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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飒西风-第2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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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朱温遵守自己先前的诺言,一直络绎不绝地往城内运粮,前后累计有二十三万担之多。刘驽曾翻查过这些粮食,甚至验过毒,都未曾发现异样,由此始信师兄虽然御下苛酷,却是个爱民如子之人。若非如此,师兄绝无必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往城里运粮食。
只是苛酷滥杀和爱民如子这两种形象截然不同,实难放在同一个人身上,令刘驽每当想起师兄朱温,就有种活在梦里、不敢相信的错觉。
八月二十一号这天,唐彪带回了调查结果,那些纷纷投靠向大理寺的朝中官员和世家子弟都有一个共同的背景,他们都曾是已故宰相谢攸之的门生,人称——谢党。
谢党中人素来傲骨铮铮,从来不轻易倒向朝中某个派别。这些清高的书生之所以愿意向刘驽示好,必然是某个极有影响的人物说服了他们。而这个说服他们的人,势必与已故宰相谢攸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刘驽听完这些消息,眼眶有些温润。他想起死人街自家义铺旁的那家义铺,忙派人去打听,发现义铺犹然在,蒸出的饼依然透着诱人的清香,远好过自家的烤饼,只可惜那家义铺的主人再没有现过身,好似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天,刘驽神思有些恍惚,骑着飞龙上了街。一路狂奔后,来到一处破落的园林,门头上歪歪斜斜地挂着个牌匾。
牌匾上落满蛛网,依稀可见两个斑驳的金漆大字,“谢府”。
此处乃是谢攸之生前的宅邸,二十多年过去后,已是破落得不成模样。即便如此,仍无人敢轻易占用这片宅地来修建新的房屋,由此可见已故宰相的影响犹在。
刘驽牵着马小心翼翼地踏进了大门,想要看看这个谢安娘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只见庭院内场地广阔,平整的地面由上好而规整的青石砌成。由于很久无人打理,石头缝隙里挤满了淡黄色的枯草。
在鳞次栉比的房屋间,一间即将倾塌的小屋尤为显眼。小屋门头上挂着个牌匾,字迹依稀可认,“致远斋”,推测此屋的名字乃是出自诸葛武侯的名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刘驽估摸着此处是谢攸之生前的书房,于是将飞龙拴在屋外一根断了半截的马桩上,只身走近小屋。
他轻轻推开屋门,灰尘簌簌地落在他的肩上。他顾不得拍打肩上灰尘,关上身后的门,走入书房内,目光落在木架上一排排的书籍上,其中要属郦道元的《水经注》和贾思勰的《齐民要术》最为显眼。
这两本书都著在北魏年间,由于本朝和前朝的皇室和王公皆出身北魏大族,文化上有所传承,是故这两本书得以一直流传至今。这两本书里写的都是些兴建水利、利国利民的工程技术,谢攸之将它们放在显眼的位置,可见心里十分看重。
刘驽将这些书籍拿下书架,端在手里细看。可惜陈年纸张十分薄脆,他才翻了几页,书页便开始脱落。他心里十分疼惜,无可奈何,只得将书合上,放回了原处。
他的目光在屋里扫视,在积满灰尘的书桌旁,放着把简陋的藤椅,推想当年,大唐宰相谢攸之应该就是坐在这把椅子上,为治国理政而殚精竭虑。
刘驽吹去案上的尘土,一叠陈年奏折呈现在他的眼前,其中有《江南治水疏》、《剑南道饥荒疏》和《安西增兵疏》等不一而足。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一代贤宰,下场不过如此!”
他摇了摇头,心中十分寂寥,觉着在此地枯坐无味,于是转身向屋外走去。他正欲推门出屋,到院子里其他地方转转,目光倏然落在落满灰尘的门把手上。
门把手上,除了他的手印外,清晰地印着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
“难道此处有人来过?”他想道。
正在此时,他听见院中有脚步声传来,料想必是那在门把手上留下印迹的另外一个人。
他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将坐骑栓在屋外,那人若是看见后,说不定会转身离开。毕竟在当今朝廷里,归入谢党可不是甚么好事。
他认为,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看看那来的究竟是何人。
想到这,他飞身出屋,径直往庭院中奔去,果然看见院中遥遥立着个素白的人影。
那女子正静静地看着他的坐骑飞龙,见他跑来也没有离去。
第六百三十节 伊人流浪()
庭院里屋倒墙颓,杂草丛生,原本十分败落,加上秋日里的残阳西照,更添苍凉气氛。然而这女子的出现,却令一切大为改观。就连肃杀的秋风,似乎也生出一丝春意来。
夕阳为女子的素衣镶上一层金边,托着她柔若春水的脸庞,足以让众生神魂颠倒,让神佛堕入凡尘,让天底下的所有美丽女子加在一起都自愧不如。
刘驽停下了跑动的脚步,缓缓向女子走近。
女子果然发现了他,笑吟吟地看着他,“将军,一别四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将军,是他在草原上统率契丹人时的官职,四年来,从未有人再这么叫过他。
四年来,时过境迁。有人死去,有人违背了自己的本意,唯有面前的这个女子说话的口吻没有变。
她的美和她的初心,一直都在,未不随这世事沧桑而变化。
刘驽呆呆地站着,几乎忘记了时间在流逝,过了许久方才答道:“我来瞻仰大唐宰相曾经住过的地方。你来这里做甚么呢,安娘?”
吐出安娘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喉头有些颤动,“或许我该叫你谢暮烟。”
谢暮烟笑了笑,眼睛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我来到这里心里会暖和些,连一片碎瓦都是温暖的,这里的东西总让我感觉父亲还活着。”
“跟我回大理寺吧,那里安全些。”刘驽脱口而出。
谢暮烟笑着摇了摇头。
四年前,她不仅离开了草原,也离开了那时的自己。她曾经是草原上那些无耻男人的附庸,是铜马的倾慕者,如今她终于做回了自己,不想再失去这份珍贵的自尊。
黄昏的风吹起了她秀丽的黑发,她站在风里说:“这四年来,我一直在流浪,去过天涯,也到过海角。每走到一处,我就会在心里想,如果父亲没有死,或者我没有经历过后来的那些事,在看见这些美丽的风景时,我心里会有多高兴。”
她说到这里有些哽咽,于是停了下来,没有再说话。她的自尊,不允许她随意哭泣。她看着眼前青年熟悉的面孔,笑了笑,“你回去吧!”
刘驽低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跟我走吧,很久以前,我就答应过大师傅韦图南,要终生照顾你。”
“韦图南?”谢暮烟有点惊讶,她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于是调皮地笑道:“现在的我过得很快活,可不需要别人照顾。”
“你不信么?大师父曾经化名崔东阳,在河北一带悬壶济世。他说金龙峡翠屏峰的悬空寺有位普真和尚,托付他照顾草原上的柳哥公主。后来大师父死了,死前曾经让我许诺照顾你。”刘驽认真地解释道。
当初一句无心的诺言,如今成了他拼命想要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他想将谢暮烟留下,在这片相思的苦海里靠岸。
苦海,真的是太苦了。
“金龙峡,翠屏峰,悬空寺。”谢暮烟用小指撩起一缕鬓发,细细地回忆,“那里是我二叔出家的地方,这几年我曾去拜访过老人家,只是庙早空了,人已经圆寂了。”
“普真和尚,我昨天还见过他,怎么圆寂了?”刘驽有些惊奇。
谢暮烟淡淡一笑,“天底下叫普真的出家人很多,不止玉飞龙一个。当年父亲获罪,谢氏满门抄斩,二叔因为早年出家,这才躲过了一劫。二叔长得气度伟岸,又精通佛理,武功上也算一时豪杰,因此倒是有很多人误将他认作鼎鼎大名的玉飞龙。”
刘驽点了点头,“若真如此,倒是有依据了。”
他心想:“当年一心作恶的大师父在遇见假的玉飞龙后,放下了屠刀成了一名良医,如果他遇上了真的玉飞龙又会如何?“
结果难以猜测,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儿。
谢暮烟将玉手笼在袖里,轻轻一笑,“将军现在的担子很重,不宜在这荒废之地久留,所以还是早些离开吧。”
刘驽长长地叹了口气,明白她的这番话无异于逐客令,“如果我想再见到你,该怎么联系你?”
谢暮烟眨了眨眼,红唇轻启,“如今长安城里外恼心的事儿很多,足够将军忙的,哪里轮得到想这些琐碎事儿?”
然而她终究舍不得让眼前的男人伤心,于是又加了句,安慰道:“若是有缘,我们总会再见的。”
刘驽苦笑,“你多保重,若是有事,来大理寺找我……”说到这里,他的嗓子有些哽咽,竟有些说不下去了。
……
刘驽无法想起,自己是如何离开谢府的。他摇头晃脑地坐在马背上,像个得了风寒症的病人。
他确实病了,得了相思的病。
当所爱之人近在眼前却不可得时,这种顽固的病症便又强烈了些。
他骑着马刚踏进大理寺门槛,副卿董能便冲过来禀报,“大人,有件事情不太妙,卑职想着必须得向您禀报。”
“何事?”刘驽翻身下马,令仆役牵走坐骑。
“朝廷派太监来宣了一道圣旨,说是委任孙钰大人为大理寺少卿。”董能哭丧着脸禀报道。
他这个副卿乃是由正卿大人所封,并无朝廷圣旨,因此根本说不上正统。那孙钰大人的少卿却是皇帝亲自下诏所封,是货真价实的大理寺副手。一旦孙钰来大理寺当差,那他这个副卿之位势必不保,这么多天的努力也要尽数付诸东流了。
刘驽听了董能的话后点了点头,他当初之所以故意放弃少卿不用,自创副卿这个并不存在的职位,为得是避免朝中有人非议他擅自分封官员。
擅自分封,乃是造反一类的死罪。他虽不怕死,却不想因此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想到,他当初的谨慎却给自己留下了个破绽。而夔王李滋正是钻了这个空子,这次将孙钰安插他身边当作一枚楔子。
“不要紧,无论外面怎么说。这大理寺除了我之外,就属你说了算。”刘驽只得温言安慰董能,“我这就去找那个孙钰问个明白。”
“大人,不用找,他就在书房等您。”董能忐忑地回道。
“哦。”刘驽微微一笑,一下明白了对方此番乃是有备而来。
书房内,孙钰大模大样地喝着茶,不停地用杯盖去拂水面上漂浮的茶叶,“刘大人,这下子咱们俩可就是同僚了,往后可得齐心协力管好这个大理寺啊!”
刘驽笑道:“孙大人放着宰相大官不做,来我这里做个小小的副手,不知图个甚么?”
孙钰哈哈大笑,“兼职而已,宰相么还得做下去。如今朝中政务繁忙,本官每隔两天来一次大理寺,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孙大人不来最好。”刘驽径直下了逐客令,脸上笑得比谁都开心。
“这可不行,皇帝有诏令,本官必须协助你管好大理寺,否则就算渎职。”孙钰放下了手中茶杯,板起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刘驽。
“皇帝诏令?你究竟是听废帝的还是夔王的?”刘驽咧开嘴巴笑着问道。
“夔王和皇帝情同父子,我听夔王的,就是听皇帝的。狄辛不可能东山再起,他已然失势,手底下的黑鸦多日没有动静,恐怕已经搅不起甚么风浪喽!”孙钰玩弄着手指上的碧玉扳指,言语间满是戏讽的味道。
第六百三十一节 患难情侣()
刘驽盯着孙钰的眼睛,笑着问道:“万一哪天夔王突然知道了你私通废帝的事儿,你会不会怕?”
孙钰摇着头,“当然不怕,我对夔王和皇帝忠心可鉴,若是抓到狄辛,我会第一个冲上去杀了他!如今夔王与玉飞龙联手,试问普天之下何人能敌?”
他翻起白眼,鄙视地看了眼刘驽,心想:“此人实在过于弱智,直到现在,竟然都分不清形势!”
他实在不必太过于担忧刘驽的危险,那些见过他私会狄辛的属下,此时皆已被灭了口。死人街上的那座酒楼,里面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地位尊卑,他一个都没有留下。
刘驽没想到天下竟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即便如此,他仍有对策,笑道:“孙大人,请回吧。大理寺只有副卿,没有少卿。”
“哦?”孙钰故作惊讶状,“我这个少卿可是朝廷派下的官儿,副卿是甚么,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刘大人还是不要太固执的好。”
“朝廷早就停发了大理寺的饷银,大理寺之所以能维持到现在,全凭长安城内一众百姓的支持。所以大理寺是百姓的大理寺,而非唐廷的大理寺!你是唐廷派来的人,我又何必留你。”刘驽冷冷地看着此人。
“你这是公然造反!”孙钰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刘驽啊刘驽,论在官场的经历,你还嫩着呢。若不是夔王宽宏大量,你恐怕早就死了!”
“谁给大理寺的管理衙役们银子活命,谁就是大理寺的衣食父母!”刘驽说着大笑起来,对孙钰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说到这里,他收起笑容,眯起了眼,“夔王留我到现在,自然有他的目的。难道他不‘宽宏大量’,我就不活了?如果孙大人一意孤行下去,刘某恐怕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孙钰微微苦笑,咽下了对方这句不带掩饰的威胁。他手无缚鸡之力,刘驽只要稍一动手,就能轻易拧断他的脖子。
硬抗并非良策,他必须尽快脱身。
砰!
孙钰用使出吃奶的劲,奋力猛拍面前的桌案,“呵!本官绝不会向一个逆贼屈服,朝廷隔日就将宣布大理寺所有人为叛逆,派兵剿灭大理寺,等着吧!”
刘驽仰头大笑,道:“大理寺乃民心所在,稍有变故,城内就会大乱。外有黄巢、王仙芝攻城,内有乱民生变,就不知夔王能否守得住这个长安城!?”
孙钰听后身子猛地震动,刘驽的这句话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担忧,而这也正是夔王眼下不敢轻易动大理寺的原因之一。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道:“真是尾大难掉啊,若是早点下手,这大理寺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难以对付。
好在他是个能伸能缩的人,立马换了一副脸,向刘驽笑道:“刘大人言重了,其实夔王殿下和您的目的一样,想着必须守住长安城。外患未除,自家人又怎能同室操戈呢?此番我回去后,定当向夔王禀报,让他人家体谅大理寺的难处,不必事事将刘大人看得太紧。”
刘驽点了点头,“那就不送孙大人了。”
“不送,不送!”孙钰笑得十分灿烂,甩着袖子走出大理寺大门。门外,一众随从正在等着他,恭恭敬敬地将他抬上了轿子。
起步时,一名轿夫不小心被地下的石头绊着打了个趔趄。一向性情温和的宰相大人,罕见地勃然大怒,从轿子里伸出手来,啪地打了轿夫一个耳光,“废物,全都是废物!”
孙钰走后,副卿董能仍有些不放心,“大人,咱们硬是将孙大人赶走了,他回头会不会报复咱们?”
刘驽拍了拍董能的肩膀,笑道:“不必担心!”
他眼下的目的之一,就是找出夔王的真身。此人一直躲在暗处使坏,常常令他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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