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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惊涛-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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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叔,看!”末儿手指山下——在那里,密密匝匝的火把光汇聚成海洋,向着山顶越靠越拢。白衣,白幡,还有那低沉的呼号,如同催命符咒:“拭天之盲,血以血偿……”末儿惊惶道:“我们被合围了,汪叔。”
汪鸿当然看得见。可是此刻若想突围,谈何容易?进退皆是死地,他不是楚涛,没那样的底气带着游侠们冲杀。他只是在代行其职,倘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又该当何罪?此刻,他可是手握着数千南岸游侠的性命啊!慢慢地,他尝到了楚涛平日里杀伐决断的艰难。
“汪叔!”末儿在他身边着急地催他,求他发号施令。白衣圣使紧逼到了跟前,游侠退无可退,必须要有一个决断!
汪鸿朗声大喝:“退是死,战亦是死,既无可退,便随我杀去!有死无降!”
好一声“有死无降”!刚才还无计可施的众人忽然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如梦初醒般地挥动起手中兵器,向进逼的敌人冲撞开去。
然而,就只见那变幻莫测的阴风从四野刮过,又是成片的游侠躲避不及倒了下去。纷飞的剑影腾空而起,掠过游侠的阵前。嘶鸣着的铁骑踏过,马背上,银叶枪以扫荡之势横冲直撞。化铁为尘,挡路的利刃居然纷纷崩解开来。
刚刚聚拢的阵势顷刻间又遇瓦解的危机。
沧桑的笑声一阵紧过一阵,震荡于群山之间。白衣白发的江韶云,正以竹杖作利剑,疯魔似的杀伐他只有一臂,那一臂却与剑相融,搅得江湖血涛翻滚。如此下去,只怕以整个黑石崖的力量都不足相抗。
汪鸿急怒攻心,心想若是楚涛还在,断不至让他们如此嚣张。可是他已不能再空怀着希冀,不切实际地幻想下去了。“拼了!”他敛神凝气,倾尽毕身之力向白衣圣使队列的阵中汹汹杀去。
“哼,小角色!”江韶云只一挥衣袖,一股磅礴之气便贴地冲撞出去,剑客们被撞得天旋地转。还未近前,汪鸿就已被这巨大的气浪撂倒,他挣扎起身,只觉浑身的骨节都异样地疼,但见身边,踩踏的,逃跑的,倒下的,狼藉一片。莫说战心,活着已是不易。悲从中来,他再次紧握剑:哪怕是不可能,也只有死死地坚持。在这逐羽剑派悄无声息地耗去的几十年时光里,每一次风浪,不都这样过去的吗?立身浊浪,九死不悔——这是他自年少时就立下的誓言。
突然,山岗上飘过一阵奇异的琴音,起初空灵飘渺不引人注意,但是当杀声一边倒地静寂下去,那声音便格外清晰。又岂止清晰,这熟悉的旋律,以及纵横其间的杀伐之气……
这声音在唤醒他身体里的全部力量,也在唤醒每一个人。
汪鸿猛然回头,忽然看见自己来的方向不远处,刚才没有注意过的高岗之上,有一陌生的高台被火把照得通明,八面白幡围拢,白纱缥缈其间。琴声正是出自那里。
“是楚掌门!”末儿高兴地大声呼唤。这声呼唤似乎撞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散了的人重又聚拢来,无论是否还有战力,无论手中是否还有兵器。
谁知道是不是楚涛呢,白色帷幕后的景象什么都看不清,可是还有谁会在此以琴音聚拢大家的注意?还有谁能将长河吟曲演绎到如此出神入化?“少主……”汪鸿喃喃自语着。原来楚涛果然近在咫尺吗?那么,他一直在备战?想必应是无碍了。幸好担心是多余。
是的,楚涛回来了。他放平了心,再度回到阵前,直面江韶云。他突然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头脑中的方略随着那琴声而清晰起来。他令道:“护卫楚掌门,退!”队伍越缩越紧,阵势越聚越拢,所有人都有序地退着,而白衣圣使似乎也不再贸然出手。
沈雁飞冷笑道:“楚涛?!呵,没想到你还能活着!”
帷幕后的人却丝毫不理会。琴音却骤然变强,铿铿然地,扫荡出强大的气势,一张琴,却似号令铿锵。又岂止是号令?藏在琴音里的力量突然震得草木瑟瑟摇曳。随着琴弦的震动,山呼海啸般的能量扑向白衣圣使的阵列。没有剑光,却远比剑光更强大的杀气聚成风暴,狂怒地席卷而过。白衣人站在原地无从抵抗,就被抽走了灵魂一般,摇摇晃晃地,软倒在了地上。
琴声收,风暴止,琴音起,更恐怖的震荡又至。管他有千军万马,也架不住这翻云覆雨之能。众人惊惧,呆立在原地。
就连江韶云的脸色也沉下了几分:“长河吟曲,盛名不虚。不知,还有何变幻之计,让老夫大开眼界!”他的指尖轻轻一动,竹杖分成两截,极细的剑刃划向夜空,随之,阵中暗器频发,电光火石般的刺向那帷幕。
众人惊呼之际,只听铮然一声。帷幕轻扬了一瞬,刚才射出的一根根钢针已被呼啦啦卷起,又在那白幕展开的瞬间飞弹回白衣的阵中。不及躲避的人终是自己为自己挖了一个坑。
一来一往,游侠与白衣圣使各自折损了大半。
不管自己还身处在百步以外,江韶云愤然起剑,剑气磅礴着逼向那帷幕中的人。凌空的剑光破开其间的一切阻挡,横扫出一条血路,却硬生生撞上对面逼过来的强大气场。两股力量登时冲撞纠缠得难解难分,震得暗风呼啸,草木横飞。身在其间的人不得不拄剑闭目才能站稳,身在其外的人,谁也看不清那一片横越百步的混沌之势。
四六三 巅峰绝响(下)()
沈雁飞也追加进来,铁尘诀释放出疯魔般的力量,推波助澜,就见那白色的帷幕和纱帘在风中狂舞,帷幕后的人影若隐若现。
那人正专注地挥动着琴弦,两袖生风似的,仿佛天塌地陷也与他无关地淡然着。
混沌退却,琴声依旧丝毫不乱地绵延着,悠缓,从容,带着一缕仙气。鏖战至此,分明有人疑惑,这杀气,早已超脱了寻常的人力。
沈雁飞恨得咬牙切齿:“问鼎天下者,并非只能姓楚。”
汪鸿开步向前,径直与他对峙道:“黑石崖的江湖豪杰,也并非只有楚涛一人。”当此时,随着悠缓的琴音,山岗高台之上,剑光四面八方破空而起,将逼围上来的白衣圣使包夹其间。
“剑阵?”江韶云呵呵地笑着,“到底是楚涛,做什么事都留着后手。”
沈雁飞不可思议道:“明明此处四下无人。”
“却不知机关暗道。”刘思仁的声音威风凛凛,火把如电光,映射出肃然的脸。剑客们的袍上已沾着血污,不过这不重要,六十四柄剑,一个未少地严整成列。
琴声忽然严峻急促。“起”!修罗刀一声令下,剑阵忽然如鹏翼震荡,一起一落地,横扫披靡,长剑相抵,散乱的剑光全然不敌,白衣圣使阵列的步调全乱,虽有人奋力杀出,却抵不住又一翼从他处的攻击。
江沈二人刚刚从纠缠中脱出身来,就听那琴声已柔缓似水,新的指令又来:“合!”两翼迅疾地包抄过来,将一切裹挟起来,连成变幻的阴阳太极阵,仿似一个巨大的绞肉磨盘,剑光前后交错,正反相抵,挤在其间的人无论如何逃不脱剑群的碾压,杀声里,血流成河。
沈雁飞脸色铁青,银叶枪寒光闪烁,周身忽而迸发出强大的能量,冲向阵中。铁尘诀!
恰此时,琴声猛地一顿。“散!”
剑阵向四周一散而开,仿似那五瓣的梅花,扫荡向周围散落的逃亡者。而铁尘诀的能量,不过激起一片飞沙走石而已。
沈雁飞几乎惊呆了。江韶云哼然不服道:“颇得菊隐老人真传。然而,楚家先人皆是死在梨花剑下!楚涛,你是要追随作古之人吗?”
琴声再度由缓而急,这一次,仿佛千军万马奔腾扫荡,又似长河千尺巨浪,隆隆作响。正是一决生死的紧要之际,修罗刀发令道:“聚!”那五瓣的梅花猝然聚拢,化作八卦之相,紧紧收缩。
沈雁飞怒喝一声,枪尖一点就飞身杀去,恰此时,汪鸿带着游侠们里三层外三层死死纠缠住了他,任铁尘诀震荡出再大的能量,前赴后继地朝他扑过去,压制住他的锋芒。哪怕是末儿,也提着剑欲与之决一生死。一时间,他全然疲于招架。
梨花剑再起,一招“星火崩坠”砸向对面的剑阵,径直横扫过所有的锋芒。“止!”刘思仁携剑阵两翼相合,组成铜墙铁壁,拼力阻挡,然而那梨花剑就似穿透了盾牌的长矛,嚣张地一往无前,刹那间那剑阵便遭了重创,剑客们一下子被巨大的剑气撂倒。刘思仁一个避之不及,也闷头倒下。
但是梨花剑的剑锋正要撩开帷幕的瞬间,那琴音突然变强,轰然聚成一震,迎向了梨花剑。
比剑阵更可怕的,是长河吟曲本就深藏的杀气。似乎一切都在这一击中崩解。
琴音忽绝,白色的帷幕上突然溅起一片鲜红,随后在狂乱的风中,八片白幡逐一而倒,只剩白色的纱帘招魂般哀怨地飞着。四围是震响后的死寂。没有了梨花剑,也没有了铁尘诀,当然也没有了长河吟。
汪鸿头脑嗡嗡作响,缓慢地爬起来。他看到沈雁飞也正艰难地靠着手中长枪起身,他的身边,倒着小个子的末儿,这孩子,满面尘土,却依旧紧紧抓着剑。他还看到,高台下的江韶云,双目通红白发散乱如魔鬼一般,他的脸色也如魔鬼般灰白着,牙根历历作响,好似要吸人血似的,但是他的步子飘摇欲坠——只差半步就能够揭开这帘幕,但似乎这半步就算他穷尽毕生之力也跨不过去了。
一息不顺,江韶云的嘴角就溢出些血沫,越是克制,那血沫就越是不受控制地喷溅出来,洒在雪白的前襟。他紧紧拄着那竹杖,撑起自己的胸膛,似乎要把剧烈涌动的气息按压下去,这却使得他更痛苦地让白眉拧成了卷。
周围死气弥漫,活者寥寥。江韶云仿佛心有不甘,再度抬起了竹剑。
汪鸿眼看不对,将手中长剑狠狠抛掷出去,直刺向那魔影的后背。江韶云移步一闪,恰被剑锋削过腰腹间最弱处。鲜红的血顷刻间溢出来,洒满了白袍。原来,那也不过是一具血肉之躯。
汪鸿舒展了眉宇,朗声大笑,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样的气息通畅之感了。
这不是幻梦。那魔影终究在剑光里见了血。
也就意味着,江韶云的功力必然折损了大半——他已受了重创,至少短时间内无法再作恶了。
“小心!”有游侠拼死将他按在身下,他只觉长枪呼啸着贴脸而过,随之一阵寒意贯彻了半边脸。麻木了,自脸至整个臂膀。喘不过气。血不住地滴在地上,应是他的。一个笨重的身躯压着他,头垂靠在他的胳膊上,已没有了气息。黏糊糊的热流在他的身下蔓延。他翻身推开那身躯才看到,此人已被长枪搠透。
他昏花着双目,喘着粗气,已无力再起身。尽管一切都还没有结束。眼前修罗刀正急促地挥舞,被血色染出了彤红,利剑纷纷,一片峥嵘。沈雁飞握着长枪,身背起遭了重创的江韶云,一路撤退。还有别的白影,飘飘忽忽地,阻拦着追击。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楚涛!
是,为何琴声就此断绝?
他跌跌撞撞地一路向着高台奔去,心弦紧绷。
八面白幡早已四散而倒,白色的纱帘被劲风高高地卷起,扬着,带着招魂的哀怨。一张琴安然地摆放着,却是血渍斑斑,从琴弦到琴板蔓延往各处。人已倒地,白衣,白眉,白发,白色的须髯如霜,浸在鲜红的血泊之中,此人的躯体已被一个巨大的血洞贯穿。热血迅速地奔涌着,流淌向高台各处,也顺着台阶滴落下来,润进土壤里。那血根本来不及凝结,而身体的温热也随之迅速流逝了。
没有了脉搏,也没有了呼吸。已经没有力量能够留住他的生命。
汪鸿只觉一阵心弦崩裂似的疼,就跪倒下去。
还是没有楚涛的影子。
但是此人分明最不该在这里。
他早该想到,楚涛以风若寒为师,那么,当楚涛不在的时候,只有风若寒能够把长河吟曲发挥到登峰造极之境。可是,他不是早已云游去了吗?难道,他竟早有此料,故而从未离开?
刘思仁提着淌血的刀出现在汪鸿的身后,凝视着老友。似乎,并不特别意外地叹了声:“竹苑三杰之首,终是无愧其名。只是至此,兄弟三人,只余我一人在世了……”伤感的余韵无限。他向来疏朗的双眉里,凝结着难以言说的惆怅。
“你知道是他?”汪鸿惊疑。
“有其师必有其徒,一样顽固,一样心烈……有些话我一直不敢说:老风一早就知长河吟曲非比寻常,他总叹息这或许是逐羽剑派掌门的宿命,不敢深教。只是宿命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从少主领悟透了那琴曲,他便夙夜忧心,寝食难安。如今少主的伤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长河吟曲一响,必死无疑。老风既然熟知此曲,又怎能容忍他一心求死?”他木然地俯身,为风若寒放平身躯,拭去脸上的血污,整理遗容。
汪鸿没有插手,几十年的兄弟情谊忽而便生死永诀,怕只有刘思仁才懂个中的滋味。越来越多的剑客围拢过来,肃立在高台的四围。
干净的白布蒙上风若寒的脸:“让他安安静静地去吧……他生来只喜宁静,最恨人间兵戈之音……”没有泪,也没有哀泣。自发地,每个人静静地走过他们的面前,抱拳相敬,而后离开。
汪鸿只觉累得虚脱,只好坐在高台的边沿,向四野遥望。
遍地的死气里,活着的人只剩了席地而坐的力气。没有人再度追击,因为已没有了指令,更不知道夜幕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热血已经流尽,白衣圣使若再来,他们已无力抵抗。
“汪叔!”书生带着末儿靠拢来,坐在他的身边。历此一夜,只怕毕生难忘。
书生递上了一块白帕。汪鸿这才想起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来,谢了一声,接过帕子,却发现末儿的手臂刮出一道伤痕未及处理,便用这帕子给他包扎了。
书生道:“他们若再来,可有他计?”
汪鸿不敢轻易作答,只是仰头看这依然漆黑着的天,可是天上只有漆黑,不会有答案。
“天佑逐羽剑派……”他长出一口气,似乎想要吐出所有的烦忧。
可是来不及喘息更久,就见长河之上成片的白影破空而来,北方的暗夜突然间亮如白昼。码头已是一片火海。
那里有镖局的货舱,尽管诗雨已提前让大半的货物搬离开去,大半的船也入了不远的船坞,但总有些没有得到消息的船家零星地散在那里。还有那个让人忧心的镇子——镇上全是手无寸铁的无辜者,但是白衣圣使从来不会问无辜不无辜的问题。
他转头对末儿说:“让大家迅速集合——少主绝对不会愿意看到黑石崖下生灵涂炭。”
是,他只有舍命而为。
四六四 烟水征程(上)()
中元前三日,秦家以祭祖为名大宴宾客,长公子作陪,江湖领袖悉数到场,这是年年都有的规矩。当然,今年谢君和被邀陪坐在秦啸身侧,寸步不能离——秦啸恨不能告诉每一个江湖来客,如今的谢君和对他有多重要——这是李洛从来不曾有的待遇,当然谁都未曾有过。
隔了三桌远,林立果的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他,阴鸷而怨怒。身边傲天阁阁主蹒跚走过,拍拍他的肩膀:“新人笑,旧人哭。”
“山中野猴,还要学人登堂入室!”林立果恨然骂了声。
不知哪来个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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