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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闲人-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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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物无声,对一个初来乍到的官场新丁来说,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李素真的等不起了,他不想有朝一日自己还在屁颠屁颠乐乐呵呵地拉帮结派时,邻国的军队却忽然把西州围得跟铁桶一般,而西州仍旧还是那道一泡尿便能冲垮的土城墙
这也是今日李素出现在刺史府的原因,当自己身处危险之时,所谓的官场规矩便顾不上了。
曹余仿佛被李素的言论惊呆了,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问道:“李别驾的方略,归结起来只有寥寥数语,本官愿闻其详。”
李素舔了舔唇,沙漠里空气干燥,嘴唇已裂开了好些口子。往外渗出血丝,又痛又痒,很不舒服。
“西州贫瘠,物产俱无,城中人口不到两万,商贾不昌。赋税甚少,守城将士不到三千,城墙更是不堪一击的土墙,而西州又正处在与高昌国相邻的国境线边,外敌环伺觊觎,情势危若累卵,种种这些呈现出来,相信纵然是下官不说,曹刺史亦当知西州城已恶劣到何等地步了。”
曹余皱了皱眉。还是点了点头,话有些不中听,可都是大实话,任谁都无法反驳。
李素接着道:“所以下官以为,诚如重病须用猛药,而西州危在旦夕也必须大治,否则前景堪忧。”
“你所写的便是大治方略?”曹余捋了捋长须,脸上看不出表情。缓缓道:“不知李别驾方略里所言‘招商’是为何意?”
“‘招商’,顾名思义。自是招揽商贾来西州长驻,开店也好,买卖货物也好,一座城池只要驻留的商人多了,不管怎样都会繁华起来的,这是商人天生的本事。他们懂得赚钱,也懂得花钱,利来利往,熙熙攘攘,钱财一旦流通。无论对刺史府还是西州的百姓,或是戍边的将士,都是一件好事。”
曹余神情不置可否,嘴角不易察觉地轻撇了一下,李素眼尖发现了,心中苦笑不已。
商人的地位太低贱了,而商业的重要性,也普遍不被这个时代的官员们认同,甚至他们听到“商人”这种字眼都觉得沾了铜臭味,落了庸俗。
可是对李素的西州方略来说,商人却是整个方略里面最重要的一环,还是那句话,没钱谁陪你玩?
短暂的尴尬的冷场过后,曹余又和颜悦色地道:“招商本官明白了,后面的积粮和开市,本官大致也明白,只不知‘收人’作何解?”
李素颇觉无奈,却也只能继续解释:“一国或一城,其实皆以人为本,西州百姓户不过三千,人丁不到两万,人口太少,很多事情做起来难免束手束脚,打井,挑土,运粮,修城墙,这些都需要人去做,所以下官以为,眼下西州需要扩充城池和民居,将下面所辖县乡的百姓移居过来,人口增加了,对商人的吸引力也大了,商人络绎而来,百姓们被募工的机会也大了,二者互利互惠,有百利而无一害”
曹余点点头:“收人这点,本官很是认同,‘以人为本’四字颇为精妙,西州城里人丁旺盛了,许多事做起来也方便,更重要的是,城池增加了人丁,此事报上朝廷,陛下和朝中诸臣想必会对西州多几分重视,毕竟一座孤悬大漠的两万人城池,和一座孤悬大漠的十万人城池,两者是大不一样的。”
李素呆了片刻,也只好笑着附和,好吧,殊途同归,大家的结论能保持一致就够了。
“‘揽工’,意思是招揽工匠,手艺人,未来西州若欲大治,工匠和手艺人很重要,他们是建城的基石,砌墙,是指修砌城墙,嗯,咱们西州城墙什么样子,相信曹刺史比下官更清楚,练兵的意思很简单了,下官还是建议将外面巡边的另一个折冲府调任回城,只留百十斥候布于边境,西州离国境不远,朝发夕至并不贻误战机,至于募乡军”
说到“募乡军”,曹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李素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无奈的暗叹一声,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朝廷不肯增调府兵,西州数百里方圆只有两个折冲府的守备,抗击小股外敌犹可,若有朝一日突厥,高昌,龟兹,吐蕃这些邻国忽然结盟聚集,组成大军兵临西州城下,靠咱们区区数千人马,西州能守得住吗?”
曹余神情阴沉,沉默许久,冷冷地道:“不论何种理由,私募乡军可是犯了大忌,本官承担不起这桩大罪。”
“朝廷那里,下官愿独自具名上奏,这件事下官一力担之。”
李素说这话很有担当,上奏嘛,很简单,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天下哪有这种便宜事?李世民既然把他扔到这个孤城里,又不给他调兵拨钱粮,那么就得容许他再募乡军,否则干脆还是把他调回长安吧,两条路,让李世民自己选。
谁知李素这句担当,却令曹余变了脸色。
“本官承担不起的大罪,李别驾承担得起?”曹余斜眼看着他,眼中似乎闪过一抹冷意。
李素心中苦涩之意更深了,说变脸就变脸,果然,我们的友谊太脆弱,经不起岁月的推敲。
“曹刺史误会了,下官也是一片公心为了西州”
曹余目光淡然,扫了手里的方略一眼,屈指轻轻朝纸面上一弹,叹道:“一片公心者,岂止李别驾一人哉?可是,有时候公心难免也会办错事的,今日李别驾所呈方略,除了收人这一款本官颇为认同外,余者呵呵。”
我呵呵你妹,呵呵你一脸!
李素心里也冒出一股怒意,目前的处境说是生死攸关也不算过分,所以李素写这些方略的初衷,倒也并非出自为国为民之类伟光正的念头,而是为了自己不会死于战争。情势已这般危急了,而这位刺史大人却仍旧不愠不火,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募乡军可以不提,那么招商和重修城墙呢?这两样也不行?”李素直起身子问道。
曹余淡淡地道:“西州地处大漠,说是与世隔绝亦不为过,招商?谈何容易!修城墙就更难了,沙漠里没有砖石,没有物产,拿什么来修?若靠那些商队运来,如此浩大的工事,钱粮谁来出?李别驾,本官相信你的想法和初衷是好的,可是终究太不可取了,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深深注视着李素,曹余叹道:“君本名士才子,闲暇时何不安心读书作诗作赋,何苦参与这些繁杂俗事之中?”
这句话听着很温和,李素肺都快气炸了。
轻蔑,鄙夷,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心思,全在这句话里体现出来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曹刺史吧。
沉默片刻,李素忽然大笑了几声,拿过矮案上的方略,朝曹余拱手:“今日确是下官唐突冒失了,还请曹刺史恕罪,下官告辞!”
第三百三十八章 魑魅魍魉()
“名士才子”,很中听的夸赞,换了别的时间和场合,李素听到这句话会心中窃喜,说不定还会假模假样一脸虚伪地谦虚几句,然后心中暗暗将夸他的人引为生平知己。
可是此时此地,与曹余之间气氛陷入僵冷之时,曹余说出的这句话无异于指着鼻子骂人了。
说到底,李素太年轻了,一个十几岁就被皇帝陛下封为县子,并且委以重任官封别驾的少年,在任何人眼里看来都只是一种幸进。
“幸进”是个贬义词,意思是加官晋爵太不符合常理,掺杂了许多宠臣佞臣的意思,简而言之,李素的官与爵,看在曹余眼里只是他把皇帝陛下哄得高兴了,陛下一时嘴快,随意给他封个官让他玩玩而已。
所以自李素到了西州后,曹余表面对他客气礼遇,但心里却并不是很看得起他。
指望一个正经从科考中凭真才实学考上进士当上刺史的科班官员对一个幸进的小孩子太看得起,确实有点不现实。
表面的礼貌与客气太脆弱,不堪一击。李素与曹余的第二次见面,这种不真实的表象便彻底崩塌,二人之间同时对这种客气的表象感到不耐,都觉得与对方说话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光阴,所以,翻脸了。
走出刺史府,李素怒容满面,一双拳头攥得紧紧的,想揍人。
王桩和郑小楼一直在刺史府外等着,见李素怒气冲冲走出来,二人顿觉诧异,王桩迎上前道:“咋了么?谁惹你生气了?”
李素阴沉着脸道:“整个西州除了曹刺史,还有谁敢惹我?”
“曹刺史咋惹你了?”
“刚才府中饮宴,曹刺史要召几位歌舞伎助兴。我说不必了,他非要,于是堂上召来了四个长得倾国倾城的歌舞伎把我团团围住,对我上下其手,我力气太小,挣扎不过。终于被她们污辱了!这难道不值得生气吗?”
王桩瞠目结舌:“”
李素怒道:“你们说,曹刺史过不过分?太欺负人了!”
王桩呆呆注视他半晌,最后幽幽地道:“以后再有人这样欺负你,你一定要叫上我,让那些母禽兽放开你,有啥事冲我来。”
郑小楼冷眼看着李素,直到这时才冷冷道:“你那篇方略在曹刺史那里怕是碰了壁吧?”
李素叹了口气,总算碰到个灵醒人。
“不错,曹刺史觉得我这篇方略一文不值。毫无可取。”
郑小楼问道:“那么,你这篇方略到底是不是一文不值?”
“当然不是,满篇皆是金玉良言,振聋发聩好不好?”
郑小楼想了想,缓缓点头:“那么,你对,他错,错的人该死。要不要我今晚摸进刺史府,把曹余做了?”
李素眼皮猛跳。一点小事就要把人干掉,这家伙的三观实在是
“冷静!没到杀人的地步!”李素急忙把郑小楼心头窜起的那抹小火苗毫不留情地踩熄了:“人家是刺史,正经的一州父母,你若杀了他,朝廷绝不会放过你。”
郑小楼不屑地一撇嘴,冷笑道:“我不怕。”
“可是我怕。因为朝廷同样也不会放过我。”
被李素一劝,郑小楼也暂时掐了刺杀曹余的念头,三人顶着大漠上空的烈阳,慢慢吞吞地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李素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扭过头望向郑小楼。
“哎,你平时也这样么?”
“怎样?”
“别人犯了一点点小错你就要把人干掉,你经常这么做?”
郑小楼冷冷瞥他一眼,道:“不一定,看心情。”
“你现在心情如何?”
“还好,没什么想杀人的念头。”
李素释然:“所以,哪怕你知道当初你来我家时,我曾叫厨子把天赐舔过的盘子拿去给你盛饭,你也不生气的,对不对?”
郑小楼的神情顿时变得比李素刚才走出刺史府时更阴沉。
“我现在忽然想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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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的北门内有个小集市,本地的几个百姓聚合在一起,从过路的胡商手里贩了一些做工很粗糙的铁簪,步摇或劣质水粉之类的东西,然后蹲在城门边叫卖。
买这些东西的人并不多,因为实在太低档了,城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大户殷实人家,只有一些穷百姓,辛苦存了半年钱,咬牙给自家的糟糠婆姨买一根铁簪回去,算是给无聊的生活增添几分浪漫的情趣,看着日渐肥胖的婆姨攥着铁簪高兴得不知怎生表达情绪,砂钵大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将男人擂得山响,男人这时便忍着痛咧嘴笑得很开心。
绝大多数人的生活,大抵便是如此,平凡,单调,偶尔才闪现出那么一点小小的激情,然后日子继续平淡地往下过。
李素领着王桩和郑小楼走向北门,打算出城回营时,迎面却见几名官差走来,几人一路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样子,走到那几个贩卖低档货的百姓面前,笑容仍不减,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有些不耐地朝他们伸出了手。
几名百姓脸色有点难看,其中一人在怀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三枚铜钱,战战兢兢放到官差的手心里。
看着掌心那几枚被磨得发亮的铜钱,官差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三文?呵呵,当我在要饭呢?”官差冷笑。
贩子躬腰,陪着笑:“交河闹盗匪,胡人不敢从咱们城里过,小人一时没进到新奇货色,这几日买卖不太好,还请宽限”
啪!
一记耳光重重抽在贩子脸上。贩子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肿了半边,嘴里随之掉落出两颗槽牙,鲜血不停从嘴边淌出。
“跟老子诉苦?有本事去魏长史面前诉苦去,说是多少便是多少,没钱,以后别在这里做买卖!”官差冷叱道。
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芦席。芦席上随意摆放着贩子们的各色货品,官差嫌恶地撇了撇嘴,看来连他都看不上这些东西。
“东西都收了,啥时候有了钱,啥时候来城北箭楼上找我。”
贩子急了,拽住官差的手,哭着哀求:“官爷高抬贵手,这些货都是小人吃饭的家伙,没了它们。小人一家要饿死了”
“松手,给你脸了是吧?”官差厉声喝道。
贩子身后,另外几名官差拔出了刀。
贩子们吓了一跳,急忙松开了手,眼睁睁见着官差将他们的货品卷扫一空,扬长而去,贩子脸上露出灰败绝望之色。
李素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人间悲喜。心中颇觉震惊。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了,李素所见所闻皆是官府如何和善。百姓如何爱戴,在长安时,无论官与民,讲的是道理,做的是实事,官风清廉。民风纯朴,官与民的关系从未有过的和谐,李素一直以身处这个时代为荣,因为这个世界相对而言是很干净的。
然而眼前这一幕,却令他如同活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大唐贞观盛世里。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一幕?
在这个离长安数千里之遥的西州,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他没有发现的魑魅魍魉?
贩子落寞地站在城门甬道内,两手空空,悲怒交加。
李素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骑上骆驼,继续往城门外走去。
骆驼路过贩子身边,一块足有十两重的银饼跌落贩子身前,扬起一小片黄色的尘土。
贩子一楞,愕然抬头,看到李素那张阴沉的脸,这张脸努力挤出一抹和善的微笑。
“拿去,当是我把你的货全买了。”
“这不合适!”贩子挣扎半晌,咬着牙将银饼双手捧还给李素。
“我说合适就合适,贵人赏你的,不给脸是吧?”李素露出了傲骄嘴脸。
傲骄嘴脸很管用,贩子急忙将银饼塞进怀里,忙不迭朝李素弓腰道谢,眼里泛了红。
骑着骆驼出了城门,李素的脸色一直没有放晴过,阴沉得就像沙漠里即将来临的沙暴。
王桩忍了很久,出城后终于忍不住了:“你是别驾,为啥不把那个官差剁了?”
李素乜斜着眼从他脸上扫过,道:“剁了那个小角色,除了打草惊蛇,还有别的用处吗?”
王桩语滞。
李素叹了口气,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空,道:“今日在刺史府,我还跟曹刺史说,重病当用猛药,西州亦当如是,现在我终于发现我错了”
“哪里错了?”
“大夫就算要用猛药,首先也得把病情判断清楚,然后才能对症下药,我连西州的状况都没搞清,却妄言什么用猛药,这一剂药下去,整个西州怕是会被我害死。”
王桩和郑小楼没听懂,王桩挠头,一脸茫然状,郑小楼高冷地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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