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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华如梦-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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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火气来。易水见她猛的扭转过身子,阴阳怪气道,“呦,我当是什么事呢,不过是踩了您的脚,又不是什么名门世族的小姐,哪就这么金贵了。“
那女子吃了她的亏,本自不欲发作,却一眼瞥见院子里洗衣服的易水和水杏,也别过脸来,嗤嗤的笑着,泠泠道,“我自不是什么闺阁小姐,也没有那起子狐媚惑主的本事。不小心碍着您的玉足落了地,妹妹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因着她说话极是爽利,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通,惹得身后的人不由发笑。易水情知她们是嫉恨自己沾染了锦如的好处,不必到御沟边吹冷风,才惹出这一番夹枪带棒的刻薄话来。心下不愿理会,只是将手里的棒子又敲得重了些,埋头洗着衣服。
那些人本自要看易水的笑话,见此番情境不免扫兴,便要悻悻的走了回去。倒是春杏横在当里,将手里的木棍重重的敲在盆沿上,忿忿道,“不过都是一样的奴才,就没见得谁比谁高贵些。下作的小娼妇,皮肉上换来的舒服日子,自己不害臊,我也替你羞几羞。”
这话说得极狠,易水的脸上便有些不悦,一阵红一阵白的几近要发作出来。看了偏阁的窗子一眼,刚要起身,便见得水杏站起身来,将手里的木棍狠狠的掷在庭院正中的大水池里。
那水池里本来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此时猛的一激,便咔嚓一声挣裂开来,冰碴溅得四下都是。那几个人吓了一跳,惊呼一声纷纷避开了去。见那木棍沉进了池子里,才转过身来,掸去身上的冰碴,狠狠道,“作什么主子威风,不过是一样贱命的奴才,作死么!”
水杏倒也不恼,缓缓的站起身来,将袖子放下,袖了手立在水池一侧,微微含着笑。“众位姐姐今日的活倒是作得极快。妹妹看着心急,不想失了手,得罪了姐姐们。”
眼见得那一群人脸上皆忿忿的变了颜色,又缓缓道,“姐姐们若是得了闲,身上不爽快。妹妹这里倒是有些活计可以替姐姐们解闷。”易水听她咯咯的一笑,面色更从容了几分,“再不然便好生照着池水照一照,学学如何狐媚些舒服日子过。”
眼见得掌事张佑英从门外踱进来,立在门扇旁,易水轻轻的咳了一声,水杏便蹲身去汲了新井水浆洗衣裳。因着那衣料都不过是宫女们的寻常衣物,不过三五番便浆洗干净,一连串的挂在竹竿上,遮去了外间的大半视线,看不清其中的动向。
那群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一番抢白,早先红了脸,渐渐脸额头鬓角也爆出青筋来。易水见春杏攥紧了拳头,愤愤的刚要开口,张佑英便踱步进来,阴沉的脸色如同头顶那片阴霾不散的天色一般。
一群人聚在门口寻衅滋事,被人抓着自然是管事的过错。张佑英倒也不恼,只是从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那群人里有耳尖的,早有人白了脸色,腿一软跪了下去。春杏跪在头里,只顾着生气,竟然连半分异象也未察觉。
张佑英踱进院子里,顺手抄了门旁的板子,只听得一声闷响,春杏已经不由自己的跪了下去。易水静静的立在两排衣物间,看着这一场闹剧,像是置若往外的一个旁人,看着一场事不关己的戏一般。
春杏跪在地上,见了张佑英的脸色,早已吓得浑身抖如筛糠,连连磕下头去。张佑英手里翻腾了半刻,忽然一停,翻检了一件锦缎衣裳出来,阴着脸道,“这是谁的活儿啊?”
一干人皆立在两旁,唯有春杏偷眼看了一眼,才瑟瑟道,“是,是奴婢的。”
张佑英嘴角微微上翘,将那衣裳往春杏脸上一掷,冷冷道,“杂家看你是活腻了。”
春杏慌乱的翻检着衣服,忽然见得衣裾处撕裂了一处,极显眼的那一道裂痕,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慑得她面色雪白,再无一点血色,连连的叩下头去。
“公公恕罪,公公恕罪。奴婢不是有心误了差事,公公恕罪啊。”
张佑英也不叫她起来,也不说话。许久方道,“这是宫里主子们的衣裳,如今坏在你手里,便是杂家饶了你,主子们也不会饶了你。”停了一停,双手拍了两下,四下里忽然多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姑姑来,手里皆执着二尺来宽的板子,凶神恶煞的立在两旁。
由不得春杏挣扎,早有姑姑拿破布堵了春杏的嘴,又极熟练的捆了她的手脚。四人抬着按在凳子上,只听得张佑英一声令下,丈许长的板子便噼噼啪啪的落了下去。
春杏起先还奋力扎挣着,十来板子下去,便连挣扎的气力都没了。只是侧着脸趴在凳子上,脸上交杂着流下汗水和泪水来。易水见她鬓发散落,后背往下早已血红一片,不忍见得她血肉模糊,只是背转过脸去,听得那板子声依旧不停,却慢了几分。
张佑英起先不过掩了口鼻站在远处看着,身旁有掌事的姑姑垂手立在一旁,谨慎道,“张掌事,奴才们请命打多少板子算数?”
眼见得那板子渐渐落得缓了,张佑英的眉头轻轻的一皱,急忙上前敦促那行刑的姑姑们。易水只觉得那板子声又急又快,打得人心慌。春杏却是连叫都没有一声,已然疼得昏了过去。
见张佑英半晌没开口,却是转身进了正院。有胆子小的姑姑看着春杏血肉模糊的下身,早已下不去手,低低的问那掌事的姑姑,“可还打吗,看她的样子怕是受不住了。”
那姑姑也颇有几分不忍,见张佑英转身进了正院,也吩咐着人停下手来,又唤人上前探一探春杏的鼻息,不过须臾,那行刑的姑姑便惶然的变了脸色,“没有气了。”
掌事的姑姑也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探了探春杏的颈窝,一样的白了脸。一道行刑的姑姑们一时便有些不知所措,纷纷扎着手,面面相觑。
掌事的姑姑思忖了半刻,抬眼却见易水背转了身子立在原处,面上皆是不忍和踌躇的神色。也顾不及询问,便急匆匆的奔了正院,易水只听得院门吱呀的一响,便没了踪迹。
☆、第三十章 幽怨从前何处述(3) (3073字)
春杏的尸首很快被拖了出去,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易水眼看着春杏死在面前,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不过须臾便殁了。
水杏紧紧的抱着易水的胳膊,瑟瑟的发着抖。易水只觉得头脑昏涨,眼前皆是土布草原上那一场血雨腥风,横尸遍野。目光锁着春杏留下的两条血迹,蜿蜒开来,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或者这就是辛者苑,虽没有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却只在这大明宫阴霾的一角,上演着隐晦而永不停歇的明争暗斗,却如同看不见的刀戈铁马,抹杀了无数生命的痕迹,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悄然隐去。
只觉得呼吸越发沉重,搀扶了水杏才勉强站住。院子里的人早已散尽,易水看着三三两两散去的人群,方才还同仇敌忾,不过一瞬便一分旧情不念,易水无暇体味人情淡漠悲凉,只是搀扶了水杏,徐徐向偏阁回转了去。
锦如依偎在窗前,易水不晓得她醒了多久,只见她半面身子皆贴在墙上。纵然是换了屋子,可是那墙冰凉,锦如却似痴了一般,浑然不觉那石壁的冰冷,只是一味的蜷缩依靠着。
水杏见了锦如的形状,更加觉得可怖,只是偎依着易水,嘤嘤的哭了起来。易水一壁强打了精神哄她,一壁道,“你这时倒哭起来,方才的胆魄都哪去了?”
水杏抽抽噎噎的哭着,只是哽咽道,“方才奴婢是气不过她们那样刻薄姑姑,也不曾料想,那么个大活人,就在这一朝一夕间死了。”说着又吓得白了脸,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锦如靠在窗口,缓缓的转过头来,看着水杏道,“你何苦如此,倒成全了他杀鸡儆猴的好戏。”
易水静静的坐着,抱着怀中的水杏,只听得易水道得这样一语,便是连抽泣都没了。只是怔怔的坐着,过了半晌,水杏才道,“却原来,白赔了春杏一条性命。”
手紧紧的攥住易水的胳膊,怯怯道,“可不是我们害了她的性命。”
这一番折腾得紧,再转眼却已然是黄昏时分了。张佑英又照例给锦如送了饭菜来。辛者苑的饭菜难以下咽,每每锦如遭受他一番折磨,便会有几日连连的送了锦缎珠宝,以示诚心相交。
而此番锦如染恙,便又送了饭菜点心,供三人食用。只是那饭菜再诱人可口,三人也咽不下一分。而将那奇耻大辱搁置在等闲之外。张佑英许是对此番行径颇为了然,每每又派人过一个时辰收回食盒碗筷,唯恐三人将饭菜丢弃糟蹋了去。
易水心中深恶张佑英的阴狠狡诈,只是权奈何居于屋檐之下,即便是心中再愤恨不甘,也不宜此时发作,为三人再招祸患。
晚风习习,因刚下过雪,地上还有些湿滑,不宜行走。院子里空无一人,唯有风声间或入耳,带来阵阵的寒意。易水斜靠在窗下,手中执着针线,却听得那风声里似夹杂着女子悲啼,呜呜咽咽时时入耳。
心下惶恐,又不好太过声张,只道是自己多心,却又留了心倚了窗栏细听。那呜咽悲啼之声果然不绝于耳。易水只觉得心中悚然,微微蹙了眉,将灯影移得远了一些,细细的辨别着针脚,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只是持了针线,定定的坐着。
眉头轻蹙,一不小心便扎了手。看着血珠自指腹冒了出来,取了帕子死死按住。伤处虽小,人常言十指连心,是最耐不得疼的。忽而便想起那年也是做女红扎了手,丝丝的渗出血来。宸煜派人送来的那一串珊瑚珠,粒粒饱满浑圆,银红如血。
水杏见易水愣了半晌,扯开绢子细看,才见得指肚上凝着一层血渍,急忙低下头去,替易水吸吮了残血。易水只觉得指尖温热,心绪涌动不由得落下泪来。“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往日里的情分,敌不过那一句水比情浓,看得淡了,终究是薄情难耐。
不过一夜间,春杏的死有如石沉大海,在辛者苑里再没人提起。似乎这里从来未曾有过这么一个人,便如同秋后的落叶,不过一阵风,便再难寻踪迹。
锦如病了许久,日日蜷缩在屋子里,脸色苍白。张佑英遣人看了几次,皆是未曾好转。因着锦如时时需要人看顾,易水和水杏破例被张佑英遣去打扫永巷。
不必再在寒冬腊月里沾染井水的刺骨阴寒自然是好事。然而易水省得,或者这便是张佑英的驭人之术。杀鸡儆猴也不过是点到为止,更多的时候,投出的一点甜头或者更会引来众多猴类的争相抢夺。
永巷的深远和宽广远远出乎了易水的想象,扫帚压下的尘土沉积在道路两侧,渐渐在风雨中灰飞烟灭。易水日日踏过永巷的每一块砖地,如同来路一般,回味着每一步的艰辛。
因着要照顾锦如,每每易水便带着水杏天不亮就起身,带着水杏各自分散打扫。冬日里永巷的风极是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锦如每每看着易水吹得通红的面颊,便歉然万分,苦笑道,“到底是我连累了小姐,小姐肌肤如雪,若是吹伤了才是我的罪过。”
易水每每不过付之一笑,寻不到镜子,便在水盆前端视良久,继而笑道,“这才是红光满面,容颜焕发,你何必心焦呢。”
初冬里落了一场大雪,将永巷的路封得严严实实。易水见了雪,本自欢欣无限,率先带了水杏取了扫帚出去。此时不过是寅时刚过,飘着雪天阴沉沉的昏暗。强自辨明了方向,依旧是各自打扫。水杏年幼吃力,易水便遣了她去寻了物件儿再来打扫。
那雪下得极厚,打扫起来又大费一番周章。额头渐渐的渗出汗来,不过抬头擦拭了一晌,静默的立在当地。却听得远远的传来一阵铿锵碰撞之音,自远而近,忽而便从远远的拐角处冲来一个人影,直直的向着易水扑来。
本能的向后一退,却已然被那人撕扯住。几番挣扎不开,索性立在原地,任由她纠缠。那女子似乎是疯魔了,只是绕着易水纠缠不去,力道上没有轻重,将易水的棉衣撕毁开来,露出单薄的棉絮。
那女子见棉絮随风落地,忽而便击掌笑叫了起来,口中不住嚷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易水已然吓得变了颜色,眼前的女子只是不断的重复着这两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心下骇然,壮了胆子上前一步,抓住了那女子的手,颤颤道,“你是谁?”
那女子被易水抓住了手,也渐渐安静下来,一手撕扯着易水袖口的棉絮,一面沉吟反复着那一首蒹葭的曲子。看着棉絮落地几近和雪色一般,便会无尽欢欣的笑将起来。
易水抬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污垢,又捋顺了鬓发,看着她低垂的脸,有说不出的憔悴和瘦弱。又为她捋一捋鬓发,带了几分爱怜,抚着她的面颊道,“天寒,你早些去吧。”
那女子似乎听懂了易水的话一般,侧着头,目光落在永巷的一隅。忽而便受了惊吓一般,猛的躲在易水身后,浑身发抖。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远的自她跑来的地方有一队人缓缓而来。那是一排车队,随着车辇行进,铃声由远及近,声声悦耳。易水晓得,那是凤鸾恩车,承载过自己曾经的荣耀,而今又承载着无数新开的花朵,渐渐盛放出属于她们自己的颜色。
那女子似乎极是害怕,他们越行得近,那女子便愈加惶恐,躲藏在易水身后便又瑟缩了几分。
或者是出于本能,易水有意的将身子挡住来者的视线,微微垂下的头恰好遮住身后人小小的脸颊和瘦弱的身躯。不过半刻,那队人便远远去了。易水与那女子十指交握,手心渐渐生发出汗来。
那女子像是怕得极了,待他们走了,猛的扑进易水怀中啜泣起来。易水一面为她擦拭眼泪,一面将晨起带来的糕饼分与她,那女子拿了糕饼,也不哭闹,低着头揣裹进怀里,依旧如来时一般,一阵风的去了。
水杏自取了扫帚,簸箕和诸多物件儿,见凤鸾恩车驶过,已然退到了墙下,微微低头不出一声言语。永巷里的风极大,凤鸾恩车的帷幔轻轻一吹,露出了车内人的小半边脸,易水只听得水杏惊呼了一声,极快的沿着墙根跪了下去。
☆、第三十章 幽怨从前何处述(4) (3378字)
看着水杏避猫鼠一般的蹲了下去,易水极快的一抬头,正瞧见那凤鸾恩车里透出的小半边脸。便是如同冰山一角,今生便也难以忘怀。
“是她。”嘴唇轻启,如幽兰慢吐,但说了这一句,便再也说不下去、心里是满腔的冰冷和苍白。退后两步,双手自背后撑着宫墙。只觉得那墙冰凉透骨,却又如何都寒不过心中的冷战。
车似乎住了一住,易水忙忙的垂下头去。待那马车吱扭扭的慢慢去了,易水才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那朱轮华盖,映着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渐渐消失在阴暗潮湿的永巷里。
扶着墙慢慢的坐靠在墙角,永巷的地潮湿里透着蚀骨的绝望。似乎那凤鸾恩车的荣耀与光辉惊破了这许久之来的平静,渐渐的刺穿黑暗的真相,一步步逼着人,自绝望的泥潭里奋力迈出,而后又陷入下一个泥潭,冰凉刺骨的沦陷下去。
不知静坐了多久,颈项都僵直了去。缓缓的转头,水杏不知何时蜷缩在自己身侧,小脸惨白冻得连抖亦不会抖了。易水抚着她消瘦的面庞,目光的凄恻里,自深处透出一丝绝望。曾经的种种幻想,自今而始皆被验证开来,如同一幅不忍蹴观的画卷陡然铺展开来,生生的揭破了那一层疮疤,露出淋漓的鲜血来。
紧紧的握住水杏的双手,冰凉黏腻满是汗水。抚一抚水杏的额头,勉强牵扯开一丝笑容。“傻丫头,怕什么?”
水杏怔怔然的看着易水,满目里是擦拭不去的惊怯,死死的攥住易水的手,瑟瑟道,“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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