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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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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议事仍由苏仁主持。

莲生奴在旁倾听。在京中时皇帝几乎把所有战报给他看过,因此对于他们议谈之事并不陌生:随着中原军队深入北狄腹地,本被中原拉拢的弥射和叶护两位可汗终于发觉中原绝不是仅仅想把不合作的莫何大可汗除掉。他们的目标是整个北狄。意识到这点,弥射与叶护终于和莫何尽释前嫌,联合在了一起。然而为时已晚。近一年的交战中,中原已将莫何的战力几乎蚕食殆尽。北狄各部族见势不妙,纷纷倒向了中原。

弥射、叶护与莫何联合以后的几次交战都处于劣势,联军士气低迷,几无战意。在最近的一场战役中,苏仪率军击毙弥射。莫何与叶护率残部远循漠北。

今日苏仁聚集众将所经商议的正是此事:莫何、叶护已经远循,是否还要追击?

至今为止,中原与北狄争夺的都是大漠以南的地区。漠北远离北疆,中原兵马极少踏足。战力再强的兵马,长途奔袭和地形陌生也足以构成致命的因素。何况深入北狄腹地对中原的兵马而言也不安全。虽然漠南各部摄于中原声威暂时来降,却并非真正归顺。一旦漠南生变,有人切断粮道,中原兵马将无法补给。而漠北遥远,粮道过长,极易给人可趁之机。众人对此都了解于心,因而在听到苏仁问话后,几乎所有人都面露迟疑之色。

“苏仪,你觉得呢?”苏仁见无人说话,便转向自己兄弟。

苏仪果断起身道:“我可以出战。”

听到苏仪的回答,苏仁微微皱眉:“我们对漠北并不熟悉,何况又是长途奔袭。你可有把握?”

苏仪打断他:“汉时卫、霍也曾奔袭匈奴。如今国朝兵强马壮,足以袭之。”

“那么粮草……”

苏仪胸有成竹:“狄人作战往往驱赶牛羊相随,因此不需粮草运送。某以为可以效之。狄人必然想不到,我们中原人也可以学他们的战法。”

苏仁眼睛一亮,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如此一来,中原自不必担心补给,更不用考虑粮道。攻其不意,倒是个取胜的机会。

不过苏仁到底老成,并没有立刻赞同,而是警告:“你可知此战若是输了,中原刚刚重震的声威或许立刻扫地。漠南各部会再度叛变,莫何、叶护可能卷土重来?”

苏仪肃容,朗声道:“某征战多年,岂有不知之理?此战若不莫何人头,某绝不回师!”

“好!”他这话掷地有声,厅中众将不由齐声喝了声彩。不少人被苏仪的情绪感染,纷纷表示随苏仪出战之意。

苏仁见众人斗志高昂,也不再泼冷水。之后的议事便围绕着出战进行:派遣多少兵马,牛羊要携带多少,分几路进兵等等都需要安排……这些却是莲生奴不甚了解的事了。

一直到日落,众人才将大事定了下来,分别散去。苏仪因出征在即,也匆匆告辞。苏仁见莲生奴在商讨之时颇显困惑,料他有事要问,遂不急于回府。果然莲生奴请他入书室详谈。

“舅舅,”在书室坐下后莲生奴开口,“我有些不解,两位舅舅为何要答应出战?”

苏仁微微扬了下眉头,似是不解:“大王何意?”

莲生奴沉吟片刻后才试探着道:“若莫何与叶护藏匿漠北,中原为了防范他们,裁军就不可能彻底,也不便大举更换将领。这对舅舅有利。”

苏仁抬眼看了莲生奴一眼,微微一笑:“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请舅舅明示。”

苏仁道:“大王所言半点不差。莫何与叶护不死,于我等确实有利。只是……”

“只是什么?”

“大王能想到这点,陛下自然也能想到。若让陛下以为苏某私心过重,将来给苏家扣一个追击不力,甚至私通狄寇的罪名,苏某如何自辩?”

莲生奴一惊,他倒没想到这一层。的确,此时若不出战,皇帝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可谁也保不准他不会因此心生猜忌。苏仪出击,即便不能成功,日后皇帝也无话可说。

“何况,”苏仁正色,“以陛下之明,苏某若有如此私欲,陛下绝不会让苏某典兵至今。因一己之私而为中原留下后患,某实耻为之!”

莲生奴默然,良久起身,向苏仁郑重下拜:“谢舅舅指点,我明白了。”

送走苏仁,莲生奴坐在书室沉思。余朝胜入内为他奉上酪浆,他也浑然不觉。余朝胜见他想得入神,只得轻声相唤:“大王怎么了?”

莲生奴回过神,接过酪浆饮了一口才道:“看来有些事是我想错了。”

余朝胜了然的问:“是为了两位郡公?”

莲生奴道:“我原想让舅舅暂缓战事,这样裁军之事便可以搁置一阵,让我有时间掌握边军。不过我错估了舅舅的为人。”

“两位郡公的确是忠直之人。”

“可这样一来,裁军就迫在眼前了,”莲生奴轻叹,“若舅舅交了兵权,我却还没能接掌边军,就不妙了。”

余朝胜想了一会,才小心道:“奴婢说句僭越的话。陛下对大王寄与厚望,有心栽培,必不会让大王白来一趟北府。纵然不是边军,也不会让大王空着手回去。”

“你的意思是?”莲生奴迟疑。他的确想过,以父亲心思之缜密,边军之外或许还有其他深意,只是他尚未参透。

“大王不妨把在北府所见所闻向陛下禀报。一来可让陛下对两位郡公有个好印象,将来裁军也许能留情一二;二来若陛下尚有别的意思,必然也会有所提点。”

莲生奴觉得有理,遂提笔修书,将事情源源本本记述,又在信尾加了一些自己的感慨,然后命人送往都中。

信件送抵西京之时,皇帝感染时气,正恹恹卧床休养,闻知莲生奴有信,不由精神一振,立刻展信读了起来。

绮素因侍疾之故一直伴驾在侧,得知是莲生奴的消息,不免关注。只见皇帝阅毕,神色欣慰的道:“让这孩子去北府果然是对的。”

绮素越发不解,好奇的问:“信上说了些什么?”

“倒也没什么,”皇帝一笑,“只是些北府见闻而已。”

他并未如往常一样将信交给绮素看,而是折好压于枕下,然后从绮素手中接了药盏饮下。绮素不得见信,心里微微不安。难道莲生奴出了什么事,所以皇帝才未将信给她?可看皇帝神情愉悦,又不像是有事。还是莲生奴和皇帝之间有什么不足为他人道之的事?

皇帝服完了药,将空盏递还绮素。绮素惴惴的接过退了出去。皇帝看见绮素的神情,大致猜到她在想什么,却只是一笑置之。他倒不是有意隐瞒她什么,只是信中涉及国事和苏氏兄弟,他才不便示之。

他抽出枕下信纸,又细细读过一遍,心里愈发满意。莲生奴所学皆为他所授,他不至一点看不出莲生奴想去北府的目的。只是他教了四年,看着莲生奴对权术运用越来越得心应手,却有些担心起来。帝王之道权术固然不可或缺,但权术并不是为政的根本。若莲生奴只重权谋而忽略政之本源,只怕会走上旁门左道。

他顺应莲生奴的要求,让他前去北府,除了想看他这些年教导的成果,也是希望他能体会为政之要究竟为何。看来苏家兄弟并没有让他失望,莲生奴应该已经有所了悟了。这意味着,自己或许可以托付大事了。

108、雪行 。。。

北疆不同西京;未入冬便降雪乃是常事。而这一年的雪又来得格外的早。

西京还是观赏秋景的时节;北府却已是飞雪连绵。大雪下了三天;到这日黎明才终于停歇。数日大雪;地上积雪甚厚,人、马踏于疏松雪上,扬起一阵细白的碎屑,在微弱的阳光下泛起一阵莹光。孩童们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雀跃着在路边打着雪仗。

北府都尉丘守谦清早出门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他正在去大都督府的路上。楚王来北府之时,皇帝特意送信嘱咐,要北府各辅臣督促楚王课业,不得让他松懈。北府官将不敢怠慢。楚王一到;丘守谦便领了苏仁之命,每隔两三日便去都督府教导楚王骑射、兵略。

这日他刚到楚王府邸,却被余朝胜告知楚王天才蒙蒙亮就独自出府,还未归来。

坐镇的亲王独自外出未免不合规矩,丘守谦奇怪之下便多问了一句:“大王独自出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余朝胜摇头:“这几日并没有什么……”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才道:“真要说起来,倒也有件事。昨晚京中来使,捎来贤妃亲手制的寒衣并一封书信。可那看起来不过是封普通家书,想来应无大事。或许是离京日久,有些思亲吧?”

丘守谦点头:“大王年幼,思念父母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近日多有风雪,大王千金之体,不宜过久流连在外,某且去寻他一寻。”

余朝胜揖手:“有劳。”

丘守谦别了他,牵马在城内转了一圈,将楚王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却并不见他的踪影。他在街上停伫一会,想起楚王说起他刚来北府时曾和将官去城外树林里猎过兔子,便决定去城外碰碰运气。

出城西向,不过三里之地便遥见松林一片。几抹松绿从重重积雪中倔犟的冒出头来。他缓缓靠近,果见不远处的小丘上立着一人一马。

黑马膘肥体壮,低头呼哧呼哧的对着碎雪喷气,不时摇头晃脑抖落身上细雪。旁边身着貂裘的人伸手轻轻安抚着躁动的黑马,不是莲生奴是谁?

丘守谦一喜,纵马向小丘驰去。

莲生奴听见蹄声转过头,见是丘守谦,便微笑着静立原地。待丘守谦驰近下马,他方才迎上前去:“丘都尉。”

丘守谦与他相熟,并不拘礼,一揖之后便道:“大王何以独自在此?”

莲生奴不答,而是仰头望天。疏淡天色下,浅弱的日光透过几缕浮云,映射在雪地之上。

“都尉,”他忽然用悠远的语气问,“漠北应该比这里还要冷吧?”

丘守谦笑答:“是。听说那里八月就开始下雪了。”

“不知道舅舅怎么样了?”莲生奴自言自语。

苏仪带兵追击莫何、叶护等人已逾一月。初时尚有消息传来,可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漠北,讯息传递也就慢了。近日又因大雪,彻底断了音讯。丘守谦看着莲生奴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暗暗称奇。原以为他犹在稚龄,担不得大事。可数月相处下来,他已察觉这年幼的亲王说起政事头头是道,绝非寻常少年。

他听莲生奴之语,似乎对出征一事有些微词,便急切解释道:“以往临近入冬,无论狄人还是我们都会休兵息战。这几乎成了双方不成文的约定,极少例外。某很明白大王的顾虑。可这次有所不同。莫何、叶护实力大损,正是一举歼灭的大好时机。否则郡公也不会在这个时节带兵出击。如果让他们在冬季休养生息,开春后一旦他们卷土重来,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这我自然明白。可长途奔袭,到底过于冒险。若有不利,那些暂时降伏的部族里必会有人思变。中原好不容易战据优势的局面就会变化。”

丘守谦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宽慰道:“大王所虑不无道理。不过两位郡公皆是久经战阵之人,用兵也一向稳健,想必出征前也反复权衡过,必已有了应对之策。某以为大王不必过于担忧。”

“可我担心京里……”莲生奴叹息,“此战若是不能竟功,不知京中人会说什么?”

“某看陛下并非不通兵事之人,自然瞧得出郡公他们已尽了全力。两军交战,胜负皆是常事。某想即便此战未能取胜,京里也不至过于苛责。”

莲生奴欲言又止。父亲固是通达事理之人,未见得会多加留难。可母亲昨日来信,隐约暗示康王和宋遥大概揣摩出皇帝有从苏家收取兵权的意图,现今正在京中四下活动。这就不能不让人担心了。

倘或苏仪这次追击无功而返,甚至多有折损,康王一派怕是会借机做文章。若仅是他一人倒也罢了,加上他背后的宋遥,就极为棘手了。宋遥既得父亲信用,又素来狡诈多智,如今父亲有压制苏家兵权之心,他岂有不趁虚而入的道理?康王已握有雍京,自己岂会容他再染指北疆?

丘守谦却不知莲生奴转的心思。一阵风过,树上残雪便簌簌的往地上掉落。他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天边浓云泛起,渐渐移向本已微弱的日光。他以手搭棚望了一会,转向莲生奴道:“晚些时候怕是又有风雪,还是请大王先回府吧。”

莲生奴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被他一言惊醒,神色茫然的转头看他。然看到丘守谦后,他似乎想到什么,忽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起丘守谦。

丘守谦被莲生奴如此审视,不免有些揣揣。若是别的孩童,他并不担心他们会对自己打什么主意。可这小楚王一肚子的弯弯绕绕,远非一般少年,让他不敢轻视。

他犹疑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开口问:“莫不是某脸上沾染了什么东西?”

莲生奴摇头,简短道:“不,没什么。”

他转身上了马。原本懒洋洋的黑马在莲生奴骑上后忽然来了精神,发出一声低鸣,马蹄在雪地上轻跺几下。莲生奴一挽缰绳,它便撒开四足奔了起来。

丘守谦也翻身上马紧随其后,心里却不住的嘀咕,怎么楚王的兴致突然高了起来?难道真是少年人的缘故?

莲生奴驰出一段,忽的勒住马头,仰天笑了起来。

丘守谦见状更是莫名其妙,楚王今天到底是什么毛病?

莲生奴却并不管他,一路急驰回到都督府。余朝胜见他二人回来,喜笑颜开的迎上前来,还未说话,便听莲生奴道:“笔墨。”

余朝胜一愣,向丘守谦看过去。丘守谦摊开手,表示不知。

莲生奴本已向书室走去,见余朝胜和丘守谦面面相觑,便停了脚步向丘守谦道:“京中使者尚等着我给家母回信,若都尉不介意,请稍待片刻。待我将回信交给使者带走,再听都尉授课。”

丘守谦忙道:“大王仁孝,某岂敢不从?”

莲生奴微微一笑,转身入了书室。他先提笔给母亲绮素复信,然后又给父亲写了一份密奏,交予使者一并带回。

数日之后,密奏便经使者之手交到了皇帝手上。

109、密奏 。。。

皇帝接到密奏并书信时;正携绮素、瑶光在池边赏枫。

他坐在榻上读完密报;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绮素。她正跪坐在红线毯上;用小风炉煮水烹茶。瑶光则在不远处跑动;四处搜拣可以烧火的枯枝。这并不是公主该有的行止,因此宫人们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想拦却又不敢拦。瑶光却不在乎宫人们的眼色,没多久便拾了结结实实的一小捆;摇摇摆摆的抱了来堆在绮素身旁。

绮素见了瑶光手、脸上沾染的几抹黑痕,不由莞尔。她转眸,视釜中水犹未沸,便对绿荷扬了一下脸。绿荷会意;命人取了澡豆并清水来。绮素向瑶光招手。瑶光见了,提着裙子小跑到她身旁,乖乖伸出双手让绮素为她净了手脸。

绮素刚用丝帕替瑶光擦干双手,釜中水已沸如鱼目。她便让瑶光坐在身旁,细细教她烹茶之法。初沸时她以轻盐入水调味。待水沸如涌泉,便舀水一瓢置于一旁,复以竹筴搅于水中并加茶末以育汤花。待茶水渐沸,则以先前所出之水止之。

瑶光第一次见她亲自烹茶,满心的好奇。茶汤才刚分好,她便迫不及待的抢过一盏,灌下一大口。谁料茶汤苦涩,瑶光一尝之下,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忙侧身将汤汁吐在盂中,又迭声的叫苦。四周宫人见了,无不掩口而笑。

绮素也笑,却从她手里接了茶盏,加了晒干的红枣和龙眼,又添了大勺蜜在里面才递回给她。瑶光又尝了一口,觉满口苦味已被香甜盖过,才觉得满意,持盏小口小口的缀饮。这番小女儿憨态让绮素又是一笑。她伸手在瑶光粉扑扑的脸上轻轻捏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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