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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辛夷-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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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拈起一枝紫色的玉兰花,轻轻一嗅,转而道:“客人来了,你们散了吧,招呼客人去。”

洛阳城中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齐王司马冏一边独揽大权,一边强征民夫,为他重新建造府邸。府邸里楼阁层次错落,巧夺天工,单看那梁柱上的雕刻,无不栩栩如生。游廊迂回曲折,飞檐怪石后,一扇扇月洞红漆大门便错落其间。上头的匾额,或是露晞,或是燕婉,或是芄兰。这府邸绵延里许,单看屋舍的景致,足以和西宫相较。

侍中嵇绍向惠帝上疏:“存不忘亡,《易经》之善戒也。臣愿陛下勿忘金墉城之事,大司马不忘颍上之战,大将军不忘黄桥之争。则祸乱之兆不复也!”

惠帝哪能知晓嵇绍的意思,却道:“齐王英武,成都王更是贤德。侍中不要多言!”

由此一来,齐王愈发骄纵起来,无日无夜地沉湎于享乐宴饮之中。再也不入朝参拜惠帝,倒是朝廷百官在早朝后还须去齐王府邸问安。

“王爷,恕下官直言。居安而思危,王爷天天宴饮,此一失也;宗亲骨肉又相互猜忌,二失也;夷人近年来愈发蠢蠢欲动,王爷现大权在握,也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此三失也;兵祸方定,流民四起,王爷并未赈济灾民,怕是民心浮动,此四失也;讨伐赵王司马伦的各路军马都战功赫赫,却并未真切论功行赏,此五失也……”

“闭嘴!”司马冏正在兴头上,忽然听闻臣属如此奏来,心中大感烦闷。

“忠言逆耳,请王爷听完下官的话,要杀要剐,任凭王爷处置!”

“讲!”司马冏坐正了身子,目光紧盯着那不知大祸临头的臣属。王戎站在一边,暗暗地为他捏了把冷汗。

“大名不可久享,大功不可久任,大权不可久执,大势不可久居。这是四不可。臣为王爷日夜忧心,臣认为功成身退才能保得万全。王爷不如把重任交托给长沙王和成都王,您回到自己的封地,那么辞天下的美名必将长随王爷,何愁今后大事不成?”

“本王未曾想要成什么大事,难道皇上的封赏也要一律推脱?长沙王、成都王也接受了皇上的赏赐,你怎么不为他们担心呢?”司马冏冷笑道,“本王什么都不要,其他王爷乐得接受,他们都大权在手,本王就只能可怜兮兮地求他们了,这就是你为了本王好的本意么!”

“下官不敢!”那属官见司马冏骄纵之气日增,不由泄气此番进谏权当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戎见司马冏神色不佳,想来是要责罚那属官,忙替他分说。司马冏甚是倚重王戎,便道:“算了,你也年纪大了,回乡下抱抱孙子可好?”

“多谢王爷厚爱!”那属官巴不得早早离开是非之地,屯田颐养天年,听到司马冏这番话心中感激万分,又接连给司马冏叩了数十个响头才退下。

辛夷早听闻此事,不由皱眉道:“现在的齐王已经沉醉在声色犬马之中,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啦。”

紫竹道:“齐王殿下的主薄王豹倒是个刚直的人,当年属下遵从主子的话多结交了那些王府的幕僚,这下倒是有些用处了!”

辛夷道:“不错,现在齐王正气恼着,你也说王豹此人刚直,让他去劝谏,他必以为自己是趁热打铁,要让齐王幡然醒悟,殊不知那是火上浇油。不需你再扇风,只须放出风声来让其他在京中的王爷知晓……他们自会给王豹好的去处,只是委屈了他这个忠臣了。到时候,你的眼线回报与你到底是哪位王爷撺掇了齐王,便可知哪位王爷是与鲜卑的大单于交好了。”

紫竹眼角已有些风霜侵蚀的痕迹,她听到辛夷如此说,便道:“那属下这就去办妥。”

辛夷微微点头,紫竹已然消失在内室了。

隐在板壁后头的红蓼见紫竹去了,才出来道:“主子,您吩咐要扣住的人,属下已经抓住了,只是那人嘴硬得很,不肯老实招供。”

“怎么会一点都问不出?”辛夷扣着茶碗的盖子,一边问着红蓼,一边心里也在暗暗思忖,“王浚虽进号安北将军,但征讨司马伦的时候,他没收了发放到幽州的檄文。成都王本就对他不满,这下子更增成都王的怒气。若不是当时成都王领兵攻打司马伦,早就挥军幽州要与王浚厮杀了。”

“据属下的情报,王浚勾结乌丸单于,现在抓到的两个人中,有一个便是王浚的人,另一个就是乌丸单于的心腹。据我看来,这两人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两人对起话来却是牛头不对马嘴,口音也是极不相同,等一个话说的快些,另一个便道,‘说得太快,听不懂。’若实在不行,只能杀了他们灭口,只是再也别想知道他们传递了些什么了。”红蓼又道,“我也威逼利诱过,显然他们不吃这一套,看来是死士无疑了,现在我只命了红蓼门下门众将他们分开关押,终究也不是长远之计。”

辛夷“嗯”了一声,沉思了半晌,道:“在《尹文子·大道》里,有这么一个故事,郑国人把未经雕琢的玉叫做‘璞’,东周人把还没有腌制成干的老鼠叫做‘璞’。郑国的一个商人在东周做买卖,一个东周人问他,‘你要不要买璞?’郑国的商人说道,‘我正想要买。’于是东周人从怀里掏出一只老鼠递给他,郑国人赶忙辞谢……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是,主子,属下懂了。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有时候一样的话,也有不同的道理在里头。属下明白了,譬如说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或许对通晓关节的人来说,也是个暗号。”

“尽快查清楚,不然不止是辛夷坞岌岌可危,你我的性命也难保万一。我已经答应了拓跋猗迤,杀王浚的事情,已经落到了我们的头上,再也推脱不得。现在当政的是齐王,成都王又握有重兵。我虽不敢断定到底是哪个王爷要杀王浚,但王浚死并不会损害到当权者的利益。现在只能先顾着眼前,后头的事,容我见招拆招吧!”辛夷觉得自己的腿脚有些发软,再多支持片刻就会站立不定。

“是,至多只能再关押他们半日。他们自己心中也明白得很,所以就和咱们耗着。属下定尽快查明,王浚向着哪个王爷,此番勾结又意欲何为。等一切明了了,再将他们放走,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倒是让这里多了一层不必要的干系。”

“现在的这些王爷,个个不是等闲之辈,我一个都得罪不起。算了,你快去吧。”辛夷自觉背心沁出一层冷汗,心下知道自己的身份又被一些人识破,如果想让自己的主子不被完全暴露,只好开始另做打算了。

辛夷所料不差,王豹果真给齐王司马冏写了一封信笺:“河间王、成都王、新野王以方刚之年,并典戎马,处要害之地,而明公挟震主之威,独据京都,专执大权,未见其福也。请悉遣王侯之国,依周、召之法,以成都王为北州伯,治理邺城;王爷自为南州伯,治理宛地。分河为界,各统王侯,以夹辅天子。且元康以来,宰相之患,危机窃发,不及容思,密祸潜起,辄在呼噏,岂复晏然得全生计!前鉴不远,公所亲见也。君子不有远虑,必有近忧,忧至乃悟,悔无所及也。”

司马冏看到这封信笺后,勃然大怒。想着既然有属官敢这么写,自然外头就有这么传的。如此下去,其他王爷未免疑心。想到这,思量到现在只有长沙王司马乂在京,于是忙打发心腹去请长沙王过府一叙。

长沙王司马乂听闻此事,忙起驾到齐王府中拿过了此张信笺细看。

“如何?”司马冏问道。

司马乂怒形于色,眼若寒冰,五指紧闭,将那张信笺洞穿:“怎能容此等小人离间我们嫡亲骨肉,何不用铜驼鞭死他!”

司马冏冷声道:“本王若听他言语,岂不是寒了我司马宗室众人的心?就依长沙王的话,鞭死王豹!”本依照司马冏的心意,不过是杀了王豹便罢,免了他零零碎碎地受苦。但既然自己请了长沙王司马乂过来,就不得不好好考虑司马乂的话,以免又落下话柄。严办了王豹,才能让其他王爷安心。那么,小小一个属官的性命又何足挂齿呢?

王豹在刑台上奄奄一息,他终于知晓齐王司马冏已经成了被美酒麻痹了神经的暴虐之人。他至死咬牙嘶声道:“把我的头割下来悬挂在齐王王府的门上如何?哈哈……我要看着我们的大司马被河间王的大军逼得没有立足之地!”

王豹深知司马冏因为司马颙曾经依附赵王司马伦而耿耿于怀,于是临死前也不忘要送上这么一句话。这样一来,司马冏必然要对司马颙动手,而司马颙亦会反攻。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如此这般,也不枉自己一死了。王豹没有闭眼,他瞪大着眼,恍若就能在不久后看到司马冏在刀光剑影下颠沛流离的样子。

青霜布满刑台,风也萧瑟。那浓浓的寒意一点点地刺到骨头里去,偶尔又婉转地缭绕于长林中,卷下几片黄叶,老鸦在梧桐上叫着。枝叶稀疏地已经覆盖不住它搭建在树桠上的巢穴,仿若再有大一些的风吹来,那巢儿便要倾翻落地,任由过往的车马践踏。

此时洛阳城里的辛夷坞中却是暖意融融。自从辛夷重新打理了辛夷坞,那里现存的五个门头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气。辛夷无事便会拿出她的那一溜胭脂,独自把玩。她想着王豹新死,而死前的那一番话足以让今后的时日里不再平静。而王豹的言语中,剑锋直指司马颙,那么接下来,必然要留心司马颙的动作了。想到这里,她心中豁然开朗,倒是听到丽仙门中隐隐传来的声响。

“什么抛砖引玉呢?‘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是不是抛砖引玉?又好比我方才下的注是十两银子,转眼间,就成了一百两了,这又是抛砖引玉不是?”丽仙浅浅一笑,引得众人纷纷道:“丽仙姑娘说的极是啊!”

辛夷心中忽起一念,“我还是不能放心玉仙。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她既然已经是疑人,就不得不试试她了。”

但如何试她,却是一大难题。玉仙是在阎王面前死过一遭的人,定力必然超乎常人。不若用鬼神之说吓她一吓,倒说不定有奇效。

计议定了,辛夷也不与辛夷坞中其他人讲,却是招来红蓼,让她和她门下的人扮作厉鬼。

“来人,来人……”辛夷倒在床上,被子滑落在地。却只有上半身能够转动。她用手去够地上的被子,身子探出床外,不留神便滑落下去,虽是手撑住了地上,不至于将脑袋磕在地板上,可是终究还是狼狈地很。

门外的小丫鬟跑进来扶住辛夷,想努力将她扶起,辛夷却软倒在地。

“主子!”

“不好了,难道是鬼压床?我的腿僵直了,动弹不了……”

“主子,我让管事的都来!”

“让丽仙、玉仙两个来便好,不要让一个男人进我屋子!”

小丫鬟忙答应着:“是是是。”可跑到门口却又折回来,“主子,我要给您去请大夫针灸,大夫是男人……”

“不要让男人进我屋子,你可懂?”辛夷恼怒道,“你想让那么多外人知道我现在瘫在床上,是个废人么!”

小丫鬟虽见惯了辛夷疾言厉色,但对她发火还是头一遭。心中一来为辛夷着急,二来又委屈辛夷这般误会她的好意,不由眼圈一红:“是,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告诉两位姑娘。”她跑出门去,吩咐其他小丫鬟守在门前,径直往丽仙、玉仙两个门头去了。

丽仙和玉仙两个听说辛夷如此,忙从两处赶来,均是脂粉未施,散髻蓬头。辛夷见她们跪倒在床前,不由道:“你们两个何苦急成这般?我是起不来了,怕是有什么事儿,烦劳你们这几夜守着我睡可好?”

辛夷的语调中含着悲苦,丽仙和玉仙见她双腿仍被厚被子覆好,问道:“主子的腿,要不让那些大夫的女弟子针灸一下,或许会好些?”

“不用,不瞒你们说,我平日里是贪心了些,辛夷坞里也死了几个人。想是要来索命了吧……针灸有何效用,别白白地针灸坏了,倒让我瘫痪,又够洛阳城中百姓们说嘴的。我可不想成她们这些人口里的笑柄,宁可自己亏些,也全赖你们料理了。”

“是,我们知道了。”

“丽仙你每天守上半夜,玉仙你每天守下半夜。”辛夷道,“只是天气冷了,这夜也愈发地长了……”

“主子宽心些,我们这几夜守着主子便是了。”玉仙微笑道。

“若我一辈子不好,就在这床上腿不能动,你们又待如何?”辛夷随口一说,倒让丽仙和玉仙一愣。

不过片刻,丽仙和玉仙道:“主子不必灰心,主子是有福之人,便是不能好了,我们伴主子一世也成。”

辛夷握住她们两个的手道:“你们两个都是极好的,只看我有没有这个福气吧!”

丽仙和玉仙将辛夷扶着,替她梳妆,“主子我们两个搀你出去晒晒太阳可好?”

辛夷摇头道:“我不想见人。”

丽仙和水仙顿时知晓辛夷的意思,遂命外头守着的丫鬟端来早饭。辛夷不肯让她们两个喂,自己端了吃了,又打发她们两个回自己的门头处理事务。虽是眼前没有一人,辛夷也丝毫不敢懈怠,就当自己没有双腿一般。无论取用什么,都是以双手之力,便是想要拿案几上的笔墨时,也是勉力伸长了手臂,不料毛笔还是滑落在地。辛夷够不着,又不想唤人去拿,于是又用手臂支撑着下床,拾起笔,蘸饱了墨,却也不敢上床写字,怕弄脏了床帐。地板上虽是有毛毯,但毕竟天冷地气重,坐久了仍是吃不消。架着写字许久,双臂也麻木不堪。撑着挪动到床沿边上,却是说什么也挣扎不上去了。

小丫鬟正要来给辛夷送点心,见辛夷又倒在地上,只着一件单衣,心中大急,忙将点心的碟子放在桌上,蹲下身去,将辛夷的一只手臂搭在她肩上,将她架上了床。

辛夷接过她递来的一碗热水,轻声道:“蔓菁,你很好。”

那个叫蔓菁的小丫鬟听到辛夷这么说,知道辛夷说出“好”这个字便是对她一个小丫头莫大的赞誉,心中感激,眼泪都不禁在眼眶里打转。

辛夷心道:“或许丽仙待我的心都不如她,只是她一来年幼,二来心肠太软,要她当一门的门主,终究是不成的。”

蔓菁见辛夷不语,便道:“主子,奴婢一直在门外守着的,您要什么喊我就是了。”说着替辛夷披上一件水貂皮毛的短衣,将她盖的被子掖好,才转身出门。

辛夷听到那声“吱呀——”,才将那碗水端到唇边,嘴唇刚触道碗沿,却感到碗中水已经凉了。虽是口渴,但也不想再麻烦别人,于是将那碗水随手搁在床边的桌上。蔓菁怕辛夷闷,便在她床头放了几本书。辛夷虽是将书摊放在面前,心中却在想着其他事情。

直到晚上,丽仙和玉仙才进了辛夷的卧房道:“主子,丽仙门和水仙门晚上的事情我们都交付给副掌事的了,主子安心睡吧,我们守着。

辛夷点点头,向玉仙道:“玉仙和我先睡吧,后半夜玉仙再起来换你睡。”

到了后半夜,辛夷却醒了。见丽仙兀自支撑着不肯唤醒玉仙,便轻声和丽仙道:“这般困,明天怎么好?你回去睡吧……想来下半夜我也不要什么。”

虽是轻声说话,玉仙也醒了。玉仙愧道:“丽仙姐姐,我失措了。烦累你多替我守了一刻钟。”

丽仙摆摆手儿,站起身来,将斗篷披上道:“我先回去了,你守着主子吧,外间炉子里有热水,主子要的话,你斟给主子喝。”

玉仙答应了一声,将丽仙送出门,又自斟了一杯漱了漱口,向辛夷道:“主子要热水么?”

辛夷道:“不用,你坐到我床前来吧,外间冷。”

玉仙没有披衣,只着了一件贴身的小衫。果然觉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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