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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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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整整十六年过去后,一方只要一抬眉头,另一方便会知道他的需求是什么。

    郭圣通闻言立时反应过来:“有什么好担心的?”

    刘秀笑了。

    她也笑了,踱步到他身边坐下。

    “七国之乱不比现在闹的还严重?

    景帝为此还杀了恩师,可很遗憾,对方一开始的诉求便不是他们所谓的清君侧。

    软弱和退让没有半点用,只有拳头才是真理。”

    她顿了顿,话音一转,“不过,那些力主退让的说的也不完全是错的。

    我们不必在度田上后退,但我们可以化解并不牢靠的叛军内部。”

    她的唇边漫开笑意来。

    ………………

    秋十月,刘秀令吴汉率大军平叛的同时,又遣使至各郡国,鼓励反叛者自相纠摘。

    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

    郡国官吏中有在度田和叛乱中行为不当,甚至回护放任的,只要悔改都不再追究。

    可将功赎罪,听以禽讨为效。

    其牧守令长坐界内盗贼而不收捕者,又以畏懦捐城委守者,皆不以为负,但取获贼多少为殿最,唯蔽匿者乃罪之。

    如此一来,虽度田决心不改,但各郡国官吏眼见身家性命可得周全,如何还会为了别人的家业闹得个诛九族?

    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

    叛乱平定的比郭圣通想象的还要快。

    到腊月时,局势便已基本稳定下来。

    而度田也因此再无阻力地推行下去。

    只是,这次地方豪强的激烈反弹给了她一个新思路。

    前世她的废后会不会也是地方和中央博弈的结果?

    说起来,还真该好好研究研究天下的经济情势。

    她如饥似渴地读前人著作,读历年奏报,问各地情况。

    很快,她便对天下经济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太史公在《史记·货殖列传》中将天下划分为四个经济区,郭圣通以为到现在仍然适用。

    第一个经济区是河南崤山以西和以东地区。

    这里在战国时属秦,称关西。

    秦国疆域还包括巴蜀和西北的陇西、北地、上郡,因此太史公谈及关中经济时,常把这些地区联系在一起讨论。

    秦是强国,其后更是统一了六国。

    加之,大名鼎鼎的郑国渠便是修建在此,水利灌溉条件优越。

    因此关中和巴蜀地区农业比较发达。

    孝武帝时,赵过选择在关中首先推广代田法。

    关中向来富裕,但因为地势平坦,常有交战,因此新莽的覆灭带给了关中沉重的打击。

    而巴蜀因为环山,受战乱的影响不大,经济得到了持续稳定的发展。

    新莽覆灭后,公孙述割据益州,得着了强有力的支撑。

    至于西北的天水、陇西、北地、上郡,在农业上并见长,而是畜牧为天下之饶。

    为了充实人口,前汉数次迁徙内地百姓来。

    第二个经济地区是河南,也就是崤山以东。

    这个区域很广泛,包括来山东地区北至燕山山脉,南到淮河,西是黄土高原,东临大海。

    即世人们口中的中原地区。

    此处的自是最为富饶。

    武帝时,由关东运往京城的漕粮足有六百万石。

    第三个地区是江淮以南,相对来说很是落后。

    但因地势饶食,无冻饿之人,也无千金之家。

    就连现在,铁制农具都还没有普及开来。

    当地的奏报上说,“先是百姓不知牛耕,致地有余而食常不足。”

    最后一个地区是龙门以北,称塞北。

    这里土地贫瘠,百姓多以畜牧为主。

    武帝时为繁荣经济,曾大规模移徙内地百姓至此,也曾实行屯田。

    在凉州西北的河西走廊先后设置里酒泉、张掖、敦煌、武威四郡,又引河及川谷灌溉,至新汉时虽还算不得富裕,但总算也实现了自足。

    很显然,这四个地区能威胁到汉室,威胁到郭圣通的只有河南。

    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度田的影响远远还没有结束。

    然而,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

    总不能把愿意配合度田的豪强也抓起来杀了吧。

    她能做的,只有尽力繁荣另外三个地区,增添自己的筹码。

    还有帝乡——南阳,她也很感兴趣。

    她为此数次提议去南阳走走。

    *****

    阴瑜靠在窗前,垂眸想着心事。

    按照原定的轨迹,郭圣通会在明年也就是建武十七年被废弃。

    可,今生阴丽华嫁了马成,远离了一切的风风雨雨。

    她实在是不确定郭后还会不会被废。

    宫中一个嫔妃都没有,废了郭后立谁去?

    就算陛下选中个世家名门之女为后,但新后如何面对三个已经长成的皇子?

    除非陛下把三个儿子还有最为宠爱的幼女都杀了。

    这绝不可能。

    前世废后时,朝野间尚且为郭后无罪被废闹的不可闹交,何况今生呢?

    但,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郭后成为赢家,成为传奇吗?

    阴瑜自认做不到。

    前世时,她是贵人,还育有皇子,离皇后只有一步路。

    今生,她想再试一试。

    既然已经失去了爱人,那么她要至高的权力和荣耀。

第三百二十五章 异象() 
晨光渐盛,漫在银装素裹的汉宫上,照出道道冰冷的银光。

    连着下了将近半个月的雪,天色阴郁低沉的紧。

    而看样子,今天终于要晴了。

    小黄门们抓紧了手中的铁铲,低着头卖力铲着雪。

    庭中苍松劲柏的枝桠上挤满了厚实的雪团,风一来盐粉似地往下扬。

    好容易清出来的道又算是白扫了——雪踩化成黑泥水肮脏不堪不说,再一受冻凝成镜面似的冰面那可就糟了。

    这叛乱平定了,收尾的事还多的很。

    论功行赏的、因罪获刑的、求情认错的……

    虽至年边,陛下却还没落下消停来。

    天天都有数不清的朝臣打这条道走过,哪能不弄干净?

    小黄门深吸了口气,遏制住和树打一架的冲动,继续卖力干着活。

    郭圣通站在廊下,望着琼楼玉宇的宫阙深吸了口凛冽的寒气后,忍不住道:“给这些扫雪的黄门们多做两套冬衣,大冷天的再冻病了那可真是太遭罪了。”

    青素应了声是。

    大臣们该到了。

    郭圣通转身往偏殿走去。

    卫国也被送去进学了,她重又回到了和刘秀形影不离的状态。

    阿贝卧在壁炉前,听着脚步声睁开眼来。

    它站起来,步伐间依稀可见壮年时的轻盈。

    郭圣通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阿贝——”

    阿贝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愉悦的低吼声作为回应。

    她笑了笑,坐到南窗前的书案前。

    阿贝踱步到她旁边卧下,把头搁在她腿上。

    她摸着它长长的大耳朵,柔声细语:“等开了春,不那么冷了。

    我和陛下就带你出去狩猎,好不好?”

    阿贝听不懂主人的话,但是从语气判断出这里它要回答。

    于是,它又闷哼了一声。

    郭圣通和阿贝足足说了一刻钟的话,才展开书案上的帛书来。

    阿宝死了。

    就在半个月前。

    就在所有人为叛乱被迅速平定后欢欣雀跃时,阿宝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它十六岁了,脸颊的毛都白完了。

    对狗来说,它已经是耄耋之年来。

    它再也啃不动骨头棒了,只能喝炖的烂糊糊的肉粥。

    精力也不再充沛,睡着的时候永远比醒着的时候多。

    玩乐的欲望也趋近于无,它尽一切可能黏着主人,享受着主人的抚摸。

    这所有的一切都说明阿宝在为最后的告别做准备。

    哪怕和阿宝没有什么回忆的卫国也为此红了眼眶,搂住它问刘秀:“父皇,我要阿宝活下去好不好?”

    然而统治天下的帝王在生死面前也只能无能为力,他抱起卫国,告诉她一个残忍的事实:“这世上,没有永生的生命。”

    阿宝去世那晚,已经成长为朝臣眼中合格皇太子的刘疆抱着阿贝哭的不能自已。

    阿贝只比阿宝小两岁。

    他们刚送走阿宝就得做好送阿贝的心理准备了。

    为了不落下遗憾,阿宝走后阿贝一直被郭圣通带在身边。

    孩子们得了空就往长秋宫来,陪阿贝说话,喂阿贝吃饭。

    很多人一开始选择宠物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它可爱也或许是因为孤独,但随着时光的流逝,宠物还是那个没法和你说话交流的宠物,但你无法否认它真的成了你的亲人。

    你爱它,非常爱它。

    以致于接受它的离去变成来一件异常令人心痛的事情。

    郭圣通展开帛书后许久没法进入状态,她合上了帛书,俯身抱向阿贝。

    阿贝不理解主人突然的热情,但它高兴地昂起头来。

    黄昏时分下起了雪,大片大片地漫天飞舞着,天地间混沌一片。

    三五步开外,什么都看不清。

    阿贝竖着耳朵等待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母后……”

    等到期待的声音终于出现,阿贝一跃而起,轻快地走向门外。

    刘疆、刘辅、刘康还有卫国一起出现在它的视野中。

    他们疾步走上前来,柔声唤它:“阿贝……”

    …………

    夜里躺下后,郭圣通说起阿贝的众星捧月仍忍不住笑:“阿贝头都快被他们摸秃了。”

    刘秀搂过她逗她:“吃醋了?”

    郭圣通很配合:“孩子们一晚上看都没看你,你就没有小失落?”

    他认真地想了想,竟然嗯了一声。

    郭圣通这下是真被逗笑了,伸手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子:“原来,真吃醋的在这啊。”

    她窝在刘秀怀里,努力不去想阿贝还能陪伴他们多久的问题,合上眼眸睡去。

    …………

    郭圣通做梦了。

    她很久没有做梦了。

    所以在梦境一开始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直到她发现她并没有小女儿,而是有五个儿子,她才长叹了口气倒在床上。

    她扯过被盖住脸,低声呢喃道:“真不想见现在的刘秀。”

    而很快她就发现她多虑了。

    她失宠了。

    至于原因嘛,宫人缄口不言。

    她只要刚开了个头,宫人们就惊恐莫名地跪下,仿佛她再多问一句她们就要把头磕出血来。

    她只得无奈地摆手让她们下去,心下腹诽道:“我什么时候这么可怕?”

    失宠就失宠吧,有什么可怕的呢?

    等等——

    豌豆!

    她既然梦到了过去,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又可以看到豌豆了?

    她一下兴奋起来,从榻上一跃而起。

    可很快,她就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还住在长秋宫。

    而豌豆是在她被废后,疆儿为了哄她高兴特意寻来的。

    现在豌豆还没出生呢。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坐在榻上怅然若失。

    她很想回去,离开这个梦境,离开过去。

    但她不管是出于好奇心还是出于要挣脱命运的渴望,都逼迫她硬着头皮留下来。

    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留下来,看到更多!

    不知道为什么,关于前世的梦境总是集中在春天。

    四月初,紫藤花开满宫廊的时候,她坐在花荫下喝茶。

    纯白的云朵从湛蓝的天空上流淌而过,明媚刺眼的阳光一倾而下。

    却穿不透倒垂着的流苏般的紫藤花和繁密的绿叶,只能漏下一些光斑来。

    她仰头望去,望不见云霞般花海外的一切。

    偶有风来,紫藤花海便波浪般地翻滚起来。

    她闭上眼,仿佛听见这些花儿在她耳边娇声笑起来。

    她喜欢春天,喜欢花开时的生机。

    尤其是在青春渐行渐远时,她越发喜欢这种朝气蓬勃,生命力无限扩展的感觉。

    身前忽地投下一大片阴影来。

    她眯着眼垂下头。

    是刘疆。

    他向她行礼,“母后安好。”

    她笑着点头,让他赶紧起来。

    见到孩子们总是能她低落的情绪迅速好转起来。

    “近来忙吗?”

    刘疆落坐后抿了口茶水:“度田还是不是很顺利……”

    度田?

    她噢了一声,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她有预感,刘疆接下来要说的话和她有关,和刘秀也有关。

    果然,他望向她,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母后,您还是别在这件事上和父皇唱反调了。”

    唱反调?

    原来前世的她并不支持刘秀度田。

    这会不会就是她失宠的原因?

    郭圣通若有所思地想道。

    刘疆继续说道:“毕竟,父皇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我们的支持……”

    他的劝诫到这里就打住了,并没有往下延展。

    但郭圣通从他的话里读到了更多意思:阴丽华坚定地站在刘秀这边。

    哪怕度田伤害的是南阳贵族的利益,她仍然选择和刘秀站在一起。

    这样温柔体贴的阴丽华,怎么能不叫人喜欢?不叫人心疼?

    而她,尽管是出于度田动摇统治根基的目的反对强硬度田,仍然没法让刘秀释怀。

    她是他的妻子,他们应该风雨同舟,面对一切问题。

    但她没有。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确实叫刘秀失望。

    因为她也盼望着最亲近的人在最艰难的时刻不管不顾地支持着她。

    她闭了闭眼,忽地觉得疲惫到了极点。

    这一刻,她不想再去想前世究竟谁错谁对,谁亏欠谁比较多的问题。

    刘疆看出了她的心情遭到了破坏,他有些歉疚但并没有多少后悔。

    在他看来,母后很多时候的确很不考虑对方的感受,但却又格外计较对方的付出。

    这很不公平。

    他记得他还很小的时候,父皇和母后恩爱的很。

    他们无话不说,他们互为支撑。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呢?

    他也说不出大概的时间来。

    他只能苦涩的承认:阴丽华的确比母后更知道父皇需要什么。

    他当然相信父皇是喜欢母后的。

    若不然在舅爷谋反后,父皇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问责母后问责郭氏。

    哪怕他是长子,但只要不是嫡出,这个太子也轮不到他来当。

    可父皇没有,他仍然选择立母后为后,立他为太子。

    父皇在之后花费大把时间和心血悉心教导他,期待他能成为合格的继承人。

    可对帝王来说,爱恋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

    因为,它是会变质的。

    当你长期处于付出的一方,收获的却只是理所当然的接受和没有止境的抱怨,任是谁也会腻烦的。

    可母后意识不到着一点,她生于名门望族,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哪怕天下动荡不安,可母后又吃过一次苦吗?

    没有。

    她天真单纯的让人忍不住想宠溺一笑,但而后却是长长地叹气。

    倘若母后嫁的是郡国大姓人家,说不得母后一生都能得到宠纵得到包容。

    然而,身为皇后,这天下对身在其位的人有太多期待。

    父皇也期待着母后能负担起皇后的责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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