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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挽歌-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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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往事4:噩耗()
雨越下越紧,表哥回到自己家中,我随父亲爬下房顶进了屋。
躺了近一个小时,似睡非睡,热得浑身淌汗。窗外鸡叫声响起,困又难以入睡,我索性起身走到了院子里,天已大亮,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厨房里冒着烟,是母亲在煮汤。
“泥鳅,你们俩毛孩子睡得跟猪一样,雨都没把你们淋醒?”父亲穿着大裤衩,一边刮着胡子一边笑着说,满脸都是泡沫。
“我咋知道!”我面对嘲笑从来不屑一顾。
“我在屋里都听到下雨了,要不是我叫你们,你俩现在都是落汤鸡了,都恁瞌睡啊!”父亲笑个不停,香皂沫差点吃到嘴里,母亲也在厨房偷笑。
我心里也不明白自己昨晚怎么睡的那么死,平时一点风吹草动都会醒来。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跑出大门找表哥去了。
“等会儿你去叫你外婆来咱家吃早饭!”父亲向我喊道。
“为啥啊?”
“叫你去你就去,你外婆来咱家吃饭还用问为啥!”
父亲昨晚和外婆说好今天一起去地里看看那个坑,想着吃过早饭趁凉快早点去。
来到表哥家中,进屋看到他还在睡觉,睡得很香的样子,昨晚淋湿的衣服都没脱,已经暖干了。
“赶快起来吧,太阳都晒到屁股了!”我连晃带拍得把表哥叫醒了。
“泥鳅你干啥啊!几点了?”表哥眼睛半闭半睁,很不情愿地坐了起来。
“快七点了,起来吧,我爸让咱俩去叫外婆来吃饭。”
“好吧……”表哥伸了一个很深的懒腰,起床脸都没洗就跟我出去了。
一路上表哥哈欠连连,眼神迷迷糊糊,怎么看都像一晚上没睡的样子,走了一会儿才精神了许多。
“哥,昨晚我梦到咱俩去那个坑里挖宝贝了,还有咱外婆也去了。”路上我对表哥说起昨晚的梦。
“啊?我也梦到了!”表哥一副惊讶的表情。
“咱俩这是心灵相通啊,连梦都做一样的事!”对于噩梦我总是无法说出口,便没有提及。
“哈哈,那是必须的!”表哥笑着说道,可似乎也没那么高兴。
我们聊着聊着就到了外婆家门口,手一推大门是开着的,看来外婆已经起来了。
走到院子中,静悄悄的,突然感觉有点冷,可能是昨晚淋雨着凉了吧。大早上的里屋正堂竟然亮着灯,我们便走了进去。
“外婆?”表哥进门就叫了一声,没人回答。
“外婆还在睡觉呢!”我用手指了指床便跑了过去。
“外婆外婆!起床了!”我晃着外婆的胳膊,心想外婆是吃过早饭又去睡了。
晃了好多下没醒,不经意间碰到了外婆的手,那一瞬间我就像触电一样整个人都麻木了,手本能的缩了回来,又一摸,外婆的手冰凉冰凉,一股寒意顺着我的手蔓延到整个身体。
我“啊”的一声跌坐在地上。
“咋了?咋了?”表哥急忙走了上来。
“外婆她……她……”我的眼泪在眼角打转,不知怎么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可不肯确定。
吵杂中外婆依然静悄悄地躺在床上,表哥也看出了什么,走上前把手放在外婆的嘴边,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我:“外……外婆没气了!”
我俩狂奔着跑回了家中。
一时间消息传遍整个村子,亲戚朋友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外婆的老院。我和表哥挤进人群,远远看到外婆静静地躺在大堂,旁边母亲和小姨已经哭得瘫软在地上。
“泥鳅,你看咱外婆手里放着的铜镜,是不是你在地里捡的那个?”表哥凑到我耳边悄悄地说。
“好像就是!”
我踮起脚尖,远远望着外婆,面容安详,双手放在胸口紧紧地握着那面铜镜。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几个我从未见过的远房亲戚也从市区赶来,现场吵杂拥挤,我挤在人群中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
外婆一个人在老院住了大半辈子,她一定是喜欢安静的,可如今这些人挤在平时空荡荡的老院,肆意地喧嚣着。旁边有两个村里的孩子在笑着推搡打闹,表哥走上前一下把他们推到在地,翻滚着打起来,边上的大舅走过来拉起表哥训斥了一番,那两个小孩站起来“哇哇”地哭,表哥看着他们,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我四处张望,一直没看到父亲和姨夫,几个舅舅在外婆旁边议论着:
“咱娘平时身体那么好,没病没啥的,怎么突然就睡过去了?”
“唉……”
“是谁给咱娘穿的寿衣?”
“应该是大飞和建国他俩吧,他俩最先来的。”
“我来时候咱娘已经穿好寿衣躺这里了。”
“咱娘手里拿的是啥东西?”
“这么个破铜镜是谁放在娘身上的?”
“拿不掉啊,咱娘抓得太紧,咱娘拿着睡过去的吧?”
“是不是这东西害死咱娘的,你可别再碰了。”
“我觉得这是咱娘的遗愿,都别再动了,带进棺材吧。”
我看着表哥,表哥看着我,都想说点什么的样子。我突然想起早上见到外婆的时候,她好像穿的就是现在这件衣服,原来这就是寿衣,小小年纪的我尚不懂这些。
“哥,咱外婆睡觉时就穿着这衣服,舅舅们为啥说是别人给穿上的?”我小声问表哥。
“你傻啊,寿衣是死人才穿的!”表哥说着突然一愣,眼睛睁得鸡蛋一样大,“咱外婆不会是自杀的吧?”
“啊?!”表哥说的也是我心里的疑惑,外婆睡前怎么会自己穿上了寿衣,我突然感觉脊背发凉。
这时门外走进一位老太太,看样貌和外婆年龄相差无几,旁边跟着我的父亲和姨夫,两人搀扶着老人缓缓走进了大堂。
表哥好奇地问:“咱爸们搀着的人是谁呀?”
我仔细盯着看了好半天,摇了摇头,记忆里我并没见过这个人。
十年往事5:陌生人()
“姑,您来了!”三舅扶老人往大堂中央的竹椅上坐。
听到舅舅们叫老人姑姑,我和表哥才知道,这位老人原来是我们的姑奶,可是长这么大我们从来都没见过。
姑奶没坐下,径直走到外婆的床前,嘴角微微地颤抖着,眼泪在布满皱纹的眼角打转。
“你为啥不等等我,为啥不把事情都说出来,我哥还没回来你咋走了,我还没来见你……”姑奶强忍着眼泪,话没说完就扶着床边跪在了地上。
三舅走上前搀起姑奶,扶到了椅子上。
“姑啊,俺娘刚走,你要是哭坏了身子,我们这些孩子该咋办。”三舅安慰道。
“我没事!”姑奶摆了摆手,摸了一把眼泪对着大家喊道,“现在起,谁都不要在这里哭,我姐她喜欢安静,不要打扰她睡觉!今天对很多人来说是个喜庆的日子……”
“姑,你说的是啥话吧,娘刚走你咋能说是喜庆!”母亲打断了姑奶的话,有些生气。
院子里顿时吵闹起来,姑奶停顿了下,继续说道:“今天我姐没病没灾地突然就走了,在我们这里是喜丧,大家都把眼泪收起来吧。”
姑奶说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表情坦然,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坐在院子的石板上,看到父亲和姨夫呆呆地站在侧房门前,眼神飘忽,像是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从进门就没说过一句话。
大人们的谈话一直持续到中午,村子里来哀悼的人都已散去,这时二舅和几个大哥抬来棺木放到了大堂。按我们当地习俗,人去世当日便入殓,棺盖半开半掩,守夜三日后封棺下葬。当日下午外婆净身入殓时,大人们将我们小孩支开,关上了老院的大门。
我和表哥来到村子的老槐树下,树枝上蝉鸣声刺耳,却让午后显得愈加寂静。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把地上照得斑斑点点,我们坐在树下沉默不语。
一时间困意袭来,恍惚中以为这一切仍是昨晚未醒的梦。
“泥鳅,睡着了?”表哥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
我抬起头,阳光正好从树叶的缝隙照进瞳孔,我眨了下眼睛,眼泪从眼眶划落下来。记忆里,家里刚建起平房那年冬天,屋子冰冷潮湿,入住一周后我便手脚冰凉气短无力。诊治未果,外婆来到家中把母亲大骂一顿之后,将我带回了老院,整整一个冬天,每晚外婆都会把我冰凉的脚抱在怀里,硬是用自己的体温把我暖热。
“哥,外婆她……”我再也没能忍住,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肆意流淌,冲刷着胸口的疼痛。
“好了,别哭了,男子汉要坚强!”表哥语气哽咽,低着头用树枝在地上用力地乱划。
两天之内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于尚不满十岁的我们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让年幼的心蒙上了一层重重的阴影。
而庆幸的是,在当时的年纪,我们并没有察觉到一些事情的不同寻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在槐树下坐了多久,远远地听到二舅在吆喝:“真不知道咱姑咋想的,非要今儿就得下葬,这不是乱来吗?”
“你少说两句吧,天这么热,早点让咱娘安息也好。”
我和表哥站起身来,看到二舅和三舅往这边走来,应该是回家的,二舅一向大嗓门,脾气倔。
“二蛋,泥鳅,你俩爸找你们,在老院。”三舅经过我们面前时说了句便急匆匆往家走。
我们拍了拍身上的土,好奇地往老院走去,出来才一个多小时,可感觉已经好久好久。
“哥,刚才听咱舅说今天外婆就要下葬。”
“我也听见了,一般不是要三天后吗?”
“二舅刚才说是咱姑奶定的。”
“咱这个姑奶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咋从来没见过?”
“不知道,我也就见过……”
一路上我们带着各种疑问,心情复杂地走回了老院。
踏过老院门前的青石台阶,隔着院子,远远就能看到外婆的棺材摆在大堂,院子里寂静无声,亲戚们全都不在,只有母亲和小姨在床边不停地揉眼睛。
我脚一滑绊到门槛,重重地扑倒在地上,膝盖钻心得痛,表哥将我拉起,我一瘸一拐走了过去。
“妈,我爸叫我干啥?”表哥看到姨夫不在,就好奇地问道。
小姨抬起头,眼圈通红,没注意我们走了进来,有气无力地说:“你爸跟你姑奶回咱们家了,你姑奶想见你们,回去吧……”。
“我咋从来没见过姑奶?”我俩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你姑奶在偃师住,离咱这里很远,她身体一直不好很少见人,我没带你们去过你姑奶家,你们肯定不认识,快回家见见你姑奶去吧。”
小姨说完又趴在床边的桌子上,双手撑着头,呆呆地看着外婆的棺材,母亲在小姨旁边,面容憔悴,一句话都没有说。
棺材盖半掩着,外婆面露安详,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正在做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家道尚未沦落,父亲从未离家,爱人伴在身旁,孩子们围着院子嬉戏玩耍,现实的烦恼才是虚幻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里竟莫名地开心,突然释怀了许多。走出老院的大门,我回过头望了望外婆,那一刻我真的希望外婆能够突然醒来,我一定不会跑开,而是上前扑进她的怀里。
回到家中,大门敞开着,院子里满地烟头,姑奶,父亲和姨夫三人正在客厅里谈话,桌上放在一副卷着的春联。
“这是你们姑奶,认识不?”父亲招了招手,示意我们坐在姑奶旁边。
“不认识……”
姑奶摸了摸我的头:“我见这俩孩儿时他们还在吃奶呢!现在长这么帅气,跟你爸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离近看,姑奶满头银发,脸上皱纹很少,眼神和外婆一样慈祥,只是身体比外婆虚弱许多,能看出常年都在与病痛作斗争。
“你们叫什么名字呀?”姑奶看着我们问道,她肯定早已知道了。
“我叫朱弘。”
“我叫陈土。”
“知道谁给你们起的名字吗?”
“外婆!”
“嗯……”姑奶点了点头,回头对父亲说道,“这俩孩子挺机灵,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姨夫笑着说:“这俩毛孩子整天惹事,孬得很,我可不指望以后有啥大出息!”
父亲也应和着:“就是!以后能老老实实平平安安过日子我就放心了。”
被大人们围在中间,这说一句那说一句,旁边坐着陌生地姑奶,让我们感觉非常的尴尬又不好意思说离开。
“好了,二蛋,泥鳅,你俩先出去玩吧。”对我们一顿评头论足后,父亲终于大发慈悲。
我们走出门后,父亲锁上了大门。坐在路边的石凳上,太阳晒得人直打盹儿,我靠在表哥背上眯着眼睛,心里想着姑奶,总觉得很熟悉的感觉。
突然我的心里一咯噔,跳着站起了来,看着表哥。
“泥鳅,你干啥啊!”表哥被吓一跳。
“哥,咱姑奶不是已经……死了吗?”
十年往事6:入土为安()
“啊?”表哥一头雾水地看着我。
“你记不记得三年前,有一次咱爸妈都去偃师,说是有个亲戚生病去世了?”我有些着急地说。
“有印象,你说那是咱姑奶?”
“回来我问我妈是谁去世了,记得她说是我姑奶!”
“我没问过,应该不是一个人吧,瞎想啥呢你。”
“要不在俩再去问问我妈吧?”
“这个你咋问出口啊。”
我想了想,这样的问题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问,也许在偃师有两个姑奶吧,可心里还是感觉毛毛的。
那天我们在石板上一直坐到日落,家中大门依然紧锁着,父亲、姨夫和姑奶究竟谈了些什么至今不得而知。天微黑的时候,几个舅舅气喘吁吁地走来敲开大门,我和表哥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门二舅就喘着粗气喊道:“姑,俺爸的坟已经开了,俺娘啥时候入葬?”
“现在几点了?”姑奶拄着拐杖从客厅走出来。
“七点了。”
“八点出发,九点准时下葬。”姑奶说着就走出了大门,大家跟着一起去了老院。
我和表哥跟在后面,路上听到前面的二舅一直在抱怨:“那块地的土太松了,一圈都是旧坟,今儿下午打洞打了四五次都塌了,真他娘晦气!”
“那你们最后咋弄的?”姨夫边走边问。
“最后把咱爸的棺材都抬出来了,直接把原先的洞挖开了一倍。”
“……”姨夫无语。
在邙山上处处都是新坟旧墓,土质变得松软,一般后人想要埋入祖坟或者夫妻合葬都是一件困难的事,一不小心连原先的墓室都会塌陷,所以当地人一般都是各立坟头,时间久了,越来越难寻容身之地,有的合葬墓甚至是棺压棺的摆放,已经没有任何礼节可言。
我看着走在前面的姑奶,不由地打了个颤,自从心里有了疙瘩,再看到姑奶时,原来慈祥的眼神中总感觉透露着怪异,我依然改不掉爱幻想自己吓自己的毛病。
“泥鳅,你俩别跟来了,先回家看着门,等会儿我回来叫你再去!”父亲打断了我的思绪。
走到一半父亲像是刻意支开我们,我和表哥只好乖乖地回到了家中。这时才想起一整天都没有吃饭,到厨房找了几块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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