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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莫能弃(完+番外)-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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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哥哥给审言施针按摩后,又端来了一碗药,十分严肃地嘱咐我,要审言临睡时才喝。因为下午洗过澡了,稍微洗漱后,我就给审言喂了药。然后躺在床上,审言紧抱了我,两个人又亲个不停,我正在天人交战,想着怎么能让他休息,审言却越吻越慢,最后喃喃地说:“你哥……”没说完手臂松了些,睡着了。我猜哥哥给他的药一定是有催眠作用,平素规规矩矩的哥哥竟然想出了这招,我不由得在黑暗里自己笑了半天。
次日审言凌晨去练功时还困得东倒西歪,可回来就神采奕奕了。我们腻腻歪歪的早餐后,他坐在案前,似有所思地研着墨。我拿了本书,半躺在他不远处的躺椅上。审言放下墨块,拿起笔来,但许久不下笔,然后放下笔,看向我,问道:“欢语,你来的地方,有没有官奴?”
我心里一抽,但微笑着说:“当然没有。”
他问道:“为何没有?”
我知道他要给皇上写关于官奴的奏章,如果只是说些自由平等的话,就不能说服那个功利心极重的皇帝。况且,皇上知道他曾判审言为官奴,如果审言有任何抱怨指责之意,就会为自己招来灾祸。我知道审言的脾气,不可能劝他避祸,只好为他想些技巧。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因为人们明白了,一个国家如果要稳定,就应让人们安居乐业。快乐满意的人越多,社会就越繁荣。国家要以刑法惩办罪人,不无可非,但无需连坐,因为那会让国家少了本应该正常地为国家做贡献的人。”
审言微叹道:“连坐是起威慑作用,为了让人们因顾虑亲情而行为有所顾忌。也是为了伤其肢体之外,伤其心。”
我点头,“中国古代就是如此统治大众。我们那里的明朝,兄弟篡位后,为了稳住政局,将以前皇帝的臣子油炸剥皮处死外,还把他们的妻女卖入娼馆军营,让她们受辱身亡。一位当世大儒上朝斥骂新帝,皇帝灭了他十族——包括他的学生。只这一案,就死了八百多人。那种残酷,让人胆寒。我在那边,最怕读历史,每每读完,总心中抑郁难解。”我叹气,“不仅我们民族,各国都有非常残忍的刑罚,这其实是我们人类心中的黑暗:用伤害他人,来巩固保护自己。小地方,就是出口伤人,大地方,就成了无情的虐待和屠杀。人们甚至把这种黑暗表现在对神灵的信仰上。所有的宗教都强调地狱和惩罚,好像神也像人一样,会因愤怒而令人痛苦。”说到这里,我暗自后悔,讲这些干什么?
审言似无异样地问道:“那怎么样才能改变这样的行为呢?那些干了坏事的人,是不是真的像佛教所说,该有报应?那么我受的,是不是前世的恶报了?”
我吓得一哆嗦,皱眉道:“审言!不能这么胡说!忘了我们在路上说的了吗?受难的人,反而是有高尚灵魂的人,选择了痛苦,以升华自己。施恶的人,是需要在现世中学习做人的人。总有一天,人会体会到,伤害别人,不会让自己快乐,反而会让自己心中不安。”
审言平静地说道:“欢语,人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也常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那么发生的事,肯定就是果。杏花的继母说儿子死去是因为自己没有善待杏花。我当初对她不喜,直面相拒,自然招惹了后面的事情。可见就是不是前世的报应,也算是现世上天对我不为善行的惩罚……”
我出汗,知道他虽然表面冷静,但实际,这是他另一个心结,我紧张地思考,终于找到了一个逻辑上的模糊之处,问道:“审言,什么是真正无法摆脱的痛苦?是身体上的痛?还是心里的苦?再或是灵魂的绝望和死寂?”
他想了想,说道:“当是灵魂的死寂。前两者,当时难受,可过后都能摆脱。”
我点头说道:“审言,我觉得人们把恶报只看成了前两者,所以这世上,无辜被欺凌的人、莫名遭难的人反而成了罪有应得的人。如果把苦难都看成恶报,那对受难者是多么冷酷无情!其实,身心的痛苦,往往是对灵魂的淬炼。我们从中得到的益处比平时要多许多。而真正的恶报,是灵魂的沉沦。那些人,有时有身心的痛苦,可有时也许没有,甚至荣华富贵,集于一身,但就是满怀了无穷的恼恨和黑暗,没有一日能得平静。他们生命中,没有要珍惜的人和事。他们心中没有爱和宽容,也无法真的得到别人的爱和尊敬。他们对过去,总是充满怨恨,对现今,是不满,对未来,是恐惧。这样的生命,是多么绝望和无聊。审言,告诉我,在你最痛苦的时刻,你是不是依然觉得你的娘爱你而你爱你的娘亲?”
他点了下头,低了眼睛,我知道他心里难过,忙说道:“审言,只要心里有那样一份想念,灵魂就没有死。痛苦反而让那样的爱更深地刻入了你的心,所以,你受的,不是恶报,是你选择的磨炼呀。”
他不抬眼,淡淡地问道:“难道恶报是人心自取,而不是上天降下的惩罚了?”
我们相处已久,我已经能从十分细微的地方,体会他的心情。他虽然语气淡泊,但他的呼吸几乎停止,我猜这是他十分关心的问题。他的父亲从小虐待他,他刚才甚至说他受的那些苦是恶报,难道他以为如果有神明或天道,就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充满惩罚欲?我又恍然明白了他的一个系列思维方式:他对他父亲的理解,渗入了他对天意、对至上权威的理解。他天性不屈,不言放弃,可那时他一口一个“天就惩罚了”他,说明他还是认定上天能随时粉碎他的快乐,还是担忧天意中有与他作对的因素。这何尝不是他心中的另一个负担?
我好像在走钢丝,一点误差,都会让他重入那种消极。我在脑中转着圈想怎么说服他,眼光落在他书案上的几块小石头上,不禁想笑。言言自从那些在这里学了写字,就常来,总要在审言膝上写字。大概为了表达对书案占有或者对审言的感谢之意,每次来,都带点东西放在案上。有时是块小石头,有时是个小树枝,有时是草叶,还有一次,是个死了的毛毛虫。我要把东西都扔了,可审言说留着石头,省得言言问起来,无以为对。所以,审言书案边上,就有了一排小石头。
我问道:“审言,如果言言犯了错,你会打言言吗?”
他立刻抬眼,“当然不会!”
我笑,“你会怎么样?”
他大概觉出我在设圈套,垂眼道,“当然好好对他讲。”
我问:“如果他不听呢?”
他回答:“那就让你对他讲。”
我笑了,“你倒会偷懒。”我接着说:“假如,我讲了,他也不听。还离开了家,犯了个大错,死去了。你如果有能力主宰他的生死,是想让他死后受尽摧残,在火中哀号,永不能超生呢?还是让他回来,再活一次,看能不能不犯这个错误?”
审言答道:“当然让他回来一次。”
我再问,“如果他回来了,可还是没改,干了同样的错事,你会再给他机会吗?”
他点了下头。我问:“你会给他多少次机会?十次?二十次?”
他轻声说:“无论次数,直到他不犯那个错了为止。”
我问:“为什么呢?”
他答道:“因为我喜欢他,我不相信他会那么坏。他不犯那个错儿,就会活得更好。”
我神秘地笑着问:“审言,你觉得你母亲,对你是不是比你对言言好?
他微低了头,小声说:“好万倍。”
我也学他,小声问:“审言,你觉得神明会比你的母亲更慈悲吗?”
他猛抬头说:“不能这么比!上天不喜!”
我微笑:“审言,你的母亲是个好母亲,上天不会不喜我用她来解释上天的仁慈。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个非常美丽的星球。从月亮上看,是个的大大的蓝色月亮。如果真的有神明,上帝,或天意,或你曾说的‘大道’,从它创造出了这么好的东西来看,这个至上的大道充满善意、饱含欢乐,热爱美丽。你对言言,能这么心怀原谅。你的母亲对你,更好上万分,那么上天会对我们会更多宽容!如果你一定要想象上天的形象,那就想象上天像你的母亲,只是比你的母亲还好千万倍。它绝不会用恶劣手段惩罚它的孩子的。”
审言又垂下眼睛。不说话了,可我看他的神色,却是有种轻松的表情。等了一会儿,我转了话题说道:“审言,就是不讲慈悲为怀,现实中,我觉得就是对那些有罪的人,也不应以人身惩罚为目的。罪大恶极的人,关着他们,让他们不要危害他人。其他的,以劳作代替刑罚,让他们为社会做贡献就是了。每个人都是有用之人,别浪费了劳动力。这里还动辄就斩去腿脚,伤身残体,他们活着就要依靠别人的供养,反而给社会增加了负担。用钱眼的话,就是浪费银子,亏本呀。”
他深叹,抬头说:“那我就避而不谈那些权利的考虑,只从你说的有利朝廷收入方面讲,建议由商部接管官奴,让他们在朝廷开的作坊中做工。这样可以为朝廷提供廉价的人力。如果皇上同意了,这就保障了那些无辜获罪者的安全。他们入了商部之辖,我就让钱眼依照他那时办药厂的方式,选僻静之处,开办企业作坊,让他们有安身之地,甚至可以给予低微报酬。”
我点头,可笑不出来,说道:“我觉得很好。比现状要好得多。”
他重提笔,开始写字。我胸中有些闷,他提了钱眼开的药厂,那是把欺辱了他的那些仆人们集中起来建的。他是不是想到那些事了?我拿起了书,半心半意地看着。自从昨天见了那些官奴,我的心就没安生。他买了那些人,今天他又写奏章,怎么我们就跳不出这个敏感区域了呢?
审言写完了奏章,钱眼那边也让人来叫了,我们准备出门。想起前一天我穿得那么好,没帮上忙,我在衣柜前犯愁。审言到我身边,从后面环抱了我,把下巴抵在我的肩上,问道:“怎么了?没的穿了?我们去给你买衣服吧。”我笑着握着他的双手,说道:“好呀,我也正想着给你去买呢。”他低声说:“你早买过了。”
我扭过脸亲他,“那不算,你让我显得对你多不好,我冤哪。审言,买几件好衣服吧。”
他一笑,“我穿了好衣服,怎么知道你是在看衣服,还是在看我?”
我转身抱住他,连亲十几下,说道:“你穿什么我都在看你,最好……”
他低声说:“什么都不穿……”我们笑在一起,我又说:“那照你这么说,我也不能穿好衣服了,不知道你在看我还是在看衣服。”
他微挑了下眉毛,认真地轻声说:“我一直只看你的衣服,你什么样儿,我原来还真没看清……”
我瞪眼,“什么?!”
他点头,抱紧了我,在我耳边说:“隔着衣服,怎么也看不清楚……”
在我们的亲密嬉笑中,他给我选了一件白底上绣着浅粉色花朵的裙衫,动手帮我系了带。我给他选了件淡灰色的长衫,为他穿了,又借机摸他,可一摸他就哆嗦,接着就抱了我耍赖说他不舒服,要去躺躺,被安慰一下才行。我们知道钱眼在等着,所以也没法认真,这么你推我就地,磨蹭了半天才终于出了门。
刚走了半路,就见钱眼和杏花逆着小径向我们走来,两个人都是笑脸儿,钱眼道:“知音,我正想对人家说,今天就算了吧。”
我笑着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钱眼啧了下嘴,摇头叹道:“打蛇顺杆上一向是妙计。”
我四周看看,“言言呢?”
钱眼道:“能远了吗?”正说着,言言一路喊着爹娘跑过来,后面跟着王准。大家见了礼,王准对审言说道:“我已按谢大人的吩咐买进了……人。”他没敢说官奴。审言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
王准迟疑了下,又说:“昨日董郎中和张神医给他们看了伤病,我今早去看了他们,还算好。”
钱眼一笑,“王兄,有话直说。”
王准看着钱眼,“钱大人明察,据仆人们说,那些人哀哭了一夜……”我们大家都一愣,审言牵了下我的手,钱眼看着我大笑起来。
审言微叹了一下,说道:“那我们就去看看他们吧。”
言言过来拉了我的另一只手,王准领着大家往前走。我们到了一处院落,厅房里面传来人们的哭泣声,张神医不耐烦的声音:“说了多少次!你们的主母性情懦弱,根本不会虐待你们!”还有哥哥的声音:“是啊,我妹妹十分良善……”有个男孩子的声音:“谁不知道她曾害了身为官奴的谢……”李伯的声音:“那是以前,现在的谢夫人……”另一个人的哭声:“我过去听说过她怎么给人上刑,鞭打割肉,惨不可言。可怜我儿正当年华,大概逃不出她的魔掌,几位看着都是好心人,到时请一定要救救我儿……”
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笑该忧,审言紧握了我的手,跟着王准进了屋门。
我们一进去,所有的哭声和谈话声都停了。只见李伯站在门边,沿墙的大炕上,穿了太傅府仆人衣服的人们或坐或躺着。其中大多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个个脸带着恐惧。一个中年的女子,满脸泪花,张神医在给她号脉。一个中老年人坐在床沿,腿上枕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瘦得像那片他身下的席子,哥哥正在往他木柴似的腿上扎针。想起审言当初就是他这个年纪,我心里一阵酸,不禁看那个年轻人的脸。他像个骷髅,正咬牙怒目地看着我。我忙低了目光,依靠上审言,审言紧了下我的手。
耳听着那些人都站了起来,钱眼咳了一声,说道:“诸位,现在就请你们的主母,谢夫人,给你们训话!”杏花扑哧地笑了出来,李伯也轻咳,连张神医都低声说:“这个油嘴儿!”
我不敢抬头,尴尬局促,听哥哥说:“妹妹,就说几句,让他们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不看他们,说道:“是谢大人买的你们,我没钱。”钱眼他们几个人笑了。我又说:“让谢大人跟你们说话吧。”
张神医低声叱道:“真没用!日后你怎么掌家?!”我低着头,也发愁。可让我对这些刚刚脱了虎口的人发号施令,我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更何况,他们还那么怕我,我稍微正经些,不就吓坏他们了?
审言叹息了一下,屋里变得非常安静。他低哑着声音说:“你们想必也知道我的事……”那一瞬间,我觉得周围的人都不敢出气儿了。我抬头,担忧地看审言,他的脸色十分平静,没有看我,继续说道:“可有时,最坏的事情实际是最好的事,希望你们日后也会这么想。”说完,他微侧脸,看了我一眼,虽是十分短暂,可我却觉得那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温柔,我全身都暖了,条件反射地对他笑了,杏花又吃地笑了声,钱眼咳嗽了一下。
审言重又看向那些人,轻声说道:“你们来了,就得到谢府的庇护。日后,如果愿意离开,也可以。”人们纷纷下拜,口称感谢大人的恩德,绝不愿离开,等等。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他们如果无家可归,让他们离开,就是任他们沦为乞丐。想起那时我想让李伯放了审言,是多么无知。一时又为审言觉得难过,眼中瞥到那个年轻人也挣扎着要起来,被哥哥按了下去。他看着我,我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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