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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士天书-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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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酒刘伶
世事历遍为见卿
序章 天眼开,行路难
月光,荒野,破庙一间。
墙角的稻草堆上,靠着一个老人。
老人的嘴里叼着一个烟斗,烟斗中浅浅的一缕烟丝,一明一灭。
老人的眼睛睁着,却没有焦点。灰蒙蒙一片。顺着面朝的方向,一个破衣少年盘膝而坐。
万籁俱寂,连烟圈的吞吐都没有声音。
忽然间,少年身上的破衣仿佛随风鼓动,伴着体内一丝极细,却又好似江河奔腾的声音,少年一直紧拧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身后的老人见状,微微一笑,敲掉烟斗中的烟灰,朝稻草的深处挤了挤。
未几,少年站起身来,步履说不上的轻盈,精神道不出的舒爽。不过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异样,少年还是很疑惑地问道:“师傅,我这就突破了?”
老人笑道:“那你以为这是什么?”又往烟斗中加了慢慢的烟丝,点燃,老人心满意足地吐着烟圈道:“通了几条?”
少年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元气流动,缓缓答道:“任督冲三脉皆开,但是十二经还是只开了少阴心经,络脉一个都没开。”
老人笑着点头。
“师傅,”少年睁开眼睛问道,“您不是说这片天地不适合人修行吗?还说自古至今就没几个人修通任督二脉,怎么我好像没费多大力气就开了,还顺便把冲脉打开了?”
老人闭上了眼睛,道:“王三啊,你的天眼没开几天是吧。”
少年一愣,道:“是,现在望气都难,经常看不出来。”
老人从怀里掏出几张符,摩挲着,好像一点都不怕把这几张符摸坏了。这几张普通黄纸写成的符也不知历经几何,红色的笔纹已经有些模糊,符身皱皱巴巴,全是毛边。
少年在老人的对面,看着老人手里这几张符,不禁奇怪,便仔细看了两眼。符文错综复杂,繁复晦涩,是老人从来没有教给他的类型。然而看了看,少年忽然色变,一把抓住老人摸着符文的手,大叫道:“师傅!不行啊!”
老人奇道:“哎呦,小子,这符我可从来没教给过你,你竟然能看懂?”
少年不答话,用力想从老人的手里把两张符抢出来。可是,老人虽然眼睛浑浊不视物,手劲却大得很。反观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还未发育完全,竟是完全无法奈何那双干枯却如铁钳一般的双手!用力不得,少年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小子,”老人摇了摇头,轻缓道,“我差不多该走了。师傅临走前总得给徒弟留点东西吧。”
老人的声音轻描淡写,却让少年不敢顺着他的意思想下去!留?留什么?留下命!?少年抬起头来,直盯着老人浑浊的眼睛,道:“师傅,您别骗我,您最少还能活四年!”少年顿了一下,无比肯定地说:“我能看出来。”
老人一听,眼眉轻抬,一手攥紧老旧的道符,另一手腾出来在少年脑袋上摸来摸去。
少年就任凭老人干枯的手在自己的头上游走。
“哈哈,好小子!瞒天术竟然能让你这么用!怪不得老头子我没发现!好!”老人摸了好久,忽然喜笑颜开道。眸子虽然不见人,但是,无比的喜悦之情却油然地从这双浑浊的眸子里流露出来。
被老人发现了,少年根本不吃惊。然而积攒了多年的情绪无处宣泄,此刻被老人点了出来,那些情绪仿佛溃坝的天河,冲击着少年,从眼眶中化为泪水汹涌而出:“师傅!我从天眼开了那天就发现了,这个地方对您是大凶之地,在这个地方您不光折寿,还不得善终啊!师傅!您一直骗我说这个地方是您的福地,您为什么要骗我!我能算出来,帝都才能旺您的气运,您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
老人看着不能自禁的少年,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痛哭。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看见,就这样看着。好久,等少年的抽泣声渐衰,老人说道:“孩子,你记住。这天数是会变的,但是你我的心意不会变。无论这天数如何,按照自己的本心走,处处都是福地。教了你这么个徒弟,就算到了阴秽之极的地方,我也高兴。自己高兴,就是有福啊!”
少年一听,泪水更是止不住,抱着老人干瘦的身体痛哭。
老人被少年这样抱着,不知是喜是哀,手中却凭空出现一道符,如迅雷之势,反手一把拍在少年颈后,少年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老人叹了一口气,把少年挪开,为他摆出了一个坐正的姿势。少年不能动,不能说话,眼中流露出的情绪确实五味杂陈,焦急之极!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老人就会用手中那几张老旧的符,把他残存不多的生命力打进自己的体内,只为了给自己开天眼!
“孩子,刚才就跟你说天地变了。老头子我虽然没有你那么天才,但是也不至于临死才只开了督脉。”老人坐在少年对面,闭上眼睛缓缓说道。
这是在交代后事!
“咱们爷俩刚遇见的时候,就是蝗灾过去,咱帝国刚和夷人打仗的时候,这天地就已经开始变了。原来这天地不光是没有什么元气,它根本就是乱的,混乱的天地之气进了人的身子里,你能打开浑身经脉才怪!但是现在,这天地自己开始有序起来,人能修行,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我马上就要土埋头顶了,赶不上这变化,你好好修炼,帮我这老头子看看这天地变化是好是坏。
“你现在不光任督二脉通了,还顺便打开冲脉,确实不错。估计你现在开天眼,用的符什么的都是以前的好几倍。别的我就不教你了,以后开什么脉,走什么循环你明白的比我多。但是有一点,不许像我一样,总用自己的阳寿催动术法。听见没有?
“别费事了,那符你挣不开。小子,还是那句话,不管你以后碰见的是天师,阴阳师,还是半仙,你和他们拼的都是境界,不是身上的那点元气。元气再多,用不好,也是空守宝山而不自知。现在你脖子后面那道符明显超过你现在的境界,所以再多的元气你也挣不开。境界这东西,你自己去悟吧。老头子我现在虽然没什么元气,但是我也算一脚进了方仙士的门,要不也不能把你制住。我最后帮你一把,帮你把天眼开了。”
少年想尽了办法要说话,可都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走了过来,把手掌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王三啊,你要知道,天地变了,你我不得不变啊!”
老人一声叹息,只见老人原本黯淡的眸子骤然变得更加黯淡,饱经风霜的皮肤更是一条条增加!
万籁俱寂,在月色之下,连微风都感觉不到,却眼见一个老人霎时衰老,王三此时眼泪止不住地流出,眼中尽是哀伤。
师傅!别走!
但这句话他没有机会对老人说了。
此时,原本的古稀老人看上去已年至耄耋,然而老人的身前却凭空出现了刚才手中的那几道符篆,无根无据地漂浮在半空中。
此时,无风。
空中的符篆没动,却好像突然消失,然后突然出现在老人和少年的身上。紧接着,一道道刺眼的光芒,伴着好似江河奔腾的声音,从这几张符篆上,从老人不可视物的眼睛中喷薄而出!
“嗯!”老人闷哼一声,那不可知的光芒只如昙花一现,便消散了下去。而后,老人缓缓地放下了双手,佝偻地就这样坐在了王三身前。
整个过程如电光石火,眨眼即逝。若不是老人明显的老态,和刚才一瞬的光芒,一切都是如此平常。
“王三啊,”老人头低着,微声地说道,“我早看出你身世不一般,现在阳寿马上就没了,我可以好好算算了。你不反对吧。”
王三眼泪汹涌。刚开的天眼,虽然不适应,不能控制,但他已经看到,老人的生命持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了!
老人枯槁的手指轻轻掐动,没有一点声音。
“啊!王三!你!”算着,老人精芒一逝,佝偻的后背骤然挺直,灰蒙蒙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王三!
王三身上的无形枷锁骤然消失!
“师傅!”王三一把搂过老人干枯的身体,嚎啕大哭!
月夜平静,风住云息。
……
“王三,这破布包你能用得上,带着它,反正你也没钱买,别挑。”
看着老人给自己留下的唯一一行字,王三朝老人的坟前三拜九叩,转身离去。他能看得清,老人走后,这里也变成他的大凶之地。
小小的身躯,挂着老人一身的行头,走上了老人走过的路。
第一章 行路不顺
“小先生小先生!听说王员外家要出钱在咱们镇子建道观了!”
民屋中,一个面相十七八岁的少年歪坐在太师椅上,听了这话也不应答。这少年身着一身宽大而年代久远的破旧道袍,斜跨一个打满补丁的布口袋,再加上他那张大众脸,实在是不出众。但这少年脸上身上都干干净净,配上一副与年龄不匹配的一点高深,看上去倒有点意思。
此人便是王三。
跨门而入的大娘见王三没反应,着急地说:“小先生,那道观要是一建,肯定有国教的道士过来啊,!您不是说见了他们有危险吗?”
王三笑笑,道:“大娘,没事,这个镇子不就是只有你知道我会算命吗?”说着,面皮虽笑,但是眼睛直直地盯着进门的大娘,无比犀利。
“我没……我……”
“说了也没关系,其实我也要走了。北面的气运现在比较好,我该去那边了。”王三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
大娘顿时慌了,一把拉住王三的手,哭喊道:“小先生您可不能走啊!你走了我儿子可怎么办啊!”
“噢,你儿子啊,反正他都死了这么长时间了,让他超度不好吗?我超度他一下再走。正好收了那副身子。”
“小先生!我错了!我没跟别人说啊,我就把你的事告诉他大姨三姨还有四奶奶,对了,还有旁边老刘老庞两家子,别人我可真没说啊!”大娘哭喊着,想把王三留住。
王三一把甩开大娘的手,道:“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不能对任何人说,你不听我也没办法。再说,死人就是要超度的,就算我给他造个鬼身,他也活不过来不是?”王三走到里屋,床上摆着一个幡布包着的人型,那块布,就是王三好久不用的幌子。
“你个小屁孩!你要是敢把我儿子弄死,我就到街上喊你是个算命的,让官府把你抓起来!”王三一回头,正见到大娘散乱着头发,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娘双手叉腰,双脚横跨,正站在屋门中央,一副要堵住王三拼命的架势。
王三这事虽然见的多了,但还是感觉好笑,道:“我说,你儿子都死了三年了,早都该超度了,我现在在超度他之前让你跟他说两句话,你怎么还这样?”
“我不管!你必须在这把我儿子弄活了!要不然我去叫官府的人来抓你!”
“唉,所以就说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王三摇摇头,微笑道。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大娘自然听到王三没有压低的声音,气更不打一处来,叫道,“你不是怕官府来抓你这个算命的去充军吗?你给我好好呆着,要不我现在就去把官府的人叫来!”
王三也不在乎,抬手一指门框上面,道:“大娘,你看上面那个是什么?”
见了这么多天王三的神通,大娘深信不疑。王三这么一指,她便顺着手指看上去。
门框上只见一道符。
“你把它拿下来,然后贴在你儿子身上。”
大娘瞪了王三一眼,道:“你要是敢耍花样,我马上就去官府!”她算是掐准了,王三不敢让官府的人见。
“你也可以不信我啊,那你儿子就放在这好了,我无所谓。”王三一摊手,懒洋洋地靠坐在床上,也不去看她。
大娘虽然自认为掐住的王三的命门,但是还是不敢不听他的话。这么多天,就是眼前这个小子把自己儿子的魂给招了回来,还给造了个身子,让他们娘俩能说说话,这本事一般的算命的哪有?心一横,伸手便去抓门框上的那张符。
“啊!”
她的手一接触到那张贴了好久的符,身子立刻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王三笑着,收了床上的那张幡布,里面,竟只是一堆黄土。把这堆黄土也挑挑捡捡收到布包里,王三心满意足地道:“还好,还有一大半能用。”
说罢,走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大娘,王三叹了一口气,道:“你说你又是何苦呢?明明把我的状况都告诉你了,让你别外传,你非的说。既然你传了,那就让我走呗,你还不让我走。唉,你以为你不让我走,官府的人就不来找我了?真愚昧。”弯腰拾起大娘手里的那张符,想了一下,王三又自言自语道:“反正你都威胁我了,我也不能再做老好人了,就把你和你儿子的魂都收走吧。”
继而,王三手里这道符顿时无风自抖,符上的几道符线错落交替发出亮光。王三就拿着这张发光的符,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挥了几下,然后一把拍在了大娘的脑门上。
收了一身道袍,换上一身依然破旧的短衫,王三准备置办点东西去其他地方了。自他独自闯荡这些年,国教“源天教”的势头日盛。起初,市面上还有各种奇人异士,但几年过去了,除了源天教的道士,其它来历的奇人异士渐渐不见了。倒不是这源天教把所有有异术的人全部搜罗,而是自天曜二四八年,帝国和北夷的战争就一直没有停过,打到现在足足五年,双方依旧僵持着。这期间,国师因为助军有功,又精心研究一套功法供世人演习,便渐渐成了国教大势。只是自从国教成立,教中道士便得了天子的圣旨四处笼络民间的奇人异士充军。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可是所有抓去充军的奇人异士,无论是算命的,看风水的,赶尸的还是靠小技巧混饭吃的江湖骗子,很少有回来的。王三见了这么多年,见了源天教各地的道士不下千人,从军回来加入源天教的异士,不过七名。
事出反常必有妖。
总归,那些被抓去的人,用天眼一看,必是有死运,用卦术去算也都是大凶之兆。当然,王三给自己算过无数次,只要是从军,同样也是大凶之兆。
于是王三躲了这么多年。
“喂!那边的!”
镇子的大门此时正好有两名道士,年长的面相约莫三十,年少的则比王三大不了几岁。年长的见王三走了过来,不禁狐疑,开口喝住王三。
“二位道爷,找我有事?”王三低头哈腰几步凑上前,面皮笑嘻嘻。
年长的道士仔细看了王三一眼,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个镇子里面有没有算命的看风水什么的奇人异士?”
王三笑嘻嘻:“哪有,我就见二位道爷,肯定是道行高深啊!”
这道士眼睛一眯,冷声问道:“我们道行高深不高深你都能看出来?”
哎呦?这道士有些江湖经验嘛!王三心中如是想,面上却还是那副欠抽的模样,凑过脸去神秘兮兮道:“道爷,我在这镇子混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能不知道王员外要出钱修道观?二位道爷这个时候来,那肯定能从王员外那弄些……对不?”王三说着,还欠揍地伸出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来回搓搓,“要不是道行高,地位高,怎么能有这么好的差事做?对吧,道爷?”
小道士一听,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年岁不大,懂的东西还真不少呢!”
王三赶紧接道:“道爷,您这话说的,我这还叫懂?二位道爷懂的都是通天的本事,我们这种小刁民还得靠二位神仙保护呢!”
“哈哈,就你这张嘴我这辈子是比不上了,说不定以后还得靠你吃饭。”小道士听了这话,越来越觉得王三顺眼,不由得说了几句打哈哈的话。
“道爷放心!以后我要是腾达了,肯定念道爷的赏识!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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