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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明音-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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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他这样说,心中又泛起难言的苦涩。独孤公子有一天是要回来接我的。到那时,宇文泰又会怎样?
随酒逐乐?我们三人的结局,会是怎样?
第四十二章 大统三年(公元537年)-秋()
过了处暑,热气已经不是那么浓烈,早晚也有了薄薄的凉意。又是一年秋天要来了。
这天下午,我带着眉生去市集上看布料。既是准备要同宇文泰一起去潼关,就又该做几身男装了。
正坐在店铺里等着老板去把最新的料子拿出来,一个陌生的小孩跑过来,扯一扯我的衣襟,递上一张折好的书信:“夫人,有人遣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打开那书信,上面是熟悉的字体。只有三个字,永祥居。
我的心一阵狂跳。
我四下望去,见那边路口过去的第一家店铺,是个小酒楼,门前挑着大旗,正是“永祥居”。
我同眉生耳语了几句。她去马车那边,对车夫说:“夫人有东西忘在家中了,你同我一起回去取吧。”
支走了车夫,我抬步匆匆往永祥居去。正走到路口,那暗处突然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娘子!莫离娘子!”
我应声看去,正是贺楼齐。
他身后一辆乌色的马车,丝毫不引人注意。
我四下看了一下,正是正午,天气正热,街上没什么人。我连忙走进那小巷,抬脚便上了那马车。
贺楼齐驾着马车在一条条小巷中穿过,一直到了一个非常僻静的地方,才停下车。
他掀开帘子,将我扶下车。
我四处张望,惟恐被人看见。心跳得很厉害,不安分得几乎要一头蹦出来。
“公子呢?”我问他。
突然身后一阵风,已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我浑身一紧。眼泪夺眶而出。
仿佛过了太多年了。等得太久,以至于不敢相信他真的又来了。
身后的人呼吸沉重,几至哽咽。他身上的香气陌生又熟悉,仿佛从那气味中,遥远的尘封的记忆被一一唤醒。如死后重生般,巨大的渴望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鼻息热热地扑在我的颈脖间,一阵意乱情迷。
这冤家!他提前回来了!
我回过身,一把抱住他,踮起脚吻他。
他踉跄一下,复又紧紧抱住我。
力气太大,我几乎要窒息过去。可是这光景,怎么舍得窒息?时间无多,要多看他一眼,再多看一眼。
“公子”我泣不成声。
他捧着我的脸,心疼地看着我,只是一壁追问:“你怎么样?怎么样?他欺负你没有?”
命运弄人。
我们在长安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紧紧相拥,亲吻,细诉相思。
我问:“公子何时回来的?”
他说:“其他人还在后面,我快马加鞭先回来,先来看看你。若别人都知道我回来了,只怕就不容易见你了。”
我哭着,心如刀绞。仿佛经历一场颤栗的噩梦久久不醒。徐氏姐妹都已死了,却陷入那噩梦更深层的深渊之中——
如今仇也报了,人也散了。青山还在,但没柴烧了。
从此该如何去生活?
已想过很多次,我和宇文泰虽有约定在先,但面对“求仁得仁”的他——他野心勃勃心机深沉,做什么都密密思量细细筹划,待到时候当机立断,要什么得不到手?
不不,这事不能发生!我一生一世,只想服侍一个男人!
“公子我支持不住了。我想一死了之”我靠在他胸口,低低哭诉。
好容易来人世一趟,就算无缘享盛世太平,浮生安乐,却怎料相爱至此,却如阴阳两隔。
他抬手捂住我的嘴,轻声说:“不行。我一日不死,你也不许。”他拥着我,缓缓说:“莫离,我会回来接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娶你。所以你要活着。”
我哭道:“公子,我好想你,我每日都很害怕我受不了了”
他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肩膀,咬牙切齿地说:“忍辱偷生。”
忍!辱!偷!生!!
我透过泪眼望着他俊美而沧桑的脸庞。也是一身峥嵘傲骨,顶天立地的男儿吧。怎么到了眼下,却得咬牙切齿地说“忍辱偷生”?
为什么?为了谁?
我胸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悲愤。宇文泰,他找到一把最利的剑,凶猛地插进了独孤公子的胸口。
他又何尝不是在忍辱,我为何不能为他偷生?
“如愿,你带我走!”我脱口而出。远离这一切,远离争斗的漩涡,从此只做这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夫妻。我们还可以举案齐眉,生儿育女,在这乱世中偏僻一隅,把生活过得祥静。
他皱眉,为难:“我走不了。这世道,能走去哪里?我不甘心。我已不能退了,莫离,我只能往前。你懂不懂?”
我的心底如有一眼细泉,缓缓腾起哀痛。向上翻腾,滚动,四下乱溢,收拾不住。
我懂不懂?我当然是懂得的。
不过是为了权力。或者,也为了一个女人。
不不,女人都只是一个妖娆姽婳的借口。他们最终在争的,只有权力。只不过借了爱情,不管是输是赢,他们都能得完满。
后世会说,他为了一个女人,冲冠一怒,直指江山。
或者说,他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切,折戟沉沙。
亦是一段悲凄扼腕的佳话。
男人。
他不愿带我走。他为何不愿带我走。
我收起泪水,从他怀中抬起头,看着渐渐西沉的斜阳。忽然觉得很心酸。
眼前这个男人,抱得再久再紧,也终会被他松开。
我该走了。宇文泰快回来了。
放开这个凄迷荒凉的怀抱,又要走进那花团锦簇的聆音苑。
聆音苑。
他是为我建的。也是为独孤公子建的。
他让他只能遥遥看着,看着昔日怀中的女子,成为别人的笼中鸟。
丞相府的马车一直在那间布庄门口等着我。眉生装作着急,说:“夫人去了哪里?可急坏了,都要通知府上侍卫到处去寻了。”
我一笑,说:“等得有些无趣,去别处逛了逛。回吧。”
刚回去不久,姚氏便来了。
寒暄几句,她突然问:“明音今天好像一整天都不在家?”
“我出去买些布料。”
“买着了吗?”——
呀,竟是忘记了这件事情。只得勉力搪塞:“没有看到合意的”
她不欲于我虚伪下去,打断我说:“我听说独孤信快到长安了。”
心上如被重重一捶。
她满脸泛起一阵严肃,说:“明音,不是我不信你,但有些话,我想提醒你。如今你的夫君是当朝丞相。不要做有损宇文泰体面的事情。”
语带警告,不容妥协。
她一心扑在他身上,事事为他筹谋打量。
我垂眸,没有说话。突然间厌恶她。
女人对女人的逼害,尤其残酷。
她意有所指地一笑,说:“我听说他临行前,梁主问他,父母尚在东边,卿欲归何处?他说,臣无事二主。梁主很赞赏,赏赐他很多珍宝一路带回来。”
臣无事二主。
她真是奸恶,一再提醒我,我不过是个事了二主的臣。早已没有他的气节,早已没有他的信义。
天堑长河,日落黄沙。
我已不再是个爱情的忠臣。怎再配他?
不要做梦了。
正在这时,宇文泰大步进来。见我俩站在庭院里,问:“你们在说什么?怎么站在外面?”
姚氏瞬间变了一张脸,回头笑盈盈说:“明音正在抱怨今天没买到合意的布料呢。”
他笑着看向我:“是吗?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差人去给你找找?入秋了潼关那里会越来越冷,还是多准备些毛织的料子好。”
我轻轻嗯了一声,极力掩饰着心事。
宇文泰回头对姚氏说:“你去带毓儿吃饭吧。我今晚在这里吃。”
姚氏应了一声,看了我一眼,缓步出去了。
宇文泰拉起我的手,带着我进到内室,说:“我看你怎么不太高兴?刚才是不是同碧儿吵架了?”
“没有。”我说。
他突然贴近我的耳边,轻轻说:“今夜我想留下。”
我一怔,连忙离开他的身边,往后退了几步,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又走近前来,说:“不想再等了。你既嫁给我,早晚都是我的人,何必白白消磨时间。”
我有些慌张,连忙提醒他:“可你答应过我,若我不愿意,你”
若我不愿意,他不能碰我。男儿郎顶天立地,一言既出岂可出尔反尔?
他笑起来。
明明是笑起来,可浑身上下都透着迫人的寒冷。我莫名地有些心虚,也不知心底什么秘密被他窥见,别过脸去不敢看他。
他说:“可你不也食言了?”
啊!他是已知道吗?他怎么会知道?
“我”
话未出口,他一一步上来,将我拎起扔到床上,随即自己覆了上来。
我吓得如坠冰窖,手脚一瞬间变得冰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浑身止不住发抖:“宇文泰”
他嘴角边嘲弄的笑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断翻滚的怒色。
他的手指轻轻抚着我的嘴唇,唇边又泛起冰冷刺骨的笑,问:“这嘴唇,方才被谁吻过?”
他看着我的眼睛黑沉沉如同无边的黑夜即将把人吞噬。那黑色的浪一波连着一波。
我只觉得浑身剧烈一抖。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我仿佛犯下一个弥天大错被人发觉一般窘迫又无地自容,连忙撇开他的手指,转过脸去不看他。我不敢再看他。
他真的发怒,尤不肯放过,沿着我的手臂一路抚下去,又问:“这身体,方才被谁抱过?”
声音如深水缓流,但下一刻就会雷电交加暴雨倾盆。
狂风大作,山雨欲来之势。
他什么都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我一把推向他的胸膛,想将他推开——
推开又能怎样?在他的掌心中盘旋,我能逃去哪里?
他一手将我拉回,重又按倒在床上。几乎红了眼。
他又一把重重捏住我的肩膀,死死掐住,似能一手卸下一般,恶狠狠地说:“婚礼那天我就跟你说过,不要再单独去见他!”
他的细长的丹凤眼眯着,遮挡不住喷涌而出的凶光。
我颤抖着,觉得自己如院子里挂在秋风中的一片银杏树叶,随时都会摇落在地。
零落成泥。
我们四目相对。他的眼中翻滚着黑沉的怒气,如夏日的午后那滂沱暴雨来临之前在天边不断翻滚的黑云。
时间一下子被拖得无边无涯,无数的回忆从脑中呼啸而过,川流不息。
宇文泰,他,他用如此凶狠愤怒的目光瞪视着我。
可他也曾经无限爱怜地同我说:“你亦是我梦里的女人。”
独孤公子捧着我的脸急急问:“他欺负你没有?”——
他甩开我起身,居高临下冷冷地垂目看着我,冰冰地说:“明音,我只原谅你这一次。若有下次,我就只当我从未给你做过那样的承诺。”
说完一振衣袖,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第四十三章 大统三年(公元537年)-秋()
宇文泰很多天没有来过聆音苑。想是一直在生我的气。
其实我并不怕他。也许他说得对。我仗着他喜欢我,便对他为所欲为。
被爱着而又没有任何付出的女子不过这点好处。
因为尚未给出,所以拿得住;
因为尚未到手,所以有耐心。
男女间互相追逐躲藏,不过是这点心思,小心试探,互相揣摩。
我大概是非常软弱的那类女子。我一直觉得我该对宇文泰恨得咬牙切齿。我既然恨徐氏和秋彤恨到杀了她们,那我也该恨宇文泰到此种地步才对——以至更甚。
然而我竟渐渐不恨他。
天长日久地面对着这个人,怎生得出恨?他无求无害,不过凭着本能照拂关爱自己的妻子,一切任她予取予求。他愿给,也有能力给。惟一的要求是这个因着各种可说不可说的理由从他人怀中夺来的小妻子不要偷偷去见从前的情人。
有什么错?
因此人生更加空洞无望——我守不到爱的男子,竟连恨的人都没有。
这日午后,宇文泰的小厮一路小跑进来,说:“夫人,丞相请您去一趟书房。”
“现在吗?”他如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厮说:“是,丞相刚从朝上回来,就急着要见夫人。”
我到了那边书房,见他刚换了石青色的上领袍,正一边整理着腰带一边从里面出来。那颜色衬着他白皙的皮肤使他显得格外精神抖擞。
见我来了,他笑着说:“来得这样快。是多日不见,想我了?”
我撇了一下嘴角。他倒是那一阵情绪过去了。
我问:“找我过来有事吗?”
他以目示意一旁桌案上的一本奏章,说:“自己去看吧。”
我有些犹豫:“你要把奏章给后宅看?”
他笑起来,挺了挺腰,说:“看吧。孤不怪罪于你。”
我走过去,正待要拿起那本奏章,却一眼看到那封面上“臣独孤信上”几个字,左下还有一枚鲜红的印章,臣信上章。
我心一跳,下意识地缩回手,回头看着他。
宇文泰的表情淡淡的,瞧着那本奏章,说:“看吧。”
我打开那本奏章。
那是一本向皇帝请罪的奏章。洋洋洒洒千言,他痛陈自己败军弃城,又投梁国,有损国威。请求皇帝治罪。
我合上奏章,回头看他。一颗心砰砰乱跳,不知该问他什么,大概连挤出一丝表情都勉强。
宇文泰见了我的表情,一笑,问:“你怎么不问皇上是如何处置的?”
我咬了咬下唇,说:“我不敢问。”
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嘲弄地哼了一声,说:“如今你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躲开他的手,撇过脸去。
他说:“皇上未置可否,将奏章交给尚书府的尚书们去议个结果。他们议了几日未果,便来问我。”说着他又捡起案上的另一封奏章递给我:“之后他们就拟了这个。”
我打开那奏章,都是为独孤公子求情的话,说他兵败使国家蒙羞,本应受罚。但他独守孤城,援兵不至,这才被迫投梁。且昔日他单人匹马追随皇帝来到长安,忠心可嘉,又向有平定三荆之功,请皇帝赦免其罪,官复原职。
我这才心里稍稍安下。但又隐隐不安,低低问:“你准备怎么办?”
一边问着,一边抬眼偷偷看他。
哪晓得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心一慌,连忙又低下头,不敢再抬起来。
他说:“我会进言皇上,不仅官复原职,还要升他为骠骑大将军,加侍中,开府仪同三司。”
我惊诧莫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这才说:“这是他应得的。他在建康三年,梁主器重,多次要求他留下他均不肯,执意要求北还。这种忠诚,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
我的心这才柔柔落了下来,轻轻说:“谢谢你。”
他嗤地一笑:“你在为他谢我?”
我惊觉失言,慌忙闭嘴。
他缓缓说:“我同你讲过,只要他不公开反对我,我会尽一切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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