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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长歌-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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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合上眼睛。
他是不该再想她了。
在陈阿娇死后的几年,他觉得自己的心遗落了很长一段日子。
直到那日,李延年奏乐时,对他唱起一段“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城,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他郁郁抬眸,轻笑:“世上当真这样的佳人?”
身侧的平阳公主笑盈盈地道:“李延年之妹李氏,妾身听闻便是这样的绝代佳人。”
他只是笑:“那就叫她进宫来瞧瞧罢。”
他本没抱什么希望,只当是百无聊赖间难得地放纵罢了。
那时,宫里早已有了三宫六院的美人,环肥燕瘦,姿容各异,却皆是佳人。多一个,少一个,对他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李延年依言将李氏带入了宫。
他坐在上首,笑了一下:“抬起头来,朕瞧瞧。”
李氏有些羞怯地抬起脸来,一张素白的容色上,端得是一双格外艳丽的眸子。在她格外清秀的唇鼻之上,显得竟有些突兀。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心里隐秘的角落狠狠地动了一下。
他以为,他此生再见不到这样艳丽的眸子了。
李延年不动声色地抬眼,望见他迟滞的神色,颇有些自得:“陛下以为如何?”
他先是不语,微微啜了口茶,才缓缓道:“的确担得起倾城佳人四字。”
他起身,目光落在跪在面前的李氏身上,淡淡道:“可愿入宫侍奉?”
李氏望了望自己的兄长,见他不着痕迹地微微颔首,才露出一分喜色,柔声道:“如此,乃是妾身之幸。”
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双艳有疏色,却绝不媚俗的眼睛,听到自己心底深处幽幽地一声叹息。
。。。
李氏是个妙丽善舞的女子,他每每下朝烦忧时,她便跳舞唱歌为他解忧。
舞姿曼丽,歌声清越,实在是世上少有的佳人。
他很欢喜,没多久,便将她封为夫人。
只可惜,李氏身子骨并不多好,入宫不过几年,尚且不到有孕的时候,便染上了恶疾。
宫中太医令的太医使尽浑身解数,却始终不见好,最后竟越来越重,最后病入膏肓,卧床不起。
他那时得了消息,早过了不惑之年的人,竟然像是个毛头孩子那样手足无措起来。
他以为他应当是见惯了死亡的。
他匆匆赶去,想要见李氏最后一面。
那时,李氏早已瘦的形销骨立,再没了当年倾国倾城的风华了。
见他来了,李氏忙将被子扯上去,死死地将自己的脸盖住,他只听到她闷闷地声音有些沙哑:“妾身容貌尽毁,久病在床,不当面君。”
他微微一怔。
李氏见他没说话,便道:“陛下请回罢。”
他伸手扯住被角,想要将那被子拉下来:“你如今药石无用,何不让朕见你最后一面?”
他手上用力,到底将那被子一把扯下。李氏忙飞快地翻过身去,背对着他,身上的寝衣早已肥大了一圈,松松地套在她瘦弱的身子上。
李氏颤声说:“陛下请回罢。妾身只想让陛下看见妾身最好的模样。”
他的心忽然重重地震了一下,像是记忆里刻骨地疼。
他下意识地一把握住李氏瘦的骨节毕现的手,轻声道:“转过来,让朕看看。”
手中的手指冰凉而纤弱,他紧紧地握住,怕一松开就再也抓不住了。
李氏想来是流泪了,她只是哽咽着,轻声道:“妾身死后,请陛下宽待妾身的兄长。”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
记忆里那个有着艳丽但干净的眸子的女子,那日瘦骨嶙峋地跪在他面前,说:“请陛下放过陈家。”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阿娇恭敬地叫他,陛下,这两个字,像一把极锋利的刀,生生劈断了他们之间的几十年。
他轻笑一声,颇有几分讽刺:“真像。”
他说完,深深地望了李氏一眼,拂袖而去。
几日后,宫人来报,说李夫人殁了。
他早有所料,挥挥手让宫人退下了。
他从小山似的折子里头抬起头来,窗外天地阔大,宫宇绵延,树上的桃花渐次地开了起来。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轻笑一声:“红颜多薄命。”
想了想,他将手中的笔杆子撂下,习惯性地抬手抚上胸口,露出一抹极淡极淡的笑:“阿娇,我终于彻底失去你了。”
(八)她已经不在了()
自卫子夫死后,他如同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一般,过了他的人生中最后的三个大寿。
他的每个大寿,都会将合宫尚未有封地的皇子公主,同宫中有名有份的妃嫔一道招来贺寿。
他坐在上首,望着底下歌舞升平,舞女翩跹,皇子公主其乐融融,却也只是浅斟慢酌地喝着酒。
那些同自己有或多或少亲密无间的关系的人,看起来竟然格外陌生。本是为他来贺寿,却反倒自己看起来更热闹些。
他身边的位置换了两个人,在他再无多少时日的时候,却变得空落落的。
他这一生,自认为可堪天下,到头来,连这辈子唯一可以能真正听他说说心里话的人也不在了。
。。。
大寿过了不久,他觉得自己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思来想去,自刘据死后,他便再没立过太子。
如今,他身子越发差了下去,这件事儿,也终究不得不上心了。
他想了想,唤来身侧的宦官,淡淡道:“叫赵婕妤来。”
过了一会儿,赵婕妤携着几名宫女入了大殿,在他面前跪下,俯身请安。
他淡淡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她还年轻,容色正盛,格外娇柔,虽是平民出身,但哪怕跪着时,脊背也笔直,下颌微扬,带着几分倔强。
他由衷地在心里叹了一声,才道:“起来罢。”
赵婕妤依言起身,见他屏退了众人,大殿只留他二人,有几分诧异。
他指了指面前案几对面的软榻,道:“婕妤来坐罢。”
赵婕妤颔首,上前落座,微笑道:“陛下唤妾身来,想必是有要事。”
他暂且先撂开正事不谈,只是问:“你入宫也有几年了罢。”
赵婕妤道:“快十年了。”
他有些恍惚,阿娇死后,他只觉得每日都度日如年,却不成想,这日子一晃,也就十年十年地过去了。
他已经快满古稀之年,算是老朽了。
他想到此处,微微苦笑。
“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儿。”他啜了口茶,淡淡地笑了一下,“朕属意立弗陵为太子,你意下如何?”
赵婕妤先是错愕,旋即喜上眉梢,目光微微一亮:“陛下说的可当真?”
“君无戏言。”他说。
赵婕妤退开几步,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十足十的大礼,方道:“妾身保证,弗陵定不负所托,视天下为大任。”
他微笑,问:“你当真愿弗陵继承大统?”
赵婕妤郑重道:“妾身甘愿。”
他轻描淡写地道:“极好。只是,为保弗陵继承大统,你不得不做些牺牲。”
赵婕妤有些迟疑,片刻后,却还是转而笑道:“妾身是弗陵的母亲,自然愿为弗陵牺牲。”
他笑了,击了击掌,一个宦官手捧着一条几尺长的白绫从殿外悄然而入,跪在赵氏面前。
赵氏微微颤抖了一下,瞪大眼睛,怔了半晌,猛地转头望向他:“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格外云淡风轻:“弗陵年岁尚幼,主幼而母壮,历朝幼帝即位,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中大权,也多因为这个缘故。”
他幽幽地望着面前姿容极盛的女子,淡淡地道:“朕不愿自己的儿子也受此胁迫。”他双眉一挑,一双锐利地眸子探寻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冷声道:“婕妤可懂?”
赵氏颤抖地望着他,满眼的恐惧。
他的心忽然就软了一下,那时用这样的目光望着他的阿娇,如今在哪儿呢?
赵氏启了启唇:“陛下。。。若是今日是先皇后在这儿,您还会如此么?”
他轻笑:“朕是皇帝,大汉江山乃是重中之重,便是先皇后,也当如此。”
“若是李皇后?”她追问。
他反应了一会儿,方才记起李皇后是那个倾国倾城的李氏,他那时头脑一热,将她追封为皇后。
他想,他或许是在恕罪。
他颔首:“也当如此。”
赵氏不死心地追问道:“若是,陈皇后呢?”
他的心忽然重重地坠了一下,他也想问问自己,若是阿娇,他当真下得了这样的手么?
没有答案。
他沉吟片刻,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眸子透出苍老的模样。
半晌,他轻声道:“她已经不在了。”
赵氏忽然就流泪了。
她透过满眼氤氲的水汽,露出一个清浅而绝望地笑。
她起身,慢慢走到那个宦官身边,拿起那条长长的白绫,细细地抚摸着它,半晌,才重新望向他:“陛下,妾身本为自己可怜,可如今,妾身觉得您才是世上最可怜的人。”
他有些艰难地起身,一步一步地挪出了大殿,只听得身后幽幽的一声:“君无戏言,还请陛下将弗陵该得的,尽数给他。”
他先是轻笑着,过了一会儿,扶着那漆红的廊柱放声大笑。
阳光映着白雪,显得有些刺眼。
他笑够了,有些落寞地望着银亮的雪光,喃喃道:“又是新的一年啊。。。”
(九)这到底,算不算爱呢?()
春末的时候,桃花还未开尽,他便觉得怕是撑不住了。
他躺在榻上,几个尚且有名分的妃嫔守在身侧,仅剩的子女也都来了,跪在屋外听宣。
他半张半阖着眼睛,满头的白发散落在榻上,脸上也有了明显的褶皱。
他已经快到古稀之龄了,活到此时,大限将至,也不算什么。
底下已经传来隐隐的哭声,他听了,觉得好笑,又心烦。
人总会死的,更何况,如行尸走肉般在这个世上落落空寂地活着,实在也不如死了干净。
他总算熬到了头,竟然有几分欢喜。
“弗陵。。。”他已没什么力气,声音也嘶哑而低沉。
所幸身侧有耳聪目明的妾室听懂了,忙向后喊道:“太子殿下呢?”
一个尚且未脱了孩童稚气的少年神色漠漠,上前跪拜,方才靠近了榻,低低道:“父皇,您叫儿臣?”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刘弗陵迟疑了一下,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凑近了榻畔,靠近他的唇,听得他低低地道:“弗陵,朕将这江山交给你,你当不负所托。。。”
刘弗陵颔首:“儿臣知道。”
他扯了扯唇角,微微笑了一下:“这合宫的人,也唯你还算冷静。。。”
刘弗陵淡漠而冷静的神色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他才不过八岁的孩子,看起来却超乎寻常的成熟,想了想,淡声道:“儿臣哭不出来。”
他笑了起来,脸上的皱褶都带上了苦味的笑意。
他握了握刘弗陵的小手,叹息道:“你很像朕。”
刘弗陵微笑着,声音冰冷而淡然,附在他耳畔,轻声道:“从儿臣母妃死后,儿臣就再也哭不出来了。”
他皱了皱眉,听得耳畔的刘弗陵接着道:“父皇,儿臣自认,在心狠手辣上,比不得您的万分之一。”
他微微一怔,旋即还是明白了:“那日的事儿,怕是你都看到了罢。”
刘弗陵直起身子来,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冷冷地笑道:“儿臣瞧得一清二楚。”
他轻声道:“你以为。。。如何?”
刘弗陵冷冷地道:“父皇,儿臣恨极了您。”他说着,转头看了看满地跪着啜泣的妾室和兄姐,冷笑着,附在他身边道:“不止是儿臣。。。这满地的妃嫔,您的一众儿女,甚至卫皇后,李皇后,陈皇后,怕是也都恨极了您罢。”
说完,他起身,慢慢地退了几步,给刘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重又回到自己的兄长姐姐之间。
只是这回,他带着一丝傲骨,昂然地跪在众兄妹之首,端得便是这大汉的太子风华。
刘彻合着眼睛,心口虽早就空落落的,却还能听见心底里绵长而悠然地叹息。
他轻声喃喃道:“婕妤,你说得对。。。朕这一生,实在可悲。”
他最后艰难地转过脸去,模糊而朦胧地见到了底下那些熟悉却遥远的面容,微微地笑了一下。
他这辈子,江山在手,美人环绕,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只可惜在这时,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寂寞。
他记起十几岁的无数个寂寞的深夜,他闲闲走到椒房殿前,里头簇簇跳动着的烛光。
他那时还不懂,这些零星的灯火,那个等了他几十年的人,最后温暖了他整整一生。
他张开眼睛,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夜色,眼角微微湿润了。
他的面前恍然间是那个幼年的自己,笑着对姑母说,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驻之。
他有些遗憾,他以为,这一生漫长,他们还有时间。
可终究是来不及了。
朦胧中,那个眉目绝艳的高傲女子微笑着冲他伸出手来。
他笑了,颤颤巍巍地伸手,握住她暖暖的手指,她还是昔年的模样,半分也没有变老的迹象。只叹他,头发花白,苍老而憔悴。
他说:“阿娇,你来接我了。”
阿娇笑意盈盈地偏头看着他,调笑道:“阿彻,你怎么这样老了?”
他有些惭愧:“如今,我配不上你了。。。”
阿娇咯咯地笑着,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到远处去,娇声道:“这下就好了,没有卫子夫,没有别人,你这辈子都要陪着我。”
他觉得自己的脚步像是也变得轻盈了,随着她一道往远处的亮光走去。
他空落许久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想,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自认此生,在乎的人也不过陈阿娇一人罢了。
只是他又困惑起来,这到底,算不算爱呢?
卫子夫番外 :还似旧时游上苑()
天色暗透了,我倚着门框,披上一件外袍,抻着脖子望着未央宫的方向,等陛下车驾来幸。
过了一会儿,远处的未央宫烛火逶迤,照亮了月朗星稀的天空。
宫女上前来,躬身拜了拜,道:“娘娘歇下罢。陛下今日往李夫人那儿去了。”
我“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抽回身来,将身上的外袍扔到地上,轻声道:“把灯都熄了罢。”
日复一日地等待,贯穿了我整整的一生。
。。。
我是卫子夫,出身贫贱,如今却也是这大汉至高无上的皇后。
昔日,平阳公主想要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格外看重了我亲弟卫青的将才。从她的口中,我也断断续续的知道,那时的大汉朝廷,还是以陈家和窦家为尊。
公主望着我,神色颇有些怡然,想来是对我的样貌很满意罢。
她亲昵地唤我:“子夫。”
我那时没见过世面,对着她时,带着几分战战兢兢的小心谨慎,听她叫我,双膝一软,跪下听宣:“殿下请讲。”
她“哎”了一声,亲自执了我的手,微笑道:“你想不想入宫侍奉陛下?”
隔着她深沉的眼睛,我都由衷地看出了自己的狂喜,我用力点头:“小人愿意。”
她意味深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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