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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夜未央-第2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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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着铺着绨锦的玉几,兮君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却是看向殿中的侍御诸人。
倚华犹豫了一下,还是与几位长御交换了一下眼色,领着宫人向两侧稍退了几步。
见长御如此行动,幄帐中,傅母等人也没有再坚持,默默地退出了幄帐。
“中宫有事相询?”见兮君如此举动,刘病已有些困惑了。
兮君点了点头,示意刘病已靠近,待刘病已膝行到漆几前,她才倾身,扶着漆几,低声询问:“吾父、吾祖……是从宫中发葬的?”
刘病已一愣,却下意识地点了头。
——他就是看到发葬的情形才赶过来的。
“中宫不知?”刘病已有些困惑了——那明显不是秘密啊。
兮君咬了咬唇:“我不敢问……”
刘病已一怔:“不敢?”他不明白了。
兮君低头:“谋反……伏诛……是腰斩!”
死刑有三:枭首、腰斩、弃市。
——枭首者恶之长,斩刑者罪之大,弃市者死之下。
腰斩之刑轻于枭首,但是,残忍却更甚。
兮君不敢问,她甚至有些希望之前那份诏书说的是真的了——她的父亲与祖父早已死了……
刘病已这才明白过来,不过,他之前一直在掖庭,对这些事情也不知详情,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说:“中宫多虑了……我在宦者署看过那份诏书,左将军与车骑将军应当是当时便伏诛了……”
刘病已是顺口一说,却正好说中了兮君所希望的,因此,听完他的话,兮君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见兮君如此,刘病已自然也不可能再说实情,反而一本正经地说:“我也听宦者署中人议论,御史大夫还不如当时被杀,或者自杀算了。”
——反正都要死,不如痛快一些。
兮君听不得这个,脸色又白了白,刘病已立刻噤,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难过了一会儿,兮君好容易才平复了心情,见刘病已正一脸苦恼地挠头,不由就愣了一下:“小哥哥……”
刘病已连忙放下手,端坐了,神色仍然沮丧不已:“我知道,这会儿大哭是应当的,可是……我实是不想见汝哭……”
兮君一愣,半晌才道:“我如何可以哭?”
——她连父祖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因丧而哭……也不是随时都可以哭的……
这样说着,兮君便再次流了泪。
刘病已有些无措了,半晌才道:“我以为……君如此伤心?”
刘病已有些语无伦次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兮君是这么伤心!
——之前的担心,有大半是担心兮君因为上官家的事情胡思乱想。
方才,刘病已虽然疾言厉色,但是,也说得很明白了——霍光还是很在意她的。
——他希望她能安心。
但是……
刘病已真的没有想到兮君会为上官桀与上官安的死如此伤心。
……
“终究是骨肉?”刘病已暗暗自问。
兮君根本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中,伏在漆几上,无声地哭泣。
刘病已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丧亲之痛……
——他真的无法感同身受啊!
“……真好……”刘病已低喃。
兮君愕然抬头:“……真……好?!”
——她还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刘病已看着兮君,神色却显得十分茫然,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她,不过,他还是答了:“是啊……能为父亲与祖父……这样哭……”
兮君一愣,泪也止住了。
——她有些明白了。
看着刘病已脸上的落寞,兮君不由怔住了。
——谁比谁更可怜?
——她至少还能哭一场……
“小哥哥……”兮君低声唤道。
刘病已蓦然回神,总算是看向了她。
兮君与他要视良久,才凄然一笑:“我与君一样了……”
——无父无母……
——孤身一人……
听到皇后的话,刘病已沉默了一会儿,却是轻轻摇头:“皇后还有大将军……”
——她有母族……
——他才是什么都没有!
兮君勾起唇角,笑得更加凄凉:“是啊……还有大父……也只有大父了……”
刘病已再次摇头:“皇后有舅父,有姨……”
听到这句话,兮君眉头一挑,笑得凄凉:“舅父……姨……”
“小哥哥,外祖母只生吾母。”兮君摇头。
——她的舅父与诸姨……能对她如何?
——更不必说,现在那位博陆侯夫人是多么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皇后!
想到这儿,兮君不由就笑了:“小哥哥见过大父之妻否?”
——霍光的妻子?
刘病已摇头:“否。”
兮君垂下眼,低声道:“其实,大父之妻一直希望以其女为皇后。”
刘病已对此并不在意:“大将军无此意。”
兮君讶然抬眼,刘病已稍稍倾身,压低了声音,对兮君道:“大将军在意兮君,其子焉能对兮君不利?如此足矣!”
刘病已对女孩挑眉示意。兮君微笑,算是默认了。
见兮君总算有些笑意了,刘病已心里一松,随即就仍然低声对兮君说:“就如吾舅婆,对吾也不及舅公、表叔,然则,其又能如何?”
兮君一愣,随即便显出古怪之色:“以往,君并示如此言……”
以往,他们也说过史家,那会儿,刘病已并未说史恭之妻对其有什么意见。
刘病已撇了撇嘴:“不及博陆侯夫人如此急切明显!不过,终非骨肉血亲……”
听到刘病已这样说,兮君不由一愣,随即低喃:“……骨肉血亲……”
刘病已点头:“那是无法选也无法变的!”
兮君半晌没有反应,让刘病已不禁有些懊恼,反应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错误,才伸出手,轻拍了一下兮君放在漆几上的手。
“嗯?”兮君陡然回神,抬眼看向刘病已,眼中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刘病已也有些疑惑:“方才……”
兮君神色一黯,情绪明显低落,片刻之后,才语气沮丧地道:“我是否不孝?”
刘病已一怔:“什么?”
“明明是骨肉血亲……我却……”兮君愈发感觉自责。
——他们是骨肉血亲,她却一再地拒绝他们的要求……
——他们的失败……死亡……
刘病已不由皱眉:“霍家亦是皇后骨肉至亲!”
兮君抬眼看向刘病已,神色却有些茫然。
刘病已握住她的手,极其认真地言道:“皆是骨肉至亲,皇后焉能顾此失彼?”
兮君怔怔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否听清了他的话。
刘病已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大将军可曾对皇后有所求?”
兮君下意识地摇头,随即就想开口。
刘病已当即伸手,两指按在女孩的唇上,将女孩想说的话全部拦住。
“同是骨肉至亲,何分轻重?”刘病已放缓了语气,慢慢地劝说,“若皇后助汝之父与祖,大将军陷于死地,皇后将汝妣置于何地?”
兮君一颤。
“汝本不当助!”刘病已断然言道。
“何言不孝?”,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29、叔祖()
殿中诸人距幄帐都很远,自然没有听到刘病已与兮君的对话,直到刘病已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略显激动的心情让刘病已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众人才隐隐明白,这两个当在稚龄的孩子在说什么。
——皇后在自责吗?
——纵然不曾亲近,上官桀与上官安也是皇后嫡亲!
——更何况,上官安对女儿也的确是呵宠有加。
——更何况,无论有多少算计,上官家也的确一直都在维护皇后!
察觉了这一点,中宫众人中,不少人的神色也不由有些黯然。
——这一次,中宫、掖庭都清理了大批罪人,运气好的只是被逐出,运气不好的就是死罪,自然,能被问罪的也不会是寻常宫人、宦者,多是有身份有权位的,谁又不认识谁?
纵然明白,他们不出事,有事的便是自己,此时想起来,众人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己类的感觉。
——他们对那些只是熟识的同僚尚且如此,何况是皇后?
——那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
感伤过后,众人不由又将刘病已打量了一番——这个少年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
——虽然听着十分残酷,但是,那的确是最好的安慰之辞了!
——无论事实如何,皇后的作为是没有错的!
——既然没有错,自然也就不必自责、愧疚……
“此时此事,君能有何作为?”刘病已郑重地询问,“一切……君无能为力!”
——对于已经发生的一切,皇后都无能为力!
兮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良久才轻声重:“无能为力……”
“然!”刘病已再次肯定。
兮君点了点头,虽然神色依旧茫然,但是,总算是没有之前那般浓重的沮丧、绝望之色了。
直到这时,刘病已才总算有些安心的感觉了。
接下来,兮君仍然沉默了好一会儿,谁也不知道,这位皇后在想什么,谁也没有打扰皇后的沉思。然而,回过神来,兮君看着刘病已,却是问道:“病已哥哥……为何今日来此?”
皇后的语气十分平静,问题却让殿中诸人有些困惑——这位皇曾孙为何来此?
——这种问题有必要问吗?
刘病已却轻挑眉角,对兮君所问的重点十分了解。
“我被大人强羁于宦者署,今天才被张令接出来。”刘病已苦着脸回答。
兮君皱了皱眉,眼中分明是不相信,但是,她也没有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却是道:“汝见我……无妨?”
刘病已陡然低头,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也许……”
兮君瞪着刘病已看了一会儿,摆手挥了挥:“既然如此,吾已无事!”
听到这话,刘病已立即抬头,一脸委屈地道:“我特意来这儿……”
兮君扭过头:“趣行!”
虽然兮君的态度十分生硬,但是,刘病已并没有在意——这位年幼的皇后是在为他考虑啊。
“既然如此……”刘病已侧着头,努力想看到兮君的神色,口中慢悠悠地说着,“我请退……”
兮君点了点头:“可!”
刘病已没有应声,也没有任何动静,好半晌,兮君忍不住转头察看,却正对上刘病已的挑眉微笑的模样,让小女孩不由一阵气结。
“哼!”兮君冷哼一声,再不敢肯看他——这一次,年幼的皇后是直接转身了。
刘病已噗地笑出声,却也站了起来,随即再拜稽首,向皇后行礼告辞。
行过礼,刘病已却见兮君始终没有回头的样子,拧了拧眉,语气沉闷地对兮君道:“张令让我出宫,可能要数日才会进入内。”
兮君一愣,不由就转过身,讶然问道:“为何?”
刘病已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忍俊不禁地笑道:“我向先生告休近一月了。”
兮君这次明白,刘病已还是在逗她!
“我……我……”兮君气结,伸手指着刘病已,瞪了他半晌,最后还是想不出好办法,她猛然将五指握起,直接敲在面前的漆几上,气忿地道:“我要告诉大父!”
刘病已愕然,回过神来便笑得惊天动地,双手虚拍了好几下,才向气得满脸通红的皇后长拜言道:“臣请退!中宫万寿!”说完便疾步退了出去。
兮君又恼又羞,却也只看瞪着少年从殿中离开,最后,也只狠狠地捶着漆几,吼一声:“刘病已!”
刘病已出了殿门,下了重阶,却仍然能听到皇后气急的吼声。
声音入耳的瞬间,少年便笑了起来
——再恼,也比之前要好!
——能生气就好!
——这样才有朝气!
心情愉快,刘病已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直到从作室门出未央宫,刘病已都在笑着寻思,出了宫应该先去何处为宜。
正在思忖,刘病已便看到负手立于作室门外的张贺,他陡然一惊,顿时就停步站在原地,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曾孙长乐未央。”见他站着不动,张贺抿了抿唇,随即便语气平静地问候他。
刘病已一颤,连忙跪到张贺身前,乖乖地低头请罪:“张令……我错了……”
张贺素来拿他没有办法,再加上此时宫中也并无危险,不管刘病已在何外,都不算什么错事,见他主动认错,张贺瞪了他好一会儿,也只能叹气。
“错了?”张贺无奈不已,“曾孙方才在何处?”
询问同时,张贺已经揽着他的肩,往门外停着的辎车走去。
刘病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椒房殿……”
张贺一愣,当即便皱了眉,却并没有立刻说什么,直到上了辎车,关上车户,张贺才若有所思地问刘病已:“曾孙依然关心皇后?”
刘病已点头。
“为何?”张贺有些不明白。
——皇后九岁,刘病已十二岁,都太过年幼了,但是,三岁的差距足以让很多稚儿不愿待在一起了,更何况,刘病已是男子。
张贺自己只有一个亲子,但是,他有好几个侄子,对这些,他还是司空见惯了的。
刘病已被张贺的追问问住了,半晌都答不上。
“曾孙?”张贺却直觉地想知道答案。
刘病已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回答:“……因为……敬夫人……”
这个答案也说得过去。
虽然听出了刘病已语气中的不确定,但是,张贺自己也想不出更准确的答案,因此,他并没有再追问,而是轻声道:“曾孙,汝与皇后身份有别……如今……且由汝等随心,然则,县官还宫之后,汝当稍避。”
“还宫?”刘病已只在意张贺话中一个词。
张贺点头。
刘病已抿紧双唇,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的神色很明显地黯了下来,眼中也显出几分忧色。
这种气氛持续了好一阵儿,刘病已忽然开口:“张令,这是去何处?”
张贺一愣,盯着刘病已的眼中有些明显的惊讶之色。
“大将军命我带尔去见一人。”张贺也没有隐瞒。
刘病已的心顿时一颤,直觉地就感到一股不祥:“……何……人……?”少年的语气隐约显出了颤抖的痕迹。
张贺的神色晦黯不明,但是,回答是明确的:“卫登叔升。”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复杂的意味,却让刘病已心中一凉。
“三公子?”刘病已颤栗着重复,“为何我要去见……”
张贺忽然开口,十分坚决地打了他的话,然而所说的不过两个字:“叔祖。”
“呃?”刘病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张贺垂着眼,轻声言道:“卫叔升乃令祖嫡亲表弟。”
刘病已默然,良久才言道:“我……唤不出口……”
张贺没有说话,直到辎车停下,御者轻扣车户询问主人是否下车,张贺才说了一句:“当为之事,勉为其难亦当行之!”
刘病已如置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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