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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宫情史-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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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容里有最深的悲戚,完颜绰既觉得自己理解他,又觉得离理解尚有距离。她翕动嘴唇说道:“能超越生死大限诚然无所畏惧,可是对于却疾你而言,可能更难超越的是另一个大限。”她没有说是什么,只是轻轻把手掌抵在王药的胸膛上,感受他并不厚实的坚硬肌肉下,“怦怦”有力的心跳声。
“所以,你有软肋。而我没有。”
王药似乎在学她,也把手指挪到了她的胸口,轻轻地抵着。她柔软、温暖、丰盈得适度,他的手指绷直,动作不带丝毫轻亵,可她的心脏也不可遏止地快速跳动了起来,血脉里的温度仿佛瞬间提到了头脸上,自然地升腾起一片红云。王药笑道:“谁说你没有软肋?你也有!”
完颜绰拨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这条软肋,会没有的。”她又侧过头:“如果那样,你还愿意帮我?”
王药笑道:“会,我还会好奇,那时候的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完颜绰有些说不出的黯然神伤,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我已经代皇帝下旨,拔擢你到宫廷的禁卫衙署,虽然只是记室之类的文官,但提领调拨,实际的权力甚大。宫里头二虎相争,不知谁先败落,其后便是我的一招险棋。渤海王或掌权,或叛乱,二者必居其一。但他愚鲁不识时务,必然妄自尊大,所以卸掉他原本的禁卫,让他领我的斡鲁朵,其间权变也要你仔细安排——我的生死便在其间。”
王药仔细听着,最后问道:“那陛下呢?”
完颜绰淡笑道:“看他的造化。”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药坦然地颔首:“我明白了。”他的目光闪动了几下,似乎有所请求,但是完颜绰直截了当问他的时候,他又只是含蓄地摇摇头:“皇后既然信我,就不必多问。王药将来自然有所请求,但忠人之事,完成之前,不敢向皇后提。”
完颜绰含笑点点头,此刻,酥得发麻的嘴唇又重新恢复了知觉,微微的痛,微微的痒,她不由笑道:“既然正事谈完了……”樱唇自然裂开两爿,微微的弧度美得勾人心魂。王药抬手向她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笑道:“那臣要告退了。此刻冷静些好。”
完颜绰不好意思强求,只能也点点头,说“我晓得”。看着王药离开,好一会儿才感觉脸上发热,心头乱跳的感觉平静下来。她打了那么大的一场赌,甚至不知道她和王药能不能都活下去,有没有未来。可是他说得不错,此刻要冷静下来。
她比王药强的地方就在于她不怕做一个恶人,不怕万古以后史书上对她的嘲弄和谩骂,她可以一边下着黑手,一边摆着笑脸,这是她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之一,也是她引以为傲的才能。至于她那条软肋,也只是对王药罢了,其他人还不足为惧。
譬如,她底下要做的那件事……
玉华宫的小宫女在值夜的耳房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悄然和身旁的人说闲话:“咱们陛下真是能耐,看着身子骨天天病病歪歪的,临幸谁就是谁有孕。马上后宫里就是儿啼声声,大家等着伺候小主子们吧!”
旁边一个急忙“嘘”了一声,左右看看方道:“阿奴,你上次的掸子还没挨够么?里头这主子现在最不爱听什么,你不知道?”
那个叫阿奴的宫女“哼”了一声,摸了摸颈后还没有好透的伤痕:“我管她爱听不爱听?我才听说的消息:太后那里已经发了话,说‘既然贵妃觉得无法面见太后定省尽孝,还说什么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之类痴话,只怕我要跟皇帝告罪去守陵了?’唬得咱们陛下急忙到紫宸宫赔罪。说贵妃大概是想前头的儿子了,实在不行,先放她回废为庶人的海西王旧邸住一段时间。”
这可是大消息,决定着以后留在玉华宫的主子是谁,到时候一朝主子一朝奴才,只怕也要大变动才是。听的那个张大了嘴:“啊?那什么时候回得来?”
阿奴笑着把一颗瓜子嗑成兰花瓣的形状,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说:“陛下这个人你们还不懂?这两日后苑跑得最勤——新来的舞娘是太后宫里送去的,你看看,母子俩哪有隔夜仇?”
她正说得高兴,突然看见对面人见了鬼似的表情,不由自主也往后一看,拍着胸脯“哎呀妈呀”叫了一声。之后两个人才反应过来,顿时脸色都不对了,急忙跪地磕头:“外头冷,贵妃还在月子里,得千万保重身子骨。”
完颜缃狰狞地笑着,掐着阿奴的下巴问:“你刚刚那些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阿奴连话都说不利索:“奴……奴婢随口胡吣的!”
“‘胡吣’得这么有根有据的,倒也难得!”完颜缃手指用力,掐得阿奴眼泪汪汪不敢哭出声儿来,“说吧,哪儿听来的,对我老老实实的,也就打你一顿,不要你的舌头了。”
她这么说,倒把那小宫女反抗的勇力激出来了,她昂然看着面前这个脸色煞白,披头散发,女鬼似的主子,说:“奴婢原就是掠到宫里的女奴,别说舌头,哪条胳膊腿儿不是主子的?主子要什么,也不过思量一下陛下的想法,觉得气不过,奴婢又哪里有说‘不’的道理?”
完颜缃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陛下有什么想法?”
阿奴趁她手松,一扭脸救出了自己被掐青的下巴:“主子一直坐月子,大约不知道陛下和皇后新近重修订了宫规,说是仿照南边晋国,要免掉苛酷的肉刑,不许轻易殴打下人。”她磕了个头:“奴婢说了几句听来的话,主子要气不过,请把奴婢发到有司处置便是了。就是要打要杀的,奴婢也只能承受着。”
完颜缃这阵子只顾着生闷气,竟真的不知道宫里的变化——当然,萧邑澄怕她劳神,这些事也没特意吩咐人过来告诉她。结果呢,这小小宫女拉虎皮扯大旗,竟然有板有眼地阻止她动手教训下人了!
完颜缃气得发抖,倒也不完全是为这无礼的小宫女阿奴,她逼近一步道:“我不打你。我只问你,太后要把我迁出宫的事,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也是皇帝下了旨了?”
阿奴低头道:“奴婢不晓得。”
完颜缃一巴掌甩过去,冷笑道:“你去宣德殿告状去!说我动手打人了,叫陛下现在就来处置我!”
阿奴这巴掌挨得不算冤枉,抚着肿起来的脸颊哪里敢去?经不住发疯似的完颜缃扯着她的头发又踢又打:“去!你给我去!今儿陛下不来我这儿,我就先割了你的舌头送过去;再不来,就剁你的手;再不来,还有脚……再不来,还有你的脑袋!请他来正宫规,请他来处罚我!……”阿奴被这歇斯底里的模样惊得眼泪汪汪,救过自己的头发,连滚带爬地出门,发足夺路而逃。
皇帝没有来,完颜缃呆坐在玉华宫的正殿里,等到天色放明,他也没有来。阿奴早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要找,也是以后的事了。她从后宫赤足奔向前殿,却被前殿的人一把拦了下来:“贵妃殿下,陛下和皇后正在上朝,今日事务繁杂,只怕一时半会儿处置不好。您别等了,还是回玉华宫休息,奴为您通报就是。”
她又从天明等到天黑,皇帝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她割下自己的头发送过去,咬出指尖的血写信送过去,都没有回音。只有她的姐姐遣人送过来一提盒的鸡汤,里头还是放着降火气的凉药。她终于明白自己被抛弃了,“嗬嗬”地既像哭又像笑,从黑夜再一次坐到天明。
皇帝萧邑澄得知后宫出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频频地咳嗽,又迫不及待地问:“怎么回事?怎么不早报朕知道?”
拦完颜缃的宦官偷瞄了完颜绰一眼,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完颜绰及时为他解围:“只说是贵妃又发脾气了,妾想着她上回把陛下气到那样,吩咐他们不是要事不准来烦陛下。所以呢,现在事情不得不靠陛下处置了,他们还是及时回报的嘛。”
皇后尽情尽理会说话,小宦官感激地看她一眼——跟着皇后,果然不受委屈,天塌下来她会率先顶着呢!
萧邑澄也不能就这条责怪皇后,毕竟,字字句句都在为他考虑,他只能揉着胸,咳着说:“偏生她不安分!唉!”跺着脚,急匆匆往紫宸殿而去。
第39章 两败()
贵妃完颜缃被堵在紫宸殿的门口,背倚着墙壁,谁说话都听不进去。匆匆赶来的人只见她手里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走近才发现是一把尺许长的、锋利的小刀。
“阿雉!拿刀做什么?放下!”萧邑澄喝道,皇帝的威严用了十分,接下来就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完颜绰躲在他的背后,轻轻地为他顺背,同时目光四下一张,看见满面泪痕的妹妹,看见一脸冷笑的姑母,情势即刻了然于胸,愈发低下头,几乎要隐匿在众人中了。
“呵呵,陛下总算肯露面了!”完颜缃带着泪笑道,“陛下放心,这把刀,除了我自己,谁都杀不了。不过你肯来,我的话总算有人肯听。”
“把刀放下!”皇帝又道,连连跺着脚,已经气得几乎要上去跺她了。
完颜缃头一扬:“我偏不!陛下你只听太后的,却不听我说的话,就是偏听偏信!你知道我那日在太后宫里听到了什么?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对我下死手?”
太后的脸像一块寒铁似的,昂然对着天空,青色的眼袋被稀薄的日光照着,薄唇抿得紧紧,好一会儿笑道:“别叫她说了,她像条疯狗,逮着谁咬谁。”
“你才像疯狗——”
太后凌厉的目光飘过去,完颜缃竟被震得一慑,张着嘴把后面的话全部吞下去了。太后轻蔑道:“你放心,我说完,哪里不确,你再说。当着皇帝的面,说清楚了也好,省得——”她的目光扫视着,直到看见皇帝身后低头站着的完颜绰,才冷笑一声,眸子直视着自己的儿子,说道:“阿淳刚回来那几天,我心里急,怕你要处置他失掉并州的罪过,确实私下里把他叫到自己身边,想帮他出出主意。”
她骄气的小儿子抱怨:自从他渤海郡过来,到处有人掣肘,到处有人使坏,小鞋一路穿到上京,手下人都不能忍了。好容易得了差使,又是并州的烂摊子,怎么打都是输。他最后跟母亲撒娇,希望还回渤海郡,他自己的地方,他好尽情地作威作福。
太后自然要劝解:“阿淳,你只知道想你自己,可曾想过你的母亲,被软禁在这里,连自主的机会都没有?你陪着我在上京,至少我想着还有你,心里能够好过些。至于那些掣肘你的人——”完颜太后一如既往地脸上出现狞厉之色:“你自家不掌权,到哪里都要受气的!”
她谆谆地教小儿子弄权之道——但凡有两个人势力相近,便才好从中渔利。她是位母亲,倒也不想儿子们你死我活,只要权力还在她的手上,自然也有平衡之道。
只是接下来,狂妄的贵妃硬要闯进来,进来之后硬要问他们母子在聊什么,最后竟然看到了太后给儿子掖在蹀躞带上的玉佩,大惊小怪叫道:“咦,这不是当年姑母用来调集宫外斡鲁朵的玉佩吗?陛下不是说,这支斡鲁朵已经全由他掌握了吗?怎么会到了渤海王的手里?莫非……”
咄咄逼人,势不能忍。完颜珮想着自己最近身的侍女,曾哭着说她的侄女儿被这位跋扈的贵妃为小事割了舌头,又说贵妃悍妒,宫里其他女子概莫能孕。那日情景,她果然是无法无天,触手都伸到了紫宸殿!再不给她点教训,只怕不知又要在皇帝面前倒腾什么瞎话去了!
念着自己的弟弟完颜速,她没有痛下杀手。只不过,侄女儿肚子里的那个凭恃,再不能让她拿出来作威作福了。
事情过去,完颜珮后来才渐渐咂摸出不对劲来。此刻,她目视皇帝,微微笑道:“可惜我年纪大了,居然这两天才想明白了。澄儿,你叫人哄得好苦!”
完颜缃怒发冲冠:“太后居然此刻还在颠倒是非?我若哄了陛下,叫我天打五雷轰!”
完颜珮的目光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嫌恶地一撇嘴:蠢成这样,怪道给人当枪使。她说:“不用天打五雷轰,上苍知道你不配做娘,已经收了你的孩子——这是你的报应。清儿的遗孤,我也是疼的,但是有你这样厚颜无耻、薄情寡义的娘亲,他也是命苦。你何不告诉皇帝,你又是如何算计着进宫勾搭他的?”
她对侄女失望、对儿子也失望。今日已经到了图穷匕首见的时候,太后自知没有兵权和政权,就没有反戈一击、反败为胜的能力,但是她不好过,所有人也都不要好过!所以她毫不怜惜地彻底撕开了脸,一桩桩、一件件,把他们偷情的往事当众说出来。连皇帝都面红耳赤,连连跺脚叫太后住嘴。
完颜珮说得惬意,哪里停得下来!她说:“澄儿,你就是这个心软的病,见到美色就忘了一切,听阿娘的话,要改!你弟弟脾气虽然不好,但是个实诚的人。你看你身边,到处是别有用心的人,除了亲生的弟弟,你又能信谁?”她的目光突地锁住了完颜绰,说出来的话让所有人都被雷击一样。
“譬如,你看看你身后的好皇后,为了先帝的宠信,不惜以自己的身子做美人计,勾搭那个汉人俘虏王药。若说当时勾搭成奸也算是为国献身,可怎么现在,你们不停地找机会提拔那个王药呢?”
她目光带着对完颜绰恶意满满的挑衅,但在皇帝看来是一个母亲的诚挚:“儿啊,你不查查这事?这么大顶绿头巾,你忍得了?”
皇帝狠狠一口气倒呛进咽喉,顿时咳声大作,几乎站不直身子。完颜绰本来谋算着一切,不意太后今日撕掉儿子的面子,来攻讦她们姐妹两个,这变故也委实惊心动魄。她见萧邑澄勾着身子,咳得气息短促,仿佛要把肺都呕出来,不禁本能地去为他顺着胸口。
她的手被萧邑澄狠狠一巴掌打开了,他回头瞪视着完颜绰,眼睛里隐隐约约瞪出了血丝,压低声音问:“太后说的……可是真的?”
完颜绰颇有急智,此刻完全不能有犹豫,她极快地说:“太后说的你都信,是吗?”
萧邑澄又犹豫了。完颜绰疾步走到妹妹面前,伸出红肿了一片的手道:“阿雉,把刀给我。”
完颜缃刚刚被骂得羞愤欲死,此刻才从震天一样的惭愧和恼怒中醒过来,愈发握紧了手中的小刀,瞪着自己的姐姐:“你想干什么?你想抢我的刀?”
完颜绰用力笑道:“妹妹,他们兄弟是一体的,我们姐妹难道不是一体的?你拿着刀,谁都杀不了,只能杀你自己。可是大家都知道你哪里下得去手?太后的意思不就是让你身败名裂,让你和海西王生的儿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她心里不仅没有我们这些侄女儿,甚至都没有她的亲孙子!”她声音越来越低细婉转,带着诱惑一般的颤音:“阿雉,刀子我来保管。你别中了计,一刀子下去,可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完颜缃早就没有了理智,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刚刚当众的侮辱,更让她恨到极处。姐姐如小小的燃烧着的香头,恰恰点在她的火引子上,她“嗬嗬”地似哭又似笑:“谁说……谁说我下不去手?她诬陷我,我是清白的!”她看着皇帝,哀婉地喊:“陛下,陛下……我们是不是清白的?是不是因为彼此喜欢,才在一起的?你说过,你要为我担着的!……”
那厢也在极度的惊、惧、羞、愤之中,根本抬不起头来,只是恨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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