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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暮+恍如昨日-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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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骇然,头发都没来得及梳,下了楼就打车直奔医院。去的时候电梯正在六层,我等不及了,沿着楼梯奔到四层,穿过长长的走廊,终于看到林诩的父亲和柳珊还有她家的许多亲戚朋友都站在末尾的那间手术室前走来走去,焦灼之情溢于言表;杜越远是唯一坐着的,在医院的长椅上,身子前倾,手肘支在腿上,手却紧紧握在一处,支撑着额头。不知道是双手支撑着头才不至于低下去,还是害怕让人看到他眼睛里的泪水。
见到我来,他们没有露出多于的表情;我本来心急如焚,此刻却忽然冷静下来,坐在杜越远身边的位子上,一动不动。
天渐渐黑了。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忽然怕他奇怪的叫起来,把它设置为静音。
医生走出来,大概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先对我们露出个安抚人心的笑容,才说:“没事,手术成功,抢救过来了。”
我跌坐回椅子上。侧头看杜越远,他脸色依然惨白,眼睛里亮晶晶的。我忽然后悔,的确不应该告诉他林诩生病了。如果不说,他现在可能都上了飞机……我知道,为了林诩,他已经放弃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转而在国内读研。
即使这次手术成功,下次却未必了,大家都知道不过是在跟死神拖延时间而已,没有人说这句话,但是这句话都写在脸上了。
林诩那天晚上醒过来一次,目光恢复清明后,立刻露出个笑容,说了句“给你们添麻烦了”;都这个时候了她还笑,看得我们更辛酸。她对我微微点头,我会意,小心翼翼的贴过去,听到她断断续续的说:“小心……”
我跟杜越远离开医院的时候,都已经是凌晨了。林诩的父亲无论如何不肯让我们在医院里熬夜,说要找车送我们回去。我跟杜越远不忍心让这样伤心的父亲再麻烦,于是同时拒绝了他的好意。
长街上空无一人,我们沿着公路慢慢的走,完全不想打车,就恨不得走回去。起初我们都沉默着,想着各自的事情,后来我说:“林诩是怎么发病的?”
杜越远缓慢开口:“下午的时候,我们在聊天,说着你昨天晚上忽发胃病这件事情。忽然,阿诩的心率忽然急速下降……”
原来是这样么。我站住了,在路边的公交车车站停下了,坐在椅子上。杜越远在我旁边的位子坐下。附近高楼林立,有好几处酒店,依然灯火通明。
“我真后悔告诉你这件事。”我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弄得大家都不好过。”
杜越远拍拍我的肩膀,郑重其事的说:“文简,谢谢你告诉我,你没错。这段时间能陪着她,此生我也没有遗憾了。如果我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去了美国,那么,我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态,我平生第一次我觉得杜越远像我的哥哥。
我擦着眼泪,笑:“那就好。”
他说:“哭什么。别哭。我才是真的对不住你。”
我微笑:“杜越远,你别放在心上。我是真的不介意了。”
说着我摸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屏幕疯狂的闪烁着,是顾卓。沉默片刻,我终于摁下接听键,不出意外的听到他的声音,那么的平静和沉稳。他说:“你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想了想,我说:“我在中心医院附近的车站。”
他隔了很久才问:“你一个人?”
我本来打算说我跟杜越远在一起,可是想到他下午说的“我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第三次”,怕他误会,当即改了口,说:“是啊。我一个人。正在等车呢。”
“噢,是么,”他缓慢的说,“文简,我问你一件事情。”
“嗯?”
“你是不是觉得,林诩死了,你就能把杜越远抢回来了?抑或说,你是不是就在等着盼着林诩死掉,然后你跟杜越远就双宿双栖?”
一瞬间我眼前金星乱飞,仿佛被人用棍子敲到了头;我用尽平生力气吼:“顾卓,你这个疯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啊,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他的声音也陡然提高了八度,字字句句如刀:“你说我是疯子,是啊,我疯了。我彻底的疯了,都是为你疯的。我让你等我一个小时,你等了么?回去找不到人,打电话又不接。下午我跟你说了那么多话,原来以为你会有一丝一毫的感动,可是你,却骂我疯了。你这个女人,还有心没有?”
我吼:“对,我没心。谁让你瞎眼看上我这个没心的女人?”
吼完就合上电话。连关机都嫌麻烦,取出电池,三下两下把手机卡拿出来,扔到了路边的垃圾筒里。
杜越远震惊的看着我,问我:“你是在跟谁吵架?”
我疲倦极了,几乎要倒下去:“还能有谁?顾卓。”
“噢,那个男孩子。看上去挺不错的男孩子,估计上了大学,比我受欢迎,”杜越远开口说,“看得出来,他很爱你。你不用否认,这种事情,一看就知道。你们刚刚在吵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苦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我脑子乱,你让我想想。”
然后我们就没有再说话,重新坐下。夏夜很凉爽,偶尔有呼啸的车声传来。我不想回去,怕回去了看到顾卓在我的房间等我,到那个时候,我能跟他说什么?他又会说什么?杜越远也不提走的事情,他低着头想事,表情又深又远。
不知道坐了多久,杜越远指着马路对面的自动售货机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
我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的确口干舌燥。想了想,说:“可乐。”
马路很宽,在毫无人迹车迹的夜晚尤其空旷。他走过马路,地上的影子在斑马线上给路灯拉得很长。他站在自动售货机前忙了片刻,然后拿着两瓶可乐,从马路对面走回来。
我歪着头看着他走过来。一辆车身漆黑的车子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隔开空气,从远处呼啸而至,车前的灯光那么亮,嚣张跋扈的扩散着雪白的光芒,有种破坏一切的感觉。
那瞬间我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杜越远依然微微低着头,专心走路,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出现。
其实在此之前,我已经清楚的知道,不论什么时候,顾卓都不会伤害我;至少,他不会存心想要伤害我,如果有刀子飞过来,他绝对会挡在我的面前。
而对杜越远就不一样了,我不能说确信的知道顾卓对他是什么态度,如果有可能,至少从他第一次见到我跟他在一起时,大概就不希望他活着;最近的一次,应该就是那天晚上了。他那时候跟一帮朋友在酒店的包厢喝酒,之所以选择那间包厢,就是它正对着医院的大门。
凌晨的时候,他起身,立在窗户旁边,不出意外的看着我跟杜越远走出来,看到我们走了很长一短路后,他拿出手机给我打电话,在说出“你一个人”那句话之前考虑了很久。如果我当时没接那个电话,可能未必有后来的这些事情。可是我偏偏巧合的摸出了手机,接了那通平生最不应该接的电话。
那通电话对我们来说意义都非常重大。可以说,那是他平生第二次心情这样矛盾、绝望、震怒。不过顾卓毕竟是顾卓,他那么聪明,并且历来都是冷静的。他那些自视甚高的朋友之所以视顾卓为首领一样的人物,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他眼光的精准,看事情或者人从未错过;第二是因为他的冷静几乎是深得人心。他们没有看错人。就算被那通电话气昏了头,脸色极度的可怕阴郁,依然还算是冷静的。因此当他的那些已经喝的醉醺醺的朋友很义愤填膺的建议要出去教训一下杜越远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表情都没有改变;当他的朋友跟他借车的时候,他依然一句话都没说,但却把车钥匙扔在了桌子上。
然后他就回到窗前,站得笔直,居高临下的看的看着我跟杜越远坐在一起。他在等着,等着看他那些所谓的朋友要做什么事情。即使他有所预料,他还是要看着事情的发生。
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们喝了酒之后最好不要开车,尤其是一群喝醉了酒且没有拿到驾照的小孩子。应该说他们没有想到杜越远会突然穿过马路,他们喝醉酒的大脑里只有最简单的念头,先教训他,然后再吓唬吓唬我,帮顾卓出气。至于采取什么形式的教训,他们一时半会没有想到,只知道开着车冲过来。等看清楚人行道上的我和杜越远的时候,彻彻底底的吓傻了,手忙脚乱的踩刹车。可车速本就那么快,他们又怎么可能在几秒钟之内把车子刹下来?撞倒人之后,车子还驶出去很长一段路,最后终于停住了。那几个孩子没有料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情,在车子里浑身发抖,几个小时后被警察带走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非常清楚。杜越远和我都受了伤,我伤得更重一些。杜越远打了求助电话,拖着腿爬到我身边,抱着我退到了路边。他的腿和额头都受了伤,往外汩汩的冒血,和着眼泪,看上去真是触目惊心。
医院那么近,救护车和医生五分钟之后就赶到了现场,立刻抬着我们上了救护车,与救护车反向而来的,还有顾卓。他飞奔着跑着来,满头都是汗水。因为稍微晚了一点,他没能上得了救护车,于是跟在车子后面一路跑到了医院,终于在我被送进手术室的前两分钟追上了我。
濒临死亡使人清醒,非常的清醒,刻骨的清醒。一瞬间,世界上每件事情都看的清清楚楚。我忽然明白了顾卓做每一件事的缘由。他对人性了解的太通透,几乎是在他把钥匙丢出去的那一霎那,他大致看到了结局,只是,他没有想到,我会去推开杜越远。他向来聪明,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此举不会受到任何法律上的惩罚。
除了我。的
顾卓抓着我的手,沿着走廊医院走廊一路跑来。在外科手术室前,病床稍微停了一下。走廊顶上的灯光晃的我眼睛都睁不开,隐约听到顾卓撕心裂肺的大声吼,文简,别睡,别睡觉,你看看我,看看我啊。我真的很想见他一面,于是用尽我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睛,看到他的脸近在咫尺,依稀可见墨色的眼睛和眉毛,而具体的表情……看不真切了。
我对着那张看不清表情的面孔微笑了一下,缓缓伸出手想摸一摸确认一下,可手在空中没了力气;依稀中感觉手贴在温暖的脸颊上,于是我轻轻的说:“顾卓,我就快爱上你了,但是,来不及了。”
那么高的一个人就在一瞬间瘫软在地上。
这是我活着的时候,对顾卓最后的印象。
一个人若是活着的时候,往往为太多的事物牵绊,看不出清楚世界的本质和运行的规律;可是死去之后就不一样了,灵魂得到解放,也没有时间的枷锁,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拦我看得更高更远,几乎无所不知。
在我死去的一霎那,我想到之前的一个梦境,在梦里,杜越远和林诩要结婚了,我在他们的婚宴上,心口疼得厉害,低头一看,原来胸前空了一大块,竟然是心脏被人剜走了。现在才明白那个梦境的寓意。
不不,并不残酷。那个梦只是一个温和的提醒,却并不残酷。老人家会告诉你,人死之前,你总会接收到很多关于死亡的信息,让你实现有个准备,那个梦就是其中之一。却也有别的解释,因为已经死了,也就不在乎肉体的感觉了,自然感觉不到那种预示里的残酷性。于此同时,我欣喜的看到了林诩移植了我的心脏——她得以延续了一段时间的生命。
再成功的心脏移植手术都会不客气的带来很多后遗症,林诩的身体本来也不够好,手术后依然要吃大量的药,还要忍受许多的痛苦,虽然熬过了两三年的时间,但是终于不能再负荷全身血液的循环所需要的动力,她的身体再次垮了下去,这次垮下去,再也救不回来了。
有人说心脏移植之后会变成另一个人,这个我不清楚,但手术之后林诩的确变得很像我,非常像我,连说话做事的风格都像,她有了我的很多记忆,她跟我父母和亲人朋友聊天的时候,能准确的回忆出我小时候发生过或者做过的事情,例如我什么时候拿了数学竞赛的一等奖,我什么时候在课上打瞌睡被老师抓到等等等等,那都是我从未告诉过她的;起初是林诩和杜越远一起去我家看望我的父母,三年后是杜越远一个人去,风雨无阻,这个习惯,他坚持了很多很多年。
为此,我非常感激。
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故事。每一件小事我都记得。
我记得林诩浑身麻醉之后被人推进了手术室,在茫然不知的情况下接受了心脏移植;醒过来后她问是谁的心脏,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告诉她,某天她忽然明白了,她木楞楞的站在房间中央,猛然一把捂着胸口,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嘴角溢出了一缕一缕的血丝,然后整个人摔倒地板上;我要去搀扶她,可是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还记得杜越远在医院里抱头坐着,眼泪从脸上滑下来,滴到了地板上,湿了好大一快地板;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在他心底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些影子,过往的岁月从来不是风过无痕的。
我还记得顾卓在雨里跪了一天一夜的情形。其实那时候我一直在他的身边,我跟他说,我早就原谅你了,我不怪你。可是他永远不可能知道我在他身边,他永远不可能听到我的话。我知道,从此之后他是不能爱上任何一个人了。他跟以前的那些朋友都断了联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我,半夜醒来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看着我的照片嚎啕大哭。我那时候就坐在房间最黑暗的角落里,默默看着他,心里想,如果我也能流泪就好了。再后来,他事业很成功,跟一个长得很像我的女孩子结婚了。
我还记得,林诩去世的前两个月她已经彻底分不清楚我跟她的区别了,她那时候心脏病又复发了,浑身虚弱,杜越远把她搂在怀里,拿着我送给她的那套诗集,给她念诗: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林诩听着听着就泪如雨下,昏昏沉沉中她跟杜越远说,我要把我的事情写下来。
杜越远吻着她的额角,拖过电脑笔记本,轻声说:你说,我写。
林诩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消失许久的微笑,她说,小说的名字,叫《长暮》。
'完'
这是第一篇我差点就改结局的小说,写到最后我太难过了。以前的小说,也写死了很多人,都没有像今天这样难过。
这个小说,从最开始,我就是打算这么结尾的,不论大家相不相信,大家看到的样子,绝对是本来的样子,也许突然,但绝对没有仓促,绝对不是为了结局而结局。之所以叫《长暮》,也是来源于古诗十九首里的那首诗。诗里说: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寐。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贴出来时我知道将会被拍死,但是还是贴出来了,用越来越坚持不下去的义无反顾啊,几乎要动摇的义无反顾贴出来了。我不能操控文字,或者是文字里人物的命运。我的语文从来很烂,我是半路出家开始码字的,水平极其有限,错误疏漏的地方不是一处两处。因为知道自己水平不够,所以非常小强,一点都不怕读者的拍砖,能有人看,能有人拍已经很好了。我也从来没因为别人的言辞动摇过,想过修改情节,但是这次我几乎要动摇了。
昨天跟最好的朋友聊天时说,我真是难过。
她说,既然这样,你还写出来干什么?
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都已经发展成这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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