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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辛夷-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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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泥蹀躞迷人眼,曾道蜜烛影里。珠帘华章下,曾几何时形茕茕?星河不夜奈何天,清寒剪剪,大司命警言。晴红欲染,云中雪……
“太子殿下……”墙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太子殿下,奴婢给您送来了些食物,只是粗茶淡饭,还望太子殿下不要嫌弃……”话音刚落,便见一只雪藕般的手将一碗粗粝的饭从狗洞外递进来,上面是几条黄绿色的菜还有几片熏肉。墙里墙外都是一阵沉默,司马遹端起那碗饭,搁置在青石板上,犹疑了一会,方道:“司马遹谢过姑娘高义。”
那女子“嗯”了一声,声音分外凄苦:“哪算什么高义呢?奴婢确然姓高,只是因家兄亏欠了殿下,奴婢心中抱愧,只能投身许昌为奴为婢,望能为家兄偿还一二。”
“噢……你兄长是谁,何曾亏欠过我?”司马遹端着粗瓷碗,双手微微地颤抖。
那女子哀哀地哭了一会,却不答话,司马遹望着那碗已被寒风吹得冰凉的饭,忽而道:“高姑娘,一饭之恩,无以为报,就算当初你兄长想要让我赴死,我此番也是甘愿的。我已经不是太子,姑娘直呼司马遹的名姓便是。”
高姓宫女暗暗拭泪,勉强笑道:“殿下吃完饭,就把碗递还给奴婢,奴婢不能在这久留,免得惹人怀疑,再也不能给太子殿下送饭了。”
“好。”司马遹听那宫女的态度甚是坚决,也不必再说下去,只好以指当筷,将碗里的饭食一股脑地抓起来塞进口里。好在这里可没有宫里那么多规矩,司马遹又是好久未食,是以吃得很快,只是饭菜冷涩,又无饮水,好几次要用力直脖才能将饭菜咽下。虽是吃了大半碗,饭菜却好似已经塞到了喉咙口。司马遹抚着心口停住不吃,慢慢地才觉得饭菜终于落到了自己的胃里。
墙的那头没有任何响动,司马遹用帕子将手上、嘴上的油渍擦净了,将碗递到洞口,敲着墙道:“高姑娘,你还在么?多谢你。”
还是那只洁白如玉的手将饭碗拿走,又飞快地道:“还没吃饱吧,晚些我再给你送来。”
司马遹默默无言,想要推辞说“不”时,却听那宫女已然离去,那悉悉索索的脚步消失在不远处,再听时,已经难以听到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高姑娘再来送饭,时间久了必定会被人发现,到头来不免送了命,我本来就是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再连累别人?”司马遹吸了吸鼻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既来到许昌,那便是终身无望了,只怕……死期旦夕便至……”
“司马遹,宫里打发人来给您送饭来了。”一个侍卫从外面推门进来,司马遹冷然道:“送饭?怕是送行吧?”
那侍卫尴尬笑道:“您虽没了爵位,还是皇上的儿子。皇上还没发话,谁敢送您大行啊?”
司马遹点头道:“让他进来。”随即站了起来,向庭院中央踱去。
“老奴见过殿下,殿下可大安?”
“安得很,不仅安步当车,而且安贫乐贱,董公公看到我安然无恙,是不是心有不安?”司马遹顿了顿,终究笑道:“是了,也怨不得别人,都是董公公的主子心有不甘哪!”
董猛听着司马遹的话,怔了半晌,叹气道:“殿下这话说得老奴无言以对,只是皇上皇后惦记着殿下身体,听说殿下这两日水米不进,特命老奴带来医官特制的丸药给太子服用。”董猛一挥手,一个小黄门捧着一个小盒上来道:“奴才孙虑给您请安。”
“起来。”司马遹听着他们阴恻恻的声音,心知【“文】那丸药必然【“人】有毒,面上【“书】却不能露出【“屋】半点,“有几枚丸药呢?”
“三枚。”
“那请孙公公试食一枚。”
“这怎么可以呢?皇上皇后亲赐的丸药,奴才有十个头也不敢染指啊。”孙虑也心知丸药剧毒,听到司马遹如此说来,心中不免微微慌乱。
“好,那放下吧。我知道了皇上皇后的心意,不能当面谢恩,就在此处向洛阳城中人叩拜吧!”司马遹一掀衣摆,跪在地上,向着洛阳的方向重重地磕下三个响头。
“好了,皇后娘娘有谕旨,您还是先吃了丸药,我们也好复命的。”
“我要是不吃,便是抗旨不尊是不是?”司马遹一扬手,五个细长的手指便搭上了那个盒子,转瞬间那盒子便开口朝下,三枚丸药尽数落到了泥土里。司马遹见董猛和孙虑扭曲的表情,不由笑道:“这算什么呢?不过是把父皇母后给我本人的赏赐交还给了皇天后土,有何不可?
“您这是大不敬!”
“若你们驳我的话,便是对皇天后土不敬!即便是天子,那还是天的儿子呢,你一个阉人说我大不敬,你以为我就能认么?”
“那也由不得你了!”董猛冷然一笑,司马遹顿觉脊背一阵发凉,孙虑已不见人影,刚觉身后有异之时,为时已晚。沉闷的一个声响过后,孙虑手持的一根药杵上沾满了黏稠的殷红色血浆,那血浆从药杵上缓缓滴下,落在青石板上。孙虑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董猛也呆立了半晌,唇色发白,“没用的东西,好歹他曾经是太子呢,把他这般打死!还不把药杵扔掉,再不回宫复命,有你好看的!”
“是,公公。”孙虑火急火燎地将药杵远远地扔开,低着头跟在董猛身后走了出去。
殊不知,在墙的另一头,有一个宫女咬着帕子听到了墙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心中早就将董猛和孙虑两个宦官的名字诅咒了千遍万遍:“董宦官,要不是你这奸贼,我哥哥在宫里好好地当差怎么会死?孙贼,你真是董猛的好孙子!为虎作伥,我恨不能食你肉寝你皮……太子殿下,我一介弱女,不能上前为你拼命报仇,但总有一天,这两个奸贼会死无葬身之地!”
“天巧。”
“紫竹姑姑。”高姓宫女心中一慌,忙拭干泪,站起身来笑道,“姑姑有什么吩咐?”
“今儿起,不必在许昌城里伺候了,和我进宫去吧。”
“姑姑?”
“难道你不愿?”紫竹替她把鬓发理好,在她耳边轻声道,“不入虎穴不得虎子,要报仇,在许昌怎能成呢,只有回到洛阳,才有机会。我奉皇后娘娘之命打理许昌一应事务,你的身份我早已得知,只是未曾向任何人说起。”
高天巧明白紫竹此番帮她也自有深意,但她不及再想,只觉得紫竹说得有理,心中便宛若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全凭姑姑做主,天巧谢姑姑成全。”
紫竹忙一把扶住要跪下去的天巧,道:“这里耳目众多,露了行迹反倒不好,从此更要留心着,洛阳城里可比这还要险恶百倍。”
“是。”天巧任由紫竹携着她的手,穿过许昌一片片颓败的城墙,坐上了去往洛阳城里的马车。可是在她登车之时,分明看见,一个与她形貌相似的宫女口鼻流血,被几个士兵拖走。天巧心中一寒,却被紫竹捂住了嘴,将她塞进了牛车中。直到在车上,她才知晓,这死尸本该是她的,只因为她给司马遹送饭早被人在远处看破……
十.龙雏堪殒折,须卜谋爪牙
“清荷,这儿一块是上好的紫檀木,一块是黄杨木,雕成两尊佛像,我是要供到白马寺里去的。”辛夷将两块木头递给她,“瞧瞧这木料可好?”
“也还罢了,只是雕佛像可是要静心诚意的。”
“我知道了,你要沐浴焚香祷告,连日来都是要吃素斋……”辛夷微微笑道,“这些自然会打点好的,你去吧,这段时间我自然不会让这里的任何人去烦扰你。”
“我雕刻佛像最想清静,身边一个人没有才是最好的,不过这个却难。”
“我知道你的意思,城南我有一处铺子,虽是临街,却是闹中取静。我打发几个人去拾掇好了,你的清荷坊就重新在那开张吧。仆役杂使都有外头的房间住着,一来你可以静心,二来也好有个照应”,辛夷微笑道,“等会我就打发人送你过去。这几日呢,我也日日夜夜诵经礼佛,等待你出关……”
清荷淡然笑道:“那可不必。”
正说着,只听有人叩门,辛夷扬声道:“是谁?”
“玉仙给主子送帖子。”
“进来!”辛夷本想让清荷避开,可不知为何还是张口让玉仙进来了。
玉仙给辛夷请了安,又朝清荷道:“原来清荷姐也在。”
辛夷打开帖子一瞧,“啪——”地一声合上,道:“是宁朔将军、持节都督王浚。”
清荷听到辛夷在说辛夷坞的事体,忙告辞,将两块木头用匣子盛了端了出来。
玉仙道:“这个怎么回呢?”
“让丽仙去吧。”辛夷道,“此人本事不小,一般的丫头他可不会上心。”
“刚才恰好碰到了丽仙,她正说身子不舒服呢,出不了门。要不让我和水仙去吧……”玉仙道。
“好,那你自己回帖,我不问这事儿了。明儿有什么,你和水仙再来回我。”辛夷从书架上抽出一册书,拍了拍灰尘道:“你下去吧。”
“原是好久没看佛经,本就该勤谨些,不然沾染了尘埃,再拂去可就烦难的很。”辛夷坐了下来,一面看,一面抄写,不知不觉间,天都黑了下来。直到周遭一片昏暗,辛夷才觉得脊梁骨一阵发麻:“这回,王爷们都是要动真格的了。王浚和赵王司马伦的关系微妙得很,许昌也一直为王浚所辖,紫竹回报当日司马遹被软禁处除了有贾后的人监视,还有另外的探子,想必还有王浚的人了。不然,高天巧的行迹也不会被看破……那天之事是担了多少个幸好……是了,是司马伦心里早和贾后有龃龉,才让王浚也监视司马遹的……这几天,王浚未得旨意便私自来洛阳,说不得,是司马伦要先动手了。贾后以为只有内忧,没想到外患正是她最放心不过的赵王司马伦呢。”
宫里红烛高照,贾后、董猛、孙虑在宫中把惠帝软禁起来了。贾南风的全身都在颤栗着,她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她想,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吧,她是不是就可以成为大晋朝真正的至尊,她说出来的话就是圣旨,没有人可以驳逆?贾南风快要笑出声来了,她忍了那么久,终于可以一脚踢开弱智的丈夫,光明正大地向群臣发号施令了。
春天果真来了么?贾后觉得窗外的泥土里都散发着春天的气息。
“主子娘娘,的确是四月初了呢。”董猛微笑道,“娘娘过了这么些年,终于等到真正的春天了。”
“春天的晚上,还是很冷的。”孙虑说出这句话来,却发现是如此地不合时宜,忙道,“皇后娘娘注意凤体,加件衣服吧。”
“再过一会,就那么一会儿——你们两个就陪着我看破晓的曙光吧!”贾南风披着一件双丝绫鸾衣在宫门前不断地踱着步子,时而紧急,时而缓慢,董猛和孙虑只好站着再也不说一句话。
他们知道贾后心中是忐忑的,她也没有一举能拿下皇权的把握。
“皇后娘娘,朝堂上必然是妥当的。您贾家的人在朝堂里可是不敢明着和您争执的,即便是心中有些出入,但总不至于和娘娘撕破了脸。毕竟疏不间亲,心里还是朝着娘娘多一些的。就算是其他官员反对,也不见得能撼动娘娘如今的位份分毫。”
贾后停下步子,沉声道:“宫里的卫队我是安排妥当了,但究竟有些个人还不是我的亲信,只怕是口头上敷衍我呢。”
“娘娘动摇不得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是啊,现在天时地利都具备了,人和……几乎能算全了吧……”贾后对自己的威信似乎没有多大底气,但她相信自己的运气。她认为,现在又无太子碍眼,比起惠帝那个痴傻的皇帝,该会是很多的人是支持她的吧?再不然,还有那牙牙学语的孩子呢。自己退一万步也可如当日吕后般垂帘听政!
这是世间最大的赌局了吧?如果她赌赢了,至尊荣耀、万里江山,赌输了,一枕黄粱、万丈深渊。
“王爷们呢?他们到底如何动作……”贾后瞧着在风中摇曳的灯笼,忽而转身向董猛问道。
“娘娘放心。贾谧大人回报说,赵王向着娘娘呢,似乎淮南王司马允有所动作,赵王准备调兵去镇压他。依照奴才看来,淮南王可不是赵王殿下的对手。”
“那等我登上大位,难保司马伦不会成为我的心腹大患,这可如何是好?功高震主者要么死,要么篡位……”
“哄着他,说要给王爷加九锡……娘娘可还记得未央宫斩韩信之事么?”孙虑忽然向贾后笑道。
董猛怪笑道:“你这小滑头倒也知道典故!哼,在许昌城里怎么不见得有这么机灵,反倒是手足无措起来!”
“奴才少不更事,还要靠公公提携呢。”孙虑笑着,和董猛却达成默契。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只可以让贾后充满信心,以最好的状态去搏这一回。
茶壶里的水转为冰凉,孙虑忙将水壶提出去,换了一壶热水进来。他忘记屋外的气温与屋内是很不一样的。屋中酽酽的暖意到了门槛边就清楚地划分了出来,屋外似乎是雪融时的寒意在空气中弥漫。孙虑脊梁骨一阵发凉,有些后悔没有披上件衣服再出来,可是既然已经出了门,就没有再这么回去的道理。
孙虑在小厨房里抖抖索索装满一壶开水。灶下烧火的宫女早就歪在了一边的柴火上,只见灶膛里只有一星半点的火星子在忽明忽灭。孙虑暂且不管那水壶,见四下无人,反倒是重重地清了清嗓子道:“天巧!刚进宫就知道偷懒,以后还指望什么哪?”
靠在柴火堆上睡着的宫女一揉眼睛忙直起身来,见到是孙虑,便柔声道:“原来是孙公公,是我的不是了。外面冷,柴火堆暖和,于是不小心睡了过去。我现在就重新生火,请公公替我遮掩则个,免得管厨房的姐姐们又要骂我了。”天巧笑意盈盈,颊上还有一抹黑色的锅炉烟灰,被她白皙的面颊一衬,反倒是比抹了胭脂还要娇俏动人。
孙虑在她颊上一摸,顺势将她脸上的黑色抹去,“那么好的一张脸蛋儿,别弄得脏兮兮,要睡觉便去吧,殿里面只有娘娘和董公公,这会子也不用宵夜。今夜就便宜了你,还不快走?”
“多谢孙公公,”天巧一笑,“即便如此,今夜是我当值,我还是得守着的,这规矩我可不敢乱了,想必也是错不得的。”
孙虑微笑道:“你的心倒是细的。以后可有提携你的时候呢,好好地伺候着吧!”
“是,公公是来打水的?水都快凉了呢,公公要不先把水提去了再说?”天巧转眼见到灶台上的水壶,忙走过去用帕子擦净了壶底,递给孙虑。
孙虑笑道:“姑娘的前途无量啊!”
天巧抿嘴一笑,给孙虑蹲了半礼。眼见孙虑笑着出去,这才缓缓站住了,“得意忘形。”四个字轻轻从她口中吐出来,轻柔如花瓣落地。
自然,孙虑是不知道天巧是这样说的,同样,老谋深算的董猛也并未料到宫外真正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在宫外的眼线,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效用——因为他们现在根本就无法回宫复命。
贾后见孙虑进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刚过了子时。”孙虑倒出一杯水来,刚想递给贾后,却发觉壶中的水已经微凉了。
“水呢?我正渴着。”贾后咳了一声,“这天气……怎么说呢……”
“水凉了……”孙虑道,“娘娘先加件衣服。等时辰到了,便可以升殿了……”
“嗯……冠服都齐全了?”贾后眼中闪过一丝欢喜,“我说呢,事出仓促……难为你们上心,竟然能立刻命人赶制出来……”≮我们备用网址:≯
“娘娘升殿临朝,自然从此以后不比昔日,皇后的冠服自然要弃之不用……”董猛向孙虑示意着。孙虑会意,忙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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