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娇-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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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观风景秀丽，近听水音怡人，远近两相宜，是为两宜楼。

　　　　两宜楼一年四季风景各有不同，蕙芷虽然经常随母亲来诚意伯府，但冬天的红梅和结冰的湖面上留着的残雪，她还是第一次能够这么认认真真地在第三层楼上看到。

　　　　不多时，几位御史夫人，翰林院周大学士家的女眷。。。陆陆续续都进了两宜楼，正堂里香风拂动，笑语盈盈，十分热闹。

　　　　欧阳沐带着她们下了楼，相熟的夫人们都相互见礼，姑娘们也都笑着相互认识。苏阁老的夫人带着儿媳和几个漂亮的姑娘一进两宜楼，诚意伯夫人小王氏就和母亲承安侯夫人和秦二夫人迎了过去。

　　　　苏阁老夫人五十开外的年龄，身体十分健朗，真紫色的织锦长褙子，缀翡翠的抹额，看起来很精神。她的儿媳苏大夫人带着几个姑娘上前行礼，蕙芷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过去。

　　　　苏家的姑娘长的都极漂亮，大姑娘大约及笄的年纪，长着漂亮的杏核眼，鼻梁直挺，两颊浅浅的粉红色。珍珠攒的发髻，斜插着丝镶蓝宝石蝴蝶对簪，同蓝色宫，配鹅黄色妆缎绣绿梅短褙子，月白色素地罩纱百褶裙，显得她身材纤细修长，举止端庄，一走近就能闻到兰林居独特淡雅的梅香气。

　　　　三姑娘眉毛细长，眼睛明亮，红唇小巧，点着颇浅的胭脂，轻巧可人。和蕙芷相同的年龄，同样用珍珠盘发，只不过簪的是一对红宝玛瑙桃钗，同一对精致小巧的玛瑙耳坠子。粉色缠枝莲纹缎面褙子，秋香色马面裙，上面绣着尺宽的飞燕戏桃的斓边，裙幅摇摆，明丽动人。

　　　　苏五姑娘年龄尚小，眉眼生动，扎双垂髻，带了一对累丝多宝飞蝶珠，穿着红色的小袄，宝蓝色绣裙，喜气地像年画里走出的娃娃，见过礼就只抿着嘴笑，娇俏可爱，苏大夫人就笑呵呵地解释——小丫头正换新牙，还没长全乎，夫人们可甭嫌弃她！

　　　　两宜楼里的笑声不断，欧阳梅、蕙芷、岁平几人都与苏家姑娘们相互见礼，一同又坐到了厅里。

　　　　苏大夫人在那边开始引荐母亲和沈府的夫人们相识。

　　　　沈家的大夫人姓苏，原是苏家的姑娘。

　　　　沈大夫人身量高挑，穿着玫红妆金条纹的长褙子，靛色织金十二幅宫样湘裙，金丝狄髻，插着八仙过海牙雕镶金边的分心簪子，拇指大的蓝宝石团云掩鬓，鹅蛋脸，点红唇，细长的凤眼和柳眉，隐隐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通身富贵，在人群里很显眼。

　　　　沈家二夫人在她身边就显得很是普通，梳着圆圆的发髻，带着几只色单调普通的如意金簪、珠，脸庞稍宽，看起来很易亲近。她个子中等，身材也不瘦，穿着青色遍地金地立领袄子，棕色素面绣山水斓边的湘裙，装扮在一众夫人里，让人很容易一眼就忽略掉。

　　　　而沈大夫人言笑晏晏地与众家女眷打着招呼，简直有些吵闹，沈二夫人在一侧，像透明的人一样，几乎没有人与她说话。

　　　　蕙芷看到母亲好像问了沈二夫人一句什么话，沈大夫人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将沈二夫人挡在身后，自己则温声细语地与母亲攀谈。

　　　　两人的关系竟然已经不和到这种地步，在外人面前丝毫不掩饰。

　　　　沈二夫人在这香、脂粉香溢满的两宜楼里，连配红的绿叶都不算，就像叶下面伏在地上的青苔一般。

　　　　。。。

　　　　佩兰看蕙芷一直将手藏在回腕的袖子里，问“小姐是否觉得冷了，婢子记得阿蔓带着小姐的暖炉，这会恐怕正在偏房里，这就去找她将暖炉添好。”

　　　　阿蔓是三等的小丫头，不适宜在两宜楼随身伺候，刚刚沈大夫人进了门，她让阿蔓退下，既是念着规矩去下人们休息的偏厢，又因为阿蔓性格活泼，年龄小，方便打探消息。

　　　　蕙芷颔首示意，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阿蔓一定能打探清楚，现在过去问时间刚刚好。

　　　　欧阳沐伸手碰了碰她的手，指尖凉凉的，呀地一声：“都怪我，妹妹身体恐怕还没大好，我这就叫小丫头再添些炭火来。”

　　　　蕙芷笑着拦着她说：“这屋子里已经十分暖和，若是为了我把屋子烧的热热的，恐怕大家都会觉得太热了些，再添炭也是麻烦，叫佩兰去拿我惯用的手炉来暖着就好。”

　　　　佩兰行了礼出了两宜楼，不过一刻就托着一只鎏金芙蓉纹炸珠做底镶嵌着红玛瑙的精巧手炉回来。

　　　　欧阳沐早已起身招呼别家的姑娘们，岁平也被苏家的三姑娘拉过去聊样子。

　　　　佩兰走近，附耳低声回禀：“沈二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以前的一等丫鬟，有几个是紫字辈的”

　　　　蕙芷有点不明白了。

　　　　沈贵妃与大哥沈晋融关系十分紧密，这样的事情应该让大夫人身边的人去办才会稳妥，怎么会是二夫人？

　　　　要知道沈二老爷沈晋善是庶子，与沈贵妃和沈大老爷都不和，这是京城里勋贵们都知道的事情！

　　　　看今天两宜楼里的情景，沈家二夫人与沈大夫人也并不亲近。贵妃如果命人做事，沈大夫人不是更加妥帖适合吗？

　　　　蕙芷越想越不明白，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胸前的红色系带，脑袋越来越混乱。

　　　　再一抬头却看到母亲站在沈大夫人身边，朝着自己招手。

　　　　她不想过去，却只能在心里小声嘀咕着慢慢走了过去。

第8章　赏梅（）　
沈大夫人打量的眼神让蕙芷觉得很不舒服。

　　　　像黑夜里眼睛泛着幽幽绿色光芒的狼，极具威压，这让她不自觉地想压慢步伐。

　　　　但是她随即就意识到这样的速度太慢了，在别人看来是很失礼的行为。她顶着沈大夫人的目光，整了整裙带，加快速度走过去，工整规矩地道了万福。沈大夫人的眼神在她一走近就柔和了许多，趁她开口说话之前，蕙芷又对着沈二夫人道了万福，神色恭敬，与向沈大夫人行礼一般无二。

　　　　沈大夫人眼神中果然略过了一丝不快，但又很快压制住，对母亲承安侯夫人说道：“六姑娘的模样真是标志！不出两年，我看京中没有哪个姑娘能比的过去了。”

　　　　说完往前一步，将手里的一只碧玉镯子套到了她的手上做见面礼。

　　　　沈二夫人抬了抬手，看着前面的沈大夫人往前的这一步将她彻底挡在身后，尴尬地扶了扶鬓边的簪子，又垂了下来。

　　　　碧玉镯子触手温润，水头很好，算是贵重的见面礼了。但是这话说的就有点过分了，不说秦府将要出阁的二房二姑娘，和春天就要进宫的三姑娘都长的十分漂亮，单说今天跟过来的五姑娘也是杏眼桃腮，眉目秀美；更别提欧阳家和苏家的几位如春秋兰般各有所长的美人了。

　　　　甚至将京城的姑娘都比下去，母亲听着十分刺耳，连忙道“她小孩子家家的，您这样说太抬举她了。”

　　　　蕙芷听着也觉得十分刺耳，她微微屈膝，略皱着眉头说：“今天来的姐妹们，我看都极其的漂亮，欧阳家的沐姐姐、棠姐姐和杏妹妹，苏家的三位姑娘。。。一时间竟好像进了仙境一般，目不暇接，哪里还能看的到我呢？”

　　　　欧阳棠和欧阳杏都是诚意伯世子的庶出女儿，十二三的年纪，模样也很标志漂亮。

　　　　沈大夫人但笑不语，看着她的眼神又深了几许。

　　　　蕙芷说完只捂着嘴轻轻笑着。

　　　　岁平忽然走了过来，对着沈家夫人、和自家伯母各自行了礼，拉着蕙芷说，“苏家姐妹们听说你泡茶很好，叫我过来催你过去呢”

　　　　母亲于是对着她们两个摆摆手，对沈大夫人道：“让她们小姐妹们一道去玩吧，大人们说话她们也不爱听。”

　　　　两人于是又与各位长辈行礼退后，说说笑笑地去找苏家姐妹。

　　　　苏家姑娘不仅模样漂亮，为人也十分好。苏大姑娘持重端庄，很会照顾人，三姑娘温柔和婉，相处起来很舒服，苏五姑娘童言无忌，对岁平身上的络子非常感兴趣，央求她回府给她也打一个。

　　　　岁平喜笑颜开地应了下来。

　　　　几人还约定开春各自下帖子相邀过府玩耍。

　　　　蕙芷默默地打量岁平，和顺的眉眼，脾气好的没话说，在家里是非常不显眼的一位姐姐，没想到她会看出沈大夫人的不友善，找由头把她叫过来。

　　　　几个人聊诚意伯府的风景，聊两宜楼的摆放，相互夸赞苏家娘的衣服刺绣好看，或是蕙芷泡茶的模样漂亮。

　　　　言笑晏晏，气氛十分好。

　　　　******

　　　　诚意伯世孙欧阳桓在前院陪着几家的公子们。

　　　　脑海中却想到了刚刚妹妹带着秦家的两位姑娘在两宜楼上看珍珠湖的情景。

　　　　他抬头远远地望见伊人穿着藏青色的袄子，芙蓉的头饰，胸前红色的系带在风里飘啊飘的，和自家妹子言笑晏晏，娇俏可爱的模样让他简直绕不开眼。

　　　　直到身边的裴顾对他说：“早就听闻诚意伯府的梅林十分漂亮，有几株老树形状遒劲，十分漂亮，不知孝之何时能带我们去观赏一二？”

　　　　欧阳桓才回过神来，面色有些发红，很是尴尬地接道：“母亲招待各家的女眷上午赏梅，用过午膳后，我再带诸位去，如何？”

　　　　裴顾点点头，不置可否。

　　　　欧阳桓却觉得这个传闻中只知道舞枪弄棍的武威候世子，仿佛不是外界传闻般的那么纨绔。

　　　　外面都说他为了在院子里跑马，填平了院里的一方荷塘，只建了个马院。

　　　　京城的世家子弟们都说他有辱斯文。

　　　　又说，太皇太后十分喜欢这个自己娘家的后辈，曾许诺他随意要一件宝贝。太皇太后历经三朝，私库丰厚，更有很多前朝的文物书画，一直为宫人津津乐道。

　　　　大家都以为他会要一件唐代的秘色瓷、或是前朝的伍道渊的绝笔古画。

　　　　没想到他却要了一把大败蒙古时缴获的弯刀。

　　　　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于是纨绔、冥顽不化、只晓得舞刀弄枪的名声就在京传开了。

　　　　可是欧阳桓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他谈起书画来也十分在行，对前院厅里挂的山鹰图更是观摩许久，若有所思道：“。。。布局构图十分精妙，山鹰画的也十分逼真而意境全然如临其境，定是伍道渊大师所做。”

　　　　很少有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幅画的来历，他却说的清清楚楚。

第9章　相见（）　
裴顾此人，应该是十分厉害又不在乎别人如何评论他的人。

　　　　这样的人大概洞察力很强，欧阳桓想着，不然也不会在他失神的时候轻飘飘地问他何时安排赏梅。

　　　　欧阳桓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裴顾。英气的眉毛扫到鬓边，鼻梁挺直，眼睛很漂亮，但好像深潭一般一眼望不到底；蟹壳青色的直裰，腰间挂一方白虎模样的古玉，年纪虽然不大，却能撑得起这样的颜色，这让欧阳桓很是羡慕。

　　　　母亲总说他长的有点孩子气，虽然也英俊潇洒，但总归看起来不是很沉稳，像蟹壳青、藏蓝、靛色这样沉稳老成的颜色，他大多都穿不了，显得格格不入。

　　　　他又想到裴顾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盯着两宜楼的傻模样，才不动声色地出声提醒他。

　　　　想到这里，欧阳桓脸上觉得更红了一些，对着裴顾笑着道：“与世子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世子字什么？”

　　　　又和裴顾论了齿序。

　　　　裴顾字岚卿，比他大了半岁。也难怪看起来沉稳许多，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觉得和裴顾相处很舒服，不用像和大多数京城世家子相处那样极力卖弄学识、舞文弄墨。只是不知道裴顾刚刚有没有发觉他在看蕙芷表妹。

　　　　他转身叮嘱弟弟欧阳林帮着招待前厅的众位公子。然后对裴顾说：“后院门口的壁影前种着几株绿梅，模样也很好，孝之可以带裴兄观赏一二。”

　　　　裴顾点头，笑着和他一同去了前后院相接的壁影。

　　　　这时候后院的女眷们正在赏梅、或是在两宜楼相谈，后院的门口是偏僻的地方，他们去看的绿梅在后院门外，并不算失礼。

　　　　没想到一走到门外，欧阳桓将要转过壁影，却被裴顾一把拉住，指着墙边的一角鹅黄色百纹的湘裙。

　　　　妹妹欧阳沐今天穿的就是一件鹅黄色的湘裙。

　　　　他怎么忘了他这个妹妹性子软和，一定是哪家的姑娘来的时候看到绿梅的模样好，一央求她，就带了人来看。

　　　　他只好歉意地看着裴顾，准备拉着他回到前院去。

　　　　没想到耳边却听到熟悉又让他欢喜的声音，蕙芷说：“沐姐姐，我记得壁影外仿佛还有几株腊梅，黄色的瓣，味道很香，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欧阳桓听到这句话，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到了嗓子眼，简直要跳出来一样。他没有想到，和他妹妹一起过来的竟然是蕙芷。他想到刚才他抬头时恰巧看到她的模样，一时间脚步像定在了地上一样不想离开。

　　　　“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宴席恐怕要开始了。”妹妹欧阳沐笑着劝她。

　　　　蕙芷却不依“恐怕还要小半个时辰，咱们不过是走过去看两眼罢了，左右能耽误什么事呢？我可不想回去让沈大夫人像盯兔子一样看着我。。。那眼神想想就一阵后怕。。。我。。。”

　　　　声音断了，大概是妹妹捂了她的嘴。

　　　　欧阳桓和裴顾刚要抬脚回去，欧阳沐却和蕙芷已经走了出来。

　　　　“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惊奇地出声，却又压低了声音，她拉着秦蕙芷刚要离开，却看到了站在欧阳桓身边穿着蟹壳青色直裰、身长玉立的陌生男子。

　　　　她突然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周虽然也讲究男女大防，但却也并不过分，女子带幂离上街游玩的比比皆是，只是世家大族勋贵皇亲们更严格一些。

　　　　好在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拉着同样目瞪口呆的蕙芷行礼。

　　　　裴顾低下头对着两位小姑娘作揖还礼。

　　　　欧阳桓嗔怪地问欧阳沐：“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守门的婆子呢？”

　　　　欧阳沐讪讪地赔笑，然后不好意思的说：“我们只说在门口看看并不走远，又赏了她们几枚银馃子，这才。。。”

　　　　欧阳桓说不出心情，是该责怪妹妹乱跑，还是该感谢她让自己有机会近近地看着蕙芷。

　　　　藏蓝色的袄子倒是和裴顾的蟹壳青色直裰有异曲同工之妙，红色的系带、酡红的裙子，又显得纤巧明亮。秦家表妹又漂亮了许多，眉毛、眼睛，甚至低头时光洁的额头，鬓边微微颤动的金芙蓉，一时不查，他的眼神有些直直地盯着蕙芷。

　　　　蕙芷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并没有注意到他热切的眼神，而是更多地好奇他身边这个陌生的、她从未见过的男子，虽然不认识，却分明带着很熟悉的气息。她垂眸思索，陡然间看到他腰间挂的那一方古玉。

　　　　玉质洁白通透，线条流畅地雕刻着白虎纹路。

　　　　和她梦里裴师兄佩戴的那一枚玉佩一模一样！

　　　　果不其然，她听到欧阳桓轻声说道：“这位是武威候世子裴顾，这位是舍妹”然后目光转向蕙芷，继续道“这位是承安侯秦家六姑娘。”

　　　　果然是裴师兄！

　　　　原来裴师兄是太皇太后母家、武威候府的世子！难怪他不愿意告诉别人他的名字，这样的身份地位实在是太扎眼了！

　　　　可是武威候世子，在京城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肚子里没墨水、为买把破剑能一掷千金、常常被人笑话的纨绔子弟。

　　　　她心里冒出了很多问题，决定今天回去要好好拉着江师姐问个清楚。可是要不要告诉江师姐裴顾的真实身份呢？

　　　　那枚玉佩又代表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