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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惊涛-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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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乔,我知道,别哭,不就是输了吗?要输得起。”齐敬梓如是劝慰。
输得起,确实,每一个人都默念着这三个字,忍住了泪水。风起云涌的时代,成固可喜,败也欣然。说之容易,为之艰难。
天空不觉已大亮,阴霾散去,东方的朝霞正热烈。楚涛淡然挥了挥手,两艘船,载足了干粮,把齐家剑客连同气息奄奄的冷英华一起,送回北岸。齐家的剑客们安然坐在船舱里,庆幸自己终于还是看到了日出。秦石并没有走,或是心有不甘,或是别有他图,总之楚涛也没赶他走。
锦阳渡,如其名,朝霞的映衬下,整条长河尽如一幅华贵的织锦。楚涛站在这片绚烂的背景中,亲自目送冷英华离去。
“少主……”汪鸿在楚涛的身后默默叹息。
“既已了断,便终有这样的一天……”楚涛正撑着嘴角的锋芒,眼中并不见惆怅,但汪鸿无论如何不相信他真能如此洒脱。
汪鸿小心翼翼在他耳边问了声:“少主是否还记挂着凤仪姑娘?”
楚涛望着长河水激荡不止,不笑,也不点头,冷漠了许久,终不置一字评。
“没想到……”秦石在他耳边感慨了这三个字,再不言其他。
楚涛却因这三个字突然冷哼了一声,一脸不屑。
皆在所料,只是,冷凤仪必然又将潸然泪下。
躲不过的命运。
一二三 星枕寒流(一)()
庆功。
所有的营寨哨楼灯火辉煌。
昔日里齐家藏匿于地窖的酒,此刻都被莽汉们翻腾出来。北人酒烈。开坛,即刻浓醇的醉意在整个碧莲洲蔓延开来。粗瓷的碗,清澄的光,烧灼般的烈性,使整屋子人都沸腾了。碰杯声,猜拳声,嬉笑声,红着脖根,粗着嗓子,语无伦次,唾沫飞溅,步态飘摇,几近癫狂。但凡江湖人聚在一起喝酒的粗鲁形态,展露无遗。
于是当几十个杯盏纷纷递向楚涛,那就是一副非把他淹死在酒缸子里的架势。另有汪鸿的煽风点火,铁锤张的推波助澜,秦石的幸灾乐祸。楚涛一见情势不妙,拽过角落里喝闷酒的谢君和往自己身前一挡,坏笑道:“君和重创木叶,大功一件,理当先敬!”
谢君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群粗汉里三层外三层地合围了。
三杯两盏过后,谁都找不见楚涛了——当然也没人愿意纠缠这个问题,只顾今朝有酒今朝醉。只有谢君和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俺是盾牌吗?逃得比兔子还快!”
避开了一屋子的酒气和汗臭,楚涛悄悄躲到长河边,于青草盛处,散漫着步伐。幽月,满天星辰如泼洒。流水潺潺,长夜清寒,还有随风而来的酒香。
心口突然被攫紧了似的一疼。不知是因为现实与回忆的叠合交错,还是因为旧伤。
身后,隐隐地,飘来奇诡的紫依兰蕊香。危险正从后背笼罩而来,沉住气,手指悄悄扣住了剑柄。
却不待回头,喉间一热,立刻满口腥咸,呕出一大口殷红的血。冰冷的汗霎时从他的额头沁出。身体一阵飘忽,坠向身旁的巨岩,如同化作一滩水。闭了眼,咬紧牙关,锥心刺骨的痛感立刻如潮水般将他吞没。强烈的寒气从骨头里渗出来,将他的四肢冻得僵麻。
杀意在靠近,他知道,可此刻已如砧板上的鱼肉。
浓重的酒意,随狂风而至。是一双手搭在他的肩头,将他下坠的身体托稳。谢君和瘦削如干柴的黑影在眼前一晃而过。
紫依兰蕊香不知不觉地淡去。楚涛倚坐于巨岩旁,展眉一笑:“这儿可没酒……”
“滚!真有杀手,你便完了!”
楚涛却反揶揄:“有你这酒鬼,我自然死不了……”
“呵,哼哼!哈哈!”生硬的笑声里净是愤怒。“就没见过你这么不仗义的!老子在你眼里是酒囊饭袋?”谢君和没心情开玩笑,“要不要叫汪叔?”
楚涛摇头:“他醉了,难得醉一场。”
“这样可不行……”谢君和再欲来扶,直接被楚涛的胳膊挡开了。
楚涛无奈一笑,直言相告:“我动不了。”
谢君和抱着双臂望着他许久,丝毫也不意外地低声叹息道:“你这伤,真不能不当一回事儿。”
楚涛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痕:“便是当一回事,也不过如此。”
“你以为你真是铁打的?”谢君和不满地嚷道,“木叶收拾了,碧莲洲收回了,你还逞什么能?楚雪海若见着你如此境况,又该缠着我大哭一场……”
一二四 星枕寒流(二)()
“雪海……”楚涛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不轻不重一笑,让谢君和脸色一僵。毫无防备的脱口而出,最是真言。
楚涛忍痛慢悠悠道:“雪海来过消息,让你小心木叶的剑——我半年不见她,她都不会想起给我带句话。”
谢君和对他的揶揄没有半点还击之力:“别扯开话题!”
“丫头长大了,也知道关心人了……”
“你不是不让她见江湖人?”
“原本不希望,不过,她总得嫁人吧?一物降一物,能降了她的该是何样地让人惊叹!”
谢君和眼睛一瞪:“再不住嘴我可真翻脸!”
“还揍我不成么?雪海嫁人,又不是你娶妻,你着什么急?”
楚涛分明话里带着嘲讽,于是谢君和的拳头僵直在半空中,半天落不下来。
楚涛忍着疲乏和伤痛,生生憋着笑。提到楚雪海时谢君和忽然换上的囧字脸,实在让人忍俊不禁。他越是笑,谢君和越是有揍人的冲动,脸拉得更长。楚涛差点笑岔了气:“喂,玩笑而已,那么天真的妹子,我哪舍得便宜了别人?”谢君和猛觉得自己可笑,拳头变成了巴掌,拍在楚涛肩膀:“滚!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是啊,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三言两语,谢君和已经被绕晕了头,把楚涛的伤忘了个干净。
楚涛这才敛了笑,正经道:“木叶……此事远远没有结束。”悠远的声音,与浪涛一起回荡。这担忧,让他半分都不能安宁。“君和,希望不是我的错觉——木叶就在这附近。大事未了,他不会善罢甘休。我也……”
谢君和不以为然道:“古碧莲洲,寒崖星转,是这八个字吧。我去办。”
楚涛愕然,渐渐,惊奇淡去,换之以了然:“你……原来……”
“你不需要我知道,我便不知道。可我不蠢。”谢君和意味深长地扬了扬浓眉,“江韶云需要的东西在碧莲洲,也许这件东西还和楚家祖上有关。所以他才如此渴望得到紫玉令。也许得到了此物,便可助他完成复仇。这就是你盯着碧莲洲不肯放的原因。但是与江韶云对抗,太过凶险。告诉我怎么做,你便歇着吧!”
力气似乎恢复了些,楚涛的眼中又闪过华彩的光:“痞子,到底是痞子。”
“什么东西能让江韶云如此觊觎?”秦石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远处。二人惊奇地把目光转向亮处,却见秦石正站在十步外的树下,衣襟上沾了不少花瓣——想是站了许久。
谢君和的脸立刻又拉长成一个囧字:光顾着说话,丝毫没有留意到第三人在场——只以为所有的人都该醉了。他突然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人,又想到刚才的话与窘态全被此人听在耳中看在眼里,登时怒火升腾,双目充血正欲发作,却见楚涛温和依旧。只能强自忍着,冷哼一声不说话。
“秦大少。”楚涛缓缓起身,行礼,不改往日风度,尽管脸色依旧苍白着,“江韶云想得到的,自然是天下。这还不清楚么?”
一二五 星枕寒流(三)()
秦石一时语塞:“我是说……”
楚涛继续抢白道:“秦爷遣秦大少来此,名为调停争端,说得冠冕堂皇,事实上他更在意紫玉令的秘密——既然是江韶云觊觎之物,必然有非凡之能。”
秦石着急作揖:“秦某并无恶意,楚掌门明察!”
“笑话,你若有恶意,我会让你踏上碧莲洲?”楚涛半点不客气地一笑。
秦石更加尴尬:“那么,楚掌门作何打算?”
“合作。”
“如何合作?”
“碧莲洲有个叫做寒崖的地方。所有的疑团,都汇集在那里。明晨,你我同行。”
谢君和当即叫嚣:“带这家伙去寒崖?没疯了吧!”
楚涛却坦荡道:“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不过秦大少最好有所准备。木叶还活着,而我,适才你也见到了,烽火岭旧伤在身,不可久战。我不能保证秦大少的安全。”
“于是,我该怀疑,楚掌门是否设下陷阱。”
“你可以不去。”楚涛奇异地一笑,“并非我逼你前往。”
“北人从不贪生怕死!”秦石断然是经不起挑唆的。
“好极。”
秦石瞥了一眼谢君和,问道:“不过,我也得再多带个人,叶晓声。我们各带一个帮手,扯平,如何?”
楚涛默默点头:“请转告秦爷,江韶云是他的敌人,也是整个江湖的敌人。武林所遭戕害实已深重。他日此人若出烽火岭,必有一场屠戮。若得秦爷支持,楚某敢为先锋,义不容辞。”
秦石倒因他的爽直大为吃惊,颇有些不自适。
谢君和冷哼一声,似是为这夜晚标上了句点。
第二日晨光里的碧莲洲。
春草漫漫,春水汩汩。
当汪鸿从酒意中醒来,指挥着碧莲洲各处的布防时,楚、谢、秦、叶四人早已同行,往寒崖去。还没等他来得及腹诽,一封鸽信已凭空而至:木叶孤身往碧莲洲。心头一惊,匆忙下令:沿岸加强戒备,盘问江上可疑船只,到港者必细察。
查问在半个时辰后就有了结果:西边的河岸附近,一叶小舟空自漂流。正值水涨,那小舟是被潮水卷回岸边的。舟上横卧两具尸首,尸身已僵硬,皆是遭利器割喉:一个是艄公模样的瘦小黑汉,另一个身材魁伟,骨骼粗大,像是个剑客。然随身佩剑既不见血,也不见出鞘,只是安然挂在腰间。淡淡的紫依兰蕊香,弥漫在一舟的血腥之中。
但是楚涛尚对此尚毫不知情。旖旎的风光,和煦的江风,平静美好。谢君和一路用草叶吹出许多奇怪的曲,旁若无人地自我陶醉,折磨着楚涛挑剔的耳朵和秦石与叶晓声本就不剩了多少的耐性。
一切似乎只是烽火岭之行的重演。
寒崖之名,着力于一“寒”字。惟此处河岸陡峭如削,直立河中,日复一日迎击着长河水汹涌的浪潮,阴风席卷,素来人迹罕至。齐家势力在此十二年,亦未曾发现碧莲洲上有何古怪,更不必提这小小的寒崖。
楚涛却径直往寒崖下而去,熟门熟路。
一二六 星枕寒流(四)()
“风前辈告诉我,寒崖下有一石穴,他曾来过。石穴壁上刻着些字不像字图不像图的符号,这符号许多年前就已深刻,多年风化,已模糊了许多。然而始终无人可解。也有人认为,这根本是渔人无心留下的记号。这是碧莲洲上唯一让人疑惑的地方。”
谢君和冷笑着抱怨道:“你这家伙……我算是认得了,话绝不会一次说清!”
楚涛却不以为意:“说得好似第一天认得我……”
秦石淡然回应:“楚掌门素来谨言慎行,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于是你小子才来凑这份热闹,大大方方地捡便宜。”
“说好了合作,什么叫做捡便宜?”叶晓声脸不红心不跳地把谢君和堵了回去。
随着旭日的升起,潮水渐落。寒崖下的石滩逐渐显现。岩石的褶皱一道道斜切而过,雕刻着沧桑。褶皱之间,果有一狭长石穴,将数丈高的寒崖从中间一裂为二。这黑魆魆石穴的入口,一人立于前,张开双臂,就已顶天立地。
深不过五步的石穴内伸手不见五指,楚涛擎着烛台在最前,细细地搜索石壁。果真见歪斜的符号四对,深刻在石壁上,成对分列为上中下三排,于平视之处。每个符号都足有半掌大小。说是符号,其实只是横七竖八的折线纹罢了。
“这是……仿佛……”秦石突然觉得这些折线纹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叶晓声双眉微颤,不动声色。谢君和琢磨了半天,摇头。
楚涛一字一顿道:“古碧莲洲,寒崖星转。”
一道闪光划过叶晓声的脑海。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这组符号上:“莫非这竟是……”
“对,实为星宿图。我的猜测并不错。”楚涛取出了掌门金印。在金印的四边,分刻了蛟、蛇、狗、獝四兽的图案。
秦石疑道:“为何不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方瑞兽?”
楚涛淡笑:“或正与此图相合吧!”
星分二十八宿,分属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又以二十八兽代指二十八宿。此图中上有壁宿,属白虎,下有翼宿,属朱雀,左有娄宿,属白虎,右有角宿,属青龙,正分别对应着逐羽剑派掌门金印上的獝、蛇、蛟、狗四兽。如果巧合能到这样的地步,那也太过离奇了。只是在四宿之外,还分别有一宿图景,干扰着视线。
四宿图旁,另有一小石龛,石龛里一座方形石台,正与那金印一般大小。楚涛将金印按方位搁置于石台上。却听“喀”的一声,石台竟沉陷了半截。
楚涛微微皱眉——任何细碎的响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秦石侧耳,已听见了齿轮吱嘎作响的声音。不知触动了何种机关。那声音渐渐响起来,甚至连麻木的谢君和也已注意到了。
楚涛将那方石台顺向旋转,“咯咯”地,似有机关联动。
一时间,铁索声,齿轮声,石头与石头摩擦的嘎嘎声一齐作响,震耳欲聋。地面也随之震颤不已,石穴上方碎石尘屑滚落不断。尘灰过后,原本深陷石壁中的符号竟向外凸出了半寸,并且向左移动了位置!原来这石壁竟能移动,不知不觉就已在角落闪出一条细缝!
一二七 星枕寒流(五)()
楚涛将代表金印上四兽的星宿向里推按,再奋力推转方石台,那石壁便嘎嘎地向内转动,如开启的门。
谢君和不由分说一步跃入了黑暗深邃的石道。秦石紧紧相随。叶晓声在其后。楚涛取了金印便也凑上前去。
然而跨入石道不足十步,阴风一卷,“哗”的,眼前茫茫一片耀眼,石道内突然亮如白昼:原来是道路两旁的油灯自动点亮。火油虚耗着,专为他们四人成片成片地燃烧。深入三十多级石阶,穿过长百步余的石道,眼前豁然开朗。壮观的景象让四人目瞪口呆。
八根三丈高的石柱,顶天立地排列成圈,撑起一片深广的殿堂。每根石柱足有三人合抱粗。长宽皆有数十余丈。每根石柱上都挂着青铜的飞鹰图腾。谁曾知道,这寒崖下竟掩藏着一座壮阔肃然的地宫!
地宫正面的墙上,雕画着一幅硕大的壁画。壁画的右上方,正有千军万马奔腾,尘土飞扬成云雾。左下,却是楼船遮天蔽日。两相对峙。其间,一江浊涛翻卷,分出南北的剑拔弩张。滚滚浊涛,将那驻足于长河边的兵马冲刷、吞噬……
金印开启了尘封的往事。是什么时候,曾有这样一场大战?或许,年年如此吧,毕竟这江湖从来没有平静过,多年来死于仇杀的人数,决然要比此景多。
楚涛立于壁画前沉思着。
八根石柱的中央,耸立着古祭坛一座。祭坛上,立着长剑一柄——历经了岁月的磨洗,剑刃却仍闪着清光。秦石与谢君和同时奔向祭坛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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