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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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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山的农耕只能自足,不足与外族进行贸易交换,往时供应山中军民就已捉襟见肘,后因南方战乱不断,运往边塞的丝绸、绣品骤减,于是鹿山便拾起了这个买卖——这年头土匪也被逼娼为良,实在是世道艰难,百姓无一可抢。
鹿山一地的桑织自然及不上江南的精细美丽,但在无鱼虾也行的状态下,外族自然也就只能将就,如今救出一个南方的大美人,又曾见识过宫廷御绣,这等人才,打着灯笼都没处找,以曾辉那灵光的头脑,自然不会不加以利用,于是给君锦出了个难题——在待在鹿山之际,请她帮忙看管这些绣娘,检验鹿山出品的丝绸,这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刺绣我到会一些,但织绸、纺布我可不行,你让我来帮忙,不是要砸自己的招牌?”君锦被曾辉胁至鹿山脚下的绣坊中,百般为难。
“没关系,以你的才智,看看书也就会了,我这些绣娘,没一个识字的。”曾辉堆了一大堆书在她面前,比她还高。
“你为什么不看?”她自己不也是学富五车?
“虽说我才高八斗,但你看我这么个大男人,像是会刺绣纺布的吗?”
君锦不禁哼笑,这女子称自己大男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总之,这里就交给你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冒着性命危险,救你出来的大恩人,就当小小报答我一下,来——先看看这本书,年前有一批丝绸要交付,颜色、织法还没定,你快研究研究,我还有要事,先走,不打扰你。”说罢吱溜一下,钻出纱帐逃跑,把麻烦留给别人——这是曾家人的信条。
君锦看看手上的书,再看看面前那几十个绣娘……年前?那可没多少日子了,可她也不会织绸啊!
逃……是逃不掉了!先安抚了面前那几十双眼睛要紧……
这是君锦自生来第一次看书不为打发时间,也是她第一次认真做事,往日不理解罗瞻为何能数夜不眠不休,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方知有事可忙的人,根本不知疲倦为何物。
生活的意义不在于为生而活,而在为活而生,忙碌的日子未必不幸福,有忙碌才有悠闲。
只是偶尔停下来看一眼孤灯,仍会想着,他——现在如何呢?
***
他——现在正与老兵们围着篝火吃饭,不知是哪一餐,总之是今天的第一餐,从昨夜一直打到今天的傍晚,终于可以坐下来填饱肚子,睡个好觉,如果没有这种生活,他恐怕都会变成那些只会写忧思悲曲的酸文人,生活中乍然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行尸走肉也不过如此。
“将军,来一口?”老兵从怀里摸出一只羊皮袋,悄悄塞到他的手中。
他打开软塞,猛灌了一口,是酒,冲老兵笑笑,并没责备他私自夹带小酒。
“将军,烤好了,您先来一块。”另一名老兵用沾血的匕首切一块羊腿递过来。
他也不客气,接过羊腿狠狠咬下一口。
“爽快!”老兵们呵呵大笑起来。
接下来便是男人们在一起经常做得事,唱几嗓子荒腔走板的山野村调,聊几句乡野间的女鬼小妖,吹一下自个曾经的艳遇——不知其真实程度到底有几分,总之吹牛又不犯军规。
罗瞻枕着双手躺在羊皮毡上,望向夜空中闪烁不定的星子,闭上眼,那星星还在眼前闪烁,困了,意味着又要做梦了,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挺开心,不知今晚她又会做什么,最好是多喊他几声武安,她的声音酥骨挠心,听着很受用。饱暖思/淫/欲,吃饱烤暖,自去寻他的春/梦去了……
人啊,都是事后方知该后悔。
隔日清晨,山野遍地是篝烟,从梦中转醒,狼皮被褥上下了一层白霜,踢开被褥起身。
火头兵正在准备今天的干粮,营地旁的战马正打着白煞煞的鼻气,两只麻雀在这一方枝头吱吱咋咋,他的卫兵也早一步打来水供他洗漱——这要是换以前在家,她准定是给他穿衣、理发……拍一掌脑门,不能再走神,他手上还捏着上万条性命,不能有差池!
“大哥——”嘉盛跳下马——这几天为调配粮草,他回了一趟延州,刚赶回来。
“嗯。”接过卫兵手上的擦脸布,抹一把脸,不想问,却下意识问出了口,“家里如何?”
嘉盛无奈地笑笑,“派去丽阳、鹿山的人都已回来,并无所得。”见罗瞻擦脸的手微微一顿,又道:“到是刘婆婆的身子骨好多了,还有——上次遇到的那个林木之,已经到了延州,我让人找了个院子,先安排他住下,也跟他聊过两次,这老头到也算颇有见底,而且他还带来了吴杭周蜀的亲笔信。”从怀里取了封信与罗瞻。
罗瞻把擦脸布扔到卫兵手上,接过信拆开来看。
“怎么样?周蜀如何说?”
罗瞻看罢信,交给嘉盛自己看。
待嘉盛看完,不禁哼笑,“这老小子始终不肯给我们答复,如今到是愿意跟咱们合盟了,估计是看咱们打了几场漂亮仗,得了些势力,这才当咱们是颗葱,怎么样?大哥可答应他?”
“先压一段时间,太急回复,会让他怀疑咱们后方吃紧,等这场仗打完了再谈也不迟!”
嘉盛将信扔进未灭的篝火中燃尽,回身从马鞍上取下一只鹿皮袋,“云雨晒得肉干,她说味道你一定喜欢。”都是按小嫂子那复杂的方法做得,往日出征时老大都会带上一大袋,如今——
看一眼鹿皮袋,“你自己留着吧。”往日她给他带在身边,是为了防他不按时吃饭,说什么长期下去,会害肠胃毛病,吩咐卫兵按点给他,当时还觉得她麻烦……真是个不惜福的东西!
嘉盛垮下笑容,狠狠拍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怪自己多事,老大最近好不容易能正常吃饭睡觉,再惹他魔障起来,可怎么收拾!
***
新年临近,君锦忙得团团转,绸子是赶出来了,但那些东西仅仅只是能看,与好料放在一起,定然是不能比的,根本不能交货,忙了这么久,半点成效也没有,不知曾辉会不会大发雷霆。
结果她不但没发脾气,反倒还称赞她嫘祖在世,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如此的东西来!
群体的称赞与认同,几乎让她有些发飘,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未做出半点供奉世人的东西来,想不到在她人生的最低谷,居然还能活得如此充实!当然,虽发飘,也还有些理智,心明自己几两重,那曾辉鬼精的很,莫不是想借着她陶然的时候,更加充分利用她!
赶完这匹半生不熟的绸子,至于卖不卖得出去就由曾辉自己想办法去,她现在想得只是能结结实实睡个懒觉。
“娘娘,爹爹不回来?”小家伙的词库最近涨的厉害,好多话连君锦都吃惊。
“你还记得爹爹?”很长日子不问爹爹了,以为他已经把他忘了,毕竟还这么小,他又不经常在家,以为他们不太熟的。
“嗯。”小家伙点头,抬起双手作投降状,方便母亲给他脱衣服。
“想他?”脱下小家伙的短袍,放在一边。
“嗯。”
“为什么?你们不是不太熟?”
小家伙很难理解母亲的话,爹爹怎么会不熟呢?明明天天睡在娘身边的,“娘娘不想?”
君锦把小家伙塞进棉被里,在他的小脑门上亲一下,没回答儿子这天真的问句,不想么?怎么会,但想了又能怎样?他们始终不能解决彼此之间的种种尴尬。
躺到儿子身边,额头抵在他的小肩膀上,好暖和,像他一样暖和,幸亏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不然她真不知该怎么办。听说他正与田军作战,像是挺惨烈,不知现在如何……
她并不知晓曾辉为掩饰她的离开,而做出了她坠崖的假象,所以她始终在想,他也许非常气她的离去,毕竟,从始至终都是他在控制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然超出他的范围,以他那脾气,必定会大怒。
她只以为他会怒,会伤心,并没想过他也会痛苦,因为她并不知道他以为她不在了!
分开了才发现自己的孤单,那个可恶的男人,让她痛苦不堪的同时,却又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哧哧——寒风吹打窗纸声让她从睡梦中惊醒,又梦到他浑身是血地站在她跟前!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三十一 第三人
应正了君锦的心神不宁,远在千里之外的延州罗府里确是出事了。
罗武安大败田将吴乔于东图城外,歼田军六千余,然罗军本身也极度空乏,后备不足,兵卒不够,好在吴杭周蜀于南方起兵反抗田序,致使其腹背受敌,如此一来,田序不得不考虑调兵南下,从而暂缓向北方增兵,让罗武安好生喘了一口气,大事解决,小事又缠上来——他背上中了两箭,本来以他的身体,也不算什么大事,上回伤得更重,不是照样骑马归家?不过可惜,如今旧伤未愈,新伤带毒,连带丢子失妻,郁结于心,弄得他命在旦夕。
幸亏林木之的独生女林铃,她自小养在外祖家,其外祖乃大周内廷御用药师,自然懂得一些药剂调配。
“罗将军体内的余毒已去八成,只要接着服药,以将军的身体,不日便能下床。”林铃将银针收回针盒。
刘婆婆叹口气,“也不知这两年是遭了什么霉气,没一件顺心的,多亏了林小姐,不然他这命又不知搭哪儿去了。”
林铃淡笑,“老人家不用担心,将军正值壮年,伤势恢复的快。”看一眼榻上闭目养神的罗瞻,“将军多休息,铃儿告辞。”
罗瞻睁开眼,向她点点头,当作告别。
待林铃一走,罗瞻看一眼榻旁的刘婆婆,“我不是让嘉盛请了大夫?”那林铃尚未出阁,老让她跑到他这儿,婆婆恐怕想法不单纯吧?
刘婆婆从桌上端过药汁递给罗瞻,苦笑,这小子一向粗糙,怎会注意到这些事?她也是好心,君锦早已命归黄泉,看着他整日这么不声不响,眉头不展,她心里也不好受,这林小姐冰雪般的人物,又懂医术药理,同样都是大家闺秀,相貌也差不到哪儿去,虽说比前边那位少了些艳色,但一看便知是位好主母,最要紧的,她还是忠良之后,出身比那位好一点,不至于让他为难。她只是想让他早日走出伤痛而已,做得有那么明显么,“已经去了的人,早些放开吧,也省得她走得不安稳。”
啪——
药碗碎裂,药汁撒了一地。
——他最恨别人说这种话,一天没找到人,就代表她没死。
刘婆婆看着他手上的碎瓷片,全府上下,唯有她不怕他,“你这是做什么?自己造得孽,怨得了谁?难道发脾气就能让人活过来?”
“天色不早了,婆婆回去休息吧。”不想跟她反嘴,此刻谁都不想看见。
“你这浑小子!”自己奶大的孩子,怎会不心疼,看他改了性一样,她心里跟火燎的一般,“……”张嘴欲再教训几句,不想门口进来一抹身影。
是君锦自君家带来的侍女秋露,许是因为君锦的缘故,全府上下,他只对这秋露和颜悦色。
“将军,婆婆。”福身——这丫头一向重规矩。
见她似乎有话要说,罗瞻颔首,示意她说。
“奴婢是来向将军辞行的。”低眉,“小姐如今不在了,奴婢想,也该南下回乡奉养双亲了,他日——若将军能寻得小姐回来,再捎信给奴婢,奴婢万死必再来伺候。”
“……”罗瞻好半天没说话,害秋露以为他生气了,不敢抬头询问,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老家在什么地方?我让人送你回去。”
“奴婢老家在滨江。”
滨江……确实没听说过。
“是临江靠海的一处小地方。”是小姐舅母的故居,此刻小姐不知是否已经安顿好。
都走了,她什么也不留给他……
“将军……保重身子,小姐要是知道您这样,会担心的。”秋露很想告诉她小姐还活着,但——她答应过,一个字都不能说。
会担心?她恨他入骨吧?
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谁想走,都走吧。
刘婆婆无奈地摇头,这样的日子到哪一天才是头啊,还是得想办法让他赶快走出这伤痛才好。
***
是夜,后厨的灶台边,刘婆婆将心中的想法说与了嘉盛,他鬼主意多,打算让他想想办法。
“这事急不得,小嫂子刚离开没几个月,定睿也一直没消息,大哥正难过的时候,跟他提续娶的事根本行不通。”他不把他杀了才怪!“何况那林小姐未必有这意思,大哥什么脾气您老还不知道?想让他改变心意,恐怕对方得花上十万分的耐性,那还得是他高兴的时候。”
“那林小姐论出身、相貌,与你那小嫂子差的不是很多,我打听过了,还不满十八,正是婚嫁的时候,若现在不抓紧,等人家有婆家了,哪里还能找得出这般人物来?”
嘉盛苦笑,“等等吧,再说未必就要找个跟小嫂子相当的人啊。”
“傻小子,有了你小嫂子那般的人物在前头,他哪里还能屈就别个庸脂俗粉,这燕云地面上,美女是有,可有几个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过了林小姐这村,再找不到别家店了。”
云雨在一旁插言,“那林小姐虽美,终归不是小嫂子,大师兄可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是吧,二师兄?”身为女人,自然讨厌男人朝秦暮楚,再说小嫂子也许根本就没死。
嘉盛只能傻笑以对,不愿介入女人的谈话。
“说到这儿,你们俩的婚事也该办一办了吧?年纪都不小了,有桩喜事冲冲霉气也好。”刘婆婆可还记得这俩的事呢。
嘉盛没来得及说话,云雨先纳闷,“婆婆,我为什么要跟二师兄办婚事?”
哎吆,这都是弄了一群什么傻瓜在身边啊?刘婆婆的头都疼了,心快操碎了,没半个人识她的好,“走吧走吧,你们不把我气死,是不算完了。”
嘉盛、云雨赶紧溜,省得再听她叨念成婚这事。
往东院的路上,嘉盛好奇云雨对他们婚事的反应,“云雨,你不喜欢我么?”一直以来她都很爱跟在他身边,以为她是喜欢他的。
“二师兄呢?你喜欢我吗?”
嘉盛想想,“喜欢。”
“但你只当我小师妹的喜欢啊,我也跟你一样,原本,我想这样可能就是喜欢了吧,可有大师兄与小嫂子的事作比,就明白我们俩不是那种男女的喜欢。二师兄,你想亲我么?”
嘉盛皱眉,他还真没想过,只是觉得娶她似乎是应该的,但又没有身体上的渴望。
“你看,没有吧?我也没有。”若非偶然偷窥过大师兄与小嫂子的亲昵行为,她还真以为自己喜欢二师兄呢,那种看着就让人脸红心跳的亲昵,她可从没想过会在她与二师兄之间发生。
好吧,嘉盛承认,对于男女之欢,他确实没有过灵肉合一的境界,那种境界,未必每个人都能遇上,老大遇上纯属幸运,当然,更是倒霉!看来他与云雨的婚事还得往后延,毕竟两人都没这心思。
***
“你担心他吧?”曾辉半倚在床上,双脚翘在墙上好让小腿消肿——最近走太多路,腿涨的很。
她刚从山外办事回来,路过君锦这儿,在这儿住一宿儿,蹭顿饭,免得回去听老太婆逼婚,顺便也带来山外的一些消息——比如罗武安大胜,比如她的细作探得罗府内的诸多事啊,老实说,她并不觉得君锦真能逃得开罗瞻的五指山,毕竟她的心还在那儿,只是——从第一眼见,她就觉得这女人被当成金丝雀有点可怜,才会出手管闲事。
“没死不是么?”他哪一次回家不带伤的,继续拨茧抽丝。
叹气,“为什么你就不能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呢?明明是担心,你就说一句,又能怎样?”
君锦看她一眼,“是,我担心他。”
“这才对嘛,做人豪爽一点,日子才会舒心。”咬一口腌梅子——女人的各项才能中,她唯独钟爱这个,每次吃到喜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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