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苍然-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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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走到游廊上，夜幕已经完全遮盖了晚霞的光芒。游廊两旁的雕梁绣柱上挂着灯笼，将山庄内道路照得如白日般通明。

白岚依心中一阵欢喜，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是疑似夜盲症患者了。她深刻想念这时还没出生的爱迪生。德管家后背挺着直直的，不急不慢的走在前方。经过的侍女和家丁都毕恭毕敬的垂头叫着“德管家。”看来他在风净山庄的身份很受尊敬，白岚依吐吐舌头，要讨这种不苟言笑的老者喜欢，她实在是功力还不深厚。

一路沉默的走着，光亮渐渐变暗，只有零星的几个火光点在道路旁的莲花形状炉盆中燃烧，权当路灯照明了。

德管家终于在前面停住朝一位古装锦服襦裙打扮的大婶低声吩咐着，白岚依赶紧学着那些侍女般毕恭毕敬的站在他身后，耳朵拉长想听清他们的对话，不过德管家的语速又快又小声，什么都没听清。倒是大婶在谈话中抬头看了白岚依一眼。

白岚依赶紧露八齿讨好的笑。想起以前每天早上在电视里看到的一个银行广告，“对别人微笑，是给自己最好的礼物。”大婶也友好地朝她回应一笑，她暗自舒了口气，总算碰到一个会笑的了。

“岚依姑娘，这是负责管理侍女内务杂事的涂婶。”德管家转身客气地和她介绍道，“等会儿由她带你去换合适的衣服，并带你去游笛轩。”

“奴婢谢过德管家。”白岚依低头道谢，听着德管家的脚步走远后才抬起头，暗自佩服自己这么能适应角色的转换。遂转身对涂婶甜甜一笑，“涂婶好。”

“呵呵，刚刚德管家带你过来时，我还纳闷着。我是管丫头们的老婆子，怎么带了个小伙子过来。”涂婶没有刚刚和德管家时的低声细语，热情地招呼道，“快进来，外面黑的慌，让我好好瞅瞅你。”

白岚依点点头，跟着涂婶走进了屋内。屋内的烛光照亮了满室的柔和。白岚依看清了涂婶，善良的女生宿舍门卫阿姨的模样，顿时倍感亲切。涂婶也盯着她笑道：“这模样倒是生得水灵乖巧。”

接着，涂婶拿一根布尺在白岚依的身上比划，还盯着她的脚估摸着，然后在房屋角落的大衣柜里翻了翻。笑道：“你这身材眼下正好有合适的衣服，可以让你应应急。你先穿着，我赶明儿让人给你做几套换洗的。”

白岚依道谢着接过衣服，由涂婶带着到衣柜旁的隔间换上女装。换好出来后，涂婶又是不惜赞美的笑着：“果然刚刚好，瞧把你衬的多惹人喜欢。”

白岚依不好意思的扯着那暗花翠云袖，低头看着那粉绿色的百褶裙摆。讪讪地笑道：“是这风净山庄的侍女服设计的漂亮。”

“我还没碰过哪个丫头不喜欢这衣裳呢。”涂婶一脸自豪，“庄主宅心仁厚，待我们这些下人都不薄。衣服都是京城上等绣庄制作的。”

白岚依原地转了转，孩子气的看着裙摆飘扬的波浪。

“丫头，你头发怎么还束成小伙子的样子。”涂婶觉得那高高的发髻搭着这身女装有些突兀，热情的伸手想要帮她放下来。

白岚依赶紧退后护住木笄，这发髻还指着能在风净山庄撑上几天呢。她刚才看到侍女们梳着各式各样的云髻，插着玉簪、垂着流苏。心中就暗自苦恼，她连入门级的高束发髻都搞不定，更不用说那些繁杂的发型了。水双，我无比地想念你。心虚地撒谎道：“涂婶，我好久没洗头发了。若放下来，太失礼了。而且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游笛轩当值呢。”

“对对对。”涂婶像恍然记起似的，很爽朗地笑道，“你瞧我，看到你这么个乖巧的丫头倒要忘了正事，我们这就走吧。”

涂婶笑着开门引着白岚依往着另一条鹅卵石小道走去，白岚依看着远处折回的游廊离自己的视线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一道石拱门后。轻吐一口气，这风净山庄面积太大了吧。涂婶出了门之后也不和她聊天了，白岚依机械地跟在她上了一道弯石桥，看着银白色月光下的波光粼粼的湖面，湖面吹来的风带着渗渗的凉意，舒缓人心。

“到游笛轩了。”涂婶微侧头小声的提醒她。

白岚依抬头看着临近着翠湖的游笛轩，檐角微微倒映着湖面的波光粼粼，从敞开的雕花窗棂里渗出温和的光亮。整个宅子在静谧的夜景中显得如女子般典雅清秀，却不失男子般的沉重威严。

能住在这里的人真是好幸福。白岚依深深的羡慕，这简直是她的梦中桃源，夏有荷塘映月，冬有红梅衬雪。

“你小声开门进去。里面还有个当值的丫头雯巧，你可以学着她做些事情，不要大声喧闹，动作要放轻。等过了亥时，有另两个丫头和你们换值。”涂婶在门口时，小声交代。还不安的看了看白岚依高高的发髻，生怕这粗莽的造型惹怒了里面的当家主子。苦口婆心地交待，“丫头，等今天换值回去后，你可千万记得将头发好好整理一下啊。莫要因为这小事，被赶了出去。”

白岚依感动的看着涂婶，她这样倒像妈妈送孩子出门上学时的那股担心的唠叨劲。人间处处有温暖。她双手亲昵地牵过涂婶的手掌轻轻握了一下，低声笑道：“涂婶，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今晚尽量不让里头的主子看到我。”

涂婶放心似的点点头，遂低头往回走，还摇摇手示意她要赶紧进去了。

白岚依走上台阶，为缓解内心莫名的紧张心情，对把门的两个家丁露八齿标准笑，结果他们直接当她是透明的无视之。自讨没趣的吐吐舌头，将手放到门把上深吸一口气，马上就要开始自己伺候人的工作了，这虽然和自己所受的十几年民主平等的思想教育相不符合，妈，原谅我，我这是能屈能伸。

轻轻的推开门，一阵淡淡的薰香弥漫在房屋内，甚是好闻，缓解了白岚依的紧张神经。她探探头寻找另一个侍女雯巧，只见一个和她穿着同样衣裳的姑娘静静垂头站在薰炉旁，看着也是十六七岁光景。白岚依一笑，自己算讨得便宜了，白白少了几岁，和雯巧没有年龄的代沟，同龄人比较好沟通。

悄悄走过去在雯巧身旁站定，见雯巧好奇的抬起头打量她时，就赶紧露八齿、微晃小掌心、轻嗨了声，以示友好。雯巧的眼神由好奇变成震惊，她偷偷朝书房内望了一眼，确定没有注意她们的时候，用手指了指白岚依的发髻，很惊恐的摇摇头。

白岚依只得讪讪的笑，她这好歹也是一个发型啊。对她摆摆手，表示没关系。也开始学着雯巧，像木头人一样站定。但是却忍不住好奇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游笛轩真是从外至里都尽显气质，屋内大堂靠正墙红漆梨木长桌，旁边放着雕花锦凳。精雕细琢却不觉得繁复俗气的鎏金素玉摆饰摆在大堂的角落，恰到好处。按照刚刚进来观察的方位来看，那温和的光亮应是从书房淌出，白岚依努力歪头想看书房内的人，却只能看到一架檀木书柜。

一二三，木头人。白岚依定下好奇的性子站定。时间在这沉默中缓慢的行走着，似乎连她的呼吸声都太过大声。薰香快燃到了尽头时，雯巧悄然迅速的走到花梨木侧柜旁抽出新的薰香燃起换上。

白岚依佩服她军人般的定力和行动力，她的脚已经站得很酸了。她迫切需要走动走动，最好是有个躺椅让她舒服的睡上一觉。她现在已经到达了又饿又困的极限了，傍晚在正厅吃的糕点早就消化了。哼！不知道储融宣这时在哪里悠闲的潇洒。她想到了西市客栈正对面的怡红院，该不会是他为了便利自己的龌龊心理而选定的地址吧？

白岚依在心中强烈地鄙视他，忽然回想起涂婶在离开游笛轩时说的最后一句话“莫要因为这小事，被赶了出去”，醍醐灌顶似的一拍脑门，怎么自己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干嘛这么听话的站着，还不如弄些乱子让人赶出去，顶多挨几下板子。离开这个储融宣的龙潭虎穴，又可以重新开始自己逍遥的古代生活，倒是他若不爽，也无可奈何，自己可是被他们山庄淘汰出来的人，若再将她带回来，岂不是失了威严。

白岚依想仰天大笑来佩服自己，紧张感荡然无存。她抖抖放松已经肌肉僵硬的小腿，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捣蛋计划第一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游笛轩的主人都在书房待了一个晚上了，除了翻书的声音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要搞破坏也要摸清对手的脾气才好行动。

卷一　我乃米虫丫鬟是也　第十七章　商榷

白岚依立马行动准备移向书房，未走出一步，衣角就被一旁的雯巧紧张的拽住。她满脸惊恐的对她边摇头，边用口型说着不行！

白岚依轻轻拍下雯巧的手表示安抚，同样用口型回答：“没关系，我只是看看。”并轻手轻脚的在地板上踏了几步，证明自己真的只是想看看，而不会捣乱。捣乱？嘿，应该是以后的事情，先让她看看自己侍奉的是五大三粗的大汉还是高贵冷艳的贵妇，才好做出下一步的准备啊。

雯巧一脸无奈的放开白岚依的衣角，看着白岚依蹑手蹑脚的走向书房。刚刚被德管家告知本一起和她当值的小结被调往岱夜阁，当晚就会新换上一个唤作岚依的丫鬟。本以为是德管家不满意小结前几日笨手笨脚地打翻了游笛轩的大厅熏炉，这次会调来一个手脚利落的人，没想到换上一个好生奇怪的丫鬟进来。不但顶着男子发髻，还不听劝告的到处走动。想不通德管家倒底是怎么样的心思。

白岚依轻轻用手扶在书房的门檐旁，偷偷向里面瞟。书房内的陈设精致，在烛光的映衬下简洁、明净。书房中间放一张宽大圆角的竹木画案，桌案上放置笔筒、书架、砚台、笔洗、镇纸等文房四宝文具。桌案旁是一墙博古柜格，上面摆着装饰的陶器、古玩等，叠叠的书卷整齐的摆在博古柜格旁的小书箱上。在靠墙的位置落着一杉木长案，案面上摆放着敞口短颈的珐琅彩瓷器，墙上挂着一副淡墨轻岚的水墨画，替书房多添了几分雅致。

白岚依吐吐舌头，想到她和水双住了近半个月的民房，自己也花了很多心思去摆设装饰，却不及风净山庄的一个书房。这贫富差距也太大了吧。她仇富的酸葡萄心理默默的膨胀，而且这豪门少庄主还是个无赖，真是太不公平了！白岚依嘟着嘴再朝前侧着探头，见雕花窗棂旁摆着一张竹榻，上面斜倚着书房的主人，他随意地翻动着书册，眼神却未盯着书页，而是双眼带笑的看着她，下睫毛旁有着好看的卧蚕。

储融宣！

白岚依瞪圆杏目怒视仇人。自己真是太笨了，还想着德管家一丝不苟，根据山庄职位空缺来安排她。没想到他居然辜负了他那一脸让人肃然起敬的严肃表情，居然帮着坏人来欺负她！自己也还傻傻的在大厅这么久，还想偷偷摸摸的窥视对手脾性。结果还是被储融宣抓在手心里，太失败了，若是游笛轩的主人他的话，岂不是被赶出去的几率顿时下降许多。

“你在那探头探脑的，寻思什么呢？”储融宣兴致盎然地换了个精神一点的坐姿，放下书册，眼睛半眯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岚依那一脸首先震惊、再而恼怒、最后失落的眼神，表情变化丰富的让他忍俊不禁。

“寻思着少庄主竟然这么看奴婢的笑话。”白岚依没好气的回答道。她走入书房坐在桌案旁的竹木圆椅上，垂头丧气的看着自己的脚丫。难道自己真的要在这个风净山庄里过完自己的古代生活到下轮红月出来？不！古代的大千世界她都还没认真体会过，说不定在垵苠国还可以吃到现代已经失传的美食。怎么可以被这坏蛋禁锢在这山庄里当丫鬟！

冷静。白岚依安慰自己，好歹我也是在法治社会里成长，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虽然大学生活大部分是混过来的，但也不能在和古代人斗志斗勇下轻易的败下阵来，这样也未免太丢现代人的脸了吧。

储融宣看着白岚依表情又从垂头丧气转换成满脸机灵的笑容，不由加深了眼角的笑意，面前的女子单纯的像一张白纸，有着自己独有的坚持，却不懂掩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像是一个被爹娘保护得很好的大家闺秀。但她还敢于不顾世俗眼光施救于野外受伤的他的决心，扮成男装去挣钱养家的行动，饿极时大咧咧的吃相，却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能轻易做出的。而她像是把两个极端的矛盾融为一体，成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岚依。看她书写的字迹定是请了先生认真教导，满纸的翰墨清香。而她却住在一个废弃的土地庙中，断然是生活窘迫，如何得以闲钱请先生？难道是家道中落？

“少庄主。”白岚依被储融宣审视的眼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为了自己刚刚想好的计谋能够得逞，只能硬着头皮满眼真诚看着储融宣的眼睛。

储融宣微微颌首，算是回应了白岚依。

“请问在这风净山庄里当奴婢家丁们有没有个期限啊？”白岚依先为自己的要求打伏笔，说不定这风净山庄的制度还更加优越呢。

“期限？”储融宣轻挑眉头，一脸促狭的笑道：“风净山庄一向对待家仆们不薄，工钱也算合理。若不是他们犯了大错，一般是不会辞退他们的。倒是没听过他们主动要求离开风净山庄。何来期限之说。”

“那可以主动要求离开风净山庄？”白岚依两眼放光。

“风净山庄是这种来去自如的地方么？”储融宣反问道，毫不留情的浇熄白岚依希望的火花。

那你还说待人不薄，虚伪！白岚依暗自反驳了储融宣的话。害我还以为能轻易的离开，看来只能亮出自己法制社会的武器了。

“少庄主，我想和你签份劳动合同。”白岚依解释道，“这个劳动合同不是卖身契，里面有我作为风净山庄侍女的具体期限和工钱相关事宜。”

“劳动合同？闻所未闻。”储融宣一脸坦然。

“少庄主，我来到风净山庄的初衷是和其他人不同的。这是你最清楚不过的。”白岚依讽刺道。“而且我从来没做过这种活。怕是能力不足，辜负了少庄主的好意。所以我们之间签个劳动合同，双方都有个保障。以一年为劳动期限，三个月的试用期。在三个月的试用期内若是双方对对方不满意，都可以提出解约。若是一年劳动期限到了，双方都有继续合作的意思，也可以继续续约。至于工钱方面，就由少庄主定了。”

“也就是说，你想和我签订一个契约。若是三个月内，你对我不满意，便可直接离开风净山庄？”储融宣一语点出白岚依的重点。

“是的。”白岚依暗自叫苦，她还故意加上一个续约的条件来转移储融宣的注意力，“这对双方都公平。”

“岚依。在风净山庄，我是少庄主。我为何要和你公平的签劳动合同？”储融宣也随着她说出这个新名词。

白岚依被他反问的说不出一句话。她居然忘了签订劳动合同的重要前置条件，就是双方处于平等的地位。她现在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竟然和一个古代的无赖坏蛋商讨着现代社会的文明产物——人权。她和储融宣目前的关系就是主与仆的不平等地位，自己还很天真的想和他谈条件。

储融宣侧手轻端茶杯，浅饮一口。看着白岚依一副苦恼的表情，束手无策的拨弄着手指，不由一笑，“要我和你签劳动合同其实也未尝不可。”

“哦？”白岚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毕竟，这次带你回山庄是为了答谢你。”

“就是。虽然少庄主你答谢人的方式很特别。”白岚依点点头还不忘挖苦一番。她挺直了腰板，像伊索寓言里农夫临死前看那条没良心的蛇的眼神看着储融宣。还恨不得也加上一句，“我该死，我怜悯恶人，应该受恶报。”

卷一　我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