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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的沧桑50年-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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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的正是我大姐赵解放。

赵解放此时显得超级英姿飒爽,不知道从哪搞了一套国防绿,胳膊上套着一个写着“卫东方战斗团”的红箍,手持一本毛主席语录,一个箭步窜到我爹跟前,抬手就给了我爹两个嘴巴。“赵成国,我今天代表毛主席他老人家来批判你,你给我低头!”我爹嘴里塞满米饭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小片青菜被打得粘在上嘴角,宛若一颗大大的媒婆痣,样子相当滑稽。

赵姨妈努力挣了挣脖子,总算是把一口饭咽下去了,憋得眼珠子都突出来了,艰难地说:“解放啊,让爹把饭吃完了再批斗呗?”

赵解放大怒,心想我们革命小将还没吃呢,你个反革命流氓盗窃犯倒先吃上了,难道让我们小将们在旁边看着你吃不成?

“赵成国!你给我老实点,你个臭反革命还有脸吃饭?革命群众种的粮食不是给你这个臭反革命吃的。同志们,把赵成国绑起来。”

包括我妈在内,我们全家人全傻眼了,眼睁睁看着几个卫东方战斗团的小将七手八脚把我爹捆粽子一样捆了个结结实实。

“把反革命赵成国带到院子里,把这院子里的各家反革命分子全都叫出来接受革命教育。”赵解放吩咐道,“你们也别吃了,都出来接受教育。”赵解放又指着我们一家说。

小将们果然雷厉风行,一会儿就把院子里的“黑五类”及其家属集合完毕,我爹直挺挺跪在院子中间,准备接受群众批判。

“赵成国,你老实交代你的反革命罪行,我告诉你啊,只准你交代反革命盗窃罪行,其他的一律不准讲。”赵解放先提醒我爹,以免这个不要脸的反革命流氓像上次一样,把庄严肃穆的批斗会变成搞破鞋经验交流会。院子里的群众一听破鞋过程不让讲,早泄了一半气,觉得没啥意思了。

“好的,好的。”我爹惊慌地说,“一定老实交代。”

接下来就是赵姨妈絮絮叨叨地交代如何往家里缠纱布,如何侵占国家财产,讲得前言不搭后语,到后来就已经变成了嘟嘟囔囔,完全不知所云。群众听不到黄段子,早就不耐烦了,只是碍于小将们手里的皮带,还在勉强支撑,但是有人咳嗽有人放屁,杂音越来越大。

赵解放一看不好,再这样下去,自己生平第一次做主持的批斗会就要演砸了,再说她今天回来的目的,绝不是来听我爹讲他的盗窃流氓史的,这些破事她已经听过一遍,不想听第二遍,她是要让赵成国知道,她赵解放现在是红卫兵小将,已经不是那个被赵成国呼来喝去的赵家老大了,所以她必须给赵成国一点颜色看看,让赵成国知道知道啥叫大义灭亲的革命小将。

“赵成国,你很不老实,我告诉你,避重就轻妄想逃脱无产阶级的革命铁拳是行不通的,看来不给你上点政策是不行了。”赵解放说罢亲自上前抓住我爹的衣领,左右开弓抽起了大嘴巴。我爹双目微闭,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我们看着我爹受辱,心中对他又是同情又是恨,百感交集。围观的群众倒是来了精神,平时在这院子里只能观赏老子打孩子,今天出其不意欣赏到孩子打老子,倒是挺新鲜的,于是跟着起哄:“抽,狠狠地抽,看他还敢搞破鞋。”

“来,把帽子给他戴上,拉出去游街。”赵解放终于抽累了,松开手说道。

小将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白纸高帽套在我爹的脑袋上,把赵成国拉起来准备游街。这时一直被我妈拉在身后的七妹赵四清趁我妈惊愕之际,挣脱我妈的手,从众人腿下面爬到我爹跟前。两岁的赵四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我爹脸上又红又白,头上戴着个大高帽,煞是有趣。赵四清站起来,冲着英姿飒爽的赵解放奶声奶气地说:“姐,我也要个大高帽。”

众人哄堂大笑,我大姐赵解放险些晕倒,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庄严气氛全被这小鬼破坏了,有心一脚把赵四清蹬出去,可赵四清正抬着头望着她,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满是期待,一心希望她的大姐也能给她一个大高帽戴戴,赵解放的心立时软了。

平时赵解放最喜欢这个小妹妹,有什么东西先给赵四清吃。有一次我和我四姐赵争鸣使用调虎离山加偷梁换柱之计,把我二姐赵援朝刚刚得来的水果糖换成了一颗小石子,一人一半正准备大快朵颐,我大姐赵解放鬼一样地出现在我俩身后,轻轻地来了一句:“干什么呢?”赵争鸣水果糖已经含嘴里了,听见这一声吓得魂飞天外,差一点被水果糖卡死。我俩回头一看是赵解放,就准备把糖直接咽下去来它个毁尸灭迹,哪知赵解放一手一个掐住我俩的脖子,愣是把就要下肚的水果糖生生卡住,笑道:“吐出来。”我和我四姐赵争鸣被卡得直翻白眼,无奈之下只好把水果糖吐了出来。赵解放两手一接,我们那闪着钻石般光芒的水果糖就到了她的手里。“我去交给咱妈去。”赵解放说着转身就走。我和赵争鸣心想娘的,竟然碰上了黑吃黑,一想到进了嘴的水果糖都活活吐了出来,就抓心挠肺的难受,心说堂堂梁上二人组,得此大辱,岂能善罢甘休?于是一前一后跟踪赵解放。只见赵解放进了小屋,我俩偷偷扒在门边往里看,里面赵解放蹲在赵四清面前,伸出一只手说:“看,姐姐有好东西给你。”赵四清一听有好东西,两只眼睛笑得弯成了两道弧。赵解放把一半水果糖塞进赵四清的嘴里,看着赵四清吧嗒吧嗒地吃,问道:“好吃不?”“好吃。”赵四清嗲嗲地说,赵解放一听,哈喇子直接就流到了胸前的衣服上。不一会儿赵四清就把半块水果糖消灭干净,赵解放又问:“还要不要?”赵四清乐得直蹦,说:“还要。”赵解放忍着哈喇子把本想留给自己的另外半块水果糖也塞进了赵四清的嘴里。门外我们俩眼睁睁看着甜蜜而神圣的水果糖都进了赵四清的嘴,心里默默为水果糖流下了眼泪。但是赵解放并没有自己贪污,她把水果糖都给了赵四清,况且我和赵争鸣也很喜欢赵四清,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咽下满嘴的口水另寻其他可吃的东西去了。

眼前赵四清小魔鬼般热辣辣的眼神,看得赵解放无论如何也下不去这手了,她一把抱起赵四清,挤出人群把赵四清递到我妈怀里,怜爱地摸了摸赵四清的脑袋,轻轻说了一句:“小七乖啊,姐给你找水果糖吃去。”说罢又转身挤到我爹面前,怒斥道:“赵成国,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随时准备接受人民的审判,听见没有?”

我爹喃喃道:“是,是,我绝不乱说乱动。”

赵解放又回头看了一眼我妈怀里的赵四清,手一挥说:“我们走。”一群红小将随她鱼贯而出,很快消失了踪影。

我爹被赵四清无意救下,充满感激地看着他的小女儿,想到只有不懂事的赵四清还把他当个人,不禁泪流满面。天真的赵四清并不知道自己立下大功,还念念不忘赵解放说要给她找水果糖去,在我妈的怀里不停地用小手拍我妈的脸,“妈,我姐啥时候回来啊?”我妈轻轻拍着她说:“四清乖啊,你姐明天就回来了。”

可是我大姐赵解放从此再也没能踏进家门。

从我大姐赵解放率领红卫兵杀出我们家大院的那天起,我的七妹赵四清就开始每天到院门口向赵解放消失的方向看。赵四清蹲在门口,一边用小树枝玩蚂蚁一边翘首以待,从天亮守到天黑,坚信有一天她的大姐赵解放会手拿水果糖出现在她面前笑眯眯地对她说:“看,姐姐有好东西给你。”

赵四清的期盼十分执拗,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坚决地相信她的大姐不会骗她,一定会给她带水果糖回来。可惜赵四清翘首以待盼来的不是赵解放和她的水果糖,而是一个匆匆而来的红卫兵小将,小将来通知我妈去他们“东进革命团”的司令部,说有事找她。我妈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了平复复杂的心情,我妈带着我和赵争鸣一起去了“东进革命团”的司令部。

进了司令部的大门,一个红小将当头拦住了我们,大声问道:“你们是谁?”

我妈战战兢兢地答道:“是司令部的革命小将通知我们来的,不知道有什么事?”

小将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妈,又问:“你是赵解放的家属?”

我妈连连点头。

小将说:“你们跟我来。”我们跟着小将来到院子里,院子里一棵大树上吊着几具面目模糊的尸体。小将站定,指着其中一具尸体,转过身对我妈厉声道:“反革命分子赵解放阴谋反对伟大的‘血统论’,阻挠我们‘东进革命团’英勇的夺权行动,还带领一干黑七类狗崽子在此负隅顽抗,已经被我们就地处决了!”

犹如晴天霹雳击在我妈的头上,当即把我妈击倒在地。我妈瘫坐在地上,大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眼空洞而茫然。我和赵争鸣更是目瞪口呆,一半伤心一半害怕,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冷眼看着我妈说:“现在我们‘东进革命团’本着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允许你们来看一眼赵解放的尸体,待会到办公室里面去,还有赵解放的遗物交给你们。”

我妈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一手扶着我一手扶着赵争鸣,一点一点向树上吊着的尸体走去,她想再看看她的女儿。

“干什么?不许乱动,这些反革命分子一会儿就要拉出去烧掉,你们不许碰!”

我妈根本就没听见,仍坚持着往前走,小将大怒,立即叫过来几个帮手,对他们说:“把这个反革命分子给我架到办公室去,别让她破坏革命成果。”

我妈被几个红小将架着就往里走,我和赵争鸣一边哭一边在后面跟着小跑。

到了办公室,一个小将看到我们进来,随手拿起手绢包起来的一个小包,塞到我妈手里,说:“赵解放昨天被我们活捉后,问她有什么遗言没有,她把这个交给我们,我们已经检查过了,认为可以交给家属,你们拿了东西赶紧滚蛋。”

我们娘仨被革命小将踢出了司令部,一步一蹭地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赵四清仍旧蹲在门口,拿着小树枝笑眯眯地玩蚂蚁。看见我们三个,赵四清连滚带爬骨碌到我们面前,问我妈:“妈,你回来了?我大姐呢?”

我妈此时终于崩溃,一把抱住赵四清大哭起来,把赵四清吓得愣愣的,不知道自己干啥了。

里面我爹听见哭声,连忙出来看,一看是我妈,连忙把她扶到屋里坐下,我妈看着我爹说:“成国,解放死了。”说着把攥在手里的小包交给我爹。

我爹当场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边哆嗦一边打开小包,小包里包着白纸,再打开白纸,白纸里包着两块水果糖,白纸上写着:“给四清。”

四、1968,上山下乡

赵解放死后,我爹赵成国彻底崩溃,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从此不再跟着我妈到处转,也不再满脸媚笑地挨个讨好他的孩子们,他像个傻子一样整天愣愣的,叫吃饭就吃饭,不叫吃饭就站在院子里发愣。也许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赵解放,可是那毕竟是他的长女,而且他认为整件事情都是因他而起,更加感觉罪孽深重。每天吃午饭的时候,他就坐在桌子旁边扭着头向外面看,希望赵解放能够突然出现在门口,即使是领着红小将来批斗他也没关系。

革命小将们并没有因为我爹成了行尸走肉而放过他,毕竟他的破鞋故事实在太精彩了,只要他在批斗会现场,革命群众的反响总是很热烈,现场气氛也很活跃,所以作为每次批斗会的压轴大戏,我爹隔三差五地总要去陪绑,讲述他的破鞋史。唯一的瑕疵就是于小丽已经死了,一个孤零零的破鞋多少有点无聊。但是革命群众并不是很介意,那个时候群众们实在是太需要点娱乐来缓解自己的精神压力了。

因为赵解放的死,赵成国完全丧失了当初演讲破鞋史的使命感,他交代问题的时候越来越麻木,越来越机械,有几次甚至因为想不起具体情节而卡壳,就在台上茫然地看着下面,搞得小将们很不满意,只好动用皮鞋皮带帮助他唤起回忆。所以赵成国总是旧貌未去,又换新颜,脸上身上常常挂着些新鲜的伤口。

赵四清仍旧每天蹲在门口,边玩蚂蚁边等赵解放,她不相信赵解放已经死了,因为她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了”。我爹每次挨完批斗回家,都会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赵四清,目光不离左右,生怕自己一个疏忽赵四清就会消失不见。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小将们终于对我爹失去了耐心,群众也对他失去了兴趣,同时,全国范围的大武斗持续升温,街上甚至修起了碉堡、路障等各种工事,各个红卫兵派别互相打得不亦乐乎,早已失去了来批斗破鞋的心情。

后来我分析,许多“反革命”分子能够苟活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得到平反,多少要感谢那段全国大武斗的混乱状态。

由于大武斗进行得实在太激烈,小将们基本全忘了批斗“黑七类”的事,我们家的孩子多少有些出门上街的机会了。可我妈看见街上又是枪又是炮的,怕我们出去再出点什么事,总是不准我们出去。但是如果她不准,我们就不去,岂不是太乖了一点?所以我和四姐赵争鸣、五哥赵跃进经常偷偷跑街上去看武斗。

街上打得可热闹了,而且打的并不是我们家的人,这就使我们观看武斗的心态比较轻松,经常在一边评判一下小将们作战是否勇敢,战略战术是否得当之类的。

孩子的天性善于模仿,在外面看了武斗的动人场面,回来免不了要演练一番。我记得我们组织得最成功的一次演练,纠集了这个大院大大小小十八个“黑七类”分子的孩子,分做两派,弄些个扫帚竹棍,像模像样地开始战斗。

由于当时“血统论”占据社会舆论的上风,大家潜意识里都认为“根正苗红”的“血统派”应该作为此次武斗演练的正面人物,而代表黑七类分子的“出身派”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反派。我们院里最“强势”的一个叫马三的孩子,作为“血统派”的领袖,亲自挑选了十一个孩子作为“血统派”成员,而剩下七个就成了“出身派”了。之所以造成这种人数上的不平衡,是因为马三认为,既然他的派别属于正面人物,理应在人数上保持优势,以保证“血统派”能够顺利赢得战斗。

很不幸,由于我爹“黑七类”分子加流氓的双重身份,导致我们家的孩子更加低人一等,我和赵争鸣、赵跃进通通被分到了“出身派”一边,但是值得骄傲的是,赵跃进当选了“出身派”的领袖。

战斗很快拉开了序幕,十八个孩子在院子里来回奔跑喊成一片,双方拿着扫帚小棍互相乱打,场面也算是壮观。由于人数上的劣势,我们“出身派”很快陷于被动,有两个小孩被打得跑回家了,剩下的五个小孩被“血统派”团团包围,一步一步退向墙角。

眼看队伍无路可退,就要溃不成军,手上又挨了一下,连小棍都被打飞了,领袖赵跃进不禁火冒三丈,他发起了狠,低下头一头顶向一个“血统派”队员。该队员猝不及防,被赵跃进顶得踉踉跄跄,为了保持平衡,就顺手一抓。这一抓不要紧,正抓住“血统派”领袖马三的裤子,一把就把马三的裤子给扯了下来。马三眼见胜利在望,正打得起劲,忽觉下面一凉,低头一看,裤子不翼而飞,大叫一声“哎哟”就蹲了下去,其他“血统派”队员看见领袖忽然倒下,顿时群龙无首,手里的攻势就这么一慢,“出身派”眼见敌人势缓,此等良机岂容错过?立即一拥而上,扫帚竹棍纷纷往马三头上招呼。我四姐赵争鸣本来就有点害怕,就拿着小棍闭着眼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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