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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浮生记-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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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片刻,我转头望望,见旁边正有个模样卑弱的中年汉子在细细品着酒,那杯子极小,他一杯酒却能舔上半天,看得都叫人流口水。

我低低朝卢横吩咐了几句,他点点头,走到那人面前,躬下身子道:“这位大哥,我家老爷有点事情,想跟阁下聊聊。今天的酒资,我们替您付了。”

那人狐疑地朝我看来,似乎觉得我面生一般,强堆起笑颜,“老爷,小的好像没欠过您的钱吧。”

我会意地笑起来,“没有没有,在下只是觉得兄台一个人这样喝闷酒,不如一起坐坐,我刚从外乡回来,想找个人聊聊天,不知兄台意下如何?卢横,给这位仁兄拿一坛好酒。”

卢横躬身应允,伸手做请。那人一愣,突地卑谦地笑道:“多谢老爷,多谢老爷。”急急地跑过来在下首坐下。

“敢问你尊姓大名啊?”我见他的样子,虽仍和气,心里却甚感讨厌,所以连谦称也免去了大半。

那人不以为忤,笑眯眯地道:“小的姓陆,叫陆浑,是河南县人。大老爷请小的喝酒,却不知想聊些什么呢?”

我先敬酒三杯,把他灌得半晕,这才细细问起现在京师的诸种状况。听说黄巾余党黑山张牛角等又在冀、豫等州造乱,有三十余支贼军打着黄巾旗号四下寇钞,为近来最大的事情。另外,车骑将军皇甫嵩因诏讨边章、韩遂不利,又因张让、赵忠挟私怨奏称其连战无功,所费众多。于七月征还后即诏收左车骑将军印绶,削户六千,更封都乡侯,二千户。

张让、赵忠专横跋扈,倒是一点儿都没变。听说他们在西园里监造万金堂,所费万万计,又在河间大肆购买田宅,建造坞堡豪院,弄得京师四周鸡犬不宁。

至于别的,都还是小事。五月间太尉邓盛免,太仆张延为太尉,而此时皇甫嵩解甲回京,何进便立时保举了司空张温作征西大将,听说这两天就要传诏了,还有我的老岳父杨赐,据称病得不轻,唉,恐怕以后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这次就叫丝儿暂且留段日子罢。 

傍晚,一行终于混入城中。来到杨府,着卢横手拿拜帖,转呈少主人杨彪。等了很长时间,待杨丝终于有些失态,道:“爹爹难道不想再见丝儿了么?”

“怎么可能。”我安慰着她,“你兄长一定还没看到我们的拜贴,司徒府上,有很多公事呢,再等会儿吧。”

杨速道:“会不会府内有人向外透露了消息……”

我语气一沉道:“别瞎说,若是连自家人也信不过,怎么能在乱世之中立足!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杨速连忙垂手称是。这当儿,便见杨彪带总管杨沣等急匆匆地赶了出来,我抬起头,将戴的大沿帽儿轻轻一揭,他便吃惊又欢喜地叫了起来,“将军!”

我笑着轻轻摇头,伸指作嘘声状,他连忙命人开了两旁侧门,放车马进去。杨丝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大车开进,便掀帘轻唤道:“兄长!”眼圈立时一红。

杨彪紧拉住我的手进去,先命下人关了府门,这才颤声道:“爹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一晃数月,真是恍若隔世啊。”

我情绪升燃,道:“岳丈大人身体还好吗,小子终日无不思忖,总想回来看看。虽然西征之前我已先行向岳丈说明,但到底也应该和丝儿在岳丈膝下尽孝才是。”

杨彪叹了一声,连连摇头,“父亲终是劳累过度,身体又虚,终于积出病来。这几日来更是厉害,我还没敢把丝儿回来的消息跟他说。”

“大兄也不必担忧了,这次来,我还有些要事,所以杨丝她可以在家多住些日子,陪陪岳丈的。想来儿女在旁,岳丈大人一定会好起来。”

杨彪缓缓颔首。我驻足回首道:“杨速、卢横,你们先将清儿、露儿、新儿送回房休息,我拜会了岳丈再来和你们商议。”

两人躬身而去,我望着他们的背影介绍道:“这两个都是我的好兄弟,一曰杨速,一曰卢横。”

杨彪嗯了一声,道:“真是良将手下无弱兵。颜兄。我们这就去罢。”

杨赐正歪在榻边,和丝儿说话,屋里还有杨赐夫人,一脸的泪痕。我和杨彪站在廊下,正见丝儿抹着泪,连连道:“爹爹,你要保重。女儿不孝,没能照顾好爹爹……”

杨赐咳嗽起来,杨丝将瓦盆端到父亲面前,静候他吐了痰,这才轻轻替他捶了捶背,隔了片刻,她泣声稍止,叹了口气道:“丝儿自嫁了颜郎,这才发觉他的思虑预见,远胜常辈。爹爹还记不记得那时他说过的话?若是爹爹和丝儿一同去峄醴居住,女儿就可以朝夕侍奉,不离爹爹左右了。”

杨夫人叹道:“傻孩子,你哪里知道你爹爹的心思。”

丝儿道:“娘亲,孩儿以为,你们都该听听女儿的话,早点离开洛阳。爹爹终日为国事奔忙,难道到现在还不够吗?”

杨赐喘了一口气,微笑着道:“孩儿能回来看看,为父就很高兴了。为父虽也有去职归隐之念,然我杨家世受朝廷恩泽,于此危难之时,岂能去之不顾?老夫老矣,只有彪儿和你是我挂心不下的。现在一切都好,我也就可以放心了。快,请你的相公来吧。”

丝儿娇声道:“爹——”刚刚起身,忽地看到我与杨彪正笑吟吟地看着呢。嘤咛一声,投入母亲的怀里。羞得抬不起头来。

我赶忙走进屋里,跪倒道:“小子参见岳父、岳母大人。”

杨夫人喜极而泣道:“快起来,快起来。”

我望向杨赐,只见他轻声道:“回来就好。来,都坐下。”

我称过谢,长跪于两老面前,杨赐望了望我,道:“老夫阅人无数,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有才、有德的年轻人。丝儿嫁给你,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杨家的福气。现在彪儿也在,有几句话我忍了很久,还是要讲出来……”

我见他喘息不止,劝道:“岳丈还是休息一下再说罢。”

杨赐摇摇头,伸出一只手,指着我道:“贤婿所料,没有半点差池。内政衰败,朝廷已到了穷途末路之境,看来决难再维系下去了。”重重咳了几声,叹息起来,“我汉家天下几百年,却让老夫看到了这样的局面,悲夫!”

众人都无言以对。杨赐老泪纵横,微微定了定神,转头道:“丝儿,我跟你娘都已到暮年,你兄长又呆在家里,以后你们切莫再回来。洛阳是是非之处……离得越远越好。”

杨丝泣道:“爹,我们是劝你走啊。”

杨赐摇了摇头,“天命若此,老夫活不了多久了。”

众人一齐跪倒。我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望着这个我名义上的长辈,突然有些悲怆凄凉的心情涌上心头。唉,叶落知秋,又是快扬絮飘雪的日子了。

在杨府一下就住了三天。丝儿与父母、兄长似有说不完的话语,临别走的时刻,还恋恋不舍,一步一泪的样子。杨赐拖着病体起来,送女儿、女婿出门,再三关照以后不要轻易到洛阳来。老夫人在一旁亦是伤心,哭得泪人一般。出了门,我命卢横持我拜帖亲往荀府通报,要他“面见荀先生”。 

方才走过宣阳道,要往青琐门而去之时,忽地面前人群纷纷闪开。我一眼就望见那西面道上,远远地走过来一队官兵,似乎押解囚犯的槛车,正往廷尉府衙开去。

我害怕遇上熟人,闪身躲在大车一旁。卢横等也将车马往人群后面赶了赶,装出漠然的样子冷眼旁观——还好,这一队都没有昔日熟悉的将军,只见开道兵卒放开嗓子呼喝着,而后几十名校刀手大步流星将四五辆囚车推了过来。

卢横突地扭头瞪着我,眼睛里寒光一闪,“老爷,你看那槛车里的囚犯是谁!”

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二跳,眉头一皱,慢慢往外瞥了一眼:老天,那首辆槛车里,竟是高敬那小子!

“高——”我脱口大喊,卢横果决地拿手捂住了我的嘴,这才没让我震惊的言辞泄露出来。我心里兀自狂叫那人的名字,暗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敬的行事,难道有所疏忽,这才被汉军擒住的吗?或者有人偷偷告密?他妈的,我得救他!一定得救他!

我推开卢横的手掌,眼里自然流露出杀机。卢横深知我意,低声道:“老爷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敌人众多,又是在京畿重地,只能想办法暗中行事,决不能暴露了行藏、身份。”

我沉吟片刻,扭头吩咐一个手下,命他打探这帮囚徒会被关在何处。这才走到车前,将这么个不幸的消息告知众妻、新儿。

杨速与高敬乃铁甲骑正副使,关系非同一般,闻得此言,差点立刻要使起蛮来。我命令车马匆匆上路,离开这乱哄哄的地方,这才厉声地道:“切勿莽撞!他们这样招摇过市,恐怕就是要我知道消息呢。你想拼你一条命救出高敬,可以,但若是大家都没命,你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先在荀府安顿下来,慢慢再想办法,总能救出他的。”

众人皆点头默然;不过他们俱是一脸黯然的神色,只怕都在想陷在这京畿里面,山穷水恶,只怕毫无办法可以逃出虎穴。再说了,高敬这样被逮,还不定哪天就被斩首了,那时候,我们能不想办法劫法场吗?

我感觉头痛如裂,唉,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身边就几个兵,能干什么事情?看来只好先议好脱逃办法,再使小清秘密救人。奶奶的,总不能眼见着自己兄弟惨死敌人屠力之下吧!”

毫无阻碍地进了荀府,未及问候,我便赶忙将此事向荀攸细细地说了。

荀攸吃惊道:“颜兄真是大胆,你们临阵脱逃,不知所踪,天子颜面大失,雷霆震怒!这几月来大将军、三公等封锁消息,朝野上下百官群僚都不得谈论此事,这才未使人心惶惶呢。今日颜兄竟然又微服入京,可谓大冒其险啊。”

我叹气道:“我倒不要紧,只是那高兄弟不知好歹,心里颇为沮丧。”

荀攸摇头道:“我也想不出办法来。不如先将夫人们安顿好,等打探到确实消息,再来筹谋吧。”

“也只有如此了。”我点点头。小清、孔露、杨丝、新儿、小雪陆续出来,向荀攸行礼,轮到颜雪,这丫头脸色微微一红,轻轻作福。

荀攸道:“姑娘不必多礼,哦,你是颜雪吗?”

小雪窘得赶忙退了出去。呆头荀攸仍是傻傻地道:“颜兄,我与这位姑娘像是旧识。”

我隐含深意地点点头,道:“荀兄这样问法,看来是对我这妹子大有意思了。”

荀攸吃惊地看着我,忽然脸皮一红,咳嗽几声掩饰道:“颜兄说什么呢!这,这扯到哪里去了。”

我开门见山地道:“不要不好意思了,这次来,我主要的目的就是来向荀先生提亲的。适才所见,乃在下小妹颜雪,芳龄十九岁,早该嫁人了。还请荀兄万万不要推辞才好。”

荀攸脸上又是青又是白地,半晌才讷讷地道:“我……颜兄怎么突然说起小弟的事情来了。公达智稚胆小,不敢轻言婚娶。”

“哦?难道我这妹子配不上荀兄吗?”

“不不不,绝非此意。唉,不瞒颜兄,家慈早已在乡中为小弟择了妻室成亲,只是年前黄巾大乱,未能成婚,而今那女子染疾身死,小弟在京中又非显达豪门,所以迟迟不敢谈婚论嫁。”

我哈哈一笑,道:“荀兄真是爽快人,不过你也不必太过谦虚。所谓‘英雄相惜’嘛,我认定荀兄必有大成,而我这妹子一向对你有所青睐,所以这才敢登门造访,涎颜向贤弟冒昧提亲……嘿嘿,若是荀兄一再推辞,唉,我也只好认命了。”

荀攸急得一头汗,站起身道:“我……我绝非那个意思。”

我逼他道:“那依贤弟之意……”

荀攸硬着头皮,遮遮掩掩地道:“我我我,小弟回去置办彩礼,不日便到颜兄府上提亲。”

我心下大喜,知道他肯定也对小雪颇有意思,忙笑道:“我可不是拖拖拉拉的人,这次带颜雪来,实在也冒了很大的风险,因此我就把她留给你了。最好趁我还在京畿之时,和她择日成婚吧。”

荀攸脸色大红,喃喃道:“这……这却如何使得?未嫁之人,便先宿夫家,定会遭人讥。”

“你的思想真是落后。嘿,就说我吧,司徒杨公之女也是未嫁便入住愚兄的别院,也从未有人敢说三道四嘛!只要自己行得正,又何必怕别人如何说呢!”

荀攸叹了口气,只得应允。吃过午饭,我就让颜雪与荀攸单独“谈谈”,让他们可以先互相了解,免得到时候变成一锅夹生饭。 

小清、丝儿、露儿此时都会意地拉着我避了开去。行至廊外,露儿笑道:“小雪跟荀先生真是蛮相配的。而且荀先生好像对她也挺有意思。”

我失笑,拉起她的手,“这就叫郎情妾意,甜甜蜜蜜啦!别管他们了,我们也各处去兜兜,清儿,丝儿,好不好呢?”

丝儿抿嘴不言。小清却是一脸欢愉的样子道:“夫君想去何处?”

“当然仅限于在荀府了。外头这样乱法,难道出去送死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露儿嗔道:“不知道相公哪句话才是真的,真令人伤心呢。”

闲谈了一会儿,探子送来了高敬的消息。我命杨丝、孔露暂且回房,让卢横、杨速、小清留下,密议了一番。

原来高敬一到洛阳,便将兵卒分遣成几十小队,为的是保密起见,而且也便于分发书信。可坏就坏在那些信件上,有几封送去后那些家人为贪钱财,竟然悄悄地举报官府。听说是原虎骑校尉颜鹰部下潜回洛阳蛊惑人心,那还了得?此事顿时惊动了大将军府和司隶校尉部。前几日,大将军手下左右羽林将军檀凌、吴匡(都是老熟人了)率众突然袭击了驻扎在城郊的高敬部队,措手不及之下,高敬等束手就擒。

也真是,打了这么多仗,竟会在阴沟里翻船。高敬智计过人,又有胆气,在我军中地位也仅次于司马恭等少数人,为我中坚骨干。这一次却遭人出卖,再有千般本事也施展不出来了。

由此我也联想到自己。那时被人出卖得还少吗?哪一次不是历经千苦万难,这才能够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真是旧伤未去,新痕又现,就像接力赛一样,顿时我的属下又成了别人谗言下的牺牲品。

“现在他们关在哪里?”

“回老爷,高敬在押廷尉府衙内,外有重兵防守。而一干军士,大多关在洛阳城西狱中。”

我挥挥手,斥退了他。心道:何进等有了防备,也许已知道我来洛阳了,真的是在守株待兔呢。我不去,他们手握着高兄弟生杀大权,随时就可以要了他的命。我若是去了,怕是不但救不了他,还可能自身惨遭横祸,落得个不好的结局。心下十分烦躁,道:“你们有什么主意?”

杨速沉声道:“这样看来,我们更得快些动手,救出高敬。小弟愿潜入廷尉府衙探明虚实,伺机把人犯救出来。”

卢横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轻敌贸动,必死无疑!”我喝斥道,“即使准备劫牢,也得考虑万全后下手,哪有说去就去的?你们不要头脑发热,这廷尉府衙专门关押要犯,戒备不同寻常,更别说这次他们知道我们要去。”

我的眼光转向小清,话语噎在喉咙里,却说不出来。小清似乎知道我的意思一般,笑笑道:“不如我先去打探一下,决不会有危险的。”

“好!我们分头行动,四处看看有没有办法能不打仗就可以救出人来。或者哪里有空隙可钻,尽量利用敌人的弱点。卢横、杨速,你们去探一探城西大狱,再选定城外接应地点,备好马匹。”

两人应声抱拳而去。我止住小清立起的身姿,道:“你……万万小心一点。我对你再放心,也不该老让你冒险。毕竟,你是我最爱的人哪,而且整个世界上也没有第二个了。”

小清微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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