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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明朝-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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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咧嘴一笑:“谁说让他置身事外了?我们要把他劝进来,逼进来,拖进来!”

“可现在我们连人的面都见不到,这可如何是好,为之奈何?”老朱不停地抓着脑袋。

“别急,白天去不了,今晚我们去他家找他。我想,秦知县今晚的觉也不会睡多好。”大汉神秘莫测地把牌立在了桌子上。

是夜,夜浓月淡,只有星星在天上不停地眨着眼睛,仿佛是要看透人间一切的朦胧。

秦密坐在午后假山的小亭子里,桌子上放着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对月独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他再一次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的恩师,恩师不止一次地称颂,自己是他这辈子遇到过的天分最高,最聪明的学生。但是恩师最终却没有给自己最好的富贵,而是把自己下放到了如此远离京师的小镇,自己的故乡来当一个小小的知县。秦密当时很不理解,也很不服气。

十几年前,年少气盛的秦密高中举人,得恩师慧眼识珠,哪一段时间,是秦密最开心的时间。文人最高兴的,往往是得到自己心目中偶像的认同和欣赏。秦密也不例外。他几乎每晚都与恩师一起,高谈阔论,而恩师却从来都是含笑地看着自己,并不做一句评价。但是等到该授予具体官职的时候,恩师却把自己远远地扔在了这里。

秦密清楚地记得,当年临行之前,恩师把他叫到自己的府邸,淳淳教导到:“舍人(秦密的字),我知道你对我把你下放如此之远,心中不满至极。但是我还是要说,你是我最出色最有前途也是天分最高的学生。但是人都是要经过磨练的,玉不琢不成器。正是因为对你的期望很高,我现在才要让你远离庙堂之外。而且为师要告诉你,为何要下放到如此地方。”

“你的老家信阳县是什么地方?那里地形险要,自古被称为中原的南大门。平台关,武胜关,长台关,三关扼守着从太行山到中原的入口。可以说得信阳者得中原。信阳县再往上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中原再无任何天险可守!我让你到哪里,是为了让你替我守住中原的南大门。戚继光在北据蒙古,你只要保证信阳万无一失,中原还是保证不失的。可怜我大明朝,会打仗能打仗的竟然只有戚继光!信阳只有在你的手里,我才放心。”

“别人都说我张居正大权独揽,奉天子以令不臣,是大明朝的曹操,可咱大明朝,能呼风唤雨的只有皇上,能遮风挡雨的只有我张居正。都说我张居正是嚣张跋扈,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可这么多战乱、灾荒、官场争斗,有哪一件是能用嚣张跋扈摆得平的?有哪一件是尚且年幼的皇上能办的了的?一条鞭法和摊丁亩制,我是得罪了太多的人,但是逼他们,总比逼百姓造反好,几百万生民,千秋之罪啊!我既然是大明朝的首辅,朝廷降罪,都是我的罪,百姓骂娘,该骂我的娘。天地不仁……我,张居正,愧对父老乡亲了!”

“你要记住,做事情,不问能不能做成,但问应不应该做。这么多年,我斗垮了严嵩,斗垮了高拱……我是为了我自己,功过是非我不在乎,在乎也没有用,我在乎的是,我走以后大明朝的百姓不要骂我。百姓,只有百姓,才能真正地评价一个人的是非功过!朝代可以更替,但民心是不会更替的!退一万步来说,你可以不顾念天下苍生,但不该不顾自己的白发老父。”

“我要送你几句话,一句是咱们文官们说的”做官要三思’,什么叫三思,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变。知道了危险就能躲开危险,这就叫思危;躲到人家都不注意到你的地方,这就叫思退;退了下来就有了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自己以前哪儿错了,往后该怎么做,这就叫思变。我再教你武官们说的那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看我大明朝的气数,这皇上迟早有一天是要亲政的,到了那一天你才真是个死呢。我现在以皇上的名义,派你到信阳县去作知县,你要夹着尾巴,真正让河南布政使府里的人重新看待你,如果真有皇上亲政的那一天,为师这条老命还得靠你。”

“你的性子太急,以后一定要改改。我知道你看不惯很多事情,看不惯没有什么,放在心里就好,但千万别表露出来。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那样。你要慢慢的看,仔细的想,不要只看黄河水浊,也要看见长江水清!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数省两岸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能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这就是让你不能太过固执,千万要记在心里!”

万历十年农历六月二十日,恩师病逝,从此家破人亡。

秦密回忆起恩师的音容笑貌,不由得悲从心起,从那一天开始,他收敛锋芒,谨言慎行,一步步艰难地走到了现在。

第十一章

秦密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痛失恩师的痛苦中。尤其是当张居正的名声被彻底搞臭,家人死的死逃的逃的时候,他更是痛恨自己,为何这么晚才真正明白,恩师的良苦用心。原来恩师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恩师为之付出毕生鲜血和努力的改革大业啊!恩师是在为自己留下最后的一点希望的种子啊!记得当他拜离恩师之前,恩师曾让他留下一首诗,作为保存和留恋,而自己却信心百倍地说不用,仅仅是口述了一首,得到了恩师的高度评价,秦密永远记得那首诗,永远记得恩师那高兴的面容: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

恩师大声叫好,喊道这才是年轻人的朝气,这是年轻人的冲劲。此诗可谓是道尽男儿壮志雄心!万万没有想到,那竟然是与恩师的诀别。恩师病逝后,秦密曾派心腹密访京城,试着保护恩师最后的血脉。但是却被破坏的如此彻底,如此惨痛!从那以后,秦密一改自己锋芒毕露的习惯,强硬地改变自己的性格,当王德才当上县丞,在下面为非作歹的时候,他不吭声;当矿税官危害县里的时候,他大声为朝廷叫好;当恩师死后被那些人搞得身败名裂的时候,他主动上书支持……泪没有流在脸上,而是流在心里,滴成了淋淋的鲜血!

生于晚世雁堪哀,白莲蜂起乱明台。

天子急诏征衣甲,书生掷笔定江淮。

欲师管晏帝王佐,难料变故接踵来。

独木怎堪万栋朽,一身荣辱看兴衰!

秦密违背了恩师的教导,违背了做人的准则,甚至违背了自己的良心。他只有一个想法,他要争取一切的机会掌权握势,一定要完成恩师未竟的事业,一定要完成自己一生的梦想。但是沉沉的黑夜,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一遍遍地问自己:我到底能做到吗,我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以后我的下场会不会比恩师更惨?不过一次次恩师出现在他的梦里,在支持着他,鼓舞着他,激励着他!

就像这次小囡出事,他一直在犹豫不决:是继续潜伏下去,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还是借此时机主动出击,把王德才一整到底?秦密总是觉得,似乎已经到了摊牌的时机,但是他手里掌握的东西还是太少,太少,不足以把王德才斗垮。所以现在还是暂时不能动,还是得静观其变。

“那边的朋友,既然来了不如见面一叙,喝点小酒解解渴也好啊!”秦密端起酒杯,小小地酌了一口,悠悠地对着院外的树林里说道。

“堂尊大人果然是明察秋毫啊,看来我的隐藏还是不够好啊!”大汉打着哈哈,从树丛中走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旁若无人地坐在了桌子前。

“不愧是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啊!阁下的隐藏已经很不错了,只是今晚为何会如此有雅兴,来陋室小坐?”秦密不动声色地又小小酌了一口酒。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那个姓朱的小子身边竟有如此锦衣卫高手,看来那小子也并非是什么郎中,定然是京城哪个不知名的小王爷。只是他们来这里作甚?自己这里有什么值得他们关注的?难道就因为自己是张居正的首席高徒?不可能啊,自己当初来到信阳县之前就高调宣布反对张居正,和张居正决裂了。

“堂尊大人,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次朱一刀的事情您也知道了,不知道大人有何打算?”大汉一口干完了杯里的酒,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密。

“这件事情我也很矛盾啊。那王德才毕竟是本县的县丞,朱公子毕竟也没有什么损失,我看还是以和为贵吧!斗来斗去,毕竟还是一刀兄弟吃亏不是?”秦密还是丝毫不露口风。

“堂尊大人还是少虑了,不知道可愿听我一言?”大汉轻轻笑道。

“阁下请说便是。”

“堂尊大人,我如果没猜错,那王德才欲取知县而代之似乎不是一两天了吧?王德才的老丈人,信阳府同知马志飞马大人,好像也对堂尊不满已久了?还有,秦大人的恩师,似乎就是闻名几朝的张居正张大人吧?”

秦密这些年早就练就了一番稳坐钓鱼台:“那又怎么样?”

“若是张居正大人还在世,知道他的高足于如此好的翻盘机会却轻易放过,不知会不会大骂堂尊有辱师尊呢??”大汉还在刺激着秦密。

果然,秦密腾地站了起来,冷冷道:“阁下羞辱于我也就罢了,为何要一再辱及恩师?我自知对不住恩师,因政见不合,有负于恩师的教导,但阁下似乎并没有必要一再侮辱逝者吧?!”

“堂尊大人,王德才的儿子被废,他心急气恼之下定然会大动干戈,就算是大人您并不出售干涉,不知道收拾了朱一刀之后,下一个被收拾的会是谁?唇亡齿寒哪堂尊大人!”

秦密霍然一惊!确实,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还是很懂得,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王德才收拾朱一刀,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也是在试探自己的反应,只要自己不管不问一幅不堪的姿态,哪朱一刀死后,下一个必定是自己!要知道这信阳县衙大部分都是他王德才的人!随便一个借口就可以轻松地把自己弄掉。想到这他更是满心疑惑。没道理啊。锦衣卫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的来帮助我,他们到底想从我这里要些什么?

大汉仿佛看透了秦密心中所想:“堂尊大人,我只要朱公子平安无事,您只要您的位置平安无事,大家各得各的好处。谁也不会吃亏。”

秦密思索半响,死死盯住大汉:“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汉笑了:“我叫沈云。家父名讳,沈炼。”

沈炼沈大人???秦密大惊!沈炼是什么人他可是一清二楚!那个时候,张居正为沈炼的死痛心疾首,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而捶胸顿足,不止一次在秦密的面前说,他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办法保住沈炼沈大人。但是沈炼的后人除了大儿子病死,次子被杖毙,并没有什么直系后人了啊!

“再告诉堂尊大人,我,沈云,就是那个被杖毙的次子。家父临行前,已经悄悄地把我转移了。”大汉把那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简单地告诉了秦密。

秦密今晚是一惊再惊,没想到锦衣卫会来找自己,没想到居然是帮自己,更没想到来者竟是忠良之后!稍稍稳定下情绪,秦密向大汉一躬到底:“原来是忠良之后,请代令尊受秦某一拜!”

大汉赶紧站了起来,扶起了秦密:“堂尊大人客气了。说来我也是惭愧,没有重振沈家的河山。”

“沈兄这话就说的过了!”秦密正色道,“我想沈大人处心积虑地让您远走他乡,目的就是为了为沈家留下血脉,就算是不能重振家族,也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只有这样沈大人才不会白死!”

大汉唏嘘不已。看来父亲大人的正直还是有大臣理解和支持的。

“不过话说回来,不知道堂尊大人可有办法将王德才……”大汉用手做了一个刀切的姿势。

“这个其实并不算太难。那王德才擅自倒卖粮库的粮食,私售军器给白莲教,他都悄悄地在一个账本上把每一次都记录的清清楚楚。而且他每次给信阳府知府,同知等人的贿赂,也都详细地记载那个账本上。这个老狐狸害怕以后翻盘。本官觉得他是打算到了万一翻盘的时候,狗咬狗同归于尽用的。这些是我好容易买通了账房的管账先生才知道的。不过要是想得到账本,还只能让那个账房先生悄悄地把账本临摹一遍,或者直接拿出来才是。但是现在看来,那王家府邸自王兴被废后戒备森严,要想现在就把账本……恐怕会很难吧!”秦密丝毫不再隐瞒,而是了出来。

“堂尊大人,您似乎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大汉轻轻拍了拍手。

在秦密那个小亭的四周,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十几个手持秀春刀,身着黑飞鱼服的蒙面人。

秦密的眼神猛然亮了

第十二章

王德才看着病榻上不断呻吟的儿子,内心充满了极度的愤怒!虽然说这个儿子不是太让自己满意,但是对方做的也实在是太过分了!真把他王德才当纸捏的不成了?那个叫朱一刀的家伙,下手不是一般的狠啊,自己儿子不该猥亵他老婆,教训一顿也就罢了,居然还打断了儿子的四肢!这实在是要了自己的老命了啊!这可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啊!

旁边哭的死去活来的王夫人,突然噗通一声跪在王德才的面前,抱住了他的大腿:“老爷!老爷!这可叫我怎么活啊!兴儿成了这样……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让我死了吧!”说着就往一边的桌脚撞去。眼疾手快的下人赶紧拦住了王夫人,哪知道王夫人两眼一翻,竟是哭昏了过去。这下连王德才都慌了手脚。万一王夫人再有个三长两短,那信阳府同知马富有老大人,岂不要废了自己两腿中间的家伙?!这不是添乱么!赶紧让下人出去找郎中,这边紧掐王夫人的人中,忙活了好一阵才让她悠悠转醒。

醒来后的王夫人眼圈一红,眼看着又要掉下泪来,王德才赶紧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太伤心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去找来医术高超的郎中,定能治好兴儿的双手双腿!”王夫人抽噎道:“老爷!你可一定要给兴儿报仇啊!兴儿不就是顽皮了一点么,这些人怎舍得下如此重手……”

管家王福突然走了过来,说有要事向王德才禀告。王德才匆匆安慰两句,带着王福进了密室。

“怎么回事?可是那秦知县欲插手此事?”王德才一肚子的气没有地方发,刚进密室就低声喝道。

“老爷,少爷的伤……小人觉得甚是蹊跷啊!”王福小心翼翼地看着王德才的脸色,不禁颤抖了一下。

“哦?详细说说!”王德才皱紧了眉头。

“看这干净利落的手段……不是!看这凶狠残暴的手段,很像是锦衣卫的惯用手法啊……”王福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

王德才倒抽一口冷气:“你可看仔细了?!”

“小人那里敢看的不仔细!以前小人的侄儿就曾在锦衣卫当差,后来得罪了上差被贬至边疆了。小人曾经听他说起过,那锦衣卫杀人,审讯的手段,端是干净利落!他还当场给我演示了几招炫耀一番。所以小人才怀疑……对了!少爷不是说对方只有三个人吗?区区三个人竟能将少爷他们六七人打的残而不废,这样的手法,这样的手段……小人不得不怀疑啊!”王福说话利索了许多。

“这……”王德才不禁脸皮直抽,对方怎么会是锦衣卫?锦衣卫又怎么会给自己儿子留条命?事情大条了!

“你,现在就骑马去信阳府!把这里你所看到听到知道的一切,都如实禀告马大人!快!”事情到了这一步,王德才作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也是这个决定让他后悔一生!

书房里,王德才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他一直在想,这个朱一刀到底是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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