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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舜华-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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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冲她微微一笑。
  水晶吊灯把光都打散了,金粉也似的洒下来,落在向晚的黑色礼服上,如同蝴蝶只只亲吻那乌黑织锦。向晚站在那里,笑容纯澈,表情纯白,目光纯善,以致溶不进那滟滟背景中去。
  向晚一个人被遗留在外围,大家小姐们自不会上来理会的。即使嫉艳她那动人的外貌也会顺便腹诽一句“狐狸精”以平衡内心的落差。
  只不过美人如花隔云端,倒惹的好些轻佻少爷忍不住朝她那个方向一再张望。绥州处在东部海滨,是最早的开放口岸之一,受西方文化的侵蚀不可谓不严重。那些金匙少爷们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既学得国人与丫鬟戏子闹风流的本事,又多少有些灰姑娘的情节。内心罗曼蒂克得很,梁祝自然是不屑的,但对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是向往得紧。恨不得自己也能为爱情摒弃门户之见,上演一出轰轰烈烈跌宕起伏的爱情的戏码。
  等到多年后,领着自己雍容华贵门当户对的太太,穿梭在高档场所的时候看到自己年少时的那个小翠、依云或者玫瑰芙蓉,正吃力地弯腰抹窗扫地,于是一时泪眼盈睫,胡须颤颤地回想起自己年少时的纯洁的真爱……
  再看到对方一头花白的头发,不再明媚的笑颜和不复白皙细嫩的脸颊后,转身关照自己的三四五六房夫人们,俊挺的长工要不得,不检点的丫鬟打发回乡,会把少爷小姐们带坏。
  “呀!呀!这不是……”
  嗓音是千篇一律的矫揉造作,向晚转头,看到一件奢华的蕾丝拼花时新洋装,上面的珠片闪闪,刺得她眼泪都差点留下来,再抬头,不例外看到一张调色盘般的脸蛋。
  “薇安小姐,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向晚稍稍挪动身体,调整下角度,以免真被那闪闪银光熏出眼泪来。
  “别这么生分,叫我薇薇安就好啦。”薇薇安亲热地去挽着向晚,空余的一手还不忘扑腾扑腾地扇出阵阵香风,“今天你可长脸了,居然是跟着霍二公子一起来的。”接着,爆发出一串和年龄完全不搭界的尖细而又悠长的银铃般的笑声。
  宾客逐渐聚得稠密,薇薇安突然停止聒噪,向晚不明所以,转身看向门口,却原来是东少。东少在社交界向来无甚好名——太随便,太放荡,太不知上进,但凭着一张好看到作孽的脸,倒也获众家太太小姐的青眼无数。且每回赴宴,东少胳膊弯里的风景总是让男人们迷醉——那个只能在荧幕上看到的新晋影后,新寡的姜老爷家的19岁小妾,洪老板那个乡下来的小脚二姨子……
  环肥燕瘦,各色风情。他就像一个最好的淘金者,每每都能挑出那隐藏在沙砾中的金子。
  只不过这次,不知是他少爷挑选的本领下降还是众人的审美落伍,那臂弯里的狐媚小影星居然在这六月天里穿了一件火红的狐裘来。各家小姐们以眼神暗示对方,大家心照不宣,这下“狐狸精”的封号终于从向晚的头上搬开,砸到了这个小狐星的身上。
  东少刚一站定,目光逡巡两圈,两条长腿径直向着向晚走过来。
  “东少。”自家老板,向晚当然马虎不得,赶紧招呼。
  东少桃花眼眯了眯,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苏小姐?”稀奇的是这个小狐星居然敢抢东少的话头,薇薇安不禁来了点兴致。
  “这位妹妹如何称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今时今日的地位虽大不如前,好歹也风光过一阵子,在这刚出道的小影星前,自是摆足前辈的架子。这话说得客气,其实不过是讽了对方名声小,不成气候。
  “你!”小影星也练就听音辨意的好本领,脸色变了几次,终于忍气不发,但也不再愿意与她们多说,转身对着东少说道,“东少,人家饿死了!”
  “人家饿死了?那关你什么事?”东少似笑非笑道,忍着看她做张做致这番时间,他已开始不耐烦了。
  向晚看至此处,终于绷不住抿嘴笑出来,再侧头去看,薇薇安正用她的那把香扇遮住半个脸,正在扇里咧嘴无声的笑着。
  万家的琴师是个男子,面容如玉,端坐在三脚钢琴后。遥遥收到东家发出的指令后,以一曲指法繁复的匈牙利进行曲拉开了晚宴的帷幕。
  在激情澎湃的乐声中,众人纷纷携伴步入舞池,霍清宁也朝着向晚走过来。东少眼尖,看见从偏厅出来的“杜”小姐以及有着特殊勋章的苏夫人,凑上前去,抵弟弟的肩膀,忠言两句后,便携着小狐星下场跳舞去了。
  乐声越奏越欢快,可怜苏小姐的脸也越来越黑。惹得想邀舞的各家少爷纷纷裹足不前。忽又开窍,原来那舞池中与另一苏小姐翩翩起舞的某人正是这位的未来未婚夫。这下,众人也无心欣赏难得一见的霍家二公子穿着燕尾服秀西洋舞,都带着诡谧的笑容等着看另一场“戏”。

  第 28 章

  苏夫人拣了件银绣云凤纹低领旗袍,一路走来,身姿款款。这年头,任谁都可以把龙凤纹饰衣物往身上套。若是躺在帝都皇陵里那些帝王妃子们知道,怕是恨不得从坟墓里跳起来的——昔年一个逆臣贼子,家眷居然穿着“凤袍”招摇!
  有点眼色的如绸缎行的杨老板,一眼就发现,这布料,这手艺,哪里是新近流行的款式,怕是有些年头了。
  私制龙袍?!……
  这苏夫人……接着又甩头一想,自己的微薄产业还入不了这夫人的眼,隧也就放心地准备看她在这场里翻云覆雨。
  东少瞥见一边含笑和众人寒暄,一边穿过人群而来的苏夫人,眼中露出兴味的光彩。拉着那小狐星闪到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触即发的局面。
  奈何小狐星没见过什么大市面,叉了一口白乎乎的东西送进嘴里。“呜!”一股好像泥土、大蒜的味,她想找地方偷偷吐掉,却又不敢做这么掉身价的事,只好囫囵吞下去。这万家也忒小气,她心里如是想到,居然以次充好,亏这宴会厅布置得富丽堂皇样。
  东少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全场唯一的一块洋芋大的松露被身边这个女人如此白白糟蹋掉,顿时显得哭笑不得。
  “茉莉小姐,你可真不识货。”
  “嗯?”那叫茉莉的小狐星偏头装可爱,“你作什么嘲笑人家?”
  “那个东西,叫作松露。”东少拿下巴指了指她盘里的一点白色残渣,笑眯眯地解释道,“这个可是稀有的美味。万家也真花心思,为了讨好外国人,连这个也弄了来。”
  “松露?”茉莉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松露她当然听说过,一克松露一颗金。只有真正的上等人才吃得起的,就是,刚才那个味道?对了,刚才那什么味道?她都没有好好品尝。
  被这茉莉小姐一闹,东少已失了戏的开场。他望过去,只见那个脸上长道疤的老太婆在嘴巴一开一翕地,离得远了,听不甚清。
  而他那个完美无缺的弟弟,此时正高贵地沉默着,东少定定地看了五六分钟,发现他依旧是沉默。
  “这个时候,沉默是高贵的。”他自言自语。
  再看那杜小姐,无比哀怨地瞥向霍清宁。等到转头看向晚的时候,那眼睛就射鏢,而且还是淬毒的。
  “那个假模假样的淑女!”东少嗤笑一声,调开眼光,不再关注。那里太风平浪静,没有劈里啪啦的火光四射,太让他失望。
  的确,霍清宁这边风平浪静,只有向晚一个人在心里惊涛骇浪。所有人都在笑:霍清宁笑得疏离,苏茗笑得娇俏,苏夫人笑得端庄……于是她也笑,扯开嘴角,上扬一个合适的弧度。
  音乐如此悠扬,她的侧影如此动人。浓密的眼睫如蝶翼般扇动,耳边一对小小的钻石坠子,轻晃之间,带出流光四射。有美如此,旁的风景又怎么入得了他的眼。
  他轻轻伸过手去,拉住她的小手,细细地包裹,这一刻,他竟然会感到无比的满足。他想到当初在锦海棠门口,他第一次看到她,温柔,迷茫,纯净而没有心机,在那寒风刺骨的天气里,她却像春风一样茸茸暖暖,说不出的打动人心。原来再那一刻,她就入了他的心。
  对于这种场面,苏夫人又气又急。霍清宁是她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佳婿之选,人品家世俱是上上之选,辛辛苦苦绸缪了年多,怎么甘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只足赤的金龟从她手里溜走?
  她一脸慈爱地看着向晚,仿佛从没有见过她也不曾知晓她的身份,两手都腾出来拉过向晚细细打量,“这姑娘长得真讨喜,怨不得二公子把她带在身边,连我这老太婆一看也喜欢。”
  这么一拉一扯,向晚早被苏夫人“不经意”地拉开了霍清宁的左右,她微愣,有点无措,她从没有和母亲这么“亲亲热热”地讲过话。但随即便反应过来,那天她的关照言犹在耳,于是,尴尬地笑笑说,“苏夫人夸赞了。”
  若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一幕怕是苏小姐羞红了脸,一时的不知所措罢了。
  “妈妈!你就会夸别人。”苏茗不依道,刻意娇俏的偏头一笑,没想,却被二公子忽视掉。压制住心里的不满,继续笑靥如花。
  “你这孩子不知羞,哪里有讨来的赞美的。”苏夫人笑骂苏茗。又漫不经心地提起,“你不是一天到晚嚷着没人会跳华尔兹吗?这下,总算碰上会的人了。”
  “妈——这位苏小姐才是二公子的舞伴呢?” 一晚上都做了壁花小姐的苏茗开口埋怨。
  果真是亲母女,一曲双簧配合得天衣无缝。霍清宁在心里冷笑,面上却完全不着痕迹。此时,乐池的双簧管也恰好给出一个悠长的A音。一直沉默的霍二公子终于在此时绅士地伸出手,礼貌询问,“不知霍某有没有这个荣幸?”
  那两人一下舞池,苏夫人的那一脸端庄的笑就变得有几分诡异。当年苏启把尚在襁褓中的向晚带回来,铁了心的维护,她怒,她闹,却也无可奈何。若是苏向晚要是有个意外,她纪璃第一个会被怀疑。
  只能把绣花针刺进她的胳膊大腿,让她身上疼;只能教唆自己的两个女儿避她如瘟疫,让她心里疼。但她日益长大,也让纪璃日益担心。
  若苏向晚稍微逊色一点,她也许不会这么狠心。但苏向晚太出色,出色到三岁已让她心惊胆跳。
  这样的眉目,这样的资质,这样的天赋,总有一日会让她的两个女儿黯然无光。她不能忍受,可又不得不忍。
  那年苏向晚捧着苏启的骨灰来找她,她不是不得意的:苏启苏启,你在天上好好看着,看着你百般娇宠出来的女儿,如今一个人会有怎生的一副凄凉光景!
  实在不能怪她讨厌苏向晚。谁让她和她母亲一样,得天独厚,心想事成。连做了舞女,落魄至此,都能一声不吭就得霍二公子青睐,而苏茗则要费尽心机才讨得一曲华尔兹。
  她没有忽略霍清宁对向晚的态度。连下舞池前都会细心关照一番。即使作为长辈的她在他面前同他寒暄,他的眼光也不时地飘向苏向晚……
  苏夫人拉着向晚的手倏地缩了回来,拿出丝绢轻轻拭过双手,然后扔在了不远处的一方垃圾筒里,慢慢地开口道,“这种时刻,你不是应该离开了吗?”
  向晚已经学会了应酬,开始懂得掩饰,她脸上还挂着笑,只是这笑慢慢地僵硬起来。她怕这位名义上的母亲,那年少时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淡忘。可是,她再不通人情世故也明白,今次她是作为霍二公子的舞伴来的,怎么可以先行离去?
  “二公子说,等舞会结束,他自会送我回去的。”她微笑着开口。
  毕竟不复当年,她已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懂得不择手段地生存。

  第 29 章

  望着苏夫人倨傲的背影,向晚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暗笑自己果然没多少出息,人家一个眼神扫过来,自己就汗湿半身。
  向晚撤下笑脸,招过侍者要来一杯果汁酒,背向舞池,慢慢品尝。
  “玩得开心吗?”正当向晚在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小小浮躁时,薇薇安又靠了上来。
  “还好。”赶紧咽下嘴里的那口不甚好喝的水果酒,腾出口来回应。
  “真的不紧张?”
  “?”
  薇薇安那眼神指了指霍清宁,又拿着扇子技巧地指了指明艳照人的苏茗,娇笑着说,“再怎么说,她可是比你来得正牌得多呢。”
  “这人!”向晚心里暗恼,什么时候又碍着她了,让她这么来奚落自己。
  薇薇安看着脸色变红的向晚,嗤地一笑,“真是无趣,好了,不闹你了。”复又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我是无聊才对你说几句真心话。你看这满场的人,人人都对我们笑,那是因为我跟了徐志衡你跟了霍二公子。有哪个是看得起我们的。”
  “我是没指望了,徐志衡也不过贪个鲜。”她银牙闪闪,“如果你抓得住霍二公子也算给我们做这行的长个脸。”
  “所以呢,你要……”
  向晚根本无心听她传授男人经,潜意识里她明白,霍二公子是什么人,他陪她看戏,他带她来舞会,和她下场跳舞……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了他愿意。没有人可以算计他,也没有人算计得了他。
  一双眼满场望一圈,却意外地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娜娜!”向晚轻呼一声,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了的兴奋,她转头对着薇薇安,也顾不得前辈后辈之间的礼貌,说道,“对不起薇安小姐,看到个熟人,先失陪了。”
  “向晚?”正在弯腰打扫的娜娜也很意外,自从她结婚后,她就几乎断了和她们的一切联系,算起来,也有大半年没见了。她直起身来,笑着调侃,“我可一早就看见你了,风光无限啊,苏向晚小姐。”
  “看见我怎么不和我打招呼?”向晚假意嗔道。
  “打招呼?就我这样?”娜娜笑着抖抖她手上的抹布,接着嚷道,“哎呀,你差点坏我事!”说着连忙弯下腰把污渍抹干净。
  向晚站在那里,看着娜娜一身粗布,原先风情的卷发已削成齐耳的短发,原本的纤纤十指也因劳作而变得粗粝。
  “姐,福生哥对你好吗?”她低低地开口,问。
  娜娜蹲在那里,手上顿了一下,迟疑了一会才开口,“什么好不好的,不就那样。”地上很快被打扫完毕,娜娜把抹布丢进水桶里,站起来,看着向晚沉下去的笑脸,开口安慰道,“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往后我所有的,也只是自己手里的钱了。”
  她顿了一顿,看着向晚,衷心地说,“所以向晚,你比我幸运。”
  说完拎起地上的水桶,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去。
  不是爱风尘,却被风尘误。
  向晚愣在那里,娜娜过得不好,福生哥没有好好对她吗?
  当初那个憨厚的汉子,老实巴交的样子,叫他一声“福生哥”还会脸红的人,没有好好对她……
  “苏小姐赏脸喝一杯?”向晚正心酸娜娜的遭遇间,右后方突然伸出一只手,带着一身浓厚的酒气,递过来满满一杯洋酒。
  向晚转过身来,以为又是哪个曾经捧过场的熟客,倒不想是个生客,瘦高个,皮肤苍白。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名姓来。
  向晚接过酒,礼貌着问,“先生怎么称呼?”
  那男子笑,露出一口白牙,“付平远。”
  这么一说,向晚终于记起那日初见苏夫人时的匆匆一瞥,若是记忆没有偏差,似乎还有一只艳丽的章鱼?
  “原来是付司令。”这个社交界的新贵,向晚多少也有耳闻,于是就着手里的酒杯轻抿一口。
  “苏小姐这是太不给付某面子了。”付平远用手中的酒杯去轻碰向晚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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