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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第2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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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大家都一口咬定,肯定有某个江南的高官向邓名出卖了先皇,一定要认真追查。但如何进行追查则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情,而且现在究竟是不是认真追查的好时机也值得商榷。

第二十二节 风起(下)

现在江南官场不稳,谣言满天飞,连督抚也将信将疑,屡次上报有绿营哗变。朝廷判断这些哗变中大约三成是借口,三成是有高官煽动,剩下的三成才是自发行为。不过军心、官场都出现了这么多的问题,眼下确实不是大规模追究的好时机。

御前会议上除了辅政大臣,还有几个参与定策的汉人臣子,汉人没有选择权或是建议权,辅政大臣让他们参加会议只是一种信任的姿态。这几个汉人同样是死心塌地的保皇派,所有的满汉臣子都倾向于暂时对江南采用怀柔政策。江南送来的奏报不是说朱国治的余党通邓吗?这个解释朝廷虽然存疑,但不妨先捏着鼻子认下来,把朱国治满门抄斩,公开宣布失陷先皇一事与江南督抚无关。等到新皇帝的皇位稳定了,那些王公大臣的野心也被压制住了后,再慢慢进行探查。

江南的大员还报告,杀害先皇的凶手邓名已经率军逃回上游,看起来是想穿过湖广逃回他的四川老巢去。

“先帝在时,曾有意调集重兵于川陕,然后直捣成都犁庭扫穴。”当初索尼并不反对顺治的这个计划,虽然他深知这个计划耗费巨大,但当时清廷有余力进行这个尝试;高邮湖一战后形势剧变,东南是满清的财赋重地,尽管现在只是表现出一些不稳,但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索尼奏道:“这次东南遭遇兵祸,邓贼荼毒地方,明年的赋税恐怕会受到很大影响。奴才以为,朝廷不宜继续向川陕投入兵力、财力。”

苏克萨哈一心要抱紧索尼的大腿,再说索尼说的毫无疑问是正理,于是急忙站出来表示赞同:“先皇之仇不共戴天,但此时确实不易轻动,奴才以为可以让李国英具实上奏,若是渝城果然消耗太大,就是暂时放弃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顺治身亡,禁卫军惨败,再加上厦门和南京连续的失利,不但让朝廷的威信降低到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步,就是八旗内部也开始有人说怪话。尤其是两白旗为甚,阴阳怪气地说若不是两黄旗主政,局面不会有这么大的动荡。现在朝廷最需要避免的就是再遭到一场大失利。如果再遭到新的重大失败,那么朝廷还能不能震慑住南方的督抚、北方的蒙古都很难说。更何况贵州、两广、福建还有手握重兵的三藩。为了控制三藩,尤其是其中实力最强的吴三桂,朝廷一向软硬兼施,不但有强大的八旗军事威慑,还加上军饷从优的待遇。

之前郑成功、邓名两次攻击江南,让朝廷无法继续供给贵州大量的物资,这已经让吴三桂一肚子的怨气。好在吴三桂已经被满洲八旗打怕了,有怨气也不敢放狠话;但要是朝廷继续这样一败接着一败,让吴三桂认为朝廷已经奈何不了他的话,说不定就会凭借武力开始勒索朝廷了;盘踞广东的尚可喜和移镇福建的耿继茂只有军权,之前曾吞吞吐吐地暗示过他们也想和吴藩一样获得治权,成为名副其实的国中之国,但看到朝廷板起了脸孔,马上就又连称他们并无此意。现在朝廷权威下降,谁也不敢担保这两个家伙会不会又生出讨要藩国的心思来。

对于索尼和苏克萨哈的建议,鳌拜也表示赞同。当务之急就是积聚实力,保证朝廷不自乱阵脚,而节省出来的钱财可以用来稳定三藩;同时也可以为新的南征预作准备。若是江南露出反像,那么满清无论如何都要全力南下,再来一场新的征服战以保证财源。

“奴才以为,可以向三藩、尤其是吴三桂重申先皇的约定。”鳌拜道。

清廷必须要进一步安抚三藩,顺治时代鳌拜就力主厚待吴三桂,无论是邓名的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鳌拜始终如一的主张。鳌拜顶住了满洲内部的反对声,说服顺治把建宁公主嫁给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并让顺治赐给吴三桂完整的军权和治权。因为鳌拜断定吴三桂是个小富即安的家伙,这些代价足以让吴三桂心满意足地老死在床上;至于朝廷给吴三桂永镇西南的诺言,解决办法完全可以落在吴应熊身上。先用奢侈的生活和厚待来让平西王世子对朝廷感恩戴德,等到吴三桂死后,吴应熊就是当然的藩国之主,到时候让吴应熊出面请朝廷收回藩国,皇帝顺水推舟地同意了便是了。那时吴三桂的宿将精兵也都死得七七八八了,就算还有人心怀异志,但连藩王都和朝廷一条心,他们还如何能闹得出大风波来?

在邓名的前世,鳌拜的策略确实相当成功。当康熙鲁莽地决定对即将入土的吴三桂动手,导致吴三桂决意反叛时,吴应熊依旧坚定地站在清廷一边,宁死也不肯背叛康熙出逃;三藩之乱后,朝臣仍认为吴应熊有利用价值,因为吴三桂年事已高,随时可能毙命,到时候吴应熊能够号召吴军放下武器,起到类似孙可望的作用。但康熙不为所动,下令将其处死。直到被拉上刑场的时候,吴应熊仍对朝廷忠心耿耿,并认为自己尽到了忠臣的本分。

三位辅政大臣达成共识,其他臣子也不会反对这么明智的战略,于是第一次御前会议顺利完成。圣旨发往全国,东南官员免责,三藩受赏——这对不稳的东南也是一种暗暗的威胁,只要三藩依旧忠于朝廷,那如果东南真出了什么变故的话,三藩马上就可以北上平乱。

给川陕总督李国英的圣旨里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命令,但朝廷暗示他可以主动放弃渝城。如果李总督提出这样的建议不但不会被朝廷视为怯懦,反倒会认为他识大体,懂得轻重缓急。

对外稳定东南和三藩,对内加强控制,虽然高邮湖对清廷来说是沉重的一击,但清廷对战争的前景依旧相当乐观。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辅政大臣都深信,只要不被邓名激怒自乱阵脚,等到朝廷缓过这口气后,还是能凭借绝对优势碾平成都。

太皇太后宣布散会,同时要求臣子们郑重考虑黄梧的禁海战略,五天后就此事再次举行重臣会议。

……几天后,淮安。

林起龙返回了他的驻地淮安而没有继续停留在扬州。几个督抚已经制造了很大的声势,把他们的忠义之名宣扬得天下皆知,其中林起龙当然高居榜首。按说朝廷不会在这个时候治他的罪,免得让天下官员心寒。但林起龙并没有万全的把握,他无法煽动河道官兵作乱,所以朝廷的信任就显得格外重要。林起龙返回淮安是为了和煽动哗变的东南督抚们划清界限,等待燕京朝廷裁决的时候林起龙还想过,若是朝廷要他进京述职的话,他应该毫不犹豫地启程,以便让朝廷相信自己确实没有任何心虚的地方。

新皇即位的命令到达淮安时,已经是大年初三了。由于不知道燕京的政治x斗争是否能及时决出胜利者,不知新皇能否赶在年前即位,所以漕运总督衙门还谨慎地使用着顺治的年号;事实证明这个决定也没错。

听说使者带来了皇帝登基诏书和明年新的年号后,林起龙心里想到:“本该如此。”

如果新皇帝迟迟不能登基,就等于告诉天下燕京争夺帝位的战争迟迟不能决出结果,这只能让全天下的官吏无所适从,也会极大地刺激从中央到地方的实力派的野心。若是林起龙坐在中枢重臣的位置上,也一定要赶在年前让新皇登基,让天下知道神器有主、朝廷团结。

这份圣旨颁告天下而不是给具体某个人的,所以使者面对着林起龙和淮安的官员们宣读,读完以后也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而是继续沿着大道向前传达。

使者朗诵完圣旨的内容后,淮安众官纷纷作出叩拜的动作,同时准备大声喊出:“吾皇万岁”的口号,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仪式,大家恭领圣旨后,天使就会离开了。

但理应领头的林起龙却没有任何的动作,漕运总督身体僵硬,像一块石雕般地定在地面上,半晌没有丝毫的反应。

“总督大人。”紧随其后的人实在按捺不住,轻轻地叫了一声。

“啊。”林起龙如梦初醒,急忙重重地把头磕下去,惶急地大叫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有一个小变故,但仪式总算是完成了。漕运总督起身后,大家看到他脸色苍白、冷汗直流,还以为他是为刚才的失礼而不安。见漕运总督表现得如此草包,有些官员心里不禁有些鄙视起来,而那些熟悉林起龙的官员则十分不解,这种小小的失神不算什么,他们都知道林起龙城府甚深,不可能被这种小失误吓成这样。

漕运总督匆匆返回了自己的衙门,一进书房就命令把当初陪着他在明军那边作人质的心腹家奴唤来。

“老爷,新的年号是什么?”这个心腹家奴一进门就好奇地打探起新闻来。

“你再把邓提督释放俘虏时候说的那句话念一遍。”两眼赤红,双手发抖的漕运总督没有回答,而是恶狠狠地吩咐道:“快念!”

邓名释放俘虏时的那句话让林起龙也是大惑不解,回来的时候还和这个心腹家奴偷偷讨论过几遍,后来虽然抛在了一边,但家奴觉得主子不太可能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复述道:“邓提督说:顺治的时代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康熙了。”

家奴看到漕运总督突然瞪起眼来,用吃人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其中的凶光越来越盛,他胆战心惊地问到:“老爷,小的说错了什么?”

“滚!”林起龙猛地大吼一声,家奴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林起龙又呆立片刻,突然一跃而起,把桌面上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下。

“康熙!康熙!”林起龙咆哮着,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邓提督怎么会知道?他怎么这么有把握?邓提督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说?为什么要对御前侍卫这么说?为什么邓提督要让朝廷知道他早就知道了?”

第二十三节 波澜(上)

邓名原本计划在九江过年,然后出发返回湖广,可是前来和明军联姻的人数大大超出了一开始的预计,看上去有一些地主、富农也在其中,甚至比例还不算很低。

在邓名原先的估计中,一百两银子对农民来说是一笔很大的财产,虽然有通贼的威胁,但还是有很多人将会抵抗不住这个诱惑,而且明军出钱行贿胥吏更改了资料,不会给农民留下什么麻烦。明军大概会在江西为一半士兵谈好婚事,其中绝大多数都会是农民家的女儿。

江西会因此形成一个明军的岳家集团,在邓名看来,花这么一笔钱对明军也是有好处的,起码这些把姑娘嫁给明军的人不会称呼明军为贼;而且这几十万两银子会有一部分变成明军岳家集团手中的土地,虽然几率不高但可能会就此产生出一些读书人,对明军扩大影响也有助益。

开始的时候,邓名并不认为会有很多富农、小地主冒着通贼的危险来和明军联姻。可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判断完全不对,最贫穷的那部分农民虽然前来打听消息的人很多,但最后相当一部分还是选择了放弃。他们处于被欺压的底层,对官府极为畏惧,生怕贪图这一百两银子会给全家带来灭顶之灾。只有极少数胆子特别大的,或是特别穷的人不顾一切地与明军联姻,以解燃眉之急。

出乎邓名意料的是,来和明军联姻的人中间,富农和小地主占了不小的比例。一百两银子对小地主、小土豪的诱惑要小一些,他们不需要这笔钱为家庭带去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他们却对联姻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过年这个传统休闲期间他们也不在家歇着,而是跑来明军的军中打探。相对消息十分闭塞的底层贫农,富裕人家的眼界比较开阔,嗅觉也比较敏锐,他们看到缙绅阶层对明军热烈欢迎,立刻隐约察觉到这其实是一场风险不大的买卖——有这么多缙绅参与,官府不太可能在明军走后以通贼的名义进行大规模的清洗。对这些富裕人家来说,他们虽然不需要一百两银子的救命钱,但这么一笔钱完全可以让他们提早十年,或是提早一代人进入更富裕阶层的行列。

年后抵达明军营地中的,还有一些南昌等地的小地主,他们不顾路途遥远赶来九江明军营地,足以证明他们不但财力宽裕,而且消息灵通。对这些人来说,一百两银子的价值就更小了。有些从南昌带着女儿赶来的小地主为了租船、住店、雇马车就花了一、二两银子,如果明军和他们想象得不一样的话,他们就会带着女儿回家。能够不在乎几两银子路费的家庭,显然对一百两银子的聘金也没有急迫的要求。

但这些人表现出了更大的热情,一个个都把明军观察得很仔细,见到明军的军服、姿容后,所有的来访者都尝试与明军联姻。不少人还弹冠相庆,为自己没有让女儿缠足而欣慰——对这些人来说,他们的地位还不稳定,也不敢保证女婿一定具有让女儿脱离体力劳动的实力。

相比富农,一只脚已经踏入缙绅阶层的人对政治更为敏感,也开始关心全省乃至天下的局面。这些准缙绅阶层相信和明军联姻不会导致自己遇到麻烦,他们对胥吏的抵抗能力也更强——最贫苦的百姓指望明军帮他们打通关节,如果在明军走后胥吏拿他们通贼的把柄进行敲诈勒索,他们几乎没有自卫的能力,被害得家破人亡都不是不可能的;富农阶层的抵抗能力要强很多,他们中的不少人和胥吏有关系,而且还能指望乡老帮忙;而小地主本身就是乡老阶层,胥吏有时还需要他们配合工作,所以不会轻易招惹到他们的头上。这些小地主在缙绅阶层也有关系,就算明军不帮忙,他们自己都有办法把嫁出去的女儿统统说成是病死了。

这些小地主基本上有一些能力,能够挣下一些产业,或是继承长辈传下来的土地,也没有因为不良嗜好而把家业败掉。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家里还没有出过有功名的读书人,几乎每一个处在这种阶层的家庭都正在供养一个最聪明的儿子脱离生产去读书。这是从农民阶层上升到缙绅阶层的最后一步,跃过了这道龙门,一个新的缙绅家族就诞生了;而如果跃不过去,那他们就会继续在原地打转。连续几年的自然灾害,一场痛苦的官司或是一个无能的继承人,就会把这个家庭重新打回底层。大部分的举人和超过一半的进士、同进士都出自这个阶层,不过相对于他们庞大的基层人口数量,能够从中脱颖而出并且再上一个台阶的家族,称得上是凤毛麟角。

这些小地主并不急切需要一百两聘金去购买土地,但这笔钱可以让那个寄托着家族希望的儿子继续在省城里学习下去,拜入更好的老师名下,多参加一轮科举考试。一旦成功地跳过龙门,家族未来的几代人的繁荣就都有了保证。

这些人对女婿也有一定的要求,不但要求看看未来的女婿,还详细地打听女婿的各种情况,不愿意把女儿随便许配给某个兵痞无赖。幸好川军尽力配合,让这些人非常满意。和任堂谈判的时候,有些人还问起女儿远嫁四川以后,有什么办法可以和娘家保持联系——而贫穷的农民阶层很少有人提出过类似的问题。

小地主们只会把女儿嫁给明军,而不会让儿子前去邓名的军中。女儿可以作为一种投资和下注,终究是嫁给了外姓人,也便于掩盖;但是将儿子打发去明军那边,他们没有这个胆量,对明军也没有充足的信心。这些人得到明军的聘金后,普遍拿出来一些给女儿购置嫁妆,多则二十两,少则十两,不让女儿两手空空地上路。

这些小地主不让中介的媒婆买卖他们的女儿,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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