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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霖霖-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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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指指点点的顾虑。
博容私下里和冷伊抱怨过,眼巴巴等着,一年一年,好不辛苦,听着还怪心酸的。
但冷伊总玩笑似地回他:“单身汉的日子不好吗?你要感谢我,单身的日子又添了这么几年,好好享受去吧。”
博容也真没辙。
其实别说张家,就连冷伊自己也问过娘,对于她的学业为何如此坚持,要知道,娘亲和舅舅都是中庸的人,左有左的好,右有右的妙,摔掉个碗,还能得个教训——往后做事都得谨慎小心,不能马虎,许多事情也就无为而治了。这样淡然的人眼中,冷伊这奢侈而无多大用处的大学,在她心中占着如此之重的地位,着实奇了。
每每被问到,娘却只淡淡地说:“做个事,总该善始善终。况且有个学业,将来世道要是大变,你好歹比别人多个一技之长,总能过得下去。”
冷伊被她说得心中一阵惨淡,这世道会变得如何险恶艰难,才动用得上这一份才能。
但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更何况,现在回过头来看,若没有中央大学的几年,她的人生该是多么的缺憾。况且,张家那些小人都卯足劲,想看冷伊这个准张家人的笑话,但她有了个女大学生的身份,平白让他们生出许多畏惧,就连平日里说得很顺口的揶揄之词,到了她跟前,也像被震住似的,不敢说出口来。
回姑苏城的火车上,大约是累了,又或者是担心张家夫人的病情,博容始终恹恹的不说话;冷伊也被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搅得心神不宁;至于博容的妹妹,自是玩儿得筋疲力尽,靠在冷伊身上睡过去。
望着车窗外的雨丝出神,冷伊喜欢雨。
幼时坐在空旷的门廊中,头顶六角四季平安宫灯,向两旁更幽深的庭院延伸去,眼前四方的庭院,白墙黑瓦,绵绵的雨丝从天上落下,“啪嗒啪嗒”打在两侧虞美人上,橘红的花朵轻微摇摆,似娇弱的女子。世界仿佛掉进了时间的罅隙,停滞了。
然而这停滞却是短暂的。
冷琮这个混世魔王下了学堂,回到院子里,甩掉鞋子便一阵疯跑,外头的泥水踩进院子青砖地上,一个个黄印子。这还不够,抡圆膀子,把那三十二骨的油纸伞当剑耍,溅得冷伊满身的水珠。
擦一把脸,站起身,搬着凳子就要往里去,他非得拦着不让她走,要继续看他的杂耍。
这个时候,往往在他身后慢慢踱进来的博容就打圆场了,“伊妹妹出来看看吧,外弄口都成小河,能养鱼了。”说着,站到门廊跟前。一把墨蓝的油纸伞,伞面如泼了油,映出他背后的马头墙来。
冷伊上前一步,走到伞下,两个宽大的袖子相互轻揉,前头冷琮已经飞跑到外头去了,只需循着那赤黄的足印就可以找到他,定是在大水坑里跳来跳去。
顺着石板路,走下几户人家,弄堂口一面总是低下去,下个半天雨便淹水了。街角处的正是城里的银匠铺子,一面墙上全是打好的首饰,被积水一照,泛出鱼鳞般的光来。
博容见冷伊看一个凤冠看出了神,轻轻凑在她耳朵边上,“我娘说了,等伊妹妹嫁过来的时候,我们要送个金子做的凤冠。”
冷伊咯咯地笑了,她知道自己定是要嫁博容的,就如同这水总是从高处的人家门口流下,再汇到城中的小河中一般,从来都是如此,没有任何不妥与值得质疑的。
第5章 恶意的相逢(一)()
开学后,三月的金陵城,总有半个月是冷雨霏霏,冬季将最后蓝灰色的不甘,绵绵洒在城中。
衣物虽沾满湿气,拿起来有往常的两三倍重,但尚且在雨伞下得到保全;而脚上的鞋子,却冰凉得如同冰窖,几双都不够换的。于是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从早到晚,心里总能感到双脚的不适,心情往往不大好。
这一不好,就出了岔子。
下午刚下英文文学课,背起书包,手上拿着白瓷杯子,里头还剩着小半杯龙井,课间泡了提神的,实际上是用来抱着捂手,以抵御脚下的寒气。课上了一小半,茶也凉了,没有半丝热气,自然喝不下去。
心情焦躁得很,快步走出教室,想去楼层尽头的水池边把茶水倒掉。
一个转身,只见隔壁机械系刚下课的男生蹭蹭从身边跑过,一个人的肩膀狠狠把冷伊撞了个趔趄,空余一句:“对不起啊!”
她已经歪斜了身子,右手往边上一挥,打着什么,没有摔下。
“呀!”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冷伊好不容易立定,忙向右边望去。
一个和她差不多身量的女孩子,穿着洋装式样的大摆纱裙,淡黄色的胸前,一块茶渍。
“对不起!”冷伊虽也是无辜,可眼下这个情形,始作俑者反倒无影无踪,她成了罪魁祸首。
女孩子从包里掏出块绢子,使劲在胸前擦拭,那绿色的茶渍却只更深,根本抹不去。她缓缓抬起头,一张小巧的脸,脸颊略略有肉,白皙得像瓷娃娃似的,忽闪着大眼睛,涂了淡粉色口红的小嘴一抿,突然伸出一只手直指冷伊鼻子:“你会不会走路?”
没有料到这像巧克力包装纸上可爱动人的女孩,一出口竟这样泼辣,冷伊愣了一愣,“实在对不起,我也是被撞了”
撞了下后面一个“下”字还没说得出口,却已被她打断,“端着个破杯子,满着茶水?你是这么走路的?派头倒是大得很!”
这可真冤了,“正要倒”冷伊见她淡灰的眉毛都拧成一团,忙改口,不再解释,“对不起,你方便的时候把衣服换下,我保证给你洗干净了。”总算想出了个万全的法子,巴巴望着她。
“哼,我这衣裙也是你洗得的?别给我越洗越糟!”她大喇喇地直直向外头走出去,将冷伊一撞,又一个趔趄,“今儿个真是倒霉!”撂下这样一句话,她便走了出去。
我个人站在空落落走廊里,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楼里的学生便都走光了。
寻思着,今天可算遇上了蛮横的角色,那股子傲慢,仿佛连做她个侍女也不配。冷伊倒抽了口凉气,又自己哼了两声,才算把这口气出了些许,否则简直要气炸了。
总算平静下去,转身往外头走去,却见得进教室时放在门边的一把油纸伞不翼而飞。外头不是淅沥沥的雨,而是却如雾般笼得人一头一脸,没有伞,就得在这雨雾里给沾个全身透湿。
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即使自己没带伞,眼见着下雨天,怎么可以拿别人的伞呢?
快步走出西楼,想是某个人记错了,以为自己带了,自己追上去说明了,还能拿回来。
却见得那宽阔的梧桐道下,淡黄的身影带着凛冽的傲气,头上一把棕色油纸伞,和冷伊的一模一样。又是她,不敢冒然追上去。
可仔细打量她,白色镂花皮鞋,西洋纱裙,时下最为流行的皮质小包握在手中,不像个书包,倒像个钱包。她这样的富贵小姐,懂得怎样把自己打扮得和画报上那些金发碧眼的模特一样,倒会不记得带一把相配的洋伞吗?一看就是顺手牵羊。
冷伊忙追了上去,“同学,请问你是不是拿错伞了?”钻进她的伞下,轻轻拂去脸上一层水汽。
“嚯。”她见是冷伊,夸张地耸肩一下冷笑,“这伞是你的?那我倒一点都不愧疚了。”
“你?”见得她一脸鄙夷,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冷伊气得说不出话来。
“借我用用,也抵点你刚刚的错。”
“我帮你洗裙子赔罪。你不能随便拿我的伞。”冷伊正色起来,收起刚刚的谦卑,反正她也不吃这一套。
“喏,给你!”她一把将伞柄往冷伊手中重重塞,打得手掌生疼。
这才发现眼前一辆黑色的轿车,一个蓝灰军服的男人站在后车门边,打开车门,“程小姐。”
她收颔,略微点了个常人压根看不出来的头,当是招呼了,钻进汽车里,那个男人复又将门合上,往前门走去。
车窗摇下,“离远些,别溅你一声泥水!”她愤愤地向冷伊招呼。
汽车“空空”发动几声,便将冷伊远远抛下。
月白的旗袍上果真跃上几个泥点子。原地重重跺个脚,又溅起泥浆,赶紧往后跳一步,不敢再跺,无可奈何。
撑起伞,沿东走去,一阵风吹来,高大梧桐一阵哆嗦,水珠砸在伞面上,身上又淋了好些雨。
长叹一口气,想想娘在家里炖了鸡汤,心中一片懊糟稍稍减了,只是仍觉得最近委实不顺。
本想在寒假里头把婚事定下,却没想到,从上海回去后,张老夫人的病竟一直不好。
假期里冷伊去看了几回,也没看出有多不好,只是病恹恹地躺在那病床上。大夫说是过年积了食,开了许多消食的方子,她却仍乏得很。
见冷伊去了,直念着不必管她,订婚宴照旧。
可冷伊万万不能不顾她的身子,只说不急于一时,等夫人身体好了,小辈还要给她敬茶呢。
这一拖,竟然拖到开学,订婚宴就暂且搁置。
开学前,张博容送冷伊到火车站台,还说,若是张夫人的身子一好转,就让她向学校告假,回去同他把礼办了。
冷伊宽慰他,“你娘的病应该马上好的,不急。”心中实则讪讪的。
心中正想得出神,右腿又被溅了水,一抬头,冷琮快步走到旁边,“又恨嫁了?”戏谑地对她说,一手已经从她肩上取下书包,往自己肩上一跨。
骂他不是,谢他又不是。
冷琮比冷伊大七岁,按理说,年岁差得有些大了,但小时候他也带着她到处玩,现在他还时常拿这事情邀功,仿佛是个顶聪明顶成熟的孩子,硬是带了她这样一个拖累,搞得他整个童年都不尽兴。
到头来被冷伊一句:“你那水准也只能和小你七岁的人一起玩儿,”给顶回去。
一打一闹,十几年竟也就这么过去了。
冷伊微微侧过头,看身边仰头阔步走在雨中的冷琮,小时候的混世魔王竟也长得一表人才。好歹是个杂志社的记者,白衬衫不离身,一件烟灰的羊毛大衣正合身。
“小妮子打量什么?”他清清喉咙,别别嘴,正色道:“是不是觉得你哥我,特别风流倜傥?”
“是啊,没想到你也能这么人模狗样,这世道,看来只要打扮打扮,猪也能上画报。”
“岂有此理。”他把书包从肩上摘下,作势在空中抡了个圆。
“当心,别把博容送我的包弄坏了!”她踮起脚就要抢,边抢边埋怨,“这么早下班,看你那游手好闲的样儿,舅舅在的话”
“他老人家在苏州守铺子呢!嬢嬢跟着我们来南京真是好,有了家的温暖,少了家的严酷!”他又把书包往肩上一背,舒心地将双手往脑后一枕,走在伞外,“生活真是圆满!”
他倒是圆满了,冷伊却还对刚刚的事情耿耿于怀。学校里笼统不过那么些个女生,这个泼妇从哪儿冒出来的?
正揣摩着,漫不经心地盯着头顶书写着“茶”字的招牌,雨水将白底子刷得亮眼。五步之外一个军装的男子突然指着他俩,向茶楼里大叫一声:“少爷!”
“啪啪”几声,全是皮靴踩在地上的声响。
兄妹二人吃了一惊,急急向茶楼里望去。一楼青瓦廊檐将光遮了大半,只见得两三个高个儿男人往外跑。
刚来得及看到那冰凉的凤目,冷伊就被冷琮猛一拽,“快跑!”
他俩便在南门集市上飞奔。
伞早被冷琮抢过收起,单手掮在肩上,另一肩背着她的包,拉着她狂奔。
冷伊原本是不怕军人的,因为觉着他们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但自那次在上海红房子餐厅公然受了辱,现在一见着蓝灰军装的,能躲就躲,更何况,今天分明见得那小兵指的又是自己。
亏得下雨,破罐子破摔,索性穿了双布鞋,想着要湿就湿个痛快,这下反倒不至于拖冷琮的后腿,这要是穿着往日上学穿的黑皮鞋,还有点高跟,那可真遭了罪。
慌忙间回头望一眼,那四五人追在身后几十步。
正是傍晚,各式摊贩与市民在南门集市上讨价还价,冷琮跑不快,他们也跑不快,时不时让这个菜摊子挡了,时不时又让围观捏面人的人群挤得得走不动道。
气喘吁吁之间,见得为首的正是那日在餐厅为难过她的男子,果然是他,那双凛凛的丹凤眼过目难忘。
第6章 恶意的相逢(二)()
此时那男人身上的正是件蓝灰毛呢风衣,军官的气派吓得周遭人不自觉地给他让让。就在冷伊回头那么一会儿,又追上十几步。
“当心!”冷琮回头叫道,她这才看向前面,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口,冷琮一个转身,绕过它向北跑去。“是他们的车,我们往弄堂里跑。”说着一拐,进了悠长而狭窄的小巷。
余光瞥见,那几人正往汽车里钻,见他们拐进窄弄,为首的男子挥挥手,汽车调了个头,多半是去另外一头出口截他们,他自个儿跟了上来。
弄堂里七七八八,斜着许多竹竿、木杆、绳子,都是晴天晾晒的物件,此刻小雨中,看着倒像勾人的陷阱。
脚下一块石头一绊,冷伊直接跪坐在地上,倒抽口凉气,疼,真疼,怕是擦破一层油皮。“哥!”她惊恐地发现被冷琮甩下,他径自向左边的岔路跑去。小时候没丢下她,今天终于丢下了。
第二声还没喊出来,他已靠在墙边,向她拍拍胸脯,示意有他在,一边猫下腰,从墙壁缺了角的一块砖往她背后望。
那个男子已经追到跟前十步处,看不出气喘吁吁的样子,薄唇微抿,一脸阴沉,犀利的眼神,似乎能戳穿心脏,见冷伊摔在地上,也就不急,一步步走来,“终于还是找着你了。说!你把”
“嘿!”冷琮冲出来,一拳头照着这男子脸上砸下去,把他打跌在墙边。
冷伊也早做好站起身的准备。
冷琮握着她的手腕,又顺着来的路折回去。
“王依,我不会放过你的!”那男子站起身子。
看他一个趔趄,冷琮这一拳头够狠,今天是追不上了。
一阵猛跑过后,总算看得见暂居的那栋二层小楼,在四周平房街市里头,显得鹤立鸡群,心中暗暗松口气。拐进直通家门的弄堂,两人终于慢了下来。
“哼,王一?只有人叫我冷二!”冷琮还没缓过劲来,晃着打疼了的右手,咬牙切齿地说。
“你闯了多大的祸?”冷伊吃惊地望向他,“是追着你去的?”
他愣愣盯着她,嘴张得老大,能塞进两个鸡蛋。
两人同时都把刚刚惊心动魄的场景,从头到尾在心里过了一遍。
“那个男人是冲你去的!”他把雨伞往她手中一塞,“你不得了了,被人满大街地追,还是总司令部里头的军官。”一手点她的脑袋,戳得她一个劲儿地躲。
“我不认得他,他老认错人。”这事真蹊跷了。
“还不只一次?”冷琮又是一惊,可分明觉得他如释重负,似乎证实了被追的不是自己,露出一副想要探听的神色。
推开他凑近的脸,“咱们家有姓王的亲戚吗?”冷伊觉得此次也是认错了人。
冷琮摇摇头“没有”,又拧起眉,仔细思量了一下,敢情刚才是随口说说敷衍的,而后又郑重地摇头,“没有,我们家没有王家亲戚。”他踢了一脚路边的碎石,“你说,这会不会是个富贵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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