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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纤-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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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却不理会她们,只先呜咽一阵,而后更推开她们,道:“与我展纸磨墨。”说罢,也不顾唯着一身单薄纱衫,她竟自赤脚跑将下来,自往书案处而去。这般忽如其来,春纤与紫鹃都是怔住。停了半晌,紫鹃先忙取了鞋子追上,连声唤道:“姑娘,仔细脚下。”
春纤虽不明白内里情故,到底也知道文人雅士,自有不羁性情,偶尔显露一二,便是万事不听入耳中,非得遂了心意不可。虽说黛玉原是女流之辈,然则性情仿佛,否则也不能有葬花之事。由此想来,依着这例子而行,也就是了。由此,她忙就跟上前来,也不铺纸,先卷袖磨墨,一面含笑望着黛玉,也不说话,只静静相陪。
这正是投了黛玉之心。
待得墨汁充盈之后,她提笔挥毫后的一行行诗文,却使得春纤笑容一滞:花谢花飞花满天,红销香残为谁怜?游丝软系飘香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这分明是葬花吟!
先前黛玉分明不曾葬花,这劳什子的葬花吟又是从何而来!
若是从前,春纤还不是夏晓的时候,读着葬花吟,她只觉缠绵悱恻,实乃锦绣奇文。但现在再见着这一片诗文,当真揉碎它的心都有了:这是从何而来?分明先前黛玉不曾葬花,更何况这葬花吟!还是说,它代表着剧情不可逆转,便自己这么些年着意引导,黛玉得命运依旧不能更改?
想到这里,春纤只觉得心中堵得慌。但这样的话,她又无从说起,旁的什么,也都为此遮掩,竟只只能眼睁睁瞧着黛玉将这一片葬花吟写下,才自停笔。又见她双泪簌簌而下,竟不能自抑,春纤心内一叹,只得先将旁事抛开,先劝慰道:“姑娘这又是怎么了?可是前头梦里魇住了?”
紫鹃已是趁机与黛玉穿了鞋,听得这话,方改了颜色,正皱眉欲道。那边儿黛玉已是取了帕子拭去泪珠子,又轻声哽咽道:“我也不知怎么的,朦胧睡了去,忽而便有一梦,见着自个儿正自提着花囊,收了落下的那些花瓣,且欲葬花,口中却吟着这些诗句。及等醒来,也不知是梦是醒,恍惚之中,先记下诗文来罢。”
春纤原是提着心听着,闻说如此,倒有几分啼笑皆非:什么先记下诗文来罢?难道这诗文倒是头一样的。
然则转念一想,她又觉不是滋味:红楼梦之中,这一篇葬花吟原是黛玉身世遭遇所寄,平生精神所系,字字血泪而成。她能梦中得此诗文,有此行止,实在说来,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想到这里,春纤倒觉比先时松快了几分,又见黛玉双泪长流的模样儿,便轻声劝道:“自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今儿原是芒种节,须得与百花践行,姑娘先时便与府中姑娘们践春,自然瞧着这些花开花落。心头有所思量,也是常有的。便是方才,姑娘不就是与我说了半日的花落花开,人聚人散么?”
这却是说得圆和。
黛玉心下细想,倒也觉得此话不差,因取了帕子轻轻拭泪,又带着一点哽咽,低声道:“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一梦便似黄粱,仿佛自个儿经历过的一般,倒是牵心挂肚的。只是,你说的也是,大约是心有所动,方有此梦。”
说罢,她却犹自不能释怀,竟自坐在那里思量,面上怔忪之色不曾稍减。
紫鹃原想相劝,却被春纤拦住,两人静静相陪本日。黛玉方回过神来,又竟欲取了花囊,且去葬花,只说:“梦中未必不是征兆,许是那些花儿托梦,也是未必。”紫鹃与春纤苦劝几句身子要紧,见着她并不动摇,也只得与她厚厚添了两件衣裳,又随着一道相陪捡取花瓣。
只是那么许多花瓣,如何能一日尽扫,归拢于一处?不过是略尽寸心而已。
及等后头归来,黛玉又自往贾母问省一回,并无旁事可说。
却是翌日早间,京中苗家使了人来,却是那常蕙特特与黛玉送邀宴的帖子来,细究内情,却是她小姑子苗良玉如今已是十五岁,将将及笄,特特与她做一场宴席,也是与京中相当的人家相看的意思。
贾母原是在世情上面历练过的,自然明白内中情由,略一寻思,便笑着道:“你方病了一场,虽好了些,到底身子不甚爽利,这宴席不去也罢。”
“外祖母疼我,我是尽知的。只是这邀得是下个月十日,倒不好如今就推却。再者,到底是常家姐姐头一回邀请,彼此沾亲带故的,若能过去,我总过去一回才好。”黛玉虽也不甚喜欢这样的宴请,但想着常蕙待她亲近,略一寻思,到底不愿推拒,便与贾母这般道来。
“也罢。只是你却得身子结实了些,才能过去。纵过去了,也早些子回来。”贾母原一则想着黛玉身子弱,二者,也是不欲她露面,平白与人寻上问亲事。然则黛玉这话说的也是齐全,她稍有迟疑,也便应允下来。
一侧坐着的宝钗,本就心思活络又极明白人情事理的,略一寻思,便猜出了八九分来,不免心神微动,又暗暗有些忧愁:苗家女郎不过十四五岁,家中便早早与她打点,自家虽与姨母早有所思,然则两厢未曾作准,本是合该再做筹算的,偏妈妈只中意一个宝玉,眼见得自己年华如水而去……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抬头往黛玉并贾母身上望了一眼,垂下眼皮,却听得身旁忽而有一声轻叹。抬眼望去,她却见迎春眉眼柔顺,目露愁色,就是探春也是垂眉不语,只露出一段粉藕般的脖颈,当下怔住:迎春也还罢了,怎么探春也有此叹?
其实论起年岁父母,迎春合该忧愁,探春原不当如此。然则她素性敏捷,想着两人俱是庶出,日后前程,论起合当不分上下。只是当下间冷艳瞧着,二姐姐迎春一年大似一年,满府上下人等,却没一个人提一声儿的。她自来也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意,此时触动心肠,越加忧愁日后前程,竟不免显露出一二分来。
唯有一个惜春,年岁既小,性情也冷,倒是不为所动,却也无甚口齿。一时屋子里竟安静下来,彼此无话,便也纷纷散了去。黛玉心内也有所感,只是不欲与旁人提及,只闷闷在屋子里坐了半晌。忽而外头丫鬟通报,竟是得了一张信笺,并一匣子细点。
这却是江澄特特送来的。
黛玉不免一笑,倒觉松快了些,只吩咐取了几样新鲜果子并两样细点,问了几句话,方细细看了信笺。才几行字,她便喜动颜色,信中所写不是旁的,却道昔日相熟的叶谙、余箴因其父明岁科举,不日将来京中。有了这一桩喜事,后头甚么郑家姑娘郑嘉成近来常有询问黛玉之事一类的小事,她便暂且搁下,先取了笔墨回了一封信笺。
然则,到了后头,她才自斟酌起来:别的事都还罢了,不过平常。倒是那郑家姑娘却有几分稀罕。先前自己与她有几面之缘,且颇有亲近的意思,然则彼此不甚相熟,也就淡淡的。谁知她初见面如此不说,后头竟问到江姐姐那边儿,着实有些古怪,倒不知究竟是何缘故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尽量再更新一章。
第七十三章 风云动暗潮生波澜()
她这厢猜疑着,却不知那边儿郑嘉成正自说着她。
里缘故;再也猜不得。
原是这些时日;因着时日尚短,两下里并不相熟,郑嘉成便不能与黛玉亲近;两厢投合;并不十分知道底细,不过几面相见,俱是觉得好而已。并她一个女孩儿家;又不曾出阁,略说两句也就罢了;再不能多说旁话。
偏生唐氏却生就一副牛心左性,虽见着黛玉形容俊秀,言行有度,又是一等才华,然则想着命数两字,犹自嘀咕不休。虽说不曾再说甚劣妇之类的言语,但言语之中,她却犹带有五分不喜,每每说与自家夫婿。
郑煦到底疼爱儿女,日日夜夜听得那一声半句的,思来想去,到底枕边风听了些进去,不免令女儿着意探问。这原是大事儿,郑嘉成明白内里紧要,虽觉艰难,却不拒绝。又想,这几番尚未熟稔,不好与黛玉书信,但她于京中长成,自来与一些女孩儿相熟,也能细细从中寻摸。
然则,黛玉容貌性情,言谈行止原就出类拔萃,且生就一番风流婉转,骨内灵窍,远近闺秀之中,多有不及。且论起家世,她虽父母早亡,然则数代列爵之后,林盐科之女,自来清贵世家,再无瑕疵。郑嘉成费心熬神,除却一些子虚乌有的嫉妒排挤的话,却是越听越觉得黛玉样样出挑,色色齐全。
郑嘉成不免存了几分早日做成此时,省得日长梦多。由此,她便将这些个事一一细说与父母兄长,又道:“却是四角俱全,十分好呢。”
郑煦等听得这些,也是欢喜。唐氏却变了颜色。
说来也合该有事,偏前些日子,唐氏娘家兄弟今番提拔入京,做了五品官来。这原是好事儿,两下里兄妹足有七八年未曾得见,犹是极亲近的,自要好生走动。然则及等见面叙旧,彼此又觉人到中年,不免有些涕下沾襟之事。又有娘家侄女儿唐茹,生得玲珑细巧,眉眼秀丽,且有一副好巧嘴,又读书识字过的,只坐在边上一番细细劝慰,却是一半道理,一半人情,十分妥当,熨帖人心。
唐氏见着她生得好性子好,又有那么些能干,当真犹如得了一个活宝贝,十分欢喜,不免问了几句婚配之事。她嫂子于氏也是挑眉通眼的伶俐人,听得小姑子这般细细问来,心中已有七分成算,再想郑家极好,亲上做亲倒也不差,由此便将女儿遣开,因笑着道:“尚未定呢。原我们在那西南边陲做官儿。那么一个地方,妹妹也晓得,说一句穷山恶水也不为过。因此,纵她年岁渐大,我也不十分舍得。如今好有十五了,却还没定下。妹妹久在京中,若有什么好人家,总与我说一说才好。”
“侄女儿这般好,一时半晌的,我也思量不到一个相当的。只与嫂子说一声儿,京中好儿郎也不少,倒不急在一时,没得耽误了她,却是可惜。”唐氏闻说如此,不免劝了两句。
彼时她尚且不曾思量到一处,及等归家,一则男未婚,一则女未嫁,又都是挂心的,不免对了头,又暗暗搓叹:纵旁人说那林家丫头千好百好,与她看来,总不如唐茹来得好。休说容貌也不差,也读书识字的,只这性情瞧来,似阿茹这般伶俐亲和的,才是居家处长之道。
更别说命数两字,当真是她心中一块垒。
这起头儿也就一想,后头唐氏因无处说及长子婚事,又是极挂心,日日夜夜念叨着,便越发有些着相。偏有一日去菩萨前抽签儿,她不知怎么的心中一动,问了长子与唐茹若成亲,当是如何。当下就掉下一支上上大吉的签文来。这可了不得,唐氏后头便舍了心头一丝犹豫,一心向着唐茹。
此时听得女儿这般道来,唐氏不免生了恼怒,暗想:旁人家的女儿原是小棉袄,最是贴心不过,怎么我便生了这么一个二心的女儿?她本就晓得我不喜那林家丫头,如今倒说什么样样周全!什么周全?真是好的,怎么父母缘浅,早早撒手去了,林家也自绝后,独独她一个不成用的?再者,那林家几代单传,她瞧着身子也娇柔得很,哪里是能生养儿女的模样!
她心内这么想,再见老爷儿女俱是欢喜,不免心中存了一股气恼,也不顾体统,竟忽而道:“什么好不好?真个是好的,先取了八字合上了才是!便不说这个,林家那般血脉单薄的,我还想着见嫡亲的孙儿孙女儿呢。”
这两句话,当真犹如一盆冷水,浇得人透心凉。
说来郑家上下人等,除却唐氏一个,旁的都不愿负了旧日盟誓,有意完婚的,方会因听得是佳妇就自欢喜,只做天作之合。偏唐氏却是这样的言语。郑文成等为人子女的一时语塞,竟不能说话,郑煦面上已是变了颜色,当即沉声道:“什么命数?子不语怪力乱神!至于儿女缘分上面,谁能分说清楚?那贾家可是子嗣繁衍,从来由母观女,方是正理。你若还这般强词夺理,便不必插手孩儿婚事!”
唐氏日夜为此悬心,听得这话,也是怒从心起,不由涕泪交加,连声问道:“当年我便觉不好,丧母长女,什么好教养,原就是五不娶!只你一心想着甚么林家大恩,拿着孩儿的前程来坑填!我因想着那林家好歹清贵,方勉强应下。不想后头林大人就去了。她好个命数,会是如此?你便不怕孩儿被刑克了去?”
说罢,唐氏又是一场大哭,口口声声,只嚷着一句苦命的儿,竟不说旁话了。
郑煦见她如此,倒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有些话却又不得不说,当即叹息一声,道:“义之所在,原当一力相当!且林家门风如何?家世如何?原就不曾亏待了他。便是如今你这般说来,若我不心疼他,如何使嘉儿好生细细打听?偏嘉儿说那林家女色色齐全,你又挑拣命数!”
“孩儿色色周全,如何不能娶个十全十美的好儿媳妇?”唐氏心中早有所盼,此时又是恼了的时候,不免嚷嚷出来:“那林家女如何比得上阿茹稳妥齐全?倒偏你们是一口一声好儿。”
“你!唉!”事到如今,郑煦也知道了根由,对着老妻一时气恼得不得,又无从说来,只能含怒挥袖而去。郑家三兄妹对视一眼,心中却不免都生了几分不安:母亲这般行事,着实不妥。尤其郑嘉成,原是见过黛玉并唐茹的:那唐茹倒也不差,然则也不过寻常京中闺秀罢了,比之黛玉灵窍,便自黯然失色。
只是这样的话,对着现在的唐氏,着实也说不得。此事就此僵住,郑家连日阴霾,一时家中气氛也是凝滞起来。郑家如此,黛玉却是丝毫不知,此时正听着凤姐说及清虚观打醮的事儿。
凤姐生来一副好口齿,然则黛玉天性不喜热闹,自来安静,听得这几句话,也不过抿嘴儿一笑,因道:“正值端午,凤姐姐倒是择了好日子。原我该去的,只是这些时日身子不甚爽利,又是这样的天儿,未必能去的。设若我不去,家中一番安排,岂不是白白费神?倒不如一早儿作准了得好。”
“你若过去,便我费十分的精神,也自乐意呢。”凤姐不听这样的话,只拉着黛玉的手,又笑着道:“那里也清净,先头老祖宗大嫂子都说过去,你若不去,倒也可惜。”
黛玉略一寻思,见着凤姐说得亲近,也是心头一叹,暗想:这样的事,不过寻个丫头说一声,也就是了。她却亲自过来了,可见是有心的,只为这一片心,我也当过去应个卯。
由此,便是将此事作准。
屋中大小丫鬟自来少出门子,听得黛玉应许,俱是欢喜,倒有些叽喳不绝。春纤也随着说了两句,转眼见着黛玉虽则眉眼微微含愁,目光却犹如水波,自然澄澈,且透出几分欢快,心内不由一顿:是了,那日打醮,一则宝玉,二则暑热,后头却是闹了一场。如今宝玉且可以放到一边儿,暑热却是难熬,黛玉又是体弱多病的,这几日好生休养不说,就是那日也得仔细打点。
有了这般心肠,春纤便将先时欢喜去了大半,只与黛玉细细准备。及等五月初一,车辆纷纷,人马簇簇,多有些繁杂扰攘,黛玉却是一色齐全,再无半点不妥。春纤犹自觉得不足,又与那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设了一处冰盆,才自随着到了后头的大车上头。
这一路说笑不提,及等到了那清虚观,虽那观中早已打点妥当,后头尾随着的一干好事者,却犹自流连不去。
春纤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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