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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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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为这话有些不好说,苏檀儿在那边停顿了许久,方才深吸了一口气:“反正……从那时开始,妾身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继承家业呢,他们明明什么都做得没我好,就算跑去学堂学诗文算数,妾身也扮成男孩子的打扮去了……当然会被看穿,但不管怎么样都不出去,打也不出去骂也不出去,就一定要坐在那儿把课听完,好在是家里自己开的学堂,后来爷爷也发了话……所以现在小七那些丫头能去学堂听课,也是妾身这样犟出来的……”
一边说话,她一边缓缓剥着那蛋壳,这时候微微笑了笑,随即才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咦”了一声,她举起那剥了一半的松花蛋,琥珀色的蛋清与其中的花纹映着下方的灯光透出光芒来。
宁毅转了个身,靠在栏杆上:“松花蛋,可以吃。”
“嗯?”
以前从未见过这种形象的鸭蛋,苏檀儿想了想,随后才将那松花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随后回到正题上。
“妾身知道,这些话相公或许不爱听的,男人都不爱听妇道人家说这些东西。妾身也从来不跟别人说,但是觉得……这些一定要说给相公听听,哪怕相公不喜欢……檀儿也想说,檀儿并非是独断专横,跋扈霸蛮的女人。与相公相处半年,我觉得相公的性子也许能听得下这些古古怪怪的心思,檀儿将来确实想要……想要管好苏家,但也只是这样的心情而已。檀儿与相公是夫妻,是有白首之约的,檀儿不希望相公也跟他们一样,对妾身有太多芥蒂……若是……若是……”
她努力斟酌着词语,宁毅笑了笑:“如果我真跑去当个泥瓦匠呢。”
苏檀儿想了想,笑道:“妾身也想当个耍杂耍的呢。”
“呵,其实……”宁毅从怀中拿出一张折了的宣纸,在空中挥了几下打开,递给了苏檀儿,“看看这个。”
光线不足,那宣纸上以毛笔画了些古怪的图画,然后又有这样那样的图案,模模糊糊的一片,苏檀儿微感疑惑地望了宁毅一样,随后拿起那图纸,就着微光仔细看了起来……
这宣纸之上各种物件的样子都有些古怪,许多地方更是有些完全看不懂的线条文字,倒是与西来的波斯文、胡文有几分类似,如此看了好一会儿,苏檀儿才承认自己看不懂,抬起头来:“相公这是……格物?”她或许看不懂图纸,却多少能猜出来这该属于什么范畴,家中是丝织起价的,众多织布机之类的图纸她自然看过,若说起来,倒是难以分清楚谁更复杂。
这年月儒学重人文轻格物,苏檀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平日里淡泊,诸多行为令人难解的相公居然在认真研究这些东西。事实上苏家也有专门研究织布机改良的人才在,但基本是当成维修工来用的,匠人手艺人,在这社会的确地位低下,即便夸大一点加上格物这样的名字,旁人也不会理解。虽然到了许多年后,所谓格物致知被理解为儒学中蕴含的侧重物理学的一面,但这个时代上,真正所谓格物,的确是与这些关系不大的,他们探讨事物内在的规律,是当成人生哲学的方向来探讨的,若是往物理发展,那便是奇技淫巧,为人不齿。
不过,作为一个商人,又能理解匠人价值,苏檀儿对于此事显然并无成见。宁毅笑了笑:“无聊的时候做做,不知道两三年会不会有成果……”
苏檀儿道:“其实,家中也有几个老师傅,对这些事情有些心得的,不过……”她不歧视这些,但毕竟匠人地位低下,若是这个相公整天跑去跟对方聊这些,就算那几位老人家在苏家比较受尊敬,宁毅显然也会受到非议,此时欲言又止,好在宁毅也摇了摇头。
“并不迫切,只是自己没事时喜欢想想。”
“倒是不知道,相公画的这些,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宁毅顿了顿:“吃的,现在不好说。”
他望了望苏檀儿手中的物件,苏檀儿随后也注意到,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那只剩下一小半的皮蛋:“莫非……这个也是相公……”
“嗯,基本上是。”
苏檀儿愣了半晌,随后才将那剩下的小半颗皮蛋放进嘴里,缓缓咀嚼着,咽了下去。宁毅将目光望向远处的院子,苏檀儿双手撑在栏杆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得许久,才见她悄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似是有些恍然,又似是觉得自己做了些多余的事情。
“其实,相公早就知道檀儿过来要说些什么,是吧?”
片刻,宁毅点了点头:“大概总能猜到一些。”
“相公不是书呆子。”
“呵……”
“相公在学堂讲故事是有深意的。”
“那个倒的确是随口说的。”
苏檀儿不理他,望着远方,继续说道:“水调歌头也不是道士说的。”
“……”
“相公是有才学的人呢。”
“咳,这个真没有……”
苏檀儿心中认定了一些东西,此时已经自说自话了,过了一阵才偏头望过来,这一次大概是提问:“不过,相公那天在贺府,莫非真是看穿了贺家的心思,也猜到了薛家的事情?”
宁毅与她对望几秒钟:“若我说是,你信吗?”
“那相公便是生而知之,檀儿这些年的经验就全然无用了……”
苏檀儿皱了皱鼻子,明艳地笑起来。显然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在这一点上,她其实还是很自信的,这种自信其实也有其根据。事实上在宁毅来说,也并非真是猜对了,他只是碰巧因为一些残缺的信息片段而与贺家人的想法撞在了一起而已。苏檀儿能这样想,宁毅自然也没必要解释什么。
“相公是个怪人呢。”她如此总结着。
“娘子也是吧。”
“嘻。”苏檀儿开心地笑起来,“檀儿放心了。”
雪落无声,绵延了整座江宁城,在这万千扰攘的人世间,这位于笑语之声像是在某个角落中悄然推开的馨黄窗口,被这片天地温柔地拢在其中。
武朝景翰七年冬季,岁月仿佛一幅隽永的画卷,大雪之中,馨宁一片。
……
宋茂所在的院落。
房间里的灯火晃了晃,光影微微摇动在窗棂上,年轻的男子已经进来请了安。房屋一侧,样貌敦厚刚直的中年男子坐在桌边,一边写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对方说着些闲话,至于说的是什么,怕是一个字都没有进到他心中去。
质问自己这个舅舅的事情苏文兴是不敢做的,此时也只得随着说些话,只希望舅舅什么时候能给句解答。
不知过了过久,外面远远的传来一声钟声。宋茂放下了毛笔,抬起头来,将宣纸压好。
“这帖子还未写完,便回来之后再写吧。”他笑着站起来,转身望向了心不在焉的外甥,随后走过去,沉默了好一阵子:“文兴,你觉得,要打败你檀儿妹子,执掌苏家,有多难?”
苏文兴心中存的本是宁毅的事情,但听到这个问题,还是严肃地想了想:“不敢欺瞒舅舅,檀儿妹子她……的确能力出众,若她真的执掌大房,外甥……一点信心都没有……”
这话说出来有些艰难,但在舅舅面前显然坦白才最重要,苏文兴说完,宋茂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你想得太多了,有一件事你永远不要忘记,你檀儿妹子,她只是个妇道人家。”
“我……我明白,但是她做的事情,确实……”
“你们啊,为何总想要去打败她?”宋茂笑了笑,“苏家如今总是老太公当家,即便老太公过了身,也有老太公的兄弟,纵是旁支,也有话语之权。你要想想,苏檀儿若真的执掌苏家,真正独当一面的时候,她因为女子身份在外界受到的压力才是最大的。老太公给她机会,如今让她管理事情,但毕竟还是在你大伯的羽翼之下。你觉得,她在苏家受到的压力,比之她将来执掌苏家,在外界受到的压力,孰大孰小?”
苏文兴一阵迷惑:“舅舅是说……”
“呵,你们……能力不需要超过她,也不需要在商场上打败她。只要她无法平平安安地接手苏家,吞掉你二房三房,或是直接压过你二房三房。这,便是破局。归根结底,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她的能力要高出你几十倍,才能做到你们能做到的事情,而你们只需要维持原状便够了。她的能力若拿不下二房三房,而仅仅是维持大房,那么老太公就绝不会把这个家交给她,因为作为一个女人,仅是这样她还担不起苏家。文兴,你们二房三房,会安安分分地让她吞掉吗?”
苏文兴已然明白过来,此时有些兴奋:“怎、怎么可能,我等岂会坐以待毙!”这简直是坐着就能赢的仗。
“这道理你父亲明白,你三叔也明白,但他们不会与你们明说,怕的是你们这些孩子失了斗志。你如今既已知晓其中道理,也勿要乱传。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全力以赴地去做,明白了吗?”宋茂拍拍他的肩,“走吧,陪舅舅去与你父亲母亲叙叙旧。”
“嗯。”苏文兴点头,正要跟上,随后想起来,“但是舅舅,那宁毅呢……他是檀儿妹子的夫婿,要给她捣乱的话,这岂不是最好不过的机会么?”
“这件事……”宋茂走到旁边拿起已经凉了的醒酒茶喝了一口,在脑海中斟酌词汇,能与秦嗣源、康贤这等人谈笑风生的人,管他有无才学,又岂是你这等小毛头可以易与?多年官场的经验让他自动过滤掉一些东西,从不想说重话,但回头看看这外甥的样子,想起这些年毕竟是有些真感情,他还是叹了口气。
“这件事……旁人如何去做都好,我要文兴你置身事外,无论那宁毅是否有才学,你都要切记此事。”他顿了顿,说出这个晚上最不想说的一句话,“……免得自取其辱。”
第二集 暗战之池
第三十四章 年节琐事
爆竹声声辞旧岁,总把新桃换旧符。
气氛热烈,扰扰攘攘的年关,之后一直到出宵,都有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即便是以赘婿的身份,这些事情也不可能避过,年前苏檀儿要求宁毅陪同的各种拜访便是为这一阵子做准备,大房二房,里亲外戚,合作的商户,各家各户的串门互访少不了。若是家中亲戚,苏檀儿与宁毅一同前去便是,若是出门,则大都是跟随着苏伯庸,毕竟苏檀儿此时还未正式接手苏家大房,年前只是谈谈生意,年后这类有象征意味的镇场子的初访,还是得由苏伯庸带队的。
年关以前,来回拜访了许多人的知州宋茂便自江宁离开。而由于宋茂的几句美言,宁毅此时在苏府的地位更受重视了一些。下人方面,以前自然不会有什么仆大欺主的事情发生,但要跟他打交道的人不多,其余的自然冷漠,这时候热络的仆人便多了不少,不过这事情对于宁毅来说倒原是可有可无的。
而在主人方面,什么三少四少五少六少的对于宁毅就明显没什么好眼色了——以往都只是冷漠以待的,现在不得不警惕起来。当然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因为老太公对宁毅明显更重视了一些。有了藏书楼的那次考试,宁毅的分量明显重了太多,苏家人都是知道老太公的心结的,他一直希望苏家能多少出些文人,稍稍脱去这商人身份。
商人再有钱又如何,一旦出点事情,保不住自己,只是任那些当官的搓扁捏圆。文人就不同,只要有了功名,哪怕再寒酸总会有为自己说话的能力。武朝以武为名,原本也是以武立国的,然而开国之初出了几次大的动乱,上面吸取了教训,便以士大夫治天下了,如今也如同宁毅所知的宋朝一般,待士大夫极厚,重文轻武。
宁毅既然让老太公看到了这点希望,自然便被更加重视起来。特别是在拜年时,老太公与宁毅之间的交谈明显比旁人久了许多,旁人也都看在眼中。主要是老人家想要跟宁毅聊聊读书啊、学堂啊之类的事情,宁毅也就随口说些寓教于乐的道理,老太公不懂这些,他更容易接受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这些,但他当惯当家人的也有个好处,对于专业人士,绝不指手画脚,乐呵呵地听完,也只说:“若有不听话的,尽管管教,怎样管教都行。”
随后又感叹:“子安兄有个好孙子啊……”这里说的是宁毅的爷爷了。
老太公如今身体不差,精神也矍铄,如今虽然对孙子孙女们管束不多,看来慈祥安逸、和光同尘,但对于这个家的掌握绝不含糊。如今的苏家,没人敢在这样的事情上随意触他老人家霉头,大年初一的这次谈话之后,对于宁毅的白眼、闲话自是少不了,甚至多了许多。但想要动他,给苏檀儿添麻烦,拆老爷子台的这种心思,怕是少之又少了。
不过,虽然如今学堂已经休了学,偶尔遇上苏崇华的时候,倒也能感受到对方眼中的一丝警惕,让宁毅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只是感受到的些许变化而已,对宁毅来说,有没有这些变化,他都未有太多的在意,层次低的人翻不起滔天巨浪来,只会翻白眼的人就算绞尽脑汁做些事情,怕也只能让人也翻翻白眼罢了。白日里大抵跑这跑那,偶尔在一些与苏府有合作关系的商人家中,多少知道宁毅名气的也会叫些读书的孩子来与宁毅“亲近亲近”,这也是善意的,当然对方也只是读过几本诗文而已,小打小闹一番。
从中秋传出一首水调歌头之后,宁毅便基本未曾出现在江宁主流的话题圈中,如今水调歌头每日仍在唱,对他的议论,基本已是失去热度了。若真说起来,这家伙今年二十岁,苏府赘婿,在那毫不起眼的豫山书院教教书,据说还弄了个什么古怪的黑板,几乎不与文人才子往来,这种隐士般的生活虽然奇怪,但也顶多说他是个性格古怪的人罢了。
长袖善舞的文人才子或许成名较快,完全不擅此道的宅男型文人也是有很多的,只是类似对方这样一词惊艳的情况比较罕见而已。
自从那天晚上的一席交谈之后,与苏檀儿的关系倒是拉近了许多。以往的苏檀儿是以对待书呆子的方式来对待宁毅的,总是试图主导局面。初步“理解”宁毅这人之后,她便放松了许多,两个人都是“怪人”,这样的认知让她觉得很满意,主要因为宁毅并不介意她抛头露面做生意,偶尔跟宁毅谈起一些商户时也更加随意了一些,有时提起一些难题,随后跟宁毅说起她的解决方法,并且问:“相公觉得如何?”当然,更多的只是满足她心中的交流欲表达欲。能够理解和接受她的人终究是太少了,即便偶尔也能跟小婵等人说说,但那与自言自语无异,能够与宁毅这种跟生意无涉的人说说生意,对她来说,自然是一种不错的放松。
宁毅自然附和地调侃几句,或者露出几分赞叹的表情来,苏檀儿便觉得心满意足。这种表达欲与能力的高低无关,能力再高的人,偶尔也会觉得憋闷,希望心中所想至少能有个人知道,而这个人,最好还是毫不相干的。这与在郊外挖个洞,把心中秘密说完再把洞埋起来的减压方式是一样的。
当然,大部分的交流还是些完全不相干的闲话,晚上回去,吃饭、讲故事、下五子棋,原本觉得宁毅那些故事未免有些儿戏的苏檀儿这时候也纯粹以放松的心情听起来,偶尔让宁毅多说一段,或是下起五子棋来得意地炫耀几句,其实下五子棋反倒是小婵最有天赋,赢得最多。而宁毅最难缠,他若认真起来,绝不忙着赢棋,对方只要有两颗棋子摆在一起,他便立刻去堵住,一直堵一直堵,堵到对方心中觉得憋屈,棋盘上摆了一大片之后,才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展开反攻。
他这种下棋风格最是让三个小丫头受不了,夜晚暖洋洋的房间里,偶尔便传出婵儿或是娟儿、杏儿的抗议声:“姑爷太赖皮了。”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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