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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辛夷-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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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侍女见石崇哭了,也呜咽起来道:“老爷莫要伤悲,绿珠夫人也不愿知道老爷为了她如此……”
孙秀见状更为尴尬,劝也不是,说也不是,倒头来是乘兴而来,扫兴而去,走前还不忘嘱咐:“夫人想要什么,都尉大人一时间难周全的,尽管来我这要,我定然尽力办到。”说完这话,一转身,已然是咬牙切齿,心中的怒火不由向上升腾了三丈高。
“装得挺像,可我孙秀却也不是三岁小孩。说什么‘身患沉疴’,‘死了这份心’……是明摆着让我收心?你舍不得,我会让你不得不舍!”孙秀鼻孔里“哧哧”地哼出几声,一甩袖子,向车夫道:“真他娘的气闷,去辛夷坞,找玉仙姑娘玩玩罢。”
孙秀不知道,司马伦此时心绪也极为不佳。回到府里,本以为是众人的称贺,谁知司马冏早大模大样地坐在堂中,将一干称贺的人都轰走了。
司马伦满心的欢喜早就被司马冏的放肆而冲淡了,只是毕竟自己是长辈,司马冏是侄孙。他也要收起怒火,一脸堆笑着向司马冏走去。
“怎么,齐王来了,不知道要好生伺候着嘛?”司马伦只好向丫鬟们撒气。
司马冏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恭敬道:“叔祖父终于回来了,可让侄孙好等!看,这边是我给叔祖父上的贺礼,恭祝叔祖父高升!”
“何须如此客气!都是一家人,何必做这些外道的事情!”
司马冏嘿然笑道:“若不是叔祖父派人和我说,宫中有变,须我司马冏的兵士直驱进宫勤王……我哪能得那么大的功劳!这不都是叔祖父的提拔么?”
司马伦“哼”了一声,怪笑道:“不错,今天朝堂上圣旨中的确没有好好封赏你,只是封赏了本王、还有本王的两个儿子,你心中必然要不平,为什么圣旨中不敕封你呢……不急,来日方长呢,耐心等等,若一并封赏了,其他封地上的王爷,又要说我司马伦只偏心你这个侄孙了!”
司马冏冷冷道:“本王知道了。那侄孙恭贺叔祖父现如今一应爵位官衔如同当年宣帝辅佐魏室之时,恭贺两位叔叔得封济阳王、汝阴王。侄孙适才未能沉得住气,还请叔祖父原宥。”
司马伦分明听出司马冏谦恭的语调里含有的讽刺和不满,但仍装作不知:“过几日,还要分封功臣的,冏儿你暂且回去等着。”
“是,那侄孙就先告辞了,免得外面的大臣都等得太焦切。”
“好,你去吧。”司马伦终于坐了下来,他暗暗地想着,司马冏地位非同一般,先拜了散骑常侍,又领左军将军、翊军校尉,是一个颇有兵权的王爷,若此次再拖着不给他封赏,定然说不过去。可是这侄孙分明有些嚣张……想到这,司马伦大声道:“孙秀呢?孙秀还没有回来么!”
大管家慌忙上前道:“孙大人还没回来呢,要不您先见见其他来拜访您的大人们……”
“什么来见我,全都是想来讨要官职的吧?让他们别心急,统统想好自己的功过,很快,该赏的、该罚的,自会让他们弄个清楚明白!”
“那我这就去回了他们,让他们各自回去。”
司马伦点头道:“等孙秀来了,带他来我书房。”
“小人知道了,王爷放心。”
“辛老板,玉仙姑娘可有空陪我?”孙秀将辛夷账台上的算盘抢过拿在手中,让辛夷无法再核对账目。
辛夷瞧了她一眼道:“孙大人现在可是红人,只是现在玉仙姑娘在陪着陆大人。孙大人可否去水仙门玩一玩,又或者去铁划门、金弋门、铜雀门三个门头消遣一下,等陆大人走了,我再打发玉仙姑娘来陪你。”
“哪个陆大人?”孙秀吃了石崇一肚子火,心绪不佳,又听玉仙也没空陪他,顿时粗声粗气起来。
“陆机大人啊,才华横溢、名满洛阳……”辛夷笑反问道,“怎么,你是嫌我家水仙姑娘不好么?”
“不是,水仙那小意儿只适合家中有悍妇的大人们消遣,我倒是喜欢玉仙姑娘的脾气。”
“这样,大人先去赌几把,输了算在我头上,赢了就归大人……”
“辛老板,那陆机是不是就是和石崇的一帮狐朋狗友称作‘金谷二十四友’的?”孙秀将算盘还给辛夷,兀自冷哼不止。
辛夷早知孙秀因绿珠之事深恨石崇,连带恨上陆机,于是道:“那既然孙大人对玉仙情有独钟,我怎好拂了大人的意?跟我来吧,我让陆大人去其他地方消遣如何?”
“不必!我倒要看看,这神乎其神的陆机到底如何,也值得辛老板赞扬一句才华横溢!”孙秀不及辛夷走出账台,便独自向玉仙门去了。辛夷忙唤了两个小厮跟了上去,心知这个时候自己出面倒是不合适的了,只命跟着去的小厮们一有情况便知会她。
“司马伦大权在握,接下来必然要分封功臣,铲除异己。孙秀此人司马伦极其信任,想必金谷二十四友也在这“异己”之列了。”辛夷想着想着,不由又想到了前不久进京的王浚,据她得到的消息,王浚一面和司马伦交好,一面同外族联姻。连拓跋猗迤都察觉王浚心计诡异莫测,是以与辛夷互通书信,暗示辛夷近期要偷偷潜进洛阳,请辛夷为他安排落脚之处。
“城南有明堂、辟雍、灵台、太学,离辛夷坞也近,若拓跋猗迤来了,只将他安排在城南的酒馆住下。只是拓跋猗迤身份特殊,洛阳城内各方眼线密布,要逃过那些人的眼睛,可真不是易事。”辛夷一边想着,一边在房内踱步,当眼睛落到桌上的佛经上时,辛夷忽而想起了清荷。
“来人,去清荷坊问问当家的,我的两块木料可雕好了。若是雕刻好了,请当家的亲自送来。”
从辛夷坞坐上车马到现在的清荷坊倒要近一炷香的时间,辛夷在等清荷来时,却有小厮回报说孙秀为了玉仙姑娘在和陆机斗酒。
“知道了,让丽仙过去,陪着陆机一起喝。”辛夷说道,“看着些,只要还没到你死我活,能喝多少酒,凭他们喝去,便是喝了一缸,自然有他们自己付银子。”
辛夷说完,便一个人去了司棋轩。桌上摆满了时鲜的果子,辛夷拿起一颗金黄枇杷慢悠悠地将上头的一层薄皮剥下。心里暗想:“丽仙去了玉仙门,陆机必然拉不下脸来,定要拼尽全力和孙秀喝。孙秀此人软硬皆不吃,见陆机如此不给面子,势必也要和他拼酒拼个死活。这样一来,孙秀撺掇司马伦打击石崇一党就是板上钉钉之事了!待得石崇一党被铲除,孙秀定会志高意足,司马伦想要登高临朝,其他王爷未必会服从……自然会有一些王爷会出手,我倒要看看还有哪些王爷能够按捺得住,等着最后收网呢。”
“主子。”清荷捧着两个长盒子,走到辛夷身边。
辛夷忙道:“把盒子放下,坐吧。”一面讲着,一面把剥好的一颗枇杷放入一个水晶碟子里递给清荷,“被我这般催着过来,许是累了,吃点枇杷是极好的呢。”
清荷道了谢,向辛夷道:“这佛像雕好了是要供去白马寺的不是?”
“对,我要让你先我一步去白马寺布置。我也不瞒你,这番我去白马寺带上你是为了我要见一个人。但周遭眼线太多,你要替我遮掩一下。当我不在房内之时,你要装作我,无论是弹琴还是参禅,都要让那些眼线以为是我在做这些事的。”
“属下知道了。我和主子面貌不像……只好蒙上纱巾吧。”
“嗯,我十日后晌午到白马寺,那时候必有些眼线会跟着我,说不得我定下哪间禅舍,也要被翻个底朝天。不过,那间禅舍有个密室,在佛龛的下头。你瞧见那个文殊菩萨坐骑青狮的脖颈下有一个用金丝楠制成的火铃铛,你将那串火铃铛摘下,填在文殊菩萨的剑柄的小孔上,佛龛下便会开一个小门。此时,你便取下火铃铛,速速进到门里,门内是一尊左手持般若波罗密多金刚铃的普贤菩萨法像,你将那火铃铛安在那金刚铃里,那扇小门便会即刻阖上。万一有何不测,取下菩萨右手的五智金刚杵,那金刚杵最尖利不过,能划开肉体,你素无武艺傍身,也是以防万一吧。”辛夷叹了口气,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主子宽心吧,清荷定当尽力!”清荷柔柔弱弱的声音里弥漫着消散不开的书卷气息。
辛夷缓缓地点头,“一切小心。”
清荷温和地笑,向辛夷道:“那属下告退了。”
果真,第二天的早朝过后,洛阳城中一片人声鼎沸。天袖馆的几个分铺都挤满了人,要买上好的尺头、清荷坊的分铺里更是挤满了要打玉器、金器、各种珠玉的客人。原来,司马伦按着此次政变的功劳大小,一下子敕封了数千侯爵,这样一来,那些得了官爵的人自然要秉着“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态度,给上头送些什么,而上头人的库里竟堆满了绫罗,倒是找不出这许多大红尺头来。这下,倒让西六店的各处都又收入不少。
“禀主子”,紫竹道,“主子这两日吩咐我去找听雪,却没有消息。但宫中官员升迁变动之事,属下已经探清楚了。孙秀受封了大郡,任了陆机为参军,他还任命李重为左长史,李重心知赵王要篡国,就托病不受封赏,听探子回报,赵王还在命人不停地逼迫着他呢。”
“奇了,据我想来,这‘金谷二十四友’是要受石崇和贾谧的牵连的,怎么陆机反倒是做了官?看来那日孙秀和陆机在玉仙门喝酒倒是喝出交情来了!”辛夷缓缓道,“晚些时候,得让丽仙和玉仙这两个小蹄子来说说,当日到底是什么情况……”
“鲁郡公贾谧想来主子已经知道在诛杀贾后之日被司马伦诛杀了,石都尉府邸适才被围,孙秀此人可不会心慈手软,看来石崇也时日无多了。”
“孙秀派的大军围了石崇的府邸?”辛夷冷笑了一声,“可怜了梁绿珠!”
紫竹道:“正是,里面的消息一点都没有透风出来,不过属下派了几个眼线看着呢,一有变化,属下即刻来回禀。”
“好。”辛夷叹了口气,“一个月前,还和绿珠相携去洛阳城外的河阳县看桃花呢,怕是没有明年了……哎……潘岳啊潘岳……”辛夷才想着绿珠,又想到了潘岳。她很是仰慕潘岳的才华,但潘岳后来的争名逐利心太切,必然不会有好的下场。究竟是潘岳在任何事情上都太求完美吧?曾闻武帝躬耕藉田,潘岳作赋赞扬此事,洋洋洒洒地数千言,辞藻优美至极,竟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堆砌矫揉之意。如此才调,让当时的朝野中的一应老学究们震惊。十人都不及潘岳一人,若让他做官,自己还有何立足之地?于是使得潘岳数十年不得升迁。这或许就是病因所在,使得潘岳急功近利。在与贾谧交好后,更有一种须得凭风借力上青云之感。都说登高必跌重,事实上,他并没有登高的命。本以为满打满算能赢得功名,却怎想站错了阵营,这一下子便是万劫不复了。
“怅怳如或存,周遑忡惊惕。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枝。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栖……”辛夷默然念着潘岳的《悼亡诗》,不防一个声音道,“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庶几有时衰,庄岳犹可击。”
辛夷听见这悲苦的声音,不禁叹道:“命也可奈何!”
“主子在想着潘大人呢?”丽仙从窗格外探头进来。
辛夷道:“我就知道是你,还不快些进来!”
“主子。”丽仙一改往日风风火火的劲头,蹭进辛夷的房间,低了头道,“潘大人一家已被赵王抓起来了,听说要诛灭三族呢。”
辛夷听了,点头道:“知道了,也到时候了。我且问你,那日里你去了水仙门见到陆机时又是怎样的情形?他和孙秀未起争执么?”
“倒也真是奇怪,难保不是陆机大人有好口才!我因一事耽搁了,想着若晚去了,怕是陆大人要吃亏。正想着怎么有法子将陆大人撺掇到丽仙门去,又怎么向孙大人告罪。刚进丽仙门,小幺儿就凑上来说,刚刚还差些个打起来,亏得玉仙妹妹说了什么,又轮番地敬酒,才好了。我去了,不过是白陪笑脸,喝了几杯,赌了个东道而已。”
“你去收拾一下,将丽仙门明儿起三天内的事情都交由他人做了。你带几个靠得住的小丫头,随我去白马寺参禅……”辛夷听了丽仙的话,不置可否,只又重新分派了事情下去。
丽仙刚走不久,紫竹便闪身进门回报道:“主子,石都尉那不好了,主子可要去看看?”
“外头围观的人很多么?”
“是啊!里里外外围了多少洛阳百姓!包围府邸的军兵都拦不住。不知是哪个人播散谣言,说石都尉坏了事情,要在府上楼头撒完库中珠宝呢。于是城里头的百姓都去了……”
“那我就带丽仙去看个热闹,再去白马寺吧,顺路着呢。”辛夷站起身来,在沐盆里洗净了手,见了件素雅的衣服穿了,倒将华丽的首饰都卸干净了,换上了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捧了那两个装有佛像的盒子便上了牛车,只等着丽仙打点好了一起走。丽仙带了八个小丫头,分别捧了香烛、衣衫、丸药、素食、银两、香花香草等物,让辛夷过目了,便令她们坐到另两辆牛车中去,辛夷与丽仙两个单独乘坐最前面的那辆大车。丽仙身着一件玫瑰色的锦绣团蝶衫,单看她头上那枝千叶攒金的发钗,便是比辛夷头上的三枝珍珠卷须簪要华丽了好几分。丽仙知道逾越了,向辛夷道:“丽仙不知道姨娘换了衣服,这般穿着,实在不该,现回去换了吧,只是烦劳姨娘等了。”
辛夷伸手将她拉上车,笑道:“何必去换,这样很好。”
“主子要单独与我乘一辆车,可是有事吩咐?”
“到了白马寺,我在寺中自有要事去做,你让那八个小丫头,四个在屋里侍候,四个在屋外看守。你留心着屋檐上、房梁上是不是有一些人的眼线在注视着我们的屋子,但切不可伤了那些眼线的性命。屋里面,浓浓地熏上香草、必要使屋内三尺内难以见物……其他我已安排妥当,你好好接应我便是。”
“不知怎地,我心里现在没有底。”丽仙忧心道,“是有多大的事情,倒要主子这般布置,又不能透露个中缘由……”
“此事能不能成,我们只凭天意了。若还能回辛夷坞,我必告诉你一切。”辛夷掀开帘幕,向丽仙道,“你看,石崇的府邸到了,果真围了很多人,我们就在这车上看看。”
丽仙忙高声道:“后面的车略停一停,主子说要走时再走!”说着,扶着辛夷站到牛车的车头,倒是比站在人群外围的人看的更清楚里面所要发生的事情。
人群分外喧嚣,石崇的庭院里,姬妾仆从也是哭闹地天翻地覆。唯有府前的小楼上,站着的两个一男一女,相顾无言。即便两人的目光双双停留在楼下的那人身上,也随即收回。
“孙秀,你为何这般逼迫我,要夺人所爱!”
孙秀冷笑道:“到了这步田地,你已经没有资格再来问我这句话。今天以后,你将一无所有。乱党必诛!你这些年享受过的万般荣华,便要换由我孙秀来受!”
石崇握着绿珠的手,向绿珠颤声道:“绿珠啊绿珠,我因你而获罪,今后如何是好?”
一身胭脂色的累珠叠花裙将绿珠的脸颊衬托得分外清丽,微醺的风将她的长发吹起,只是些许发丝和着泪水贴合在腮边,任凭再大的风也吹不干:“妾身伴随君侧数年,君恩如山,自当效死君前,不令贼人得逞!”绿珠挣开石崇的手,纵身坠楼。衣袂飘飘,那绫罗上的零陵香味就在石崇面前飘散开来。石崇已过半百,虽是奋力去拉,也难抓住绿珠的一弯藕臂。只有半幅累珠叠花的裙子在飘舞之时被石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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