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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娇-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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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皆言毕,那揪着扶瑄的气力似也软下来。扶瑄并未惊慌失措,只震了震由他揪乱的衣襟,以极波澜不兴的语调问:“你想叫我叩拜你?”
“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好歹是你朝夕相对的婢女。听闻你极是宠爱她……”
扶瑄冷笑道:“初梦对你大有用处,今后在陛下面前献作谄媚,全靠她了,以你桓皆的心性,定不会如此轻易放人罢?”
“哈哈哈,不错,虽我暂时未打算放她,但倘若你跪了我,我便可思量着叫她少受些苦。”桓皆随手拈来一支落败的杏花枝,把玩起来,“那贱婢前时竟设计捉弄我,如今我当要叫她瞧瞧我桓皆的颜色厉害。听闻城郊那头,乱世当道,有的是彻夜饮酒的疯人穷倭,各个衣衫褴褛,一身脏病,尤是许久未尝女色,饥渴如狼,倘若捉来百十号人,与那初梦一道关一夜,次日再换一波百十号人,以初梦的小身子骨,能挨几日呢?”
桓皆话还未说罢,扶瑄那拳已直直砸向桓皆的侧颜,“嘭”的一声沉闷有力,桓皆坐不住力向后踉跄几步跌去,回过面来时,嘴角当即青紫了一块,一道细细的血丝自嘴角淌下。
桓皆揉着面颊,半是惊诧半是狠辣,笑道:“谢家大公子竟也动怒伤人,哼。可你打我有何用,人终究是在我手上,这一役的赢家,也只有我!只有我!”
“亏了你也称做是男子,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你想得出……”
“不择手段,才堪乱世之枭雄。”桓皆忽然将面凑得离扶瑄极近,近得他眼睫与苍纹根根分明,“你这一拳,我不与你还手,我去寻初梦讨债,再给她屋里加一百疯人,日夜轮换,翻云覆雨,无间无歇……”
扶瑄定定地凝着桓皆怪异扭曲的神色,眸光平稳而坚定。他凝了片刻,缓缓撤身一步,将披身袍摆披散敞开。小青阶处一时浓荫蔽日,日头钻入不见,林中又起了阴风。扶瑄双膝轻轻颤动,那身子慢慢向地面沉去,他双膝触及青苔地的那刻,虽无切实声响,却在二人心中如凿深井般沉重一击。
桓皆霎时愣了一愣,旋即又飞动两道浓眉,笑得张狂似失心疯了一般:“我便说什么来着,男女情爱终究是断肠草,毒心石,你谢扶瑄父子与王爷斗了这么些年,终究还不是败在了个女子身上。”
扶瑄缓缓倾身拜去,那华袍沾染了一地青苔。他面无表情,眸中却隐着凄心苦楚,并不为己,而是疼惜初梦。
“请桓冼马放过初梦。”
“这才是像话嘛!”
桓皆仰天大笑,那癫狂之声贯彻密林,他又不依不饶,将一只脚踩在扶瑄跪拜俯身的肩头,狠狠旋动足掌,那青苔又自他鞋履上印上了扶瑄肩头。
“痛快!今日当真痛快!”
第一百六十九章 囹圄耳而()
初梦平生最怕,便是睁眼是周遭一团带着血腥气息的墨色。
可今日这血腥气息,却于她自身身上弥散出来。
身前大抵几丈远处,有一盏油灯,上头火焰静静悬于油面麻绳上,屋内无风,那火焰也不闪动,只攒着一朵小而昏黄的光花,无声燃着,却连四壁陈设也瞧不明晰。
那微妙的火光映在初梦半张半合的眼眸内,多少总算个凝注的点,于她此刻虚弱不清的神志来说,这慰藉好过四壁漆黑太多。
初梦微微动了动身子,便激起一串铁器金属相互碰撞啷当之音,旋即又是一阵周身剔骨剥肉的痛,额上那处最是明显,此情此景,与那梦魇之夜颇有几分相似,霎时便撩起她心中一阵激灵清醒,慌手便去摩挲额头,便又是那串碎碎铛铛的锁链之声,初梦才于混沌中知晓,她四肢手脚皆由四条粗链条缚上了。
额上有些刺疼,又有些痒,不过那链条缚得极长,手亦可撩得到额上。前时最后那场景便是桃枝抄起香炉向她砸来,想来倒也承袭前因,连贯合理。此刻额上已包扎上了绷带伤布,扎得极紧,便是料中了她会挣扎怕掉似的。初梦素来身底子弱,又已失了些血,气血不活,头昏眼花,若不是那四条粗链系着,全然立不住身。
随着疼一道袭来的,便是彻骨冰寒。这寒气不同于凛冬流动呼啸北风,而是静止的,却如毒药一般悄然渗入骨髓,殁人于无形间。
昏昏惨惨中,未知过了多久,只听那处飘来一声悠长的启门之声,在目之所及的油灯之后,又有一道光亮缓缓透来,如一刀将日光切来似的,一时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门一启,外头一股暑热便卷至屋内,因周身阴冷而倒竖的汗毛才稍稍缓解。
初梦这才知,此应是白昼。
那身她熟稔的枣红色漳缎蛛纹袍自带着烛火,自光日光隆盛处摇曳而来,那衣袍摆动篇幅极大,得意张狂,初梦瞧见了,倒闭上了眼,唇角漾起一抹冷笑。
“桓公子,别来无恙。”那团黑影又隐入漆黑中不见。初梦朝那大抵位置向望,毫无畏惧之色。
“醒了?”桓皆的面孔又被近处烛火点亮,那两道浓眉有些光怪陆离。他上前,伸出三指,将她下颚捏起,比上火烛细巧,那火烛贴得初梦面颊极近,险些燎烧了她的蛾眉青黛。桓皆打量了半晌,笑道,“倒是颐养得不错,前时那些面颊上的鞭伤已丝毫瞧不出来了。”
初梦哼笑一声:“倒是劳烦桓公子惦念了。”
“你身子虚,我倒是劝你少说些话为好。”桓皆秉着火烛返身屋内,在屋内四角转了一圈,一支支镂花红烛依次被剔亮。
眼前景象与初梦心中预料,并无差别。
十余丈见房的屋舍内空无一窗,四壁统统是光滑灰蒙的质地颜色,虽是六月,却愣生生因潮寒而凝了一壁细珠,正结作一颗颗大珠向下淌。屋内陈设极是简单,一张桌案,一方坐垫,一横卧床。可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件件巧夺天工,精美绝伦,与这四壁陋室格格不入。
桓皆似欣赏着自己大作一般,仰天大笑:“见着了么?这些纹心羊毫,那些烟松油墨锭,皆是为你楚孟大才子置备的!”桓皆欣喜得极是狰狞,额上道道青筋怪异凸起,直叫初梦觉着有些可怖。“楚孟大才子,你欺瞒我桓皆可是欺瞒得好苦啊!我为你耗费了多少人力财力,派出之人遍布天涯,不曾想,你却在这灯火阑珊的都城脚下。”
初梦冷笑:“你凭何认为我会帮你写字?”
“有件东西,我也想给你瞧瞧。”
宝玉蓝绸锦盒自桓皆怀中取出,初梦前时亲手为扶瑄收拾安放书稿的锦盒,即便那火光不甚分明,她也认得出。桓皆粗暴将那锦盒系扣扯开,攥出其中书稿,袖袍挥洒,扬作漫天飞舞飘摇散落的白色落英。
那些书稿一片一片,乘着风却展不了翼,它本也无翼可展,飘摇落地便是最后的宿命。
“你见过扶瑄了?”初梦心中一紧。
“当然。”桓皆笑中竟透着一丝苦涩,“我将你染血的白珠翠羽步摇给他看,他自是明白。可那谢扶瑄真是一个蠢人,哈哈哈,他竟为了你下跪于我,为你求情,堂堂王谢世家的长公子,你说他是不是愚蠢至极?哈哈哈——”
“你说什么?!”那一串铁链碰撞声响骤然混响,激烈异常。
“他不仅叩拜于我,我还将足履踏在他背脊上,他便如那畏畏缩缩的丧家之犬一般伏在我足下,佝偻着身子,我不许他抬首,他便不敢抬首,如今想来叩拜倒是太便宜了他,早知他如此乖顺,便叫他舔一舔我的鞋底了。”
“桓皆——你不得好死!”初梦一口唾沫啐竭力在桓皆脸上,一阵狂躁的铁链摩擦声响久久在这空洞的房舍内回荡。
桓皆擦着那口唾沫,忽而抬掌便重重的给了初梦一耳光,直将她身子扇向一侧,倘若不是铁链系着,早已跌去地上。
“你以为,你还是那日红拂阁与我吟风弄月的初梦么?”桓皆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怜惜你么?你有何资格与我这样说话?如今,你便是我桓皆的阶下囚,我手中的一只蝼蚁,你的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间,我要捏死你,易如反掌。”
“好。”初梦仰起面,尽量叫这披散凌乱的青丝垂到耳后去。她眼中闪着不屈的光芒:“那你大可以捏死了我,我死是小,你桓公子今后官位仕途如何,你自己考量罢。”
“小女子,你很聪慧,知道自己的价值。”桓皆哼笑一声,近身上前,挑起初梦一缕青丝来嗅,“可我桓皆也不蠢,有些事,对你初梦来说,比那生死更重要。”
“你想说什么?”
桓皆并未言语,踱步至那桌案上取起那把裁纸的玳瑁铜鞘的匕首,拔出刀鞘,一道寒光恰巧投射在他暴厉恣睢的双目上。
“你说,倘若我与谢扶瑄说,叫他削下右手五指来换你性命,你说他会不会应承我呢?”桓皆将那寒刀在五指间翻飞把玩,“想来你二人如此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真叫人心生期待呢。”
“桓皆!”
“又或者,待他削了手指,我再将你女刺客的身份道与他知,让他知晓原来前时他心心念念付出断手之殇那人,竟是从前来杀他害他九死一生之人,如此惊天霹雳的落差,不知谢扶瑄作何感想呢?”
“桓皆——不要——”
初梦自认本已练就了坚固如铁垒的心墙,却终究因动了情而有了缝隙,桓皆乘虚而入,一举击溃。
桓皆凝着初梦已是晶泪闪闪的眸子,将那匕首狠狠插于桌案上:“我桓皆有的是办法叫你听命我的话,放心,我不会叫你如此轻易便死了的,我桓皆可是有情有义之人,谁叫我们有那一夜花前月下饮乐相欢呢,我定叫你好好享受享受这桎梏之乐!”
第一百七十章 余情尚存()
“桓皆。”初梦涩涩道,“念在前时你我一场情谊的份上,求你放过扶瑄……”
“我与谢扶瑄的帐,自然是要算的。”
铁链促动摩擦的声响比前时稀稀拉拉一些,但始终未断绝,初梦低垂着面首,青丝披布自颈边如丝绦垂下,额上皮肉一跳一跳纠集着苦痛,但又怎及她心中悲楚。
“那夜在红拂阁,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么?”桓皆伸指将她披垂的青丝撩拨至脑后,露出她一只雪白细巧的耳。
初梦蔑笑了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连哄我两句假话也懒得说么……倘若你哄我两句,或许我一时心慈手软,把你放了……”
初梦哼笑一声不语,闭上眸子稍稍缓解体力不支的晕眩。
桓皆又揉捻起她发丝来:“前时你还赞我堪比曹丞相,果然表子无情戏子无义,女子翻脸起来比那翻书更快……”
“桓皆,你心中无爱,又怎能感受这世间有爱?”
“是,我是心中无爱,因这世间本来便无爱!世间众生多如牛毛,谁人不是萍水相逢,凭何一人会对另一人无缘无故的好?譬如你与谢扶瑄,凭何他对你好,你回报他好,如同你前时设计害我,我待你好,你却反过来设计惊吓我!我不信,这情情爱爱,皆是虚妄,皆是阴谋!”
初梦虚弱地微微睁开,自狭长的视界内打量着眼前一身朱色华袍的男子,男子器宇轩昂耸着炯炯之目,似夺得了宇宙真理般自信,可威风堂堂之下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内心枯槁如过火之洲寸草不生,如此悲哀,当真唏嘘。
“我可以为你写字……”初梦身子更有些不支,气息也弱而无力起来,“可我需与扶瑄通书联络,得知他安好,你未欺我,我才愿在此写字。”
“小女子,恐怕你是未弄清眼下情状吧?你掌握在我手里,那谢扶瑄亦是一道掌在我手里,你有何资格与我谈条件?”
“前时……初次碰面,在那小客栈后院赛字,我瞧得出……桓冼马也有些书法功底……会识书法之人看得是字中气韵,一撇一捺,心境不同,用气不同,手中之字千差万别……如今我不知扶瑄是否安好,我心中怔仲不宁,写出来这字失了水准,那桓冼马将我囚禁于此,便全然白费功夫了……”
桓皆侧眸睨这初梦,确实她所言不无道理。
“若要写字……这大枷锁铁链必是行不通的。”初梦又挣了挣臂,可激起的啷当脆响已如她吐息说话般奄奄然,“我这副模样,即便想逃也逃不到哪处去……劳烦桓冼马为我换条轻便些的锁链来缚,再赏我些粥药来食……那写字不在一时,我既应承了你,便言而有信……不瞒冼马……我此刻眼前冒着许多璀璨星辰,漆黑黑一团雾霭,快支持不住了……”
桓皆几经与初梦交手,又道是他当下搭上了维桢那线,对这初梦擅长扮猪吃虎的本事也有耳闻,但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凭着男子之断,眼前孱弱娇柔的女子楞直直由四条比她大臂还粗的铁链栓着,才勉强支持,那铁环箍着的手臂已擦破了皮,叫人不得不生动些恻隐之心。他又伸掌在初梦额头一探,滚烫如火,那热度透过包扎的绷带仍如炮烙。
四条铁链当即便被桓皆解下,初梦毫无意外身绵绵跌软下来,桓皆揽手去扶,初梦便如断线傀儡一般扶在桓皆肩头,一动不动,只微微喘着气。那温软的体香与耳畔若有若无的骚动吹气,瞬时便将桓皆思绪勾去那夜红拂阁的期会,他毕生之此仅有一次的,酣畅淋漓的,总堪回首的快事。
“初梦……”桓皆素来狂傲高昂的声音中竟亦少见得混杂了一丝柔情,“初梦……”
初梦微微松动了眼,似对这唤名之声做了回应。
桓皆将她安放于那张简陋的床榻上,匆忙去了屋外,少时又急匆匆归来,手中端着两个蓝边粗制的瓷碗,当中盛着药与粥。而初梦仍是一动未动保持着桓皆走时那貌,蜷身于床榻上,叹着弱气,凄暗暗挨受着病苦。
那嘴上口口声声说着心中无爱,因这世间便无爱,实则不过是怕世间无人爱他,才不敢信爱。
倘若那日红拂阁一会,那情为真,两相许诺,共赴天涯,那这漫漫人生路,又是另一种走法,又临不同的风景,荫不同的苍狗白云变幻,良缘美满。
“初梦……”桓皆将她的头轻轻抱起,靠着他臂,另一手将药汤碗边送上,“倘若那一日冰室幽会,你不作弄我,我未必会如此恨你……”
初梦微微睁开眼,蹙了蹙眉,似不解其中意:“冰……冰室?”
“你自那夜红拂阁起便算计好了……还寻了具骷髅又编了个谎话来吓我……捉弄我的滋味可好受?”
初梦飞快调动她浑浑噩噩中仅存的思绪,思量了片刻,有自眼角余辉处望见那凝着细珠的光滑墙壁,便大抵猜透了其中奥妙:“故而……今日……你也将我囚禁在了冰室?”
“不错。”桓皆轻笑。
果真是锱铢必报的桓皆,初梦在心中苦笑一声,又闭起眼,唇口缓缓吞咽桓皆递来的药,当下口苦心苦,竟是尝不出这药中苦涩,浑浑噩噩伴着口干舌燥,一下饮毕了半碗之多。
“饮了药,睡一觉发些汗,便会好了。”桓皆不知如何照料女子,从前也从未照料过,大抵女子生病,是需说些安慰的话的,他便照着他心中所想的说了,换回初梦唇角轻勾,浅浅一笑向他致意。
桓皆陡然起身:“你莫误会了,我并非对你余情尚存,不过是他日还需利用你,才帮着你医病罢了。”
“嗯……好……多谢桓冼马……”
桓皆又深深凝了初梦一眼,极小声地叹了口气,拂袖朝那原先日光浓烈处走去,此时原先热辣辣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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