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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华如梦-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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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如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也不抬头,只是一手牵着那太监的衣摆,眼中浮起泪意来。“既然如此,奴婢等甘愿入辛者苑为奴,替,替公公效命。”
那太监渐渐的蹲了下来,伸手抬起锦如的下颌,静静的看了一刻,易水只觉得那目光的阴霾里纠缠着无尽的欲望。直直的逼视过来,直令人心中作呕起来。
“你当真愿意,入辛者苑为本公公效命?”
锦如纵然荆棘百经,此时也不免生出几分怕惧。脸悚然的惨白,如同天上那一轮寒月,冰凉透骨,自那决绝里,透出恐惧和绝望。
“好!”易水见那苍白鬼魅的脸上忽而便绽放开满意的笑容。放开了锦如,慢慢的站起身来,指一指那钳制住水杏的两个人。“放开她。”
而后目光自易水,水杏身上闪过,最终又落在了锦如身上。停了半刻,终于吐口,“好,你们三个,住到西外间。”
目光梭巡,易水和水杏皆是一抖。仿佛这话语里冷冽的迸发出冰来。伸手搀扶起了锦如,易水的眉头轻蹙,却也是微微屈一屈膝,“多谢公公照顾。”
那老太监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答了,便回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易水只觉得,男贪婪而浑浊的目光,简直是污秽了锦如一般,不由得伸手将锦如揽在身后,斜身挡了一挡。
那老太监见状终究是悻悻的去了。易水别过头,见锦如颤抖着抬起手擦去眼底的泪光。轻轻的吸一吸鼻子,“奴婢没事。”
水杏仍旧愤愤的,伸手接了包裹,见四遭里敌意的目光如同一把把利剑,在暗夜里刺穿了胸口仅存的一点温热。终究是低下头去,随着易水和锦如往西外间里去。
辛者苑大致分三个区域,中部为宫女居住区,或者是于辛者苑或偏宫掌管事务之人。北部和西南部关押的大多是大明宫内外。犯罪官僚家属妇女没籍没入永巷劳动居住之处。
故而辛者苑名义上是劳罚之所,实则不过是大明宫里囚禁女眷宫奴的一处所在。而又不比掖庭,辛者苑但凡是进来的人,就再没有活着出去的机会了。
西南两趟低矮的房屋皆是黄泥和稻草所垒筑。易水看着房舍中破败的一切,勉强居住三四个人的通铺,单薄的被褥,长年不曾修葺的门窗,会不时的刮进风来。
水杏不由得蹙眉,“怪道宫里人管辛者苑叫活地狱。如今看来,比地狱还要难过几分。”说着从地上捡起扔在了地上的纸捻,点了灯,刚刚将包裹打开在通铺上,忽而惊叫起来。
循声望去,见是一只硕大的老鼠,自铺上吱吱叫着,蜷缩在角落里。被水杏一声惊叫,忽然弹跳着匆匆逃窜而去。易水与锦如的都不由得到倒抽了一口冷气,拍一拍胸口,缓缓道,“吓死我了。”
水杏终究是年幼,禁不住这样多的惊吓,早就嘤嘤的哭了起来。易水伸手抚摸着水杏的额头,又拉着锦如一道坐下,带了一丝苦笑,“如今你便要哭,须知以后有多少苦头让你哭也哭不出来呢。”
水杏也低头擦一擦眼泪,哽咽到,“奴婢只是替小姐委屈,小姐自幼身家虽不是望族,可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说着又将脸埋在手心里,含混道,“皇上也太薄情,不念一分旧情还要这样折挫您。到底是进宫害了您了。”话犹未完,却已经泣不成声,只听得啜泣声迭起,渐渐的哭出声来。
易水心头一酸,将水杏单薄的身躯搂进怀里,轻轻的抚慰着。深宫十余年,易水早已晓得宸煜是何等薄情之人,今日此情此景其实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能逃离大明宫却苟且偷生,实在是幸之又幸了。
水杏抽噎不止,锦如只坐在灯下,手里团来散去不过是那单薄的包裹,易水微微蹙眉,唤了一句,“锦如。”
锦如猛然回过神来一般,看向易水眼中却含着泪光。易水的心痛了一痛,缓缓道,“今日为了我,你受了大委屈。”低下头想了一想,再难道明也不得不说清楚,索性又抬头看着锦如,定定道,“只是你日后要小心,切莫再像今日这般冒险了。”
见锦如置若罔闻一般,不由得从心底重重的嗐了一声,焦急道,“那老太监恐不会善罢甘休,锦如啊。”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看着眼前凄惨境况,竟也扑簌簌落下泪来,一边抬手擦拭,一边道,“只是我连累了你们。”
三人低头感伤,却听得嗵的一声,从窗口猛然的飞进来一块石头。虽然不起眼,可是细细看来,那石头也有半个馒头大小,若是砸中了人,恐怕也不是闹着玩的。
水杏吓了一跳,跳起来拾起那石头,呈给易水。接过那石头,上面还沾着露夜的冰凉,窗户纸上漏了一个大洞,易水将石块握在手中,起身自那洞中向外看,却并没有一个人影。
这般一来,三人反而添了几分惶然,易水的心头也紧了一紧,手里的石块也就越发的凉。水杏的脸本就惨白,此时更是连唇色都没了。那风从漏洞里吹进来,打透了本就单薄的衣衫,易水不知是冷还是怕,便没来由得冻得浑身发抖。
三人面面相觑,水杏的眼中都是惶恐,失口道,“别是鬼吧。”锦如立在易水和水杏身后,目光看向那漏洞,又看向易水。目光相交,总添了几分温暖情意,易水轻轻的一拍水杏的额头,“妮子胡说,越发没忌讳。”
纵然如斯,这一惊不小,加之方才受了那样许多的折挫,此时早已是身心俱疲,再也支撑不住。将那石块扔在窗下的一角,找了张草纸仔细的遮盖了窗户,一口气吹了灯,易水看着那九天之上洒下的绵柔月光,只觉得那静籁里透着言不尽的凄清,令人心寒。
☆、第二十九章 堪尽落花能几醉(3) (2214字)
天不亮外面便嘈杂起来,借着窗子透出的一点微光,隐约见得天尚未大亮,不过是轻浅的露出一点鱼肚白,还透着灰蒙蒙的雾气。
水杏揉了一揉眼睛,见窗前恍惚的有一个人影,却并不分明。睁眼细看,才见得是锦如披衣立在窗前,只是背转着身子,看不清她的神色。
水杏翻一翻身,见易水也坐了起来,一边绾着鬓发,一边道,“小姐醒了?”
易水不知醒了多久,此时坐起身来却也是神清气明。见水杏也醒了,微微的一笑,“早就醒了,只是没起来怕扰了你们的清梦。”
水杏也不答言,易水循室望去,见锦如立在窗前,从铺上望去,只能看见半个侧脸。无悲无喜的神色,只是岿然立在那朦胧的晨曦里,周身是令人转不开眼去的清愁。
披衣起身,略一挪动,才晓得这西外间是带着几分彻骨的阴凉的。搓一搓手,试探的唤了一声,“锦如?”
锦如也不回话,只是定定的看着窗外。易水从铺上独自穿了鞋子。耳闻得窗外嘈杂人声渐起,一伸手拉住锦如,摇了一摇,“你是怎么了?”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门插应声落地,摔了两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是个形容粗壮的姑姑,手里提了一丈宽的板子,叉腰立在门口。
“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里挺尸。还当自己是主子娘娘么?”
三人回过神来,忙忙的穿戴齐整,依次的出门。经过狭窄的门口,从那老妪肥壮的身躯前经过,易水不知怎的,便没来由的恶心。不及回一回头,却听得啪啪两声,而后是水杏的抽噎。
那老奴举着板子,依旧是一手叉在那粗壮的腰里,恨恨道,“不知好歹的小蹄子!”
水杏挨了打骂,只是坐在地上哭。易水的目光几乎要看透到她的皮肉里去。试想纵然是有衣服隔着,可是那粗布衣服格外单薄,那两板子下去,想来是用了十分的力,也是十分的疼的。
那老奴还欲举板子,却是被水杏猛的起身扑了一个趔趄。“你倒是打,我索性不活了,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老奴被吓了一跳,又险些摔倒,脸都气得红了,手里的板子更是没轻没重的落在水杏身上。院子里的人本自都各自干活,此时却皆停下手来驻足旁观。
院子本就不大,此时听得啪啪响声连天,没有一人敢上去劝慰,只是木然的立在原处,看着眼前这厮打成一团的闹剧。
眼看得水杏的衣服都打破了,那老奴也因躲闪不及,被水杏拽了一绺头发,疼得咬牙切齿。易水刚要上前,却被猛的一拽手臂,生生的拖到了后头。锦如已经箭步冲了上去,死死的护住水杏,任由那板子落在身上,如同雨点一般,也不曾躲闪。
见撕扯的乱了,早有人一路小跑去敲总管太监的门。不过是须臾工夫,易水只听得吱呀一声门响。一路重重的脚步声后,那鬼魅的声音响起,“好大的胆子,都活腻歪了!”
四下里围观的众人各自闪作两排,易水只觉得他每每近前一步,便是阴风阵阵,透着煞人的诡异。锦如等人已然停住了厮打,各自蜷作一团,一动也不敢动。
那老太监也不多说话,走上前去打量了一番,慢慢开口道,“谁是祸首?”
易水的心都揪成了一团,需知那姑姑再不济也是这辛者苑的管事。为着以后的日子,又有何人敢说出她一个不字。来不及哀怜自身,已然见那老妪在那管事脚下叩起头来,“管事恕罪,管事恕罪。实实是这起小蹄子不服管教,奴婢有心教导,反而挨了打。”
易水明知道她故意扭曲是非,颠倒黑白。却奈何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看着那老太监走向锦如和水杏,复慢慢道,“你们是祸首?”
锦如此时紧紧的护了水杏在怀里,手臂肩背上皆是破处。想来那老妪一向阴狠,棍棒所及之处,没留半分情面,只不知道这半刻间无休止的抽打,锦如伤到了何种境地。
那老太监也打量了锦如一番,又看看她怀里的水杏,唇角冷冷的上挑,“伤得不轻啊。”
随着他的目光和话语,锦如身体猛的一颤,像是极为惊恐,又将怀里的水杏紧了一紧。那老太监处事却也十分从容,徐徐的将目光移开,依然是冷冷的神色,“头一遭当差,给咱家惹了这么多麻烦。”
像是故意咽下了后面的话,只起了个头,就不见了收尾。易水的心揪到了一处,不由得上前,屈一屈膝,低声道,“请公公念及奴才们初犯,手下留情吧。”
易水几乎可以感受到头顶上的目光,像一把利剑落在自己的眉眼间。却又如何都克制着自己不去抬眼观望,只是静默的屈膝站在原处,等着那老太监的发落。
“好,那就念及你们初犯,不予惩戒了。”
不想是这样的答复,本自想来,或者是一顿板子,或者是这个月三人的例银,或者是为了以儆效尤,即便是杀鸡给猴看也要逃不过这场责难了。却不想就这么轻轻的放过去了,易水反而惊讶,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的间隙,易水才晓得这一句话究竟有多厉害。不止那方才的挨了打的老妪,一并连同四下里浣衣劳作的宫人都惊讶万分,更有几个人的脸上已然隐隐的现出不忿的神色来。
来不及多想,水杏的呻吟和啜泣入耳,易水几乎是一瞬间就跪倒在那老太监脚下,匍匐道,“奴才多谢公公怜惜。”
气息交错,只觉得肘上一轻,人已经被扶了起来,直直的逼视上的是那老太监依旧阴晴不定的脸,和浑浊贪婪的目光。那目光从头顶一直扫到耳后,最后定定的落在眼眉间,不再挪动。
明知今非昔比,耐着心性,轻巧的一起身,从那粗糙的一双手里逃脱开来。含了一点得体的微笑,又屈一屈膝,“多谢公公。”
☆、第二十九章 堪尽落花能几醉(4) (3041字)
似乎这一场风波便这样尘埃落定。那日之后,辛者苑的姑姑们似乎都客气了一些。易水常常觑见她们带着几许轻视而漠然的目光。只是那目光里多多少少又夹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
也是自这一场风波而后,西外间里里外外都可以听到或刻薄,或怯懦的低语。如同夜风里簌簌而落的黄叶,只是一闪,便再难找寻踪迹。
水杏那日吃了亏,身上被打得不轻,委实有几日不能下床。索性易水向那老太监告了假,那老太监也未曾为难易水。还吩咐人送了药来,水杏的苦头少了一些。易水的心却愈加沉了下去。
一场秋雨之后,天猝然凉了下来。易水未曾带得几件衣衫,此时只着了夹衣进出劳作。因着水杏还不能起身,便与锦如都多添了一些活计。几日奔波劳碌,竟浑身发热,生起病来。
锦如一人本自承担了三人的活计,如今又要照顾易水和水杏。自然是忙得焦头烂额,差事上便渐渐不如从前作的称心。易水心下焦急,几番要扎挣起来帮衬锦如,都被拦下。却是几番的折腾,病更重了一些。
浑浑噩噩的躺在通铺上,被褥单薄,锦如将自己的被褥又在身子上下加了一层。纵然如此,易水依然是浑身冷战,只是权且忍耐着,蜷缩了身体取暖。
病了十数日,人都脱了像,迷糊糊的被锦如灌了几口热水。又取了帕子覆在额头上降温。偶尔床头脚下有嘤嘤的哭泣声,像是锦如,又像是水杏。分辨不清的时候,试图睁开双眼,却只是迷迷蒙蒙一片,看不清所以,病势却越发的加重了下去。
偶尔清醒的时候,双眼半睁半闭,知道水杏勉强的帮衬着锦如,可也碍着伤势有些力不从心。棚上的灰由着窗里吹来的风轻飘飘的落在炕柜上。
不知病了几日,只觉得睡梦里屋子里安静了几日,而后便倏忽的热闹起来。有人架着自己强喂了粥饭,又灌了药,那药真苦,和从前一样苦,只是在那苦涩里又品啜出一丝熟悉的清芳,是谁呢,头脑混沌不明,越发的想不起来。只是觉得身体四肢皆温热了起来,混沌沌的又睡了下去。
耳听着风声知道外面下了雪,不想这一病竟然缠绵了半个多月,心中要强的心也跟着歇了一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便是风寒,因着这辛者苑内贫寒,亦十分不易痊愈。
直待得天明,锦如才拖着步子回来,见易水醒了,满是倦色的脸上明显的绽开一抹欣慰的笑意。
“小姐醒了!”
易水半靠在枕上,勉力的翻过身来,见锦如的脸清癯而苍白。眼眶下积淀着一圈乌黑,见易水醒来,或者是欢喜的极了,眼中漾出一丝丝泪光。
再细看去,水杏跟在锦如的身后,手里的铜盆冒出丝丝的热气。张一张口,锦如急忙端了一碗水,放在炕沿上。又扶了易水靠在自己身上,徐徐的喂了下去。
喝了两口,易水摇一摇头,借着熹微的光看着锦如,那泪光愈盛,只是那泪光的晶莹背后却是透着木然的空洞,带着直刺入心的悲怆,无可掩饰。
见易水盯得久了,锦如惶惶然的别过头去。言语亦低了下去,“小姐好容易醒了,好生歇息吧。”
伸出手去,却被锦如推开。安置了自己好生躺在铺上,又别身去替自己熬药。易水见水杏一直立在门前发呆,眼中却怔怔的落下泪来。便知道这一病缠绵,定然是为她二人添了许多麻烦。遂招手唤了水杏,端视了半刻,才道。
“你这丫头也清瘦了,身上的伤可是好了?”
虽然极力想引了二人发笑,可是开口嗓音沙哑得自己都心惊肉跳。强自的欢笑浮在脸上,有不切实际的虚无。见水杏也勉自欢笑,端了水投了帕子为易水擦拭着手脸,又尽量的低下头去,掩饰着脸上的泪痕。
锦如熬着药一时未归,易水索性便抓了水杏的手,觉她手一抖,帕子直直的落入到铜盆里,激起一圈水花四溅。水杏腿一软,习惯性的跪了下去。
易水心里发急,又开不得口,只是强自的要挽了水杏起来。恰巧锦如端了药碗进来,见此番情境,不由得一愣,手上的药泼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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