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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浮生记-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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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麋属司隶最西头的重关之一,若是失守,身后就只有个陈仓天险。但凉州军又完全不必要冲破它,因为他们直线进逼长安的路上,只有雍县、美阳、槐里几地而已,陈仓对于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此时渝麋全境已处在非常时期,到处是抢修墙垣、战壕的百姓。城头之上,甚至能看到女性和儿童,这不能不令我为之震惊。但据说他们是心甘情愿不拿一文钱也要参加战备的。北宫伯玉一伙狗贼,所到之处无不抢掠烧杀,手段残忍。无法离开乡土的众百姓,又怎么能眼巴巴看着城池沦陷呢?
远观城头,旌旗严整、秩序井然。不禁让我向左右打听了一下那县令左浑的来历。据说其乃河南成皋人,以才名征拜议郎,为尚书,后出为九江太守,以抵触尊长左迁是职。听说在任上颇有政绩,但却从未领过兵、打过仗。不过他能在这种时候赤膊上阵,召募一批敢死队防守县境,倒也可称为有胆有识了。
到了城内,街上欢迎者的热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漆垣。有的百姓还跪在路边连连磕头,就像盼到救星一样。我一面感受着这些非同寻常的气氛,一面颇有些受之有愧,但到了心头的一句“封建糟粕”,却怎也不敢出口,否则只是舆论的谴责,就足以把我埋葬好几回。
左浑却没有在欢迎队伍之中。一个自称是渝麋县从事的官员领着人,赶来卑躬地将我迎到治所。我传令让士兵暂驻城中,一半人上城参加抢修,一半人休息,两个时辰一轮。如此浩浩荡荡的大军一到,顿时便让人心安定了许多。司马恭派人将卢横也抬入府衙,暂安置侧院之中。
问及县令,那从事慌忙答道:“左大人已三日未下城头了,恐怕此时应该还在。校尉大人是不是要小的去通报一下……”
我心想:难道不是你家大人叫你来的吗?还通报个屁。这姓左的倒蛮有些傲气,不过依他所说,真的那么关心百姓安危,也能算得上是个好官了。摇手道:“不必了,现在大家也都很累,不管多紧要的事,也明天再说罢。”
那人满面堆笑,道:“好,好。校尉大人一路鞍马劳顿,小的这就叫人伺侯大人沐浴更衣,好好地睡上一觉。”
我点点头,起身打了个哈欠。那人忙过来谦卑地扶住我的膀子,方自舒服地伸懒腰之际,门外突地走进一个衣冠不整,却极为威严的矮个子,他满面土痕,狠狠地瞪了从事一眼!
我莫名其妙,而那从事却吓得忙跪倒在地,口称“左大人”。原来这脏兮兮的家伙竟是县令。他似乎很不满意属下卑躬屈膝的模样,冷冷道:“免了!”转头朝我上下一看,眉头微微一皱,拱手道:“在下渝麋县令左浑,见过颜校尉。闻听校尉兵甲如神,得蒙圣上御典,今日又得见尊颜,不胜欢欣。”
我心里暗笑,想:你欢欣吗?只怕未必。不过你那么傲气,必然应该有点真才实学。老子虽不买你的账,也定不会难为你。不经意地淡淡道:“左县令客气了,听说贼寇已到番须口,大有威逼京城之势,不知你的县中,有几个能打仗的人啊?”
左浑面色一沉,抗声道:“颜校尉,在下虽敬汝是朝廷贵胄,又有前来援助之恩,但如此刻薄,实不能不让在下对大人德行深表疑虑!”
我厉声道:“住口!你小小县令,竟敢讥辱本将军……”
语辞一顿,旁边的从事已吓得“扑通”跪倒,道:“请校尉大人恕罪,我们左县令口直语快。但他对大人您,却是钦仰已久,绝不敢妄言诽谤,更不敢加以讥辱啊。”
我见左浑已是满面不豫之色,但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心中暗笑一声,哼道:“那今天就算了。本大人也累了,早想洗个舒服澡,再美美地睡上一觉。明日上午,左县令要将渝麋防御情况陈单报来,本大人要审查审查。”
再也不管左浑的脸色如何,大摇大摆地去了。想来这姓左的定当大骂朝廷瞎了眼,竟派这么个昏庸无能的校尉来援救畿辅。
因而次日左浑上章,我亦装作渴睡的样子,迟迟不去见他。待司马恭进来看我的时候,那家伙早已气得拂袖而去,恐怕一下便对我的期望降为最低。
司马恭奇怪地看着精神饱满的我,问道:“将军为何推故不见呢?这左浑人挺不错的,治县有方,百姓称道。这几日都在城上,以备与贼寇决一死战,当真是朝廷的忠臣哪。”
我看着他,微笑不言。司马恭又小心地道:“此人虽短小陋劣,但志向宏远,才富识深。将军恐怕对他的看法……”
我忍不住“噗”地一笑,道:“你是不是又想到处充好人?难道我不比你更清楚吗?我这样冷遇他,是帮助他,不是害他。他若真像你讲的那么好,为什么到现在还只是个县令哪?光有才识,却容易得罪人,这样的人,称不上好官。好官就是要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力量,能做公的做公,能做卿的做卿,不比管理区区一县更能施展抱负吗。光会心怀怨望,却不懂为官之术,顶什么屁用?”
司马恭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忙笑着称是,“对对,大人原来心中是这般计较。末将愚蠹!那这左浑……”
“先把他编进营中,暂任参军。打仗没有个统一的领导不行,若是他有别的意见,叫他向皇帝说去。”
司马恭忙躬身道:“遵命,末将这就去知会他。”
我又吩咐传鲍秉来见我。过不了多时,见两队军卒悄声没息地开进衙来,在廊下站好。我站在廊下,刚刚生出疑虑,便见一个穿胄戴甲,行动却仍很不便的人走了进来,却是卢横。吃惊道:“你怎么走出来了!身体没好呢,还不快回去躺着!”
卢横忙挣扎着跪倒参见,道:“小人伤虽未愈,但将军安危之事更重。卢横感谢将军挂念,但卧伤之后,却整日掂念,真恨不得立刻来到将军身旁。”
我急步奔过去,轻轻扶起了他。不免十分感动,把他搀到厅里。“怎么突地说起这样的话来?你是我的好兄弟,伤还没愈,我怎能放心让你出来行走呢。来,坐下坐下。我正想去看你,和你说说话呢。”令他放开腿坐下,不必再长跪着。
卢横忙谦道:“小人不敢。”却又拗不过我,勉强舒展开来。我见他腿伤仍很厉害,似不能触动,心中忆起几天前惊魂夺魄的阵势,轻轻叹了口气。
卢横见状,笑道:“将军莫要担忧,卢某稍顷即可痊愈。只是不放心将军啊,今天又到达渝麋,恐有战事,因此特请长史调派了羽林骑二十人,加强防范。”
我点点头道:“你想得很周到。对了,那日接战时,若非你把手下排成圈阵,恐怕我颜鹰活不到今天。那么个方法,你是跟谁学的?”
卢横见问,想了一想,道:“十年前段校尉尝征西羌,而突遭埋伏。段大人临危不乱,以几重戟手围绕中阵,敌数攻难下,终至鸣金。后一老军士,乃段炯故旧部下,触犯军纪,被流徙幽州。道中得吾相助,故而告之。若遇上数倍之敌骑,可不费气力保住性命。但那日却实是太多!”
我想想也是,心道:那么多敌人潮水般冲来,我们那么可怜的几十人,还不立刻壮烈牺牲?能挺到今天不死,一是运气,二是天命,反正没有必然。叹道:“这个方法好啊。现在皇甫嵩把我等摆到前方,迎击数倍之敌,恐怕只有积极防御,才有出路。但战场上瞬息万变,岂能事事都预料得到?能不能把这个阵势操练精熟,且又将士卒人数提高十倍,那样不就可以抵挡更多的敌人了吗。”
卢横拊掌道:“将军高见。依小人看来,此事不宜再拖,可以立即实行。”
我脑中突地灵感大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兴奋地叫道:“铜墙铁壁,那是什么概念?有什么阵形可以真正做到冲不散、攻不克、打不下来的?”见卢横诧异地望着,拍拍他的肩头道:“真是感谢你。不过这事还要再计划计划,等我想清楚了,我们再开始实行也不迟,否则被敌人知道我们的动向就不好了。”
卢横连连称是,见我傻笑着呆呆地思考,立刻知趣地退下。我心里只有一个非常熟悉的名词,暗道:我颜鹰设计出来的东西,虽有些照搬照抄,但点子还是完全新鲜的。此次老子处在这样不利的局面,若不细细想出对策,只怕再要活着见新儿都难了。但敌军众多,我怎样对付呢?死守城池,死保寸土不失?愚蠢。放弃守城,逃向长安?懦弱。看来只有以我之所长,攻敌之所短,才能取得实效,赢得战果。那敌人的长处、短处是什么,我的长处、短处又是什么?
我重又躺下,脑中闪耀着“智慧”的火花。一会儿,便自鸣得意地喃喃道:“敌人兵多、战斗勇猛是长处。他们不得民心,又无纪律是短处。我们人少、战斗力差是短处,但精诚团结、纪律严明,未必不能在漫散骄狂的羌人面前露上两手。此次若真的弄出这样美妙的阵形,正可利用一下,拖住大部分敌人,然后断他后援粮草、扑他老窝!嘿嘿,到时候他们就算十万二十万之众,也得大叫饶命了。”
又想:甲骑无坚不摧,正可大用。但这种兵种对马要求太厉害,马又要高大,又要壮实、能负重,跑起来还不能慢,真是百里挑一。可现在一来是冬天,缺少饲料,二来各地产马的牧场在长年的消耗中都拣得差不多了,无法再提供种马。还不如干脆赶造一批士兵铠甲,装备步军。而这批新军拿着像甲骑队一样的特殊长矛,手持特强特大的盾牌,虽移动很不方便,但肯定极为适合防守!只要以纵深队形提高其抗冲击的能力,再辅以甲骑、强弩,大局可定。哈哈哈,想把老子送到地狱就那么简单?皇甫嵩小儿,等到老子再打几次胜仗,看你是什么鬼脸色。
大笑了一番,想:小清如何完成前一批铠甲的?我在京里和杨觐、田四勾心斗角,她却不声不响地造完了甲具。那天初见甲马,还真让人感动哩!清儿真好,多亏了上帝保佑,她没为那101殉情而到底被我死缠烂打地弄到手。默默祷告上天:愿清儿的男友安息,我会为他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可这第二批铠甲也让她去做?不妥。莫若让杨速、陈林办这差事,先去找她问明制作流程、工艺,再按图索骥,做他几千套出来。以官府的身份,把这些铁家伙用以装备部队,不算违反国法吧?
当下急忙传文案司马修书一封,着流星快马加急发往长安。暗道:装备未到,应该先操练士兵才对。免得毫无章法,穿着重铠,反而成了棺材。
吃过午饭,便和司马恭一起视察城防。见各种防御系统已然就位,马上传令部队休息三天。当人马撤下城垣时,几看见左浑与一干属丞、从事跺脚大骂不已,暗暗好笑,连招呼一声都免谈。
第四天下午,传来长安的消息,使者乃慎边司马杨速的亲随、虎牙都尉陈林的义弟徐焱。
参拜已毕,呈上杨速的亲笔信,大意是已得到小清的指示,正秘密召集长安附近五县铜铁官匠,准备依计连夜赶工。另关于武器,只能制出一千根精铁铸造逾丈的大矛,其余只能以青铜代制。因为一下子之间拿出这么多装备,光是矿石一项,就无法到位。
另几位夫人也有家信交他带来。打开一看,是丝儿手迹,字字娟秀,蕴含深情,“相公,《诗》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乱我心曲’,尽妾愁肠。君伐西戎,临战羌地,累妾等旦暮思忆,顷刻难耐。‘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妾等顿首。”
我看了几遍,只知道丝儿想我了。但其文辞华藻,却是半点不通,便传军中文牍令史来讲解。其人一看,不禁脸露诡秘笑容,道:“夫人所呈,乃秦风中‘小戎’一首,句中有‘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之词。”
我问道:“什么意思?”
那人见我似没读过书一般,摇头晃脑地道:“君子者,大人也。将军出征,夫人思忆挂念,言大人性情温和如玉,使心乱惆怅也……”
我老脸微臊,“出去!”把信收在贴身怀中,暗忖道:丝儿真是隐晦,写情书也要用文言文让人看不懂。若是换了小清来写,肯定是“我最最亲爱的,爱你一千一万年不变”等等,一目了然。
徐焱跪在一边,半天不见我答话,稍稍焦躁地道:“大人有何吩咐,还请示下。杨司马嘱咐小人一定要大人回话后才可离开。”
我这才省起屋内还有别人,忙回过神来,笑道:“哎呀,倒把你忘了。请起请起。还没有问你呢,近来杨速、陈林他们还都好吧?”
徐焱微微欠身,“烦劳大人关心,杨司马、陈都尉都还好。”
“你跟陈林是结拜兄弟?什么时候开始的?”
“禀大人,小人原是南郑西城戍卒,与陈都尉共同患难,情同手足。后突有一日,义兄送来书笺,称其已入颜大人麾下,而欲加招会。小人与陈都尉有死生之誓,不敢轻弃,故而投奔长安来了。蒙杨司马提拔,现忝为别部骑官。”
我点点头,心里想: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现在我摇身变成大树,树下已颇有一番郁郁葱葱的小草了!怪不得古时候常有人用“盘根错结”来形容资深贵僚,依我看,这些七零八落的关系加在一块儿只怕什么样的词汇,都不够了。
第四十八章 乱世豪强
三月甲未,杨赐免,以光禄勋邓盛代。袁隗免,以廷尉崔烈代。我突然想起来,可能什么时候,我对小清说过崔烈的事情!其人乃买通灵帝的乳母,花五百万钱就买了三公之职的那个狗官。上任伊始,灵帝大叹倒霉,“少卖了五百万哩!”没想到我早当做笑话说了出去,现在历史真的发生,反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甲申,韩遂、边章进军酽县,烽火相望。贼众旗鼓大张,离渝麋仅有百余里路程。皇甫嵩也拔军推进,前锋终至雍县。
我立刻传令派出五路探马打听切实消息。这日清晨,司马恭怏怏不乐地来见我,卢横忙将他引了进来。
是时我正仔细盘计胜算,埋头苦思。司马恭不敢打扰,静静坐了半天,我方才发觉。忙起身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感觉到嘛。”
司马恭恭敬行礼,道:“将军恐怕正想着如何挫败敌军的事情吧。”
我点点头,“是啊。你来了正好,也跟我一起想想,怎么打好这第一仗。”
司马恭吞吞吐吐地道:“在下倒有些念头,只是不知道将军能否见纳。”
我引他坐下,心想:这小子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嘛,平常他的话都是直来直去的,可不像现在这么费劲,就像挤牙膏似的。正色道:“长史有话就说嘛,我们都是一家人,作甚要那么含含混混的。”
司马恭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担心之色,长叹起来,“在下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西羌贼军十余万,声势浩大,而皇甫嵩以将军屯渝麋,分明是弃车保帅之举。将军若是侥幸得胜,必无余势,此时他只须分出杜阳、陈仓、雍县之守军,几路穷追,必获全胜。将军若是败了,皇甫嵩却仍可以逸待劳,以精锐之师迎头猛击,最少打个平手。而我等进亦败、退亦败,只怕难以为继啊。”
我欣喜地看着他,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连说了三个“好”字,道:“难得你有这般认识,我算没白教了你。现在你也知道为将的不易了吧,光要对付敌人,我已是焦头烂额了,再加上皇甫嵩等大拖后腿,这仗你叫我怎么打?”
司马恭忽地跪伏在地,道:“将军谬赞,这可不是在下想出来的。司马恭不敢夺人之美。”
我皱皱眉,道:“不是你又是谁?”
司马恭抬头看了看我,小声道:“是高敬兄弟……”
我心下恍然,不禁微微有些不悦,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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