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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血脉-第5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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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它们都是发源于神秘大荒漠里的精彩故事,由无数的人们从这里出发,闯进荒漠再带出来,带回西荒,带回星辰,成就流传千古的传奇。”

    吟游诗、故事、传奇。

    曾经的荒漠与西荒。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一时连面包都忘了吃。

    公爵叹出一口气:

    “西荒的人们与荒漠里的居民,就像这样,我们相互忌惮也彼此需要,时有摩擦又偶尔合作,维持着古怪却有趣的生态,充实着这片已然干旱了千年的土地。”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荒漠里,崇拜——或者说恐惧漠神的人们有一句老话。”

    法肯豪兹幽幽地道:

    “漠神无灾,世间皆灾。”

    泰尔斯眉毛一动,下意识地跟上:

    “漠神无赦,荒漠即赦。”

    西里尔眼前一亮,似乎对泰尔斯知道这句话颇有惊喜之意。

    “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公爵轻轻一笑:

    “不劳漠神主动降灾,凡世早就处处布满灾难。”

    “不必漠神亲自赦免,大荒漠的存在已是它最大的宽容。”

    西里尔的脸上现出慨叹之意:

    “你感觉到了吗?在这句话里映衬出的漠神,是怎样中立,超脱,冷漠、看透万物——就像大荒漠本身?”

    泰尔斯没有说话,只是想起在龙霄城临行前,荒骨人拉斐尔对他的告诫。

    但那时,荒骨人对他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

    可怕的荒漠里处处危险。

    软弱者畏灾,侥幸者求赦。

    【唯有同时抛弃软弱与侥幸的人,才能在无情的大荒漠中找到立足之地。】

    可相比之下,对这句让人后背微寒的谚语,西里尔公爵的解释却显得如此的……

    平衡?

    不偏不倚?

    公爵的话还在继续,在这狭小而明亮,偏偏被寒风侵彻的塔顶房间里有些飘忽不定:

    “如果外界纷乱不休灾难不止,没关系。因为无论怎样的灾难,当它到达荒漠,都会被眼前无尽的日晒和千年的风沙所埋葬。”

    “如果外界盛世太平纸醉金迷,也没关系。大荒漠里日日都有的冲突流血和残酷生态,会让你重新习得生存所需的一切。”

    西荒公爵眯起眼睛。

    “它谈不上舒适,因为它的宽容仅是其中一面。”

    “它却也不可怕,因为它的残酷只是恰到好处。”

    在泰尔斯的深思中,西里尔扔掉手上的果核,眼中泛出锐利的精光:

    “任世间洪水滔天。”

    “唯荒漠冷暖如故。”

    公爵吐出一口长气,转头看回泰尔斯,似乎重新回过神来。

    泰尔斯连忙低下头,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对付他的面包。

    但西里尔不以为意:

    “当年轻的我站在西荒,站在祖传的土地上,面对着无尽的大荒漠绵延出的地平线,这就是它告诉我的东西。”

    “那就是我对西荒曾经的记忆,这生我养我的地方。”

    可下一秒,西荒公爵的语气就变了。

    “但是……”

    西里尔的眼中泛出寒意,让泰尔斯不禁皱眉:

    “看看现在。”

    那一刻,泰尔斯感到一股如有实质的厚重和凝滞。

    公爵的声音重新变得尖利而刺耳,令人下意识地想要捂耳:

    “血色之年后,王室入主刃牙营地,把这里变成了纯粹的军事重镇,遵循着与西荒和荒漠都截然不同的规则,公平不再,默契无存,随着常备军每一次光荣的进击荒漠,情况更加恶劣。”

    泰尔斯轻轻皱眉,想起常备军和征召兵的冲突。

    “曾经是化外之野的荒漠变成了危险战区,行商们日渐稀少,佣兵们辉煌不再,荒种们绝迹边疆,曾经嘈杂热闹的边境变得危险重重,一片死寂,所有的规矩都被破坏殆尽,唯留混乱血腥。”

    泰尔斯又想起酒馆老板坦帕对行情不好的哀叹。

    “而荒漠里的兽人和荒骨人们,他们一旦出现,就会是成群结队,全副武装,不留活口,无休无止的警报,无穷无尽的叛乱,无边无际的防线,让我们这些真正家在西荒的人焦头烂额。”

    法肯豪兹公爵冷哼一声:

    “唯有传说之翼那猩红色的星尘战旗,随着他每一次巡逻荒漠时的马蹄声浪与人头滚滚,高高飘扬,在身后留下王室的荣光与西荒的鲜血,而八大部落和五大部族和我们的仇怨只有越来越深。”

    泰尔斯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没有出声。

    他预感到了什么。

    “血色之年带来了什么?”

    西里尔的嗓音陡然提高:

    “我不知道。”

    公爵冷漠而尖利的嗓音,配上他可怕的形貌,让人颇为心悸。

    “我所知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自血色之年后,自海曼遇难战争爆发之后,西荒的土地在这十八年间……”

    他重重咬字,铿锵有力:

    “变成了什么。”

    咚!

    尽管看着公爵大马金刀地按椅起立,泰尔斯还是为拐杖触地时的那一声吓了一跳。

    咚,咚,咚。

    拐杖一下下点地,将西荒公爵明明不高大,却有种别样冷意的身形越推越近。

    令人不寒而栗。

    直到他停在泰尔斯的面前。

    “现在,王子殿下,”西里尔·法肯豪兹冷冷地看着他,眼里带着不容逃避的意味:

    “轮到你告诉我:血色之年给我们,给西荒,给世代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带来了什么?”

    泰尔斯努力咽了一下喉咙。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哪怕是这位面容难看、身带残疾,习惯了冷嘲热讽、幽默讥刺的西荒公爵,也有如此怖人的一面。

    “我不明白。”

    王子压住心底里的猜想,艰难地回答道。

    “不明白?”

    西里尔嗤笑了一声,却丝毫没有之前的那股轻松与诙谐。

    “抑或是你不想明白?”

    他枯槁的面容此刻就像一具风干多时的骷髅,从深邃的眼洞里透出刺骨寒风。

    泰尔斯正要开口,但公爵没有给他机会。

    “之所以会有血色之年,之所以会有我们面对的一切——是因为那儿有个怪物。”

    西荒公爵冷冷地道。

    什么?

    泰尔斯疑惑皱眉:

    “怪物?”

    咚!

    西里尔的拐杖狠狠击地:

    “对!”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带着一股深恶痛绝的意思:

    “那就是个怪物,一个以权力为食,以生命作价,以破坏为生的怪物。”

    只见公爵背着光,面上的沟壑无比阴森,他的皮袍在高塔的寒风中飘飞震颤:

    “它,泰尔斯,它就藏在复兴宫的最深处,藏在至高国王的王冠内,藏在你祖先安息的陵墓里,藏在每一个有权继承王位的璨星心中。”

    泰尔斯眨了眨眼,慢慢听出来:

    这是一个隐喻。

    “它每一次在人心中醒来,舒展爪牙的时候,都会带动可怕的漩涡,试图把这个王国的一切都吸纳进去、碾碎、侵蚀、吞噬。”

    “拜它所赐,西荒——不,不止西荒,而是星辰王国曾经的一切都在崩溃、毁坏、消亡、不复存在。”

    高塔中,西荒公爵,西里尔·法肯豪兹坚决而冷酷地指了指面色凝重,全神戒备的泰尔斯王子:

    “而总得有人……”

    “去做点什么。”

第216章 权力起自暴力(上)() 
一个怪物。

    以权力为食的怪物。

    泰尔斯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许久未见的那个身影。

    那个手持权杖,头戴冠冕,名为父亲,却威严难近的身影。

    王子沉吟了几秒。

    “你不喜欢西荒的现状,更不愿忘记过去的西荒,过去那个只属于法肯豪兹的西荒?”

    “所以你寄希望于我‘做点什么’。”

    王子抬起头看向西里尔,语气变得警惕起来:

    “你知道。”

    “六年前,我离开永星城的时候,有人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西荒公爵紧紧地盯了泰尔斯好几秒,然后笑了。

    “不,殿下。”

    法肯豪兹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面向窗外:

    “别把我想成死抓着传统旧规不放的老古板,或者着迷于昔日荣耀,不肯睁眼看未来的蠢材——虽然我的同侪里多的是这样的人。”

    泰尔斯轻哼道:

    “那是什么让你跟他们有所区别?”

    这一回,西里尔沉默了很久。

    他只是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观望着窗下熙熙攘攘、错落有致的营地光景。

    “为什么,泰尔斯?”

    终于,西荒公爵感慨出声:

    “为什么我们得以统治这片土地?”

    警惕着的星辰王子蹙起眉头。

    只听法肯豪兹家族的统治者缓声道:

    “无论是我现在身为公爵统治西荒,还是你日后加冕为王统治星辰全境?”

    “享受这高于人上的一切?”

    西里尔的主题跳跃得太快,又暗藏机锋,加上若有若无的尖酸刻薄,让习惯了北地人们就事论事的泰尔斯极度不适。

    “是因为我们作为统治者足够睿智,谋略无双?”

    “还是像北地人那样身怀胆魄,敢为人先?”

    公爵站在窗前,干瘦枯槁的身形映出剪影,牢牢扎在地上。

    “还是因为你宅心仁厚,心系百姓?”

    “抑或是先祖荣耀,代代相传?”

    西里尔的话锋一转,露出他最喜欢的讽刺语调:

    “难不成确实是天命所降,众望所归……”

    “而那些流淌在你血管里的玩意儿真的能——闪闪发光?”

    公爵一如既往地话说半截,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紧盯着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少年沉默了好几秒。

    终于,泰尔斯深深地叹了口气。

    “从开始到现在……究竟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法肯豪兹公爵?他是不是专门教蠢材?”

    什么?

    西里尔的笑容一滞。

    只见叹完了气的泰尔斯无奈地耸耸肩:

    “你知道,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是如此憎恨修辞问句。”

    修辞问句?

    公爵的表情越发迷惑。

    可王子不再顺着西里尔的话走,而是一脸淡漠地看着他:

    “一点小提示,不受欢迎的公爵大人。”

    “无论讨论还是谈判,阴阳怪气的反问看似增强你的语气,实则只能让你看上去像个搔首弄姿、哗众取宠的娱乐小丑:它除了用语气凸显你的自以为是之外,对传达有效信息没有任何帮助。”

    听着泰尔斯面无表情的回答,法肯豪兹的面孔慢慢僵硬起来。

    “如果你有答案,就用肯定句说出来,如果你不认可,就用个‘不’字讲完它——因为除了挑拨情绪,没人有兴趣了解你用修辞反问说出来的究竟是什么狗屁内容。”

    泰尔斯说完了话,一把将匕首扎在床头。

    房间安静了很久。

    一时只听得见寒风吹袭。

    西里尔瞪着泰尔斯,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公爵的唇角几度拉起又几度放下,欲言又止间,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泰尔斯倒像是没事人一样抱起双臂,一脸无辜,歪着头扁着嘴,等待对方的回答。

    终于,西里尔闭眼低头,长长叹了口气: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北地人。”

    “不,”然而泰尔斯扬了扬眉毛,接过他的话语:

    “这仅仅只是为什么你不受欢迎。”

    西里尔又是一顿,一时无言以对。

    “继续啊,我们为何得以统治?”

    总算把话说舒服了的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他坐上床铺,靠上墙壁,满足地摊手道:

    “别让我打断你。”

    西里尔在心底里微微叹息。

    你不是早就打断了么。

    公爵沉默了一阵,这才重新开口:

    “事实上,我不认为我们得以统治是出于以上理由,泰尔斯。一点也不。”

    泰尔斯重重的话语再次响起:

    “很好!”

    西里尔再度一滞。

    “我很高兴:我们终于开始谈话了。”

    只见泰尔斯一脸舒心地向他举了举食指:“好好说话并不难,不是么?”

    “继续保持。”

    刚刚酝酿好情绪的西里尔被噎得又是一阵心堵。

    公爵缓缓叹气:他开始认识到,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六年前那个捏着拳头,红着脸蛋,强充王子,在一众领主面前卖弄聪明的私生子了。

    他是泰尔斯·璨星。

    苍穹之外的群星。

    想到这里,公爵轻轻侧身,难看的脸庞上折射出冷冷的微光。

    “泰尔斯王子。”

    “在我看来,真正统治这片土地,统治这个王国,乃至统治整个世界的,让无数人甘心服从我们的——是习惯。”

    “习惯,习惯……”泰尔斯咀嚼着西里尔的话,突然明白了什么。

    出其不意拿回话语权之后,他开始慢慢把握住对方看似随意的谈话里,那一根飘忽不定的轴线了。

    然而此时,西里尔反倒拄着他的拐杖,一顿一顿地在房间里踱起了步。

    “男人习惯了出外养家,女人习惯了在家带娃,商人习惯了来回倒货,农民习惯了缴税服役,贵族习惯了治理,祭祀习惯了神叨……”

    “军队习惯了暴力,官员习惯了命令,作者习惯了拖更,领主习惯了颐指气使,国王习惯了高居王位……”

    “人们买东西习惯了付钱,做坏事习惯了受罚,面对死亡习惯低头,面对生机习惯颔首……”

    公爵的语速很快,就如他的步伐,像是攀登着一座看不到顶峰的山:

    西里尔像是出了神一样,左手轻轻拂过古旧的墙体,面上的表情却变得认真起来。

    这让泰尔斯也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

    “习惯,那是他们——我们所统治的每一个生灵——打从娘胎里生下来时就亲眼见到的,这个世界看上去的样子;”

    “那是他们在有限的岁月和人生里所重复与实践的,这个世界既定的样子;”

    “那是他们一次次目睹无数他人的作为与反应之后,下意识地去尊崇、模仿、信服的样子。”

    此时,一手按在墙上的西荒公爵突然抬起头!

    “泰尔斯!”

    少年吓了一跳。

    只见西里尔冷冷地盯着他。

    “人们服膺我们的统治,尊敬我们的地位,效忠我们的身份,不是因为我们有多伟大,不是因为我们生而高贵,不是因为我们施恩几何威逼多少,不是因为我们治政有方泽惠万民,更不是因为你的血液如有神赐闪闪发光!”

    “而是因为——他们习惯了!”

    从窗户渗进房间的寒风吹得公爵的皮袍和头发飘舞不定,更显得此刻的西里尔·法肯豪兹形象诡异,令人心寒。

    泰尔斯下意识地咽了下喉咙,他已经没工夫去管公爵语气里本能般的讽刺了。

    西里尔眯起眼睛,从眼缝里射出的锐利目光却未曾减弱半分。

    “因为从他们第一天睁眼看这个世界开始,他们的祖辈就是这么做的,他们的父母也是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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