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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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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见他如此,颇为失望,却还耐着性子陪丘立行说了一会话。可惜丘立行这一病,不但话说不清楚,似乎连神智也受到影响,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完全看不出此人当年战场杀敌,用兵如神的风采。
康王连连摇头,终于忍不住向丘守谦递了个眼色。丘守谦会意,对丘立行道:“父亲,康王要走了。”
“哦……”丘立行仿佛才回过神来,“送……送……送康王……”
丘守谦送心事重重的康王出府。
康王看上去颇为低落,临上车时,他才忽然想起来问:“守谦,你父亲如今成了这样,你有何打算?”
丘守谦低声回答:“父亲中风以前曾想安排某从军。某想等父亲身体略有好转,即赴边关。”
“郑公一生为国尽忠,朝廷自当善待。不如我向陛下提一句,让你留京任官吧。”
丘守谦微笑不变:“康王好意,丘某心领了。只是父亲的性子,大王也是知道的,某若此时违了父命,将来父亲病势好转,只怕要打断某的两条腿。”
丘立行教子之严,京中皆知。以他如今之官位,其子本可借门荫入仕,他却坚决不许儿子们依靠父荫。皇帝数次想赐丘氏子弟官位,都让他给顶了回来,宣称要让几个儿子白身从军。皇帝对此也颇为无奈,曾忍不住半开玩笑的和大臣抱怨过:“丘卿自己当年也是以门荫入仕,倒不许儿子如此,未免过于苛刻。”
康王也听过这些佚事,故听了丘守谦的回答也并不觉冒犯,只是略有失望,看来丘家是指望不上了。
直到康王车驾消失在道路尽头,丘守谦才返回房中向父亲禀报。
丘立行已遣散房中侍婢,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响动,他便知是儿子回来,才又睁开了眼。他双眼清明有神,全无刚才浑浊之态。他看着儿子,淡淡开口:“康王走了?”
因中风之故,他发音略显含糊,但说起话却并不似刚才那般吃力。
“是。”丘守谦回答。
“康王可和你说了什么?”
丘守谦将康王的话复述了一遍。
丘立行听完沉吟不语。康王最近频频来访,他大概能猜到其来意,便一直借病推辞。只是这样拖下去终不是长久之计,索性见他一见,让他知难而退。即使这样,康王似乎仍未死心,打不到自己的主意,便想将儿子拖下水。
“你准备一下,”丘立行很快有了决断,“半月后出发北上。”
“那父亲……”
“我会上表请求致仕,回乡养老。”丘立行叹息,“夺嫡之争,看来是无法避免了。”
丘守谦应了,方要退出,却又被父亲叫住:“守谦,别怪父亲苛刻。你留在京中,高官厚禄固然唾手可得,却很难避开纷争。如今还只得一个康王,等将来诸王长大,相争必然更为激烈。当年为父官至御史中丞,朝中的争斗瞧得多了。与其在朝中结党相斗,还不如投身从戎、为国尽忠来得痛快。纵使你将来气运不济,落得马革裹尸,也是个正大光明的结局,远胜于在京中因倾轧而落败身死。”
“是,儿子明白。武将埋骨沙场,死得其所。”
“苏氏兄弟曾受我恩惠,当会照顾于你。不过你也别老想着依仗他人,更别和他们走太近。”丘立行道,“他们和贤妃有亲,将来不可能置身事外。他们不像我们,没福气做个单纯的武将……”
丘守谦一一应了,这才退出。丘立行躺回床上,回想自己为官为将,为官时不附权贵,为将时杀敌无数,如今抽身也能保个善终。这一生,上无愧君王,下不负百姓,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草稿。不确定的说,应该还有二更吧……
另外关于复仇的问题,我只能说,没到结尾不要轻易定论,嘿嘿嘿。复仇可不止让莲生奴上位这么简单。
第88章☆、贬居
光耀二十年冬,皇帝下诏;废太子李崇讯;改封鄱阳王,移居袁州。
诏令颁行之后,李崇讯终于从囚室中放了出来。大门打开;萧氏的身影首先进入他的视线。
已是鄱阳王妃的萧氏看着从囚室中走出的丈夫。昔日丰神俊朗的男子;而今胡子拉碴,形容憔悴。李崇讯跨出大门时,脚下一个踉跄。萧氏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一接触,萧氏才发现丈夫宽大衣袖下竟如此消瘦,眼中不由泛起泪光;颤声唤道:“大王……”
李崇讯转头看向妻子;嘶哑着嗓子道:“顾美人……”
萧氏心中一凉;夫妻分隔数月,丈夫开口,第一句话提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她缓缓拭泪,低声道:“回去以后再说吧。”
李崇讯点头,随妻子上车。
既然已废去太子之位,东宫少阳院是回不去了。既然将贬居袁州,萧氏便不考虑在京中置宅,只托人觅得一处宅院暂居,待李崇讯元气略复,便启程前往袁州。
既是暂居,自以简便为要。萧氏扶着丈夫下车入内,见丈夫四下打量这简陋的居所。数月前还居于奢华的少阳院内,现在却要栖身陋居,萧氏自觉窘迫,低声解释:“因想着不久之后就要去袁州,所以……”
“这里很好,”李崇讯温和道,“这阵子我不在,难为你上下打点。”
“应该的。”萧氏温婉一笑,“大王请进。”
李崇讯进房,早有侍女备好沐浴之物。李崇讯沐浴更衣,再由萧氏替他修面。换好衣衫,剃去多余胡须之后,李崇讯总算有几分以前的俊朗模样了。随后萧氏又亲自呈上粥菜,让他果腹。
虽然囚禁之时未受苛待,但饭食到底不及家中合口胃,何况又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更无心饮食。如今诸事落定,又有妻子在侧,李崇讯没了后顾之忧,吃得极是香甜。不过他仍维持着基本的体面。
萧氏见他消瘦,怕他多食反而不好,几碗粥后便出声相劝。李崇讯恋恋不舍的放下碗,用丝帕擦了擦嘴,才问:“我如今出来了,怎么不见阿弟?”
萧氏听他提起康王,微微坐直了身子道:“大概有事在忙。”
李崇讯不以为异,点头道:“我被关的这阵子,他大概没少为我奔波。”
萧氏怕伤了丈夫的心,不敢直言,垂目片刻后低声回答:“大王出事以后,妾从未见过康王。”
“没见过?”李崇讯大为吃惊。
萧氏不欲多说,只简单道:“康王最近颇为忙碌,妾不便相扰。”
虽未明言,但李崇讯稍微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笑容微泛苦涩:“也罢,有我这样不成器的兄长,也难怪他要避嫌了。”
萧氏忍不住说:“说起来,这么多人里,只有贤妃曾为大王求过情。若不是贤妃,大王说不定连鄱阳王也不是。”
以李崇讯的行为而言,皇帝的处理确是十分宽大了。
“贤妃?”李崇讯叹息,“她倒是一向滴水不漏。”
“大王,太妃和康王……”
李崇讯抬手阻止她继续:“做错事的是我,怨不得别人,你也别往心里去。”
萧氏只得住口。过了一会,她才讷讷道:“顾美人……”
李崇讯一颤,连忙抬头:“她怎样了?”
萧氏见丈夫对顾美人如此关切,心里一酸,别开头,淡淡道:“陛下与大王是骨肉至亲,顾美人却不是……”
李崇讯大急:“她会怎样?”
“宫妃与人私通是什么结局,大王难道猜不到?”萧氏冷道。
李崇讯一掌拍在案上:“我去找父亲求情。”
萧氏慌了,急忙抱着要往外走的李崇讯:“大王!陛下已恼了大王,大王求见,不但无益,反会让陛下更为恼怒,恳请大王三思!”
“放手!”李崇讯不耐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我既嫁与大王,便与大王荣辱与共,怎说无关?”萧氏哭泣出声,“何况现在去,已然迟了。三尺白绫,昨日就已赐下了。”
李崇讯如遭雷击,呆立不动。
萧氏慌神,摇着丈夫:“大王!大王!”
“是我……害了她……”李崇讯颓然坐倒,“她死了,我活着还有何意义?”
萧氏听了,只觉胸中怒气上涌,他私通被囚,自己为救他四处奔走求人;他储位被废,自己毫无怨言,只求他留得性命;他贬居袁州,她收拾行装,上下打点……她做了这么多事,他却心心念念只想着别的女人,那个害他失去太子之位的女人!
她忍了这么久,终至忍无可忍,抬手一巴掌打在李崇讯的脸上。李崇讯呆住,他从未想到,一向温顺的妻竟会如此放肆无礼。
若是平日,萧氏的确没这胆子,可此时她被怒意冲昏了头脑,指着李崇讯的鼻子骂道:“身为太子,不思国政,已是不忠;与宫妃私通,祸乱宫闱,是为不义;淫人妻女,令老父伤心失望,是为不孝。似你这等不忠不义不孝之人,要来何用?!”
李崇讯捂着脸,看着满脸怒意的妻子,一脸难以置信。
萧氏却还嫌不够,接着骂道:“你不考虑你被废去太子之位,多少人会受你牵连;也不看你如今众叛亲离,如丧家之犬;更不念你妻房为你低声下气,四处受辱求人。你从头到尾就只想着一个你不该染指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正是害你落到如此境地之人!”
她胸中怨愤累积多日,此时尽数发泄出来。一直到她骂得词穷,才喘着气停了下来。室内寂静无声,唯有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响着。
她许久都没见李崇讯有所反应,终于有些担心,抬头看向他,却见李崇讯还是保持着捂脸的姿势,呆呆看着自己。她忽然回过神来,夫为妻纲,她却怒打丈夫,还劈头盖脸的骂了他。纵然夫婿脾气再好,只怕也受不了这样的辱骂吧?
一旦冷静下来,萧氏不由慌了神,急急上前道:“大,大王,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李崇讯却“嘿嘿”笑了起来。起初这声音很低,后来却越笑越大声,一边笑一边掉泪。
萧氏见他如此情况,担心刚才话说得太重,才刺激得丈夫癫狂如此,忙道:“大王,别这样……大王……”
良久,李崇讯才停了笑声,无限悲凉:“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不忠不义不孝之人。我活在世上,毫无益处。”
“不!”萧氏悲呼一声,“大王,妾并不是这个意思。妾嫁与大王,大王便是妾唯一的依靠。大王若有个三长两短,让妾如何活下去?”
李崇讯扶起妻子,两人相视良久,皆是泪眼婆娑。
“我负了她,也负了你……”李崇讯只说得一句便泣不成声。
“大王!”萧氏也哭了起来,“大王对妾若还有一丝怜惜之心,请大王为妾好好活下去。”
“我……答应……你……”李崇讯呜咽。
夫妻俩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夜。只是两人的恸哭并不相同,一个哭的是失去,另一个哭的却是得到……
七日以后,鄱阳王夫妇启程前往袁州。而康王终于在他们夫妇上路之前赶来灞原相送。萧氏不愿与康王见面,便躲在车内,只有李崇讯出来与他话别。
康王立于灞陵亭边,遥见兄长从车内步出,向自己走来。瘦高的身影笼在一袭单薄青衫之中,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康王面泛愧色,解□上狐裘,为兄长披上,诚恳道:“当时我本想为阿兄求情的,只是……”
“阿弟,”李崇讯温和的打断道,“你没有做错。我是个无能的兄长,你不必为我受到牵连。”
康王抬头,双目炯炯:“阿兄放心,将来你我兄弟必有出头之日。”
李崇讯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兄弟微笑。
“阿兄,你信我。我和宋公……”
“阿弟,”李崇讯淡淡开口,“我的梦已经醒了,你还没醒么?”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草稿。鸡血无力中……
第89章☆、父子
午后下起了小雪。
莲生奴一从会宁殿出来,便被寒风吹得一个激灵。跟在身后的余朝胜忙取御寒的狐裘给他披上。莲生奴向他点了下头。余朝胜微微一笑;退开在前引路。
途经宫中阁道时;莲生奴忽然驻足,对着天际出神。沉沉铅云压于宫墙之上,宫室延绵不绝;似乎直抵天际。细雪纷纷飘落;遮住殿阁顶端的黑瓦,只余一片白茫茫的大地。
“楚王?”余朝胜轻唤。
莲生奴回过头,面无表情的打量余朝胜。片刻后,他开始扫视身后的宫人、内官,不由有些啼笑皆非。明明和他们已经相处了几个月;他却还是觉得他们都是陌生人。
“楚王;天冷了;不宜在外久留……”余朝胜殷勤劝道。
莲生奴并不搭理他,只是微微向上扯动嘴角,表示听见。一行人很快继续前行。行进中,他偶尔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所握书卷之上。这卷书乃是在会宁殿,由皇帝赐下。
他那日因宋遥的进言顶撞皇帝,皇帝不但不生气,还让他次日去会宁殿。他依言前去拜见,以为皇帝至少会就他擅自令内官偷听之事斥责几句,不想皇帝只字未提,只是细细查问了他的功课。
莲生奴有些吃惊,却还是清楚回答了皇帝的所有问题。皇帝似乎颇为满意,拍着他的肩道:“以你这个年纪来说,能学到这程度已经不错了。”
莲生奴垂下头,老成道:“全凭程相公教诲。”
皇帝从书案上随手取一卷书递给他:“此书程谨可曾让你读过?”
莲生奴展书,却是一卷《管子》。程谨并未授他此书,便如实回答:“未曾。”
“那就拿回去看看,五日后的这个时辰,你再过来,朕会查问你书中内容。”
莲生奴吃了一惊,看着皇帝直发愣。
皇帝微笑:“怎么?不愿意?”
莲生奴这才回过神,双手接过书,低声道:“谢阿爹赐书。”
“不许向旁人求教,更不许问程谨。”临走时皇帝如此吩咐。
结束与父亲的谈话后,莲生奴走出会宁殿,却并不见同来的内官、宫女,倒是皇帝身边的余朝胜领了十来个人候在殿前。
“大王。”见他出来,余朝胜恭敬上前招呼。
莲生奴略微诧异,问他:“与我同来的人呢?”
余朝胜微笑:“陛下吩咐,从今日起,由我等侍奉楚王。”
莲生奴一震。他很快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抬脚便欲返回殿中与父亲理论,却被余朝胜拦下。余朝胜低声道:“大王,听奴婢一句劝,别在这件事上和至尊赌气。”
莲生奴拂袖,不待他引路便疾步行往淑香殿。余朝胜清楚这位楚王虽然年幼,却并不是好摆弄的人。何况他现下在皇帝心中又极有份量,他并不敢逆他的意。是以莲生奴的行为虽有些不妥,他也没出声,只带着人跟在他身后。
回到淑香殿,莲生奴直入自己居所,猛的推开门。室内原有几名宫人做着扫洒之事,听到推门声都回过头来,见了莲生奴都忙不迭的行礼。
莲生奴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些人做事甚为娴熟,仿佛已在此多年,却全是他没见过的面容。父亲换人换得十分彻底,一个人都没留。他呆立门口,许久没有说话。
余朝胜见他脸色极为难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大王?”
莲生奴咬着嘴唇,没有应声。他果然还是太天真了。他只想着救母,却没想到会牵连身边之人。
这番动作显然是来自父亲的警告。虽然他是自己父亲,但也是一国之君,纵然他能欣赏自己的胆气与魄力,也不会允许窥伺圣意的行为发生。父亲一边对他好言安抚,一边却清算了他身边的侍从,恩威并施,果然是君王铁腕!
余朝胜见莲生奴胸口急剧起伏,有些慌神:“大王,大王!大王若是生气,尽可打骂奴婢,可千万别气坏了自己。”
“我没有生气,”莲生奴打断他,“都出去,我想一个人呆着。”
余朝胜不敢有违,带着众人都退到门外,临走时却又听莲生奴道:“叫王顺恩来。”
“是。”余朝胜向身后的两个内官使了个眼色,让他二人守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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