经到了,正在廊下候着——我瞧您确实是精神不佳,且宽心高坐,看我将这一出戏演完吧!”
    皇后自得一笑,曼声道:“宣她们进来!”众人进入殿中,见太后一脸漠然,正在用银匙小品饮着什么,皇后一身雪绸宫装,透出潋滟凤纹,在昏暗中,灼灼生辉,更映出她高华灿然。
    晨露眼中一丝嘲讽,更加确定,此事另有蹊跷——
    她若真是忧心如焚,又怎会有此闲情逸致?
    她前世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皇后身上的衣料,乃是南越国以秘法织成的‘千帜雪,’看来不甚起眼,却是无上轻软,能在暗中生辉,遇为不破,一年中,也不过能产一匹。
    一个焦急无比的人,会在这等关头,换上此等华服?
    简直荒谬……
    她掩下唇边冷笑,微睨着上首两人,静观她们有何动作。
    只听太后干咳一声,缓缓道:“我也老了,素来不太拘管你们,只想着能含饴弄孙,有什么参差,好歹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众嫔妃见语气淡然,越发惊心,齐齐敛容受教。
    “可你们,偏要让我心愿落空啊!”
    太后说道此处,对着皇后道:“梅贵嫔的畅春宫中,要让太医日日请脉,有什么不妥,我惟你是问!”
    皇后躬身听完训诫,丝毫不敢辩驳,只听得花容惨淡:“儿臣明白——已经没了一个,梅贵嫔腹中的是皇上唯一的骨血了!”
    太后哼了一声:“你执掌后宫不力,回去也该好好思过!”
    发作了自己的侄女,她转过头来,冷冷扫视着阶下众人。
    殿中空气,顿时僵硬阴冷起来。
    “云贵人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声音并不甚高,字字传入众人耳中,格外清晰。
    她目光凝视一处,沉声道:“杨宝林,你来说说。”
    杨宝林已是神志错乱,听得自己名字,身子一颤,险险昏厥过去,强撑着上前跪了,禀道:“臣妾实是不知……”
    “你不知道?!”
    皇后在旁听得真切,以扇掩面,冷冷一笑:“当时所有人可是看得真真的,你和云贵人摔成一团——怎能说不知呢?!”
    杨宝林但觉委屈难当,哽咽道:“她眼神不好,一脚踩了我的衣角……”



第一百零九章 惊破

           太后径靠着那只五色鎏金的瓷枕,并不说话,殿中寂静得可怕,连衣袍的摩挲声,都几乎可听见。
    皇后正襟危坐,听着杨宝林哭诉,眉头微微皱起:“若是云贵人踩了你的衣角,措不及防之下,摔得最重的应该是你,可如今,却大不一样啊……”
    她端详着杨宝林,略带嘲讽的眼光,在她水滑润泽的鹅蛋脸上停留了一阵,神色间,已是带出不信的矜怒来。
    杨宝林见十几双目光齐齐扫来,有疑惑不解,有担忧恐惧,更有那幸灾乐祸的,她一时心乱如麻,朱唇微颤,却是无从辩驳。
    她乃是待罪之身,簪环已褪,只着一身糥色单裙,映得玉容惨淡,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劲头,已是荡然无存。
    “原以为能安生养两日病,如今出了这等大事——
    皇上于子息上头颇是艰难,云贵人这事一出,真不知他作何是想!”
    皇后沉痛叹息道,引来一阵或真或假的唏嘘,她抿了口茶,才缓缓道:“杨宝林,你所说的,本宫实在不能置信,在水落石出之前,倒要委屈你几日了!”
    她雍容示意,便有一干宫人宦者上前,皇后指定了杨宝林,冷冷道:“杨宝林谋害他人,更是殃及皇嗣,将她带往昭狱中,仔细讯问——务必寻出,是谁胆大包天,指使她如此作为!”
    她在最后一句上,微微加重语气,已有心思敏锐的,听出了她弦外之音。
    晨露微微笑,她丝毫不见焦躁,只是在旁淡淡加了句:“如今真相未明,她毕竟是皇上亲封的宝林,贸然刑讯,怕是不妥……”
    皇后睨了她一眼,以为她是胆怯退让,更觉快意,悠然笑道:“晨妹妹真是谨小慎微,这点子事,本宫就能做主,何必惊扰圣上?!”
    晨露微微一叹,款款起身。宛如池中清茶浮摇:“皇后圣断。本无我等置椽之地……”
    她上前辞去,道:“两位娘娘,恕我御前失仪,这几日甚是疲倦,这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朝着众人微一点头,转向径自去了。一阵窃窃私语。
    仿佛从深渊中暧昧浮现,众人眼见她不顾而去,既是佩服,又是胆怯,惟恐皇后大怒之下,将气撒在其余人身上。
    皇后见她如此不留颜面,气得面容煞白,全身都微微颤抖。她正要发作,却觉太后伸手轻轻一掐,顿时醒悟过来——
    此时自己站定了大义立场,冠冕堂皇地从杨宝林身上追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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