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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一笑-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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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常贵悠悠喘息,咳了好几口血,瞪大眼睛,伸出食指指着南宫叶,费力地吐出两个字:“你、你……”一阵剧烈地痉挛,不动了。
其余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傻了。好久好久,刘少爷才踉跄地奔到近前,用力摇着吴常贵的尸身,惊慌地大叫:“吴兄,吴兄,吴兄。”
陆嫣然小心翼翼地凄上前,怯怯地伸手碰触南宫叶的肩头,颤抖地道:“他,他……”
南宫叶的嗓音低沉沙哑:“他死了。”
“啊?”刘少爷惊呼一声跌坐在地,指着南宫叶,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你杀了他,你杀了他。”然后像见鬼似的连滚带爬地逃走,生怕他一掌拍下来也打死他。
陆嫣然腿一软,瘫坐在南宫叶身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并非不曾见过死人,也不是害怕尸首,可是第一次有人因她而死,还死得这么意外,这么不明不白。
南宫叶呆呆地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上面还有吴常贵喷出的血迹。他茫然自语:“我杀了他,这是第十九个,第十九个。”
“不,不。”她疯狂地摇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否认些什么。
良久良久,她猛地惊醒过来,拉着南宫叶道:“快起来,我们走。”
他愣愣地重复:“我们走?走到哪里?”
“先回倚笑楼再说,惊动了官府事情就麻烦了。”
南宫叶扫一眼躲在巷口的人群,痴痴地道:“这么多人看到了,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
她用力拉他,“先回去,其他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南宫叶随她走了几步,突然转回身来,抱起吴常贵的尸身。
她惊叫:“你要干什么?”
“埋了他,我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这种时候你还管得了那么多?”
他像没听到她的话,喃喃念着:“我杀了他,我不能让他曝尸荒野,我要埋了他。”然后就晃晃悠悠地朝城外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将她远远地抛在身后。
陆嫣然拼命追着他,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嘶喊:“南宫叶,南宫叶,南宫叶……”
喊声在风中飘散,空旷的回音笼罩着她孤单的身形,却没有人回应。她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两行冰冷的泪缓缓滑落。她知道,这一次,他真的不会回来了。也许他可以说服所有人,但是他说服不了自己的良心;也许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和轻蔑的眼光,但是他不能不在乎为她错杀了一个人;也许他可以原谅她的莽撞冲动连累他失手伤人,但他永远不会原谅他自己。她知道,她一直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眼前一直浮现他痴痴呆呆的神情,耳边一直回荡他低低哑哑的声音——
“我杀了他,这是第十九个,第十九个。”
“我杀了他,我不能让他曝尸荒野,我要埋了他。”
*…*…*
“嫣然姐。”巧巧匆匆进门来,“刘知府那里已经知会过了,他说按江湖恩怨处理,不会备案的。”
陆嫣然略微松口气道:“那就好,晚上去请他过来,叫夏荷用心招待。”
“知道。”
“南宫叶有消息没有?”
“没有。有人看见南宫公子买了一口棺木,却找不到那姓吴的坟。芋头已经派人往越州追下去了。”
“凌叔的人联系上没有?”
“还没有,秋嬷嬷也像消失了似的。知道的地方都找过了,原来联系的那些人都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嫣然急得团团转,蓦然停住道:“管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凡是能搭上边的江湖朋友都给我问一问,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摆平。给我放话出去,只要能摆平这件事,不惊动南宫世家和南宫叶,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哦。”巧巧又匆匆地出去了。
陆嫣然双手合十放在胸口,对着窗外的湖水祈求:“南宫叶,你在哪里?我不求你回来,但是至少让我知道你的消息,知道你还平安,好么?老天啊,无论有什么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求你不要惩罚他,不要折磨他。”
*…*…*
黄昏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两匹骏马发疯般地前行。芋头担忧地问道:“嫣然姐,咱们停下喝口水吧。”
“不,”陆嫣然摇着昏沉的脑袋,有气无力地,“我还撑得住。芋头,还有多远?”
“按我们的脚程,凌晨应该可以到了。”
“好,那我们快点儿。”陆嫣然拍了拍汗血宝马的头,轻声道:“红儿啊红儿,你辛苦一些,我们好尽快找到你的主人。”他当日走得那么匆忙,那么伤心,连视若珍宝的汗血宝马都投有带走。她苦苦地等了七天,芋头回来告诉她,说南宫叶带着吴常贵的棺材到越州“浮萍馆”负荆请罪去了。这件事,几天之内轰动了整个江湖,南宫世家已经邀请慕容世家和全真派的人出面调停。她一听就急了,憨人就是憨人,打死了人,还主动送到人家师门上去,他是想偿命么?难道这件事真的令他这么愧疚,愧疚到连命都不想要了?好,既然要请罪,大家就一起请吧,事情因她而起,就是受罚也不该少了她一份。
芋头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形,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南宫叶,当真害人不浅,嫣然姐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
“浮萍馆”内遍地池塘,遍池浮萍,凌晨的风呼呼吹过,漾起层层碧绿的波浪。南宫叶跪在池塘的九曲桥上,身边放着一具上等棺木,棺木早已密封,但因为日久天热,还是隐隐发出一股腐尸的臭味。
塘边高亭上坐着几个人,当中一位黑脸黑须,怒气满身,正是浮萍馆的馆主,吴常贵的师傅。左右两边分别是慕容世家的当家主人慕容擎伟和全真派掌门秋伤子,南宫伯禹和梅战两人焦急地站在一旁。气氛凝重紧张,一触即发。
慕容擎伟看看众人,小心地笑道:“浮萍真人,看在我们这几个老家伙的面子上,就饶南宫叶一死吧。”
“不行。”浮萍真人一拍桌案,震得石桌嗡嗡作响,“他的命是命,我徒弟的命就不是命了么?还是,活该他学艺不精,枉送性命?”
秋伤子一捋胡须道:“噫?话不是这么说。我出家人在这里说一句公道话,真人,你那徒弟素来德行有待商榷,何况他背后伤人,有违道义,南宫叶只是一时失手,又不是故意,所以这以命抵命么,的确严重了些。不如就由他受你三掌,是死是活就凭他的造化了。”
浮萍真人嘿嘿冷笑,心道:你当然向着他说话,且不说他内力深厚,我三掌未必能要了他的命,就说你们一群老家伙在旁边看着,我若当真打死了他,不是摆明了得罪你们几大派么?他看了眼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南宫叶,嗤道:“我徒弟的德行是不怎么样,可也罪不致死,就算要清理门户,也不劳南宫大侠的大驾。何况,南宫大侠的德行也有待商榷吧,否则又怎会跟我徒弟起冲突?不过,既然秋伤道长和慕容先生千里迢迢地赶来为他说情,我也不好不买两位的面子,这样好了,既然他一掌打死了常贵,就砍下他两只手给贵儿陪葬吧。”
其余四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谁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比起抵命,这惩罚的确宽容多了,可是废了他的双手跟废了他的武功有什么差别?江湖中人,士可杀不可辱,他今后如果无法在江湖中立足,还不如现在死了痛快。
南宫伯禹双目血红,咬咬牙道:“好,谁叫他品行不端,自作自受?留着他给南宫世家丢脸,还不如废了他保存南宫世家的名誉。”“哐啷”一声,他将一把匕首丢在南宫叶面前,恨恨道:“叶儿,你自己动手吧。”
梅战惊喊:“南宫世伯?”
慕容擎伟和秋伤子对视一眼,摇头叹气,无能为力。
晨光映在明晃晃的刀刃上,亮得刺眼。南宫叶的双眸如一潭死水,一眨不眨,灰白的嘴唇紧抿着,无言地抓起匕首,毫不迟疑地落下去——
“住手!”一个藏青色的人影伴随着一声娇斥箭一般冲向他,白皙的双手想要阻挡刀刃,但仍然晚了一步,刀锋滑过她的手指,深深地嵌进他的手背,鲜血顺着刀锋边沿急速流出,迅速沾满了他的手和她的手指。
“不要!”她凄凛地大喊,盈盈泪眼祈求地望着他,缓缓摇头,哀痛地重复,“不要,不要,不要……”
冷汗顺着他的额头一滴一滴地落在她满是灰尘的衣襟上,他咬紧下唇,给她一个虚弱的微笑,眸光一闪,硬生生拔出匕首,鲜血呼啸着从伤口喷出,溅满她风尘疲惫的容颜。
“不……”她心神俱裂,发疯般地抢下匕首,三两步冲到南宫伯禹近前,狂吼道:“他是你侄儿,你怎能这么狠心?!你看,这是他的血,他的血啊!”
南宫伯禹满眼老泪,瞪着她道:“是他自找的。你这个妖女,追到这儿来干什么?还嫌害他不够?快滚!叶儿要不是因为你也不会受今日之苦。”
“好,好啊。”陆嫣然咬紧牙关,缓缓点头,“既然是我害他,我就该跟他一起承担罪名。”她深吸一口气,霍然转头,目光像两道锋利的剑,直直地盯着浮萍真人,森森地道:“他用手打死了你的徒弟,你就要砍他的手是么?那你徒弟打我,我是不是也要砍他的手?我扇了你徒弟的耳光,你是不是也要砍我的手?你徒弟那双贼眼色迷迷地看我,我是不是该挖出他的眼珠子?我的美貌引起他的色心,你是不是要划花我的脸?他当街侮辱我是婊子泼妇,我是不是该撕烂他的嘴?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她问一句逼近一步,逼得浮萍真人节节后退。饶是他一派宗师,也被她深冷的目光震慑了,慌张地道:“你站住,再过来休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好啊?那你动手啊,我请这位道长作证,你用什么地方碰我,待会儿就砍你什么地方。”
“你,你这个妖女,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呵呵。”她笑得众人心中发毛,“这不是你定的规矩么?你怕了,你也怕疼怕流血是不是?那他呢?”她举起匕首,血迹尚未干涸,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她手指上流出的血还在不断刷过刀刃,“看到了么?这是他的血,还是热的,还在流,是他自己刺下去的。”她冰冷的跟底跳跃着两团炽热的火焰,苍白的面孔布满血迹,妖冶得令人心惊,“是你逼他的,你是不是该为这些热血付出代价?”
浮萍真人退无可退,呼地从旁跳开,叫道:“这女人是个疯子。”
南宫叶扶着梅战站起身,虚弱低哑地唤道:“嫣然,这件事你别管,把匕首给我。”
她猛然转身,死死地盯着他道:“我不管?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再刺自己一刀?休想!你要赎罪是不是?好,我陪你,可是他也得陪你。”她纤指一伸,不偏不倚地指着那具棺木。
浮萍真人惊喝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她杀气腾腾地走向棺木,“你要南宫叶的手是么?没问题,我给你,还有我的手,我的脸,我统统给你。不过,我要先开了那姓吴的王八蛋的棺,砍了他的手,撕了他的嘴,挖了他的眼珠子陪我们。”
浮萍真人拦住她道:“你敢?”
她昂高头对着他,“我怎么不敢?”他举起手,她上前一步迎向他,挥动手中的匕首,“你动手啊,我看你碰我哪里?!”
“你……”
慕容擎伟上前道:“真人,我看这事就算了。叶儿已经废了一只手,总算对吴兄弟有了交待,再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浮萍真人忿忿地看着陆嫣然,着实拿她没办法。明明是自己的道理,到她口中就成了她的道理,偏偏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她,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打打不得,骂骂不得,阴森起来眼神还挺吓人。堂堂一派宗师难道就栽在一个泼妇手上?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回身一看,见南宫叶虽然面色死白,摇摇欲坠,但仍然担忧地看着两人,仿佛他一动手,他就会冲上来。他眼睑一眯,阴沉一笑,走到南宫叶身边,拍拍他的肩道:“南宫世侄,我知道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们两人都是受了这妖女的迷惑,才落得一个送了命,一个身败名裂。我身为长辈,怎么会当真忍心苛责于你?只要你当着常贵的棺木起誓,今后与那妖女恩断情绝,做个堂堂正正的南宫大侠,这件事就一笔勾销。”
一听这话,几个老家伙都高兴了。南宫伯禹急忙道:“叶儿,还不赶快多谢浮萍真人宽厚?”
秋伤子也道:“是啊,叶儿,你快快发个誓,咱们就一团和气了。今后你时常到浮萍兄这里来走走,就当替常贵贤侄略尽孝道。”
南宫叶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缓缓看向陆嫣然。她静静地回望他,藏青色的衣衫松松地裹着她赢弱的身躯,尘土血滴沾满她凌乱的头发和美丽的面孔,晶莹的水滴在她眼中闪烁,却始终没有掉下来,灰白的唇角依然挂着一抹微笑,苦苦的,凄楚的微笑。她,是那个只能笑不能哭的陆嫣然,所以此刻她还是在笑。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平静的、凄然的、令他心痛的眼神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也没有说话,对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从梅战腰间抽出长剑,咬在口中,将自己鲜血淋漓的另一只手迎上剑锋。
“叶儿!”南宫伯禹一把抓住他的手,怒道:“你真的宁可废了自己的手也不离开她?”
他平静地看着伯父,一字一句地道:“我来负荆请罪,一是为了保全南宫世家的名誉,二是为了能够心无愧疚地跟她在一起。”
陆嫣然浑身一震,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唇角的微笑却缓缓绽开,苍白的面孔霎时明艳起来,像一朵盛开的带血的茶花。
“你,你,你这个逆子,”南宫伯禹气得脸色铁青,“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不发誓与这个女人恩断情绝,我就以南宫世家当家人的身份取消你南宫大侠的身份,并且将你逐出南宫世家。”
幕容擎伟和秋伤子同时道:“南宫兄,不致如此严重吧!”
梅战在旁边用力捏南宫叶的腰,用眼神频频示意他暂时妥协。
南宫叶冷汗如雨,脸色更白了,恳求地叫道:“伯父——”
南宫伯禹扭头,大手一挥道:“别叫我,没得商量。”
南宫叶平静的面容破碎了,眼光飘忽地转向陆嫣然,又转回南宫伯禹,来回在两人中间挣扎徘徊。陆嫣然瑰丽的笑容缓缓收敛,定定地看着他。他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眼神越来越痛苦,神情越来越绝望,那脆弱得仿佛一触即倒的模样,就像锋利的剑狠狠刺进她的心底。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她知道他一定会面对这种抉择,她和他的家族、他的名誉、他的责任、他的道义,从一开始就是不相容的。他从来没有给过她明确的答案,他总是一厢情愿地将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她也随着他逃避事实。可是此时此刻,他们谁也逃避不了了,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一切的说服都是空话,哪里有机会说服,哪里有机会努力,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抉择!
要她或者放弃她,就是这么简单。要她,等于毁了他;放弃她,等于杀了他。叫他如何抉择?他摇晃两下,扑通一声跌跪在地,白里泛青的脸上分不清是哭还是笑,左手的伤口还在汩汨地流着鲜血,像永远不会停似的。梅战急忙扶起他。南宫叶绝望地想,不如就这样流干算了,血流干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逼他了?
南宫伯禹心痛地看着他,厉声喝道:“说话,断是不断?”
他再次看向她,陆嫣然盯着他的目光突然柔和起来,抬起衣袖细细地抹去脸上脏乱的血渍,唇角掀起的微笑柔和得像春风,飘摇得像柳絮,看在他眼中却有着诀别的心惊。
他猛地一静,咬碎牙根道:“伯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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