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金枝-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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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就真舍得爹？”陆茹霜低声询问。

“娘有什么舍不得的，大难临头，也不见你爹在哪里？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不该嫁给你爹做小妾，这一辈子都受人欺压，在娘家也抬不起头来。”甄姨娘叹了口气，难得地看到脸上露出一丝伤怀，“也是我当年太天真，以为大夫人去了，嫁你爹做了妾，他早晚也会抬我做夫人的，可没想他宁愿重新取个续弦，也不愿抬我，我是瞎了眼。”

“娘……”陆茹霜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她自己何尝不是情路坎坷，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大难临头的时候，却也见不到半个身影。

窗外的树枝唰唰地打在车壁上，黑暗逐渐笼罩而来，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夫人，前方的路已经看不见了，今日就先在这里歇息吧？”赶车的是一个五十来岁，颇为老实的车夫。

甄姨娘应了声好，那车夫便拾柴烧火去了。

陆茹霜先下车，然后扶着甄姨娘下来，娘儿俩被颠了一天，身子都有些酸乏。

林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光亮，娘儿俩搀扶在一起，斜着眼睛小心地四下打量。

树木张开树丫，洒落点点星辉，可在林子里，却更显得阴影重叠，好似随处都有些人在盯着他们。

“娘，这林子里好阴深，我们还是去车上等吧。”陆茹霜的声音有些发颤。

甄姨娘也同样害怕，于是点点头，两人就要转身，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粗粝的惨叫。

这一声惨叫，让两人脸色大变，暮色之下，两人看不清对方的脸色，可眼里同时露出了惊恐。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与他们一道行了十余日的老车夫。

两人对看了一看，猛地相偕着朝马车跑去。

可两人都是官家大户出身，哪跑得快？身后的树林传来“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响，还有人踏过草地的悉悉索索声。

此时的树林就像一只巨大的猛兽，张着巨嘴，流着哈喇子，似要随时吞噬他们。陆茹霜搀着甄姨娘边跑边回头，两人的呼吸急促而沉重。

那密集的悉索声像一张网，收缩得越来越紧。

甄姨娘毕竟年龄不轻了，跑了一段路，腿脚发酸，不慎摔了个狗啃泥，陆茹霜一时没扶住。

而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响，眼看就要追上来。

甄姨娘猛然抬头向后看去，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树林各处闪烁而动，却像一个个催命的音符在跳跃！

陆茹霜急得额头冒汗，神情也很是惊恐，慌乱间伸手来搀甄姨娘，却被她猛力一推，身体一滑，从旁边的斜坡上推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后，甄姨娘看着身侧的斜坡，神情哀恸，目露绝望……

她知道凭她两人是逃不过这些人的，唯盼望自己能拖上一拖，让霜儿有时间离开。

眨眼功夫，身后的众人便追了上来，吆喝声，嬉笑声接踵响起。火把的光亮闪烁，照清了众人的脸色，那一双双凌厉而凶横的眼直直地盯着她。

饶是甄姨娘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看到面前的十数男人时，心里的惊恐仍旧让她不能承受。

她蹬着腿使劲往后退，声音颤得几乎听不清原调，“你们别杀我，我给你们钱……”说着就颤着手把身上的金银掏了出来，可就算到了此时，她仍旧没有把贴身的银票与贵重珠宝交出来。

人群同时响起一阵嘘声，每一张脸在火光下都咧着嘴大笑。

甄姨娘从未遇到过如此情境，吓得手一哆嗦，金银便掉到了地上。

离得最近的几个，一窝蜂便把她的金银分了精光，可他们的目光仍旧锁定在她身上。

从他们的眼中，甄姨娘看到了饥渴……她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因为她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或许人到了绝境，就会爆发出一定的潜力，音调都稳不住的甄姨娘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奋力朝前跑去，这一次比之前快了数倍，可她不敢从旁边的斜坡上跳下去，那样霜儿也会被发现……

身后的男人没有因为她这一举动而有所动作，反倒齐声大笑起来，看着甄姨娘使劲地朝前跑，而他们则举着火把不紧不慢地追在身后。

光影错乱的树林里，她辨不清方向，心跳仿佛要从心坎里跳出来一般。

她这一生从未害怕过什么，可此时，她真的害怕了，留在丘离，或许还能有一丝生机，可眼下，她已然绝望……

呼呼地风声从耳边刮过，身后的嬉笑声此起彼伏，她就像一只猴，被众人追逐着玩耍。

可众人总有玩腻的时候，当甄姨娘再也跑不动时，身后的人一拥而上，树林里栖息的鸟儿被一声声地尖利惨叫惊得振翅而翔。

陆茹霜爬上山坡，躲在一颗树后，远远地看着那忽明忽暗的地方，她的娘正被数人凌辱，可是她却不敢上前去救她娘。

尖利的惨叫越来越微弱，陆茹霜长长的指甲在树皮上留下一道道浸着血渍的痕迹，眼泪迷蒙了她的眼睛，可她不敢哭出一个音节，她布满血渍的手捂住自己的唇缓缓滑坐在地。

甄姨娘始终侧头看着一个方向，目露哀恸，嘴唇喃喃地张合着，却无人能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天上斗转星移，陆茹霜呆呆地坐在树后，一动不动。

就在天快破晓之时，那群人心满意足地分光了所有分金银离开。

远远的，她娘遍布紫痕的身体就躺在那里，一刻钟，两刻钟……那具身体都没变幻半点姿势。

“哇……”忍了一夜的陆茹霜，精神猛然崩溃，她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她娘跑去。

甄姨娘闭着眼睛，嘴唇红肿，裂了数道口子，她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只如睡着了一般，可是那心口处，却已经没有了起伏跳动。

陆茹霜缓缓地跪坐在她身边，似不敢惊了她一般，轻轻地唤了一声，“娘……”

她娘没有理会她，仍自闭着眼，不语也不动。

陆茹霜涕泪横流，不敢伸手去碰触她娘的身子，只在她耳边又唤了一声，“娘……”

正文　第六十四章　灾难（下）

在她唤出第二声娘的时候，脸部表情骤然崩溃，猛地一把抱住甄姨娘的尸身，惨厉地哭喊，“娘……娘……”

空寂的树林里只有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暖融融的阳光撒到她身上，也化解不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寒。

从日出到日落，初始，她放声大哭，之后，她轻声哽咽，到得晚间，她的嗓音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她的人生经历了最惨烈的一日，数日前她还是陆府的二小姐，虽是庶出，但在家中享受的不比嫡出差，可仅仅几日，她失去了家，失去了母亲，甚至失去了未来的希望……

已经干涸的眼眶看着漆黑的树林，此时她的情绪在激烈的奔涌，她的后悔自责急需要一个宣泄口，她知道自己不该在母亲被凌辱时躲在大树后，可是她害怕这样的现实，她频繁地摇着头，脸部表情甚是呆滞，像要把一个个念头用脑袋里扔出去。

突然，她猛地瞪大了眼，咬着牙看着眼前重重树影，“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娘，是你们……是你们……”她的手指指过眼前一颗颗大树，眼睛几**夺眶而出，“我要杀死你们，杀死你们……”

她的表情甚是狰狞，却在片刻之后，她仿佛为自己找到了一丝平衡，对，她要为母亲报仇，她要杀死这些人。

她脸上渐渐露出几分甚是可怖的笑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母亲，“娘，别怕……我会一个，一个，通通杀光他们的。”

月光下，甄姨娘惨白而遍布淤痕的脸和陆茹霜狰狞而雪白的脸交相辉映……

蓦地，陆茹霜放开了她娘，伸手在一旁的地上刨动起来，指甲上的血涂染了褐色的泥土，她机械地一下一下的刨动。

十指连心，根根噬骨，可她表情却丝毫看不出半点痛意。

整整一晚，她才用十指刨出一个大坑来。

她举着双手，手上全是血和泥。她轻轻地爬到甄姨娘身边，再次低头看了一眼她娘的面容，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衣替她穿戴整齐，才把她娘轻轻移到泥土坑里。

待她跪在坑边，一点一点把土坑填平后，她在站起身来，在树林里找了一块木头，她就着自己泥血混淆的手指在木头上写下了她娘的名字，然后立到土坑上。

朝着墓碑，她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方才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阳光落到她身上，照见她浸着寒霜的脸和锋利如剑的眼，她一步一步走得甚是艰难，可她没有回头，垂着血肉模糊的双手，缓缓朝前走去……

而在这同一时刻，洛歆等人被三个侍卫护送了一天一夜，但留守的侍卫却没有追上来，洛歆便知道他们凶多吉少了。

可看着小桃，李夫人，柔嘉等人，皆默不吭声地继续前行，那快到嘴边的话语也吞了回去。

侍卫们也应是知晓了他们同伴的遭遇，脸上尽管压制着无甚表情，可双眼里却流露着哀伤，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候，他们的命运就如那浮萍，谁也不知道下一刻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连着又赶了数日的路，柔嘉终于受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皱着眉，“我不走了，我就在这里等太子哥哥来接我们。”

三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无奈。

洛歆扶着李夫人在一旁坐下休息后，便对着柔嘉道：“若是累了，我们就地歇息一下再走吧。”

兴许是这一路上看到的难民抢食，流寇杀人吓到了，心中惴惴总觉得这样走下去，就无法再找到回路。柔嘉猛地摇了摇头，“我不要走了……这么走下去，我们要走到哪里去？”她情绪颇有些激动，突然一把拉住朝她走近的洛歆的手臂，“我们就这么走了，太子哥哥怎么办？你不给他想想办法，他一个人怎么对抗得了西楚的百万大军？”

洛歆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也并非是军事专家，只是利用了一些前人总结的军事经验而已。可她数次使计，却被人洞悉先机，显然西楚有更高明的谋士在。她用张良计陈平计，可也不代表就能挽回一边倒的局势。

眼下，她们被人追杀，来人动机不明，却已经切断了她与丘离之间的联系，她就是有计也无法送到昶沣身边去，以弱胜强，比的就是计谋，可她已经无力施为，对方也有高明的存在，这一仗，丘离……亡矣！

见洛歆不语，柔嘉突然拉住她，神情与往日都不同，“陆妃舞，我求求你，救救我太子哥哥，救救我的亲人。”此刻的柔嘉面对国将破家即亡，也不再是以往那般肆意无礼。

洛歆伸出手，握在她的手上，“太子于危难之中解救之情，我铭记于心，两国之间的战争，我纵然能使一些计策，可也无法扭转乾坤。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柔嘉猛地抽出自己的手，“你怎么无能为力？太子哥哥对你那么好，你再想两个计策帮帮他，不行吗？”她因为激动脸颊微微颤抖，看向洛歆的眼中还带着无法宣泄的恨意。

洛歆明白她此时的心情，当一个个丘离失利的消息传来，她作为一个公主，国破家亡，对她的打击是最大的。她也理解柔嘉此时胸中有恨，却无法抒发，只能把矛头指向她。

洛歆默然地摇了摇头，此时说什么都是枉然，柔嘉需要的是空间。

洛歆缓缓转身，朝另一面走去。她想起那双干净而清澈的眼睛，想起他看着丘离河山的豪迈情怀，可眼下……这片江山就要不保！

她也很想帮他，可是这不是一己之力能够改变的！

她作为一个历史旁观者来看，朝代的替换，国家的灭亡，都如一场电影一般，可是身边的这些人，何其真实！他们没了家国，定然是伤心难过的，她也明白他们此种心情。

月亮裹着一层一层的雾气，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真切，这林子中的人，心也跟着蒙上一层迷雾……

洛歆没有再去打扰柔嘉，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回李夫人身边。

李夫人靠着树干坐下，脸色也不大好，只闭着目，不言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桃却坐在一侧，悄悄抹泪。

洛歆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

小桃却哽咽地说道：“小姐，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吗？”

洛歆摇了摇头，“不会……”上位者变换，对于平民而言，其实没多大影响，“等风波平息了，我们还能回去。”

“真的？”

洛歆点了点头，然后转头朝柔嘉看去，朝代的更替对她而言，影响却是巨大的。

林子里静悄悄的，三个侍卫分别于三个方向守护着几人。

洛歆与李夫人小桃拥在一起，靠着大树沉沉睡去。

柔嘉却没有丝毫睡意，她抱着双腿背靠大树，仰望着晕黄的月光，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突然间，树林一阵骚动，有不少人声从林子里传来。

洛歆第一个惊醒过来，却见三个侍卫警惕地打量四周，然后低声对几人说道：“我们赶紧离开，有数十流寇朝这边走来。”

洛歆点点头，率先站起来，又扶着李夫人快速起身，与小桃，柔嘉一起在前面的侍卫带领下，朝声音相反的方向走去。

断后的两个侍卫边跑边回头。

这时，不知是谁发现了他们几人，林子里传来一声粗粝的喊声，“那边有人，快把他们截住。”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困兽（上）

这一喊声之后，林子里四面八方的人都朝他们这一方向追来。众人脸色大变，但由于李夫人动作不够敏捷，众人的速度无法提起来，眼看后面追上的人越来越近，那断后的两侍卫对视一眼后，便对前面开路的侍卫道：“钟离，你带公主他们先走，我们断后。”

那领头的侍卫点了点头，二话不说，转身来扶起李夫人，便往前走。

有了两侍卫断后，耳边的人声越来越远，渐渐地，也无法听清后面的动静。

约莫走了一刻钟的时间，侍卫钟离突然停了下来，他转头往后看去，骤然放开搀扶着李夫人的手，脚尖在地上轻点，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皆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却在片刻之后，钟离又飞了回来，他背上驮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李夫人，小桃都吓得连连后退，就是柔嘉，脸色也白了一白。

可洛歆在看清他背上之人的脸时，却不由悲从中来，那人就是刚刚留下断后的其中一人，此时，他的后心正插这一柄剑。

钟离把他小心从背上放下，神情焦急地冲着几人喊道：“快来帮帮忙。”

洛歆一愣之下，便拔腿上来，替他扶着那人，他则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拨开塞子，缓缓把里面的粉末倒在伤口上，眼看着血渐渐止住，片刻后，鲜血又浸染了粉末，汩汩地朝外涌。

洛歆看到这么多的血，也忍不住眼前发昏，可仍自强撑着，手也不敢稍动。

可那侍卫却突然抬手握住钟离的手，“不……不要，这，是徒……途劳，后……面还有，不少……流寇，何……胜被杀死，”说着他剧烈的喘了两口气，“你……你们，快……快，走，”说到后面，他声音渐小，待说完最后一个字，眼睛倏地闭上，身子也滑了下去。

洛歆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她瞪大了眼睛，甚至不敢相信前一刻还活生生得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夜风飒飒地吹过，也吹不出因他的死而弥漫出的一种绝望。

他说后面还有不少流寇，洛歆下意识地看了看他们一行五人，除了钟离尚有战斗力，他们四人，只能束手就擒。

想到此，心仿佛被浸在了一潭寒水中，沁凉沁凉的。

可却在下一刻，她的手里突然多了一块冷冰冰的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柄剑。她抬头看着钟离，他也正看着她，他的目光有哀伤也有毅然，“这一路上我们解决了数拨流寇，看来是有人在追踪我们，若是逃不出这里，离开也是一个死字，不想被人斩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