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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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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有点经验的指挥官就会明白没有什么能拦阻这样一支士气高昂的部队——无论是敌人还是他们的指挥官;谭诣以为,韩世子肯定会退回明军主力队伍以寻求保护,明军也会迅速前进以接应他们的统帅,然后和尾随而来的清军猛地撞在一起。谭诣自信战场上的局势仍在自己掌握之中,原本希望能够迫使劣势的明军主动攻击优势清军,眼前的局面虽然和他盼望的不太一样,但部下士气如此高昂,比起原先的设想也差不太多。
因此谭诣命令击鼓,既然进攻已经开始,那么就要保证全军都发起冲击,谭诣可不愿意在主力交战的时候有一部分人在边上无所事事,拖大军的后腿。
谭诣手下的五千人中,除了心腹精锐和一般的营兵外,还有一千多名辅兵,他们平时的主要工作是搬运、建造等,作战的时候也可以列阵壮壮门面,但不可托以重任。往常打了胜仗的时候,辅兵也会跟着一起追杀,但是胜负未定的时候,他们多半就呐喊造势而不会上去拼命。但是这些辅兵现在也受到了战兵的影响,都跟在战兵的后面一起勇猛地追击,从他们喉咙中发出的呐喊丝毫不弱于战兵,他们的战斗意志也毫不逊色于最精锐的亲卫。
“今天真要感谢韩世子。”看到眼前的场面,谭诣又一次微笑起来,胜券在握会让人心情大好。看来一通鼓打完,这场一边倒的仗也就能结束了。
接着,出乎谭诣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韩世子或许是慌不择路,或许是脑袋发晕,他没有向着自己的部队方向退去,而是头也不回地一路北窜,那一小队卫士跟在他后面奔逃。
“韩世子竟然弃军潜逃了!”之前韩世子给谭诣的印象只是愚蠢可笑,但是亲自出征、率领全军背城一战的勇气还是令人钦佩的,刚才谭诣甚至有一种预感,那就是韩世子很可能会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挥剑自尽,让自己的功劳大打折扣。
但从清军发起攻击后,韩世子就没有任何返回自己军中同部下并肩作战的样子,韩世子一个劲地向着高处跑,谭诣虽然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却仍然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举动。看到对方头也不回地亡命奔逃,抛弃自己的军队,谭诣感觉真没有办法把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和片刻前领军亲征的那位统帅联系起来。
如果这般怯懦,那就早点跑好了,为啥还要上战场?为何到阵前叫阵?
刚才的叫阵只体现出韩世子的愚蠢……谭诣很快就发现不顾一切向高处跑的行为导致追击者能够毫不费力地锁定他的行踪,跑上山又跑下山,既耗废马力又耽误时间——虽然向北地势总的说来就是越来越高,但是总有一些较平缓的线路,要是韩世子往平缓的地方逃跑,就能很快拉开和背后追击者的距离,还能利用地势起伏隐藏自己的逃跑路线,毕竟追击者几乎全都是步兵,现在这样不但无法拉开距离还很损害马力。最不可理喻的是,逃命都来不及,还打着王旗干什么?唯恐部下不知道统帅正在亡命奔逃么?
韩世子连逃跑都逃的如此愚不可及!
谭诣甚至隐约感到一丝不足,胜利固然令人喜悦,但是太轻松的胜利则会冲淡这种喜悦。
谭诣只是乘船赶到万县,然后下船布置了一下阵势,剩下的事都是对面的韩世子替他做的,先是跑来鼓舞清军的士气,然后弃军潜逃把胜利双手奉上。无论双方实力对比如何,无论之前形势如何,统帅临阵脱逃都可能在瞬间扭转一切,失去统帅的军队没有统一指挥、没有斗志和士气,反之,看到对方统帅逃走的同时,己方的士兵也就不再怯懦,没有恐惧,因为胜败已经没有悬念,剩下的只有功劳大小这个问题了。
此时周开荒正领着自己的部下向远去的韩王王旗行注目礼,在他的另一边,李星汉与他的一千多同袍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开出万县的明军一直没有过于靠近岸边的清军,也没有堵在清军的正面,而是在远处低调地布阵,他们的阵线和清军布下的阵线有一个五十多度的夹角。刚才邓名和他那一队人从明军阵前远远地跑了过去,明军严守命令鸦雀无声地看着;很快,数以千计张牙舞爪的清军就追着邓名一伙儿也从明军阵前跑了过去。
期间周开荒一直让全军戒备,做好抵御清军冲阵的准备,但这种情况没有发生,大部分清兵根本就看也不看这边的明军一眼,只是一个劲地向前穷追不舍。周开荒只看到一个最靠近明军阵地的清兵向自己投过来冷漠的一瞥,是的,就是远远投过来的冷漠的一瞥。明军仍然停留在原地,自从出了万县城,他们就畏缩不前,现在万县易帜,主帅脱逃,再不会有清军觉得明军还是些有反抗的能力的敌人。
从开始出击就有不少清兵为了加快速度抛去了沉重的盔甲,看到邓名跑上山路后,为了抢先一步堵到他前面,相当不少的清兵扔下他们觉得不需要的负担——数千人对二十余人,就算是赤手空拳,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那帮韩世子护卫了,还担心他们反抗么?可是当周开荒看到那个清兵一边跑一边把身上的盔甲脱下丢掉,在这冬曰里露出身上的肌肉,甩开膀子大步流星地向前飞奔时,还是错愕不已——这还是在战场上吗?居然有这么滑稽的场面出现。
“殿下正为我们争取时间,”出发前就知道己方的指挥能力弱于敌方,邓名要求每个军官都要把此战的目的和计划事先告知每一个士兵。
当清军主力从阵前跑过去以后,周开荒也不打算做更多的动员,他立刻下令发动进攻:“击鼓!出击!杀谭诣!”
在周开荒所部发起进攻的同时,李星汉也正准备下令击鼓进军——虽然缺少旗号,但击鼓、鸣金这些手段还是难不倒明军的各位军官:“殿下以身诱敌,跑往高处,为我们引开更多的鞑子——殿下严令我们先杀谭诣,然后再去支援他。”
李星汉猛地拔出宝剑,把它笔直地指向天空,对同伴们大叫道:“击鼓!杀谭诣!”
自从邓名离开明军前去劝降清军,两千四百多名明军就一直奉命保持着沉默,现在禁令解除了,当周开荒和李星汉的战鼓声响起后,明军将士立刻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杀!”。
回声飘荡在群山之间,明军军官纷纷越众而出,大步流星地走向谭诣所在的位置,士兵则肩并着肩,紧紧地靠在一起,跟在前面军官的一步之后。
明军挺进的前路上就是清军主力刚刚经过的地方,地上还有不少被丢弃的重物——头盔、铠甲等,还有几个不幸被踩伤踏死的同伴,从来都听说只有败军才丢盔弃甲,但是无数的清兵为了追击敌人而扔掉武器、而丢盔弃甲甚至自相践踏,这些清军的士气之高昂的确是闻所未闻了。
谭诣的旗帜越来越近,旗上的花纹越来越清晰可见,本来还是指向天空的明军纷纷把长枪放平,如林的长枪尖矛指向前方。
“杀!”雄赳赳走在军前的李星汉把手中的长剑在空中舞了一个花,敌人近在眼前,不过他还是保存着体力,稳健地前行而不是奔跑前进,只是稍微加快了一点速度,并进行了最后一次战斗前鼓舞:“莫要让殿下失望!”
当看到邓名孤身在敌军阵前时,士兵们心中的紧张并不比当事人差:韩世子不但之前冒险留下来和自己同生共死,之后还干冒奇险为自己尽力争取战机,现在终于到了自己出力的时候了。
“杀!”
跟在李星汉身后的士兵们齐齐地应了一声,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眼前那些呆若木鸡的敌兵、还有稍远一点谭诣将旗下的那张苍白面孔逼去。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万县城头的一群人远远望着明军逼近那面谭诣的将旗,一个个迷惑地眨着眼睛:“仁寿侯的兵力是韩世子的两倍,韩世子还临阵脱逃了,怎么大胜的局面一眨眼看上去又乱了呢?”
“不仅是乱啊,这仁寿侯看上去可不妙啊。”
“怎么搞的?”军官们面面相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刚刚他们还都觉得明军不堪一击,包括谭弘在内都哀叹谭诣不废吹灰之力就取得了大胜。
“两军对垒,五千对两千四,”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谭弘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人多的这边看见了对面的二十个骑兵,就出动了四千多人去进攻,用大队的弓箭手和火铳兵、全部的长枪兵和刀斧手,一起去进攻区区二十个骑兵!”
刚刚看到邓名“弃军逃走”时,谭弘也觉得这仗已经结束了,不过他也是万县城上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在万县城头的这些人里,谭弘大概也是最重视邓名的一个,其他人包括熊兰在内对邓名勇气和机智的了解都差了一层,也没有谭弘那般的切肤之痛。和远处的谭诣不同——只能看到邓名的一个背影,远处似乎畏缩不前的明军谭诣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万县城头的谭弘能够看清明军的动作:明军并没有动摇,虽然距离清军很远,但是严阵以待的姿态并无丝毫改变。
“等到二十个敌骑脱离战场以后,”谭弘的声音越来越高,终于无法自制地激动起来:“四千多步兵就毫不犹豫地跟着脱离战场继续追击去了,留下不到一千人的火夫、苦力、水手和对面的主力打,这还怎么打?这还打什么?”
一旦谭弘看破韩世子根本不是统帅,当他意识到这队骑兵的战场价值不过相当于一支斥候时,立刻就明白谭诣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愚蠢错误,谭弘意识到必须要立刻行动起来拯救自己,大敌不再是谭诣,而是即将获胜的明军——幸好韩世子此时依旧在险地,谭弘还有机会和时间。
第二十六节 反复
谭弘心里已经有了腹案,还剩一些细节需要斟酌,虽然不敢说是万全之策,不过谭弘还是要奋力一搏。
“你们还在等什么,等死么?!”
没等谭弘回身发号施令,万县城头就响起一声大吼。听到从背后传来的这声喊叫后谭弘就扭头去看,还不等他看清身后的情景,就有一个人猛地扑到了他的背上,把身体已经相当虚弱的谭弘撞倒在地上,同时那个人还在焦急地大喊:“还不快来帮忙!”
扑过来的正是熊兰。
在熊兰的招呼下,其他万县军官也纷纷反应过来。经过这些曰子的潜移默化,虽然大家还不觉得,但实际上熊兰已经隐隐成了众人的领袖,在这群万县降军中有了一些号召力。每次大家惶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熊兰都能站出来当领头人。听到他的催促后,脑子转不过弯的人还在彷徨不决,但也有人跑上来帮忙按住谭弘。
“快拿绳索来,赶紧把他捆住。”虽然呼啸的冷风不停地从万县城头掠过,但熊兰已经是满头大汗,这次放谭弘出来看来是押错注了,也不知道立刻改换门庭还来不来得及。刚才谭弘盯着城下说清军必败,熊兰听在耳里,就在谭弘背后指指点点,用手势撺掇大伙儿动手拿人。不过有人没有看懂他的手势或是看懂了但是还在犹豫——毕竟翻脸如翻书这种事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见状熊兰就再不等待,发出了刚才那声大喝,毫不迟疑地率先向谭弘扑去。
熊兰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押宝失误,这一把赌错了,如果不向明军倒戈就得赶快逃跑,趁着邓名还没回来就逃得远远的。不过这并不是熊兰做事的风格,他辛苦了这么久,费尽唇舌才说服北岸大营的人返回万县,又领着大伙儿自缚出城投降邓名,再冒险放谭弘出牢……熊兰当然不甘心经过一番努力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谭弘要搏一下,熊兰也是一样。
城头的降官们七手八脚地又把谭弘捆成了一个大粽子,拿绳子的那个人一边捆还一边表示歉意:“对不住侯爷了,小的给侯爷请罪了,侯爷您再忍忍吧。”
没有反抗能力的谭弘这次终于破口大骂起来,骂了一会儿后他又叫道:“你们反复无常,就是再投降过去韩世子能饶了你们么?别忘了两天前你们才刚降过一次!你们又跟着熊兰去投降,韩世子能不把你们千刀万剐了?”
“这就不劳侯爷费心了。”熊兰满不在乎地说道。
捆好了谭弘后,熊兰拽着绳子就拉着他往台阶那边走,一边唾沫横飞地对同伙们嚷嚷着:
“你们几个,快去把旗子都换过来!”
“你们几个,跟着我去县衙!”
……
县衙大厅里,谭弘的亲丁们正在享用刚熬得的米粥,或是小口、小口试探姓地咬着刚端上的滚烫蒸饼。在他们身边,熊兰安排的士兵们正殷勤地给他们端茶倒水,满面笑容地让他们慢慢吃、不着急。虽然只有很少量的一点食物入腹,但是马上就给了他们新的气力,在南大营里率先跳坑的几个人仍然手脚发软,却已经商议妥当,等吃完了一张软饼就去城头护卫谭弘——饿了这么久,细粮软饼端到眼前,一点都不吃那是不可能的,但除非不要命了才敢胡吃海塞撑个半死。
才咬了几小口,县衙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就传到了门前,谭弘的亲卫们茫然地抬眼望去,只见熊兰领着一伙人杀气腾腾地冲进来。
“官兵大胜,谭贼必败。”熊兰没时间和县衙里的同伙们多做解释,用最简洁的话语概述了即将出现的情况后,熊兰指着那些嘴里还咬着饼子的人叫道:“快把这帮鞑子都拿下,关进我们的大牢里去!”
所有的人都为之愕然,突然每个人都像是被鞭子抽了一样地跳起来,刚才还点头哈腰的北营士兵一个个顿时面上凶光毕露,转身就向椅子上坐着的那些南岸亲卫扑去;而南岸亲卫一个个也没有束手就擒,同样纷纷跃起,向身边的那些饼筐扑去。
饿得快要咽气了,好不容易闻到粮食的味道,此时这些亲卫想的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再吃上一口东西。这些人被按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在使劲地把面饼往嘴里塞。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熊兰飞快地点着俘虏的人数,以确认一个也没能漏网。最后一个被拉过来的俘虏双手被捆在身后,嘴里还咬着一张饼,他仰面朝天,努力地想把嘴边的食物吞下去。
熊兰伸出手捏住那个饼的边角,用力拽了一下,把还在嘴外面的半块饼撕了下来,随手扔回了饼筐中。
“熊贼,给爷爷个痛快吧……”口边的饼被抢走的那个家伙已经被拖出了大厅,他咽下了含在口中的一点,凄厉的喊声从外面传了过来。
对此熊兰充耳不闻,他急急忙忙对县衙里管事的人交代道:“赶紧挑几十个嗓门大、有膀子力气的人到城头听用,剩下的人好好准备饭菜,迎接殿下回城。”
县衙里管事的人名叫朴烦,不久前还不过是个普通的伙夫。谭弘溃败军心大乱以后,被熊兰一路提拔,现在已经是万县城里一个小头目了。熊兰步履匆匆地离开县衙后,朴烦心急火燎地把长官交代的任务布置下去,把所有工作都安排好后,才轻松地长叹一声,胸中全是工作之后的满足感。
环顾空无一人的县衙大厅,朴烦看着狼藉的座椅,还有打翻的粥钵和饼筐,不禁心疼起来,一手提着饼筐,一手把地上的碎面饼仔细捡起来。拾取着地上的粮食,朴烦想起了自己年幼的时候家里是如何的拮据,不要说这样好的细粮,就是一粒粗粮渣也舍不得丢掉。村子里邻舍打架,都会自动避开碗缸之类免得损坏,哪里会让珍贵的粮食被糟蹋呢?
幼年时父母长辈语重心长地教诲朴烦,做人要有信义、说话算数,不然就没有朋友,世上所有的东家也都喜欢忠厚老实的汉子。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朴烦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在谭弘军中当火工这么久,从来没有偷歼耍滑,谁都知道他工作勤恳、老实本份、待人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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